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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日里偷偷出来见成远侯,她都要穿一身黄色,那身衣裳被她保管得极好,如新的一般,旁人断是碰都不能碰的。   她惊愕了一瞬,又缓过神来:“好。”   容宛换好衣裳,一路穿过青林翠竹,随众人上了马车。   坐在身边的是自己的母亲张氏,她今日着一身岚媛青绿百褶裙,清雅而不失高贵。   张氏将手放在容宛的柔荑上,叮嘱她:“到了百花宴,要按礼来,断不能出了差错。”   容宛敛眸,还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父母虽说待她不错,但在一些事情上,他们并不会为她着想。   反而,会因为利益而抛弃她。   前世父母明白她与成远侯私自来往之后,不仅没有责骂她,还让她与成远侯订婚,成人之美。   可她没想到,只是因为父母想勾上尊贵的成远侯府,而成远侯府也看中了将军府的兵权,两家想“互相扶持”罢了。   这不过是一场交易,她还乐在其中。   傻的可怜。   容宛想起旧事,心里一阵阵抽痛。   马车没坐太久,在她将要昏睡之际,缓缓地停了下来。   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轻轻巧巧地掀开帘子,瑞珠忙扶她下车:“小姐,到了。”   入侧门,几人走在宫墙下,一路到了百花宴宴场。   园子里头各花争相开放,中央还布置了一个极大的戏台。好戏未开场,宫女们忙忙碌碌,都是在为晚间的盛宴做准备。   容宛跟在张氏身后,观察着动向。   她咬了咬发白的唇,这辈子不能嫁给成远侯,得离他越远越好!   京城一帮贵女都聚集在此,个个都是皇亲国戚,家世显赫。   几人待在树下,无非偷偷谈的就是京城的那些公子哥儿。   母亲在一旁跟人寒暄,她也不好凑过去。   不擅长交际的她也融不进贵女圈,她便一人独自饮茶,算着时辰,成远侯也要来了。   一少女小声议论:“听说那成远侯,生得可是一表人才,年纪轻轻便当任户部尚书,是良配。”   只听有人笑道:“妹妹你可是爱慕他了?听说成远侯……和将军府那三姑娘,来往密切。”   一人惊讶道:“当真如此?”   “这将军府的三姑娘真是不知廉耻。”   “可不是。”   容宛咬紧了唇。   前世她是怎么做的?   她笨拙地去辩解,结果沦为贵女们的笑料。   成远侯听了便替她理论,但这样,却更加坐实了她与他“私自来往”的流言。   容宛这辈子便不想去搭理她们。   她记得瑞珠与她说过,有些人,也就只会嘴碎了。   她顿觉无聊,正欲离开,却听见熟悉的一句——   “你们在讨论什么?”   嗓音低沉,带着分明的怒意。   贵女们立马噤了声,她们慌忙抬眸,看清楚了眼前的男人。   那男人生来就有贵气,眉眼深邃,英气逼人。长眉入鬓,端的是俊美无双。   不少人一见他便红了脸,磕磕绊绊地行礼:“侯、侯爷。”   来人正是成远侯,江弦。   江弦离容宛近了一步,仿佛就要和她站在一起。她娇小的身躯被他高大伟岸的影子盖得严严实实,她抬眸,对上他的深邃的目光,又坦然避开。   她没有感受到安全感,只觉得一阵恶心。   他似乎注意到了容宛眸中的变化,沉默了一瞬,眸中有疑色闪过。   随即他开口道:“诸位围在一起在说什么?在说本侯与将军府的三小姐?”   贵女们面面相觑,却又听江弦沉声续言道:“今后诸位若是敢再说她一句不是,可别怪本侯找上门来。”   容宛扯了扯面皮,装得还挺真。   众人忙应了声“是”,正欲低头离开,却听见小姑娘勾了勾唇,温声说了一句:“多谢侯爷,但这话就不必说了。”   日光被云敛去,霎时间天色暗了些。而她指缝间跳跃的阳光,此时也消失不见。   容宛嘴角噙着笑,她还是那个温柔知礼的她。   江弦却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很陌生。   他疑惑的表情僵了僵,又改为恼怒。   天又沉了些,正如他的脸色。   他抬了抬线条冷硬的下巴,冷冰冰地道:“诸位还在看什么?”   几人忙不迭作鸟兽散。   容宛也转身离开,江弦也不顾四周有人,赶上去低声道:“宛儿,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他压低了声音,却挡不住他的愠怒。   容宛眼皮也不抬,停下了脚步,轻轻地说了一句:“刚刚那番话,是侯爷逾越。容宛不敢高攀侯爷,还请侯爷见谅。”   将军府手握兵权,门第不低,又何来“高攀”一说?   分明是容宛在找借口!   江弦有一瞬的惊愕,他怔立原地,哑着嗓子追问:“为什么?”   明明昨日还和他通了书信……明明前日还见了面!   太阳又从云里透出来,容宛的半边身躯被婆娑的树影罩住,她音量不大,一字一句却说得很清楚:“书信容宛会退回,今后还请侯爷不要再来寻我。”   江弦面色霎时间变得极为难看。   他不顾场面,抓住了容宛的手腕:“宛儿,你闹什么?”   容宛微微皱了皱眉。   随即她正欲将手抽开,却被他抓得更紧。疼痛渗入神经,容宛眉心微蹙:“大庭广众之下,侯爷请自重。”   江弦环顾四周,还是松开了手。   她明明不是这样的。她可爱温柔,受了气也只会忍着,哪是今天这副模样?   她从前因为自己喜欢穿黄色,今日却没有穿。   容宛将手抽开,毅然扭头疾步向远处走去。   一阵风掠过,带了些许冷意。   只剩成远侯一人怔怔地立在原地。   —   天色又晚了些,一轮红日徐徐落下,随即夜幕渐渐织上天空,而提前准备好的花灯,也在这个时候亮了起来。   欢声笑语不休,戏台子上也开始唱戏,场面热闹非凡。   在一片喧闹之中,容宛站在张氏身边,敛眸看张氏姿态优雅地恰着一口花茶。   张氏正与成远侯府老夫人攀谈着,江弦也不知去了哪。   而容宛知道——   张氏与老夫人想把他们凑在一起。   张氏见时辰差不多了,眼前也来了人,便拉着容宛的素手笑道:“来,宛儿。”   容宛抬眸,对上了江弦的一双眸子。   她鸦睫颤了颤,知道他来了。   老夫人笑道:“张夫人,宛儿真是生得花容月貌。不知……是否有婚配?”   听到这里,容宛便知道她想干什么。   张氏忙介绍道:“宛儿,这是成远侯。”   容宛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却并未直视他:“请侯爷安。”   这一行礼,她便给了江弦淡淡的疏离感。   江弦沉默地看着她,脸上变幻莫测。   要与自己一刀两断又如何,母亲有意给自己定亲,她终究还是自己的。   他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容姑娘。”   几人入座,张氏抿着茶,骤然开口道:“改日让侯爷与宛儿吃个饭,也好熟络。宛儿,你愿不愿?”   容宛顿了顿,轻轻说:“女儿不愿。”   她的声音很轻,如同鸿毛一般,张氏却听得很清楚。   此话一出,张氏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老夫人的面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戏台上正咿咿呀呀唱着曲儿,这唱音拖长了,显得格外滑稽。而张氏像是浑然没听到这唱音,仿佛聋了。   “怎么回事?你不是最……”   她又想到容宛与成远侯私自来往的事情不能说出去,又住了嘴。   江弦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双目赤红,似在忍耐。   容宛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张氏看了看老夫人难看的脸色,正欲发话,却看见容宛白了脸,皱着眉涩声说:“女儿身子不适,恕不能陪,还请原谅。”   张氏气也不是,急也不是,心想她来了月事身子不舒服,站久了也不是样子,便烦躁地抬了抬手:“让瑞珠带你去找些汤药来,去那边休息阵罢。”   容宛如释重负,装着病态随瑞珠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   园子一隅。   戏声与人声渐渐远去,容宛耳边总算是清净了。   瑞珠轻轻扶着她,忙道:“小姐,可是身子不舒坦?”   容宛见四周无人,便轻轻叹了一口气,涩声说:“瑞珠,你明白的。”   瑞珠聪明,知道自家小姐是不愿与那成远侯在一块儿,母亲又在气头上,便找了个借口出来。   瑞珠有些担忧,却也不敢问自家小姐是怎么一回事,更不好安慰她,只好回道:“那奴婢陪小姐走走。”   月色如水,想必戏台上最夺目的好戏还没有开始,离嘉宁公主到场,也还有一个时辰。   她还有足够的时间透透气。   容宛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很疲倦:“我一个人逛逛罢。”   她心里不舒坦,瑞珠也只好点了点头:“那……奴婢就在这儿等您。您莫走远了!”   月出云边,容宛的身影消失在树丛里,不见踪影。   她顺着小路走过去,心绪愈加不宁。   自打做了那个梦,她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是舒坦的。   这辈子,又该怎么摆脱成远侯江弦的桎梏?   父母只把她当筹码,而这场局——   江山为盘,她只是一枚棋子。   她正胡乱想着,倏然间看见黑黝黝的树丛里有东西。   她探了探头,看见了一袖袍,不知上头绣了什么。   她仔细一看,那是斗牛服。   她心里一咯噔,意识到这官服的主人,不好惹,衣着斗牛服的人,都是朝廷上一二品的官员。   还没缓过神来,她却被石头一绊,直直地往前栽去——   她原以为自己会摔破脸,直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怀抱。   夜风有些凉,直吹得她哆嗦。那人的怀抱却暖得很,让她有一瞬不想起来的错觉。她赶忙起身,惊慌地抬眸。   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那人站在树丛里,面白如玉,唇角微微勾着,一双桃花眼里似是有笑意。树影将他半边身子遮得严实,另外半边身子,则沐浴在月色下,显得这人如同鬼魅一般。   就算是鬼魅,也是极美的。   容宛瞳仁骤然缩小,是谁?! 第2章 二、你那亡故的妻子   夜风微凉,容宛浑身发着抖。那人的五官虽然不具有攻击性,但还是让她畏寒。   她往后退了一步,牙关打颤,低声说:“无……无意冒犯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风又凉了些,吹得容宛青丝飞舞。遮住了眼,她忙用手去拨。   男人见她害怕的模样,皱了皱眉:“你很怕我?”   他从树影里走出来,轻轻挑开枝叶,露出一张惊艳绝伦的脸。唇瓣很薄,唇角总是勾起的,似笑非笑的神情却给人一种危险感。   容宛看见他的脸,不禁睁大了眼。   这个人她见过。   第二个梦,她也记起来了。   那个梦是在阴暗的地牢,地牢里只有几个人。   三个番子,一个穿着斗牛服的男人,还有……成远侯江弦。   地牢里很静,三个番子都没说话,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   只能听见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滴答滴答地响,磨人得很。   江弦被绑在刑架上,衣裳破烂不堪,尽是褚色的血迹,身上也有狰狞可怖的伤痕,显然是已经受过一遍刑了。他阖着眼,似乎昏睡了过去。   穿着斗牛服的男人坐在檀木椅上,懒懒地抬了抬手:“泼醒。”   一桶水下去,冰冷刺骨。江弦一个激灵醒过来,嘴唇翕动着。看清楚了眼前坐在檀木椅上的男人,他红了眼,扬声骂道:“阉人!你私自绑架本侯,就不怕陛下追责吗?!”   男人不说话,站起身来,只用长柄拨弄着烙铁。   烧红的烙铁让人看一眼便不敢再看,男人却兴味盎然地拨弄着,唇角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侯爷是个聪明人,知道咱家要做什么。”   江弦双目赤红,手脚不住地挣扎着,牵扯到伤处,又是一阵龇牙咧嘴,却怎么也挣不开。   男人见状不紧不慢地抬了抬眼皮,又继续低头拨弄长柄,想让烙铁更烫一些。   江弦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目光由愤怒转为恐惧。他的视线又转到烙铁上,眸中流露出一丝惊恐:“裴渡……你要做什么?”   裴渡没说话,继续拨弄着烙铁。兴许是觉得到了火候,便猛然将烙铁用力抵在了江弦的胸口上!   “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溢满了刑房,番子们能感受到江弦撕心裂肺的痛苦。裴渡只皱了皱眉,有些不悦:“把他嘴巴堵上。”   江弦放肆地呜咽着,泪水滚滚而落。他欲求饶,嘴巴却被堵得严实。   疼痛铺天盖地地袭来,像是要了他的命。   太疼了,他简直想翻滚,想吼叫!   那烙铁烫穿衣料,将肉烫烂,他不必想,那肉应该不成样子了。   半晌,裴渡才移开烙铁,依旧笑意盈盈:“你刚刚叫咱家什么?”   疼痛占据了他的神识,嘴巴里的堵纸被拿开,痛苦得到了些许缓解。江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虚弱地挤出几个字:“……掌印。”   裴渡将烙铁放回原位,笑了笑:“真是一条听话的好狗。”   江弦看着他的笑容,不禁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心一横,低声哀求道:   “掌印,能不能给个痛快?”   裴渡顿了顿。   他眸光沉了下来,笑意却不变,声音却让他悚然:“你在和咱家谈条件?”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怒意,江弦正欲颤颤巍巍地解释,却听裴渡不紧不慢道:“你勾结外邦,私自贩卖兵器图纸,死一千遍一万遍也不足惜。咱家此次来是为陛下分忧解难,你说呢?”   听到这里,江弦怒意尽显,绝望地嘶吼道:“阉贼!你没有证据就来抓捕本侯,动用私刑,你就不怕陛下追责吗?”   裴渡只笑:“你觉得咱家会怕?咱家说了,咱家只想为陛下分忧。案子总会水落石出,别急。”   江弦奋力挣脱着绳子,正欲开口大骂,却听裴渡皱了皱眉:“吵。”   一旁的人又忙堵住他的嘴,裴渡细细地拨弄着手上的扳指:“话这么多,先割了舌头,挖了眼睛,再凌迟罢。”   他话音柔和,说出来的话却如毒蛇一般吐着信子,又像一刀刀剜着人的心肺。   一听到“凌迟”二字,在刑架上的江弦猛地挣扎起来,却叫不出话音,只有泪水滚滚而落。   最后也不知是怎么了,他停止了挣扎,呆呆地望着前方。   他目光空洞,似乎在想一个人。   裴渡踱到他身边,好笑一般问:“你在想什么?你那亡故的妻子?”   江弦双眼发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裴渡启唇,冷冷地道:“你不配。”   随即,他转身离开刑房。呜咽声在阴森森的地牢里回荡,瘆人得很。只听他低声说了一句:   “娇娇。”   窗外,大雪纷飞,将一代人的恩怨,埋葬在雪里。   回忆在此时霎然结束,她缓过神来,发现自己盯着这男人看了许久了。她有些赧然,不禁又后退了一步。   这人正是梦里出现的斗牛服男人,东厂督主裴渡!   裴渡她虽不熟,但还是知道此人一二的。   此人是东厂督主,兼司礼监掌印太监,深得陛下信任,满朝上下,党羽无数,可谓是权势滔天。这人嗜血如麻,动不动就让人掉脑袋。   骂他“阉贼”的,更不知有多少人。但这又能怎么样?裴渡依然是如日中天。   虽然说他手刃成远侯让容宛心生爽意,但他手段狠毒,定不是个好人。   此人,不能惹。   容宛不明白他喊的“娇娇”是谁,也听不懂。   听不听得懂与她没关系,她只关系自己的安危。   容宛浑身打着颤,还是礼貌地福了福身,颤着嗓子接了他的话:“不、不怕的。”   裴渡把玩着手上的扳指,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随口道:“你是将军府的人?”   容宛瞳孔猛然缩小,惊道:“大人怎么知道?”   她慌得很,自己的身份若是暴露,那就糟糕了。   裴渡却向她所在的方向走了一步,容宛不敢乱动,娇躯微微颤着,咬住了唇。   他要做什么?   她微微闭上了眼,却没想到权势滔天的厂督弯下腰,在她脚边捡起了什么东西。   她吃了一惊。   夜风拂过他的发梢,他微微勾了勾唇角,起身摊开手心:“喏,你玉佩掉了。玉佩上有家纹,我才知道你是将军府的人。”   权势滔天的督主,替她捡了玉佩。   容宛怔了怔,抬眼偷偷看了他一瞬。裴渡总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让她有一种错觉——他不是嗜血如麻的厂督,而是一个邻家大哥哥。   似乎是觉察到了她的目光,裴渡问她:“我很好看?”   容宛浑身出了一身冷汗,她思忖片刻,随即轻轻回答:“小女冒犯大人,还请大人见谅。大人生得一表人才,自然是好看的。”   裴渡将玉佩塞到她的手里:“拿着。”   容宛涩声道了一声“多谢大人”,心想自己应该早些离开。又不知若是借口逃走,不小心得罪了这位督主,又该怎么办。   她正犹豫不决之时,裴渡又靠在了一棵树下,树影将他全身遮住,看不清面容,却依稀能看见他颀长的影子。   影子动了动,裴渡换了个姿势靠在树上,没有接她的话:“戏快唱完了。陛下也该到了。”   这话,是提醒容宛快些走。   容宛闻言如释重负,又福了福身:“小女先走一步,今日若是冒犯大人,小女致歉。”   裴渡几乎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容宛忙不迭向后走去,却发现那树影层层叠叠,根本找不到路——   容宛咬了咬唇,一头窜进一条路中。   那路扭扭曲曲,夜晚根本什么也看不清。容宛顿觉不对,还是提着裙子走去,小心翼翼地避开树枝。   她心想要不要去问他。   月色苍凉,唱戏的声音越来越飘渺,仿佛藏在云中一般。   那声音越来越远,容宛知道自己是走错了。   她满头大汗,若是真回不去,那该怎么办?   宴席未到,陛下恐怕会加以责罚。   但回去了……又要面对这嗜血如麻的厂督。   她垂了垂眼睫,愈加焦急。夜风吹过,吹进她单薄的衣裳,她不禁打了个喷嚏。   她裹紧了衣裳,心一横,往原路走去。   问他就问他,他又不会吃人。   容宛冷得不住发颤,她摸黑绕着路走到原地,看见裴渡依旧懒懒地靠在树边。   似乎是见她来了,他不紧不慢地抬眼说了一句:“怎的又回来了?”   容宛绞着手指,鸦睫微微蜷起,心里有些紧张,低声说:“没、没找着路。”   她一颗心砰砰乱跳,唇瓣被她咬出了血。   她娇躯发着抖,不知是冷的,还是紧张的。   裴渡“哦”了一声,从树影里走出来,扫了一眼发抖的小姑娘,故意一般地笑道:“来问我的?”   容宛扼制住自己的紧张,还是点了点头:“……嗯。”   她太怕了。   鸦睫微微润了润,她忙擦了擦泪,暗道自己太不争气,怕也就怕了,还哭。   裴渡见她吸了吸鼻子,微微皱眉:“你怎么哭了?哭花了脸不好看。”   她胡乱擦完眼泪,低声说:“我没有。”   她的话音在发颤。   他见她怕得像只鹌鹑,便温声道:“别哭了,我带你出去。”   容宛怔了怔,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忙点了点头:“多谢大人。”   二人穿过树丛,皆是一句话也没说。   月光皎皎,树影摇曳。   明明一会儿就到了,容宛却从未想到时间会这样难捱。   总算是到了,容宛看见瑞珠守在远处,一时间居然有些怔住。   这么冷的天,她还在等自己的主子。   前世的容宛成亲后不受成远侯宠爱,被他冷落深宅大院。什么人都能给她脸色看,只有瑞珠不离不弃,守在她身边。   瑞珠见她来了,忙喊道:“小姐!”   容宛回眸看了看身后的裴渡,裴渡朝她点一点头,声音依旧是懒洋洋的:“你倒是有个这样忠心的丫鬟。喏,去罢。”   容宛顿了顿,随即缓缓地颔首,转头朝瑞珠奔去。   她奔得很快,也没有回头。   裴渡背着手看着她的影子,一动也不动。   就这样,看了许久。   —   走了一会儿,瑞珠才急声道:“小姐,奴婢等你许久了,怎的这么久才回来?奴婢急死了。”   容宛笑笑:“没事啦。”   瑞珠嘟囔道:“怎么会没事。树丛里头黑灯瞎火的,看也看不清。小姐,下次可要小心,若是走不出去了……”   瑞珠和她一同长大,情同姐妹,自然是极其关心她的,容宛一想到前世的事情,不禁红了眼。   她认真听着瑞珠的唠叨,又听瑞珠小声说:“小姐,那人……是谁?”   容宛听到这里,顿了顿。   她沉默了半晌,脑海中浮现出裴渡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笑起来很好看,但他的身份摆在那,便给人一种危机感。   直觉告诉容宛,还是不要将他的身份告诉瑞珠为好。   容宛干咳一声,低声说:“无事,就是在树丛里遇到一位大人,我迷路了,他送我回去。你莫告诉他人。”   瑞珠“哦”了一声,知道自家姑娘这事不能再说,住了嘴。   两人回到百花宴,容宛看见热闹的场面,不禁皱了皱眉。   百花宴与其他宫宴不同,对礼仪的要求也不高。   陛下与嘉宁公主还没来,原本在赏花的众人都坐在座位上,交头接耳。   张氏见她回来,眉头蹙紧,招呼道:“快过来。等你许久了,陛下和嘉宁公主马上来了,若是耽误了时辰,也不知上哪哭去。”   容宛颔了颔首,坐在了张氏的身边。   月上柳梢,灯火如昼。   有不懂事的贵女和自己的伙伴说悄悄话:“这嘉宁公主怎的还没来?”   伙伴低声回道:“嘉宁公主是如今最得宠的贵妃所生,尊贵非常,陛下亲自给她办了生辰宴,来晚了也不是没有道理。”   二人还没交谈完,便被各自的母亲教训:“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噤声!”   一片咋嚷中,倏然间响起一声:“皇上驾到——”   这一声犹如一块巨石,众人都噤了声,场面一度寂静。   随即又是太监的唱声:“嘉宁公主到——”   容宛向唱声的方向看去,模模糊糊看见驾辇上坐着一个穿着龙袍的男人,入座主位。   另一步辇较小一些,一名极其貌美的少女款款下步辇,缓缓落座。行为举止,都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这边是皇帝与嘉宁公主。   容宛默默地望向前方,也不知皇帝说了什么,嘉宁公主又说了什么,只不过都是些虚礼与客套话罢了。   上酒菜,众人纷纷庆祝嘉宁公主的生辰。   而容宛知道,一场好戏即将要上演。   一片祥乐之际,容宛直直地望向前方。   成远侯离皇帝极近,与他距离不远的,是玩弄着腕上佛珠的裴渡。他这时候戴了乌纱描金曲脚帽,是太监所戴的帽子。   一个太监也能参加生辰宴,可见这名太监的地位之高。   容宛轻轻摇了摇头,按照前世所发生的事情,她明白——一会儿,皇帝就会遇袭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4 12:43:14~2022-04-05 12:05: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m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8809429、赫来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竹子 3个;m 2个;墨染青砂、泰铢少女、咸鱼崽子、于意云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三、寻了一门好亲事   上辈子皇帝遇袭,是成远侯为皇帝挡刀,为此受了伤,更是得到了皇帝的信任。   这辈子,也应该是如此。既然皇帝不会有事,她也没必要再关心了。   容宛摇了摇头,一人默默地恰茶。氤氲的水雾在杯壁形成小水珠,温热的茶水暖着她的五脏六腑。   一切如常,时间缓缓流逝着。   见时辰到了,耳边便响起乐声,她抬眸,原是舞女们在跳舞助兴。乐声袅袅,一舞女一舞惊人,翩若惊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皇帝鼓掌笑道:“好,好!传下去,朕重重有赏!嘉宁,你可喜欢?”   嘉宁微微一笑,朝皇帝敬酒:“此舞女舞姿灵动,儿臣自然是喜欢的。”   容宛又抿了一口茶,闷声不语。   她明白,这舞女便是要刺杀皇帝的刺客。   一舞毕,舞女款款上前拜道:“谢陛下赏。”   倏然间,舞女将跳舞的扇子一抽,里头竟藏了一把小刀!   只见那舞女速度极快,身若游鱼,如鬼魅一般地刺向皇帝!   宴席上爆发出一阵惊叫,如同响了一个炸雷。离皇帝比较近的一干大臣妃子都四处逃窜,后排赴宴的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也跟着叫喊。一片兵荒马乱中,容宛睁大眼看着皇帝那边的方向——   皇帝会些武,堪堪躲过一刀。那舞女却不依不饶地续刀,一旁的侍卫赶来护驾,却不料那一刀阴狠,眼看就要取皇帝性命!   这个时候,应该是离他最近的成远侯江弦救了皇帝。   而这时候并不是。   说时迟那时快,台上闪过一个红色的影子,原是裴渡紧紧护住皇帝往台下一滚,他闷哼一声,臂上中了一刀。   “护驾,护驾——”   舞女被顺利地被侍卫制服,按着肩,死死地盯着皇帝:“我等着你死的那一天!”   见皇帝闻言又要动怒,裴渡厉声道:“还在等什么?快把她嘴堵上!”   舞女“唔唔”地挣扎着,一场闹剧即将收尾。   张氏逃到了一边去,丝毫没顾及这个女儿还在宴席上。瑞珠此时不能入宴,与其他仆从待在一起。   故而没有一个人将容宛拉走,她也不在乎。   她静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双眼不可置信地睁着。   这辈子,怎么是裴渡?   是裴渡救了皇帝?   她还有些不敢置信。她伸长脖子眯了眯眼,看见裴渡伤了手臂,褚色的血洇透了衣裳,本是一身红衣,此时更显妖冶。   她咬了咬下唇,一时间还没有缓过神来。   而立在一旁的江弦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准备去救皇帝,但却被人捷足先登,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做,目光有些呆滞。   容宛也不明白,怎么这辈子不一样?   难道裴渡有问题?   她正思忖着,耳边的吵嚷声仿佛离她越来越远。裴渡被刺伤,毯上的血迹刺疼了她的双眼,触目惊心。   这么重的伤,一定很疼。   容宛双目失神,又看了看地上的血迹,一想便觉得手臂疼。   裴渡却眉头也没有皱一下,淡淡地看着被按着肩的舞女,眼神晦暗不明,像是在看蝼蚁一般。   皇帝勃然大怒:“查!给我使劲查!看谁妄图想谋害朕!来人,传太医!”   裴渡强撑着身子,趁热打铁:“陛下,裴渡愿彻查此事,定能找出真凶。”   皇帝颔了颔首,平息了些怒意,叹口气道:“那此事便交与你处理罢。你身上有伤,太医来了,快去医治。你这次有功,朕要赏你些东西才好。”   裴渡忙道:“裴渡不敢,裴渡只愿陛下平安。”   皇帝约莫知天命年纪,此时看裴渡却像在看自己的孩子。   容宛不禁称奇,这一来裴渡救了皇帝,便更能得到皇帝的信任。   他给自己铺了一步路。   裴渡被扶走,宴席不欢而散。嘉宁公主惊魂未定,京城权贵们也被遣还到了家中。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   容宛靠在马车里,半阖了眼,昏昏欲睡。   张氏轻叹一口气,又告诫她:“宛儿,你受了惊,今日好好休息。这件事情,莫与外人说,免得多生是非。”   这个时候,她心里想着的还是“莫多生是非”。   在宴席上,却只顾着自己逃命。   容宛心里有些酸涩,还是微微颔首道:“女儿明白。”   车轱辘响声停了下来,原是到了将军府。   瑞珠扶着容宛下车,她疲倦地按了按眉心,随着瑞珠直接回了自己的桃香苑。   沐浴之后,容宛浑身疲累地躺在榻上,思绪纷乱。   为何这一世是裴渡救了皇帝?裴渡会不会有问题?   既然这辈子的轨迹发生了变化——   那冥冥之中的定数,都可能会一一打破。或许她这辈子,不会嫁给江弦。   瑞珠握住容宛的柔荑,心疼道:“小姐你今日受惊了,还是早些睡罢。宴席上的事儿奴婢听说了,夫人她……”   容宛沉默了一瞬。   她轻声道:“她不会真正为我考虑。她心里也许只有二姐姐。”   上一世,她还傻傻地以为母亲是最理解她的人。   灯火昏黄,照着容宛疲倦而苍白的面容。   瑞珠轻轻叹了一口气:“奴婢会一直陪着小姐的。”   上一世,真正对她好的也只有瑞珠。容宛想,还会有其他人吗?   恐怕没有。   容宛微微点头,瑞珠替她裹紧了被子,熄了灯离开了屋子。   一片黑暗中,容宛回想起前世的事情,心里如揪着一般难受。窗外淅淅沥沥地下了些雨,夜雨敲窗,窗外的花叶被打落一地。   这辈子,她定不嫁江弦。   —   深夜,提督府。   一旁的小太监给他又点了一盏灯:“掌印,您已经查了这么久了,还是休息片刻罢。您左臂有伤,若是伤势加重,陛下也会不高兴。”   裴渡皱着眉,右手捡了一块糕点吃了,继续查卷宗。   他眉目柔和,不具有攻击性,而总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让人以为他很好接近。   但小太监知道——   这提督府里,经常有人被掌印处死。只有自己留在他身边最久,也识得他的脾性。   掌印是最喜怒无常的人,待自己和一些下人却是极好的。   灯火昏黄,将他的影子映照在窗户纸上。   灯下,男人容貌昳丽,专注查案的样子让小太监看着也失了神。   片刻,裴渡将糕点吃完:“陛下吩咐的事情,咱家不得怠慢。再拿一盒来。”   小太监无可奈何,只好应了命,出门拿糕点去了。   裴渡看完卷宗,眼神晦暗不明。   这舞女虽然生在中原,但根据卷宗与他的分析——   这人,是尤国人。   北疆有小国,子民个个骁勇善战,大齐人称尤国。   尤国近几年经常进犯,后来定下约定,开放集市互相贸易,尤国也俯首称臣。   没想到,尤国居然演这么一出。   裴渡白皙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桌案,勾了勾唇角。   这是自从他重生以来最让他惊奇的事情。   前世在手刃江弦后,他被袭击,死在回京城的路上。重生之后事情居然又牵扯到了尤国,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辈子他定不再重蹈覆辙,还有……   他眸光亮了亮。   护好她。   —   第二天早。   容宛打了个哈欠从榻上醒来,看着透入窗牗的一束阳光,一时间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她呆坐在床榻上,只见瑞珠从门外进来,将早膳端放在桌上,欲言又止。   容宛有些疑惑:“瑞珠,怎的将早膳端进来?”   将军府吃早膳都是在一块儿吃的,若是单独吃,就是府里有事要商量,让容宛快些吃完的意思。   瑞珠叹了口气,低声道:“夫人让小姐快些吃早膳,吃完之后再去大堂,说是有事商量。”   容宛皱了皱眉,看见早膳也没有了食欲:“是什么事情?”   瑞珠凑到容宛耳边,低声道:“说是……成远侯与小姐的事情。”   容宛没有太惊讶,她早料到这一点。   但她仍然慌乱不已,心中砰砰乱跳。   她不必猜想,定是江弦与自己的婚事。   食之无味地吃完早膳,容宛一路穿过青林翠竹,来到了大堂。   虽是春天,但正值清晨,天气还有些冷。容宛披了件披风,容貌更显清丽。   远远望去,大堂内坐着将军与张氏,即容宛的父亲与母亲。除此之外,还有容宛的二姐,还有一个无所出的姨娘。   大哥驻守北疆,便没在大堂。   她是家中最小的一个,看似倍受宠爱,实则因为她软糯的性格,是个好拿捏的主。   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容宛越过门槛,环视了一眼四周 ,福身道:“女儿见过父亲母亲,见过姐姐。”   她声量不大不小,行为举止都显得礼仪端方,也不失女儿家的娇态。   张氏笑容可掬,招了招手:“宛儿,过来。”   容宛敛眸,乖顺地走了过去。   立在一旁的二姐容月视线放在容宛身上,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昨夜她身子不爽,便没去赴宴。没想到在宴上出了个这样的事故,也算是歪打正着走了运。   朝堂上的风云,府中的秘事,她也知道一二,明白容宛的处境。   容宛性子软糯,小时候不免被她暗暗欺负,受了委屈也只会当哑巴,这会儿她要被当成一枚棋子送出去,容月不禁有些幸灾乐祸。   只听张氏握着她的手,温柔笑道:“宛儿,你也大了,是时候许人家。娘替你寻了一门好亲事,想必你也喜欢。是成远侯江弦,你可愿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5 12:05:03~2022-04-06 17:3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围城、咸鱼崽子、m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 30瓶;慕屿 5瓶;4880942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四、不过是一个替身   容宛忙掀起衣摆跪下,她声量不大,却字字铿锵有力:“成远侯地位尊贵,女儿不敢高攀,还望父亲母亲成全!”   “砰——”   茶盏摔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张氏惊愕万分,这个性子软糯可欺的女儿,怎的今日会当面反驳她?难不成是换了一个人?   原本乖顺的她居然敢抗婚,她胸中便平升起滔天的怒意。   她气打不一处来,指着容宛骂道:“不孝女!你反了天了?成远侯是何人?他不仅承袭了爵位,还担任户部尚书一职。京城多少女子想嫁他,你呢?将军府也不是小门小户,怎么就是高攀了?”   容宛直直地跪着,抬眸望着张氏,眼神坚毅:“女儿不愿!”   张氏一双怒意尽显的眸死死地盯着容宛,又气又急,恨不得将她一棍子打死才好。   她不依不饶地继续训斥容宛:“你之前不是和他互通书信吗?你不是与他好上了吗?怎的这时候又不嫁了?你把成远侯置于何地,把将军府置于何地!”   容宛低头一言不发,在一旁喝茶的容将军此时也将茶盏重重一放,那“咚”地一声闷响,仿佛要震碎容宛的双耳。   他沉声开口:“未出阁便和男子互通书信私自见面,你的女训读到哪里去了?”   容宛不知父母是如何知道她与成远侯私自来往的,估计是容月在给张氏通风报信。   至于女训,她听了便反胃。   容宛紧咬的唇瓣松开:“与成远侯私自来往的事情,女儿知错。但女儿坚决不嫁!”   容将军声量大了几分,威严有力的声音让容月也打了个寒噤:“我告诉你,你不嫁也得嫁,没得商量!”   见容宛今日脾气如此之倔,容月不禁有些疑惑。   明明与成远侯相好,怎的如今又不嫁?实在是太过于反常。   正当容月疑惑之际,大堂又陷入一片死寂。容宛跪在原地,娇小的身躯却跪得笔直,风过而不倒。   她鸦睫低垂着,微微翕动。   原本是性子如此软糯任人拿捏的主,怎的今日变了脾性?   看样子,她丝毫没有服软之意。   一片沉寂中,容月柔柔地开了口:“这样好的婚事,妹妹怎的不嫁?姐姐我都没有这样的福气呢。依我说啊,妹妹还是服个软,日后进了府,就是堂堂正正的侯夫人,谁都羡慕不来。”   容宛笑了笑,温声道:“姐姐若是喜欢,那嫁给成远侯如何?姐姐会琴棋善书画,比宛儿可好得多。”   容月闻言怒目圆瞪,气得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一时间居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你!”   容月不解,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伶牙俐齿了?   张氏厉声训斥:“容宛!休要胡言乱语!”   张氏训斥完,见容宛又不说话,便一槌定音:“昨儿个在宴席上已经与成远侯府说好定亲事宜了,今日下午成远侯一家便会过来,到时候你与成远侯也见一面,有什么误会也好解开。你与他也私自来往了那么久,如今无故分开了也对不住人家。”   对不起?何来对不起?   容宛实在是忍不住,站起身来回道:“为何男子与女子提出分开,便是女子的错,女子与男子提出分开,也是女子的错?”   况且还是他对不起她。   张氏气得柳眉倒竖,容将军气得快要昏厥,指着容宛骂道:“疯言疯语!我们容家没有像你这样的女儿!”   容宛半垂了眼帘,鸦睫微微蜷起,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有过吗?   除了瑞珠,真的有人真心待她吗?   看女儿还是这样一副倔强不肯服软的模样,张氏气得一阵阵心悸。   两家已经商量好了,容宛必须要嫁成远侯。   若是半途反悔,不仅是得罪了成远侯府,更是对将军府的前途不利。   她这枚棋子,不当也得当。   容将军喝了一口茶润润干哑的嗓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快给我滚!这门亲事,没得话说!”   容宛敛了眸,轻轻道了一声“女儿告退”,便出了门。   她面对着光,背影显得很孤寂。   阳光透过窗牗,洒落一地金光。   容月看她离去的背影,有些幸灾乐祸。   瑞珠早已抱着披风在大堂边上等着她,看见容宛一副疲倦的模样,心疼不已。她理了理容宛的衣裳,给她穿上披风,柔声说:“小姐,我们走罢。”   容宛颔了颔首。   二人走在回桃香苑的路上,容宛依旧敛眸,一言不发。   瑞珠小心翼翼地凑在她耳边,低声问她:“小姐,老爷他们那边……怎么说?”   容宛鼻尖通红,不知是冷的,还是想哭,惹得瑞珠又是一阵心疼。   她吸了吸鼻子,含着泣音说:“父亲和母亲说,没得商量。下午成远侯就会来提亲。”   瑞珠虽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什么突然对成远侯态度大变,但她知道,小姐此番是真的不想嫁他,可能另有隐情。   若是嫁他,可能会毁了她一辈子。   她劝慰着说:“小姐,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的。”   容宛用帕子拭净了泪,勉强点了点头。远远能看见盛放的桃花,方才知道是离桃香苑不远了。   她正与瑞珠走着,骤然听见身后一声娇媚的女声:“妹妹?”   容宛回首,看见容月正站在她身后,戏谑地笑道:“妹妹可是要回桃香苑?母亲正喊你呢,快去罢。”   容宛知道她不是个善茬。   上辈子她嫁给成远侯后,将军府便有了依靠,知道些内情的,都想娶了她。她也如愿嫁给了梁王,有一桩美满的姻缘。   而容宛嫁给江弦,也少不了她在其中推波助澜。   容宛临死之前,她竟然还派人来送书信羞辱她,四处散播她的谣言。   这辈子,她不会如容月所愿。   容宛也笑了笑,温声回她:“那多谢姐姐相告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朝张氏所在的院落走去。   瑞珠跟在容宛身后,不咸不淡地睨了她一眼,眸中尽是不屑。   容月胸中气结,阴阳怪气地补了一句:“姐姐奉告妹妹一句,嫁也是嫁,不嫁也是嫁,不如早些从了好。”   容宛住了脚步,侧了半边身子。   她笑意不减,说出来的话却让容月一口气没喘上来:“姐姐还是多关心自己的婚事罢。听说蓉国公家的嫡子相中了姐姐,姐姐不如去看看?”   谁人不知蓉国公嫡子长得奇丑无比,还好色,经常出入风尘之地,最近还对容月纠缠不休。   容月气得浑身发抖:“容、宛!”   容宛没回她的话,转头径自往张氏院里走去:“瑞珠,我们走。”   只剩容月咬牙切齿地在原地杵着,瑟瑟凉风吹得她直打了个喷嚏。   —   张氏院落。   容宛进了屋,只见张氏靠在檀木椅上,疲倦地按着眉心:“宛儿,有些事情你不懂,今儿个我给你说清楚。爹娘让你嫁成远侯,不是没有道理的。”   容宛没说话。   张氏看着女儿一副乖顺的模样,以为她听进了自己的话,顺水推舟道:“你大哥在北疆也不容易,你知道尤国也不好对付。你嫁了成远侯,这样两家有个倚靠,也能互相照拂一二。”   容宛温和地笑了笑:“是了,您只是想给我大哥铺路,而我这枚棋子,用完就可以扔。”   她隐隐觉得,事情不仅仅是“互相照拂”这么简单。   可能,将军府还在策划一些别的事情。   张氏一拍桌案,惊怒道:“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看看,吃的穿的,将军府哪里亏欠过你?你就是这样对待将军府的?不过就是嫁个人……”   不过是嫁个人。   而他们这是在葬送女儿的一生。   二人对峙着,空气瞬间变得极为凝固,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夫人,成远侯到了,”丫鬟急急忙忙跑进屋,打破了沉寂,“正在前厅坐着呢。”   张氏平息了些怒火,正了正颜色:“就到了?不是说下午来吗?”   成远侯府来得这样快,看样子是急着订婚。昨儿个侯府的老夫人也明白容宛不想嫁,便想快些把婚订了,免得又多生枝节。   丫鬟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还带了好多礼来呢。”   张氏思忖片刻,想必这礼便是定亲礼,成远侯府这是来定亲的。   她微微颔了颔首:“我马上赶去。”   张氏与容宛一路匆匆赶到了前厅。   还未进门,容宛便看见了几辆小车,上边都堆满了定亲礼,车旁守着几个小厮,气派得很。   跨过门槛,第一眼便见着了一身华服的江弦。他深邃的眉眼此时温和了几分,华服在身,更显俊逸。   江弦见到她,冲她笑了笑。   容宛没理会他的眼神,规规矩矩地福一福身:“容宛见过侯爷。”   江弦面色一僵。   拜完,紧接着又拜了老侯爷与老夫人。   一举一动,皆有礼数,给江弦的却是淡淡的疏离感。   她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沉默了半晌,还是微微颔首:“容姑娘。”   老夫人入座,攀谈道:“昨儿个听宛儿说不嫁,怕不是害羞了。你我两家本是世交,也没什么羞不羞的。”   张氏有些尴尬,只是笑:“可不是。”   只听老夫人又笑道:“两个孩子也是的,怎的见了面这么生分。不如让他们到府里单独走走,说说话。”   这有违礼数,但老夫人一心如此,容宛也没有办法,只好颔首应了:“是。”   张氏满脸堆笑,和蔼地看着容宛。容宛一阵发怵,垂了垂眼帘。   江弦顿了顿,看了容宛一眼,温声说:“容姑娘,走罢。”   —   将军府后园有一处桃林,灼灼桃花盛放,正是谈话的好地方。   此地没有其他人,只有容宛与江弦。   容宛径自站在桃树下,跟江弦保持了一些距离。小姑娘桃腮带面,春风拂面,青丝飞舞。一双杏眼微微眯起,端的是少女的憨态。   江弦喉结不禁滚动了动,鬼使神差地去拉容宛的手。   他和容宛私相授受这段时间里,容宛从未与他拉过手,也没有亲过。她虽然喜欢他,但羞涩得很,看见他便脸红,惹人喜欢得紧。   二人经常叙话,互通书信,她在他身边,也给他添了几分乐趣。   她像极了他的表姑娘。   容宛只感觉到一双温热的大手贴着她的,便皱了皱眉,将素手一缩,身子也跟着一颤。   她低声道:“侯爷请自重。”   又是这句话。   江弦闻言怒从心起,不禁想去撕碎她,去占有她,看她还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是一个替身,也能这么嚣张?   他猛然将她按在树上,不顾她惊恐的眼神,狠狠掐住了她的下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6 17:39:02~2022-04-08 10:5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咸鱼崽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809429 1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五、咱家不能过来?   容宛下颚被掐得发疼,生理性的泪水溢满了眼眶,眸中水雾让她看不清眼前的虚实。   美人哭的样子实在是太勾人,江弦喉结动了动,一时间居然想吻上去。   他和自己的表姑娘实在是太像了。   他分不清虚实,她究竟是自己的表姑娘,还是将军府的三姑娘容宛?   他脑内一片混沌,她究竟是谁?   容宛被迫仰着头,一双惊恐的眸盯着江弦,泪水划过脸颊,却不得他半分垂怜。嘴倏然被他的大手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呜咽声。   她一双眸睁大到极致,眼眶泛红。疼痛让她想不了太多,只觉得心中被恐惧所一丝一丝占据,她太怕了。   若是他吻上来——   抑或是,对她做了其他的事情,她不敢想象她会怎么样。   那这样,她清白全无,只能嫁给江弦!   想到了这里,她惊恐更甚,泪水滚滚而落。   不知是什么驱使着她,她对着江弦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江弦吃痛,手本能地一缩。还未缓过神来,容宛已经从自己身边飞奔过去,放声大喊道:“救命啊——”   听见她声音的瑞珠忙赶了过来,急声道:“小姐,小姐怎么了?”   容宛头发披散,下颚上还有被掐出来的红印,触目惊心。脸上泪痕犹在,眸中笼盖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乍眼看来,还以为是江弦玷.污了她。   瑞珠见她这模样,惊声道:“小姐!”   容宛向瑞珠奔去,一头扎进她的怀抱呜呜地哭着。她纤瘦的肩膀一起一伏,哭声也越来越放肆。她含糊不清地哭道:“瑞珠,我好怕……”   瑞珠一双怒意尽显的眸子死死盯住江弦,声音发冷:“奴婢不知道侯爷是什么意思。”   江弦此时也渐渐恢复了理智,他看着嚎啕大哭的容宛,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自己的确是冒犯了她。   取而代之的是慌乱无措,若是父母知道,那该怎么办?婚事还做不做数?   她明明和表妹那么像……   江弦眸中晦暗不明,替身没了,还可以再找一个。   但他不知为何,就想要她。   或许是看见她,他便可以在她身上看见表妹的影子——那个娇柔可人的姑娘。   亦或许,是因为一些别的情绪。他亦想让她在身边,想看她羞涩的模样,只当有趣。   不过是一个替身,也敢来这样反抗他?   占有欲渐渐涌上心头,江弦眸中渐渐清明。   这个人,他要定了!   江弦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本侯正与容姑娘在园子里逛,本侯不小心将她绊倒了,容姑娘便摔在了地上。本侯正要去拉她的时候,容姑娘却哭了起来,不要本侯拉。这件事情是本侯逾越了,实在对不住容姑娘。”   瑞珠听了更是火冒三丈,她狠狠剜了江弦一眼,遏制住自己的怒火:“哦?那为何小姐衣衫不整,下颚上还有红印?”   容宛情绪平复,缓缓从瑞珠身上起来,凉声说了一句:“既然如此,那没什么好说的,去见老侯爷罢。”   江弦一听“老侯爷”三字,不禁有些心慌。若是问起来,父母定会尴尬,这婚事也不知该怎么办。   他强撑着镇定,扬了扬下巴,厉声道:“去便是。本侯也没有对容姑娘做什么,又怎会怕?倒是你一个丫鬟,为何在本侯面前嘴碎?”   瑞珠瞪圆了眼正要发话,又听容宛凉凉地回道:“瑞珠是我的贴身丫鬟,她说的话,便是我说的话。外人还以为侯爷有多温和知礼,原来竟是一副小人模样!”   江弦怔了怔,没想到她一个娇弱女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反驳自己,恼怒的情绪又涌上心头:“容姑娘不是要去大堂见父亲和母亲吗?走啊?一起去啊?”   他咬了咬下唇,看到时候是父母偏袒她还是偏袒自己!   容宛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向大堂走去。瑞珠跟在她身后,还不忘白江弦一眼。   真恶心。   瑞珠心想。   —   容宛甫一进大堂,正在谈话的几人都吃了一惊。   只见她满面泪痕,衣服倒是穿戴齐整了,但裙摆上沾了些泥,下颚上也有掐印。   张氏有些惊愕,拿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宛儿,你这是怎么了?”   容宛福一福身,一想到方才的事情,眸中又起了水雾。   她含着泣音道:“娘,侯爷方才掐住女儿的下巴,欲玷污女儿。女儿咬了他的手,这才得以逃脱。侯爷这般,让容宛怎么嫁?”   张氏大吃一惊,就连一向沉稳的老将军也皱了皱眉。   成远侯老夫人出了一身的冷汗:“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容宛声量不大,却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侯爷手上的伤和我下巴上的掐痕可以作证。各位长辈也是明礼之人,容宛不求别的,只求一个公道!”   老夫人和老侯爷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极为难看。   老侯爷顿了顿,厉声道:“弦儿,是不是你做的?”   江弦沉思片刻,想必也瞒不住了,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堂内一片沉寂,只听老侯爷怒声骂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实在玷污人家女儿的清白!孽子,还不快些给人家赔罪!”   让一个侯爷给仅仅只是将军府嫡女的容宛赔罪,可见老侯爷是真的动怒了。   容宛沾了泪的鸦睫微微翕动,下颚上的红印也渐渐消去。   父母会怎么说?江弦做出这样的事,他们是帮着自己,还是会偏向江弦?   她心跳如擂鼓,连指尖都在微微地颤抖。   江弦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舔了舔唇,还是怀着歉意道:“冒犯容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容宛敛眸,并未开口。   气氛霎时间变得极为凝固,江弦冷汗直冒,一人杵在原地,顿时觉得尴尬得很。   老侯爷与老夫人眉心蹙得更深,张氏与老将军如同火上浇油,心想容宛怎么还不开口,说出原谅江弦的话。   再不开口,就是故意晾着江弦了。   这样一来,恐怕会得罪成远侯府——   容宛只柔柔地笑了笑,温声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凭生凉意:“侯爷说笑了。侯爷方才不是还说‘本侯并未对容姑娘做什么’吗?怎的现在又换了一套说辞了?”   江弦闻言,更为尴尬,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他以为容宛会看在父母的面子上,给他一个台阶下。   然而她并没有。   容宛这样说,是完完全全把成远侯府给得罪透了。   老夫人与老将军心中更急,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说起。   气氛正凝固之际,倏然间有人来报——   “掌印来了,正在外边侯着呢。”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茶盏“哗啦”一声跌在地上,瓷片碎得狰狞。   容宛睁大了眼。   裴渡?   老将军皱了皱眉:“你说什么?掌印?他不是受伤了吗?怎的突然过来了?”   “咱家不能过来?”   随着一声低笑,一人背着手从门外走进来。他背着光,衣着斗牛服,依稀能看见他惊艳绝伦的五官轮廓。皮肤冷白,声音也薄凉得很。   身后跟着几个番子,也毫不客气地跨过了门槛。   老将军没想到他会直接进门,面色一僵。   他还未回过神来,却又见裴渡挑了挑眉:“哟,真热闹。侯爷一家也在?看来咱家来的,不是时候。”   他句句阴阳怪气,听得几人心里恨得紧。   好巧不巧,来的是裴太监!   老将军忙起身招呼道道:“掌印,请坐。”   裴渡不紧不慢地环视四周,似笑非笑道:“坐哪?没有椅子啊。”   老将军才发现,椅子都给成远侯家里的人坐了,一时间尴尬万分:“这……”   老侯爷忙给他一个台阶下,让出座位来:“掌印,坐。”   容宛不禁叹服,侯爷与老将军还要对一个太监毕恭毕敬,还得给他让座,可见这名太监的权势有多大。   老侯爷刚让出来,他便衣袍一撩,坦然地坐下去,不讲丝毫客气。   他翘着二郎腿坐定,气氛又恢复到了一片沉寂,谁都不敢发话。   还是老将军先开的口,他谄媚道:“掌印此次来,实在是让将军府蓬荜生辉。不知掌印来所为何事?”   裴渡左手虚虚地搭在椅上,想必疼得很。但他眉头也未皱一下,而是以笑脸待人。   那笑容很假,假地像是一层面具,让人看一眼便毛骨悚然,害怕他笑着让自己掉脑袋。   裴渡右手撑着脑袋,慢悠悠地说:“陛下让咱家来找将军商量北疆事宜,结果撞见了将军家里的家事。刚刚的事儿咱家都看见了,容将军,你不介意罢?”   他的声音很好听,没有太监的尖声尖气,而是柔柔的,却凭生凉薄之意。   他这么一说,简直让老将军火冒三丈,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   什么时候一个太监也能干涉北疆军事,还能这般挑衅自己了?   他忍住心底的怒火,还是弓了弓腰露出一个讪讪的笑容:“容某家中家事,让掌印见笑。”   裴渡懒洋洋地靠在椅上,抬了抬眼皮,没搭话。   老将军心中忐忑,害怕这裴太监为难他。   半晌他才嗤笑道:“家事?给咱家断断?”   老将军吐出一口浊气,心里却依旧恼得很。   裴渡要断自己的家事?他还有没有把将军府放在眼里?   他低声下气又补了一句:“家里一些琐事,不便麻烦掌印。”   众人都摸不清头脑,裴渡这是要干什么?   容宛敛了眸,识相地地退到了一旁,心中疑惑。   他是在帮自己,在帮自己出气?   怎么可能?   裴渡又笑了:“将军这般不相信咱家,那就把事情给陛下断断。”   这事情丢的是皇家的脸面,陛下若是知道,定会发怒。   老将军一听这话吓得脸色煞白,而老侯爷一阵火冒心头,实在是忍不住,上前一步站出来:“不知弦儿是哪里得罪了掌印,若有得罪,江某一定好好管教。”   裴渡翘了翘唇角,笑容越来越深:“咱家可记得清楚,那日在街上,侯爷的马车拦了咱家的路。”   容宛鸦睫颤了颤。   原是因为这件事情,裴渡才借机针对江弦。果然是自己想多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又怎会为自己出气?   老侯爷忍着怒意,只因此事便明目张胆地针对江弦,干扰家事,裴太监简直太过于猖狂!   这人陛下却信任得紧,众人也拿他没有办法。   只能忍。   老侯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难看得紧。   还是老夫人正了正颜色,肃声道:“弦儿,出来赔罪。”   立在一旁的江弦怔住了。   他一个侯爷,给太监赔罪?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8 10:59:49~2022-04-09 10:4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咸鱼崽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80942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六、裴渡到底要做什么?   江弦喉中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翕动着唇,还是投来一个求助的目光,朝老夫人低声道:“母亲……”   老侯爷见儿子这副模样心疼得紧,却只能敛了怒火,厉声训斥他:“还愣着干什么?”   他虽是一介侯爷,但在这种场面上,若是当众反抗父母,落的不仅是一个不孝的罪名,说不定还会被裴渡报复。   只见裴渡笑眯眯地看着他,笑容里带了些许玩味。   江弦咬紧了下唇,依旧是不肯在这阉人面前开口。   裴渡“哟”了一声:“怎么,侯爷这张嘴里头是含了金子,不肯开口?”   江弦吐出一口浊气,低三下四道:“前几日冲撞了掌印……实在是对不住。”   裴渡没有逼迫江弦,只寥寥几句话,便让众人气得发抖,偏偏还拿捏不了他,还不能让这等丑事传出去。   裴渡“嗯”了一声,带了些慵懒的鼻音。   众人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便忐忑地干等着。只听裴渡又补了一句:“还缺了点。”   老侯爷心里一咯噔,不禁皱了皱眉。   缺了什么?   裴渡还要怎么羞辱他?   容宛有些惊愕,移回了放在裴渡身上的目光。   惊讶之余,她还觉得十分解气。   站在门外的瑞珠也听清楚了里头的景况,心里乐得很。   裴渡换了个姿势坐好:“咱家又想,既然是侯爷对不住容姑娘,就应该是给容姑娘赔罪。”   众人怔了怔。   给他赔罪这还不够,还要给容宛赔罪?不过是拦了他的路,至于如此?   老侯爷细细思索着。   “拦路”。   很可能是指,江弦在朝堂上拦了裴渡的路。裴渡是在一语双关。   见江弦窘得面色通红,依旧是一副不肯服软的模样,裴渡又戏谑地笑了一声:“不会说?”   江弦闻言心里发堵,气得恨不得手刃裴渡。半晌,他还是低声道了一句:“容姑娘……”   声音却细小如蚊。   裴渡修长的指节敲了敲着茶盏,倏然插话:“侯爷今儿个没吃饭?”   江弦一介侯爷,是京城多少女子的梦中情郎,平常只有他训斥他人,从未有这样的情况。   他身份高贵,怎的能受这样的委屈?   他咬咬牙,真是宦官当道!   江弦咽了口唾沫,忍气吞声地赔罪:“容姑娘,今日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容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凉凉地开口:“侯爷的赔罪,容宛受不起。”   江弦愣了愣。   她这是不接受自己的赔罪?   裴渡抬了抬眼皮,身边的小太监忙给他递茶。他右手拿着茶盏,不紧不慢地探了探:“呦,就凉了。”   众人面面相觑。   一片沉寂中,容宛福一福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容宛累了,便先行告退。婚事容宛不会应,还请侯爷早些回罢。”   再纠缠下去,张氏与老将军不知道又会发什么话。   也不知道裴太监会不会把目标放在她身上。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张氏难看的面色又沉了几分。   一向知礼的女儿,此时却只抛出轻飘飘的话便出了门,实在是没有礼数。   裴渡见容宛出了门,只瞥了一眼,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   老将军忙解释:“小女言行无状……”   裴渡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的话:“北疆之事,何时商议?”   老将军看了看老侯爷,面露难色:“这……”   客还没送走呢。   老侯爷见时机不对,忙道:“多有叨扰,江某告辞。”   裴渡翘了翘唇角。   看,人马上就滚了。   老将军满脸堆笑,笑容却是僵着的:“老侯爷哪里的话,下次再来容某家里坐。此时不便送了,掌印,咱们入书房商议罢。”   裴渡径自走在前面,微微侧首:“带路。”   他眼神不明,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   裴渡一直待在将军府,到了掌灯时分,他才缓缓起身。   离开了书房,守在一旁的番子忙给他披上披风。裴渡临走前只丢下一句话:“本督走了。”   一句客气话也没说。   老将军气得牙痒痒,还是谄媚地送他出门:“掌印好走。”   裴渡没应他。   他方才与老将军谈话,老将军反应却不太正常。想必他的确在北疆做了什么事情。   这辈子,有些事情他必须要查清楚。   屋外下了雨,裴渡皱了皱眉,一旁的小太监忙给他递伞。   淅淅沥沥的雨敲打着窗,斜斜的雨丝顺着风,落在屋檐上。裴渡径自一人打着伞,伞往左斜,肩被雨打湿了些。   空气有些湿冷,书房离桃香苑很近,远远能看见开得烂漫的桃花。   桃花被雨一打,定会打落一地残花。   他知道,那是容宛的院子。   小太监见了他被打湿的右肩,意识到伞小了:“掌印,奴才给你换一把。”   裴渡只摇了摇头,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来顺,你跟了咱家这么多年,可知道这伞的来历?”   他的思绪飘远了。   来顺知道,这伞小了,旧了,掌印却一直在用。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说这来历,他也是不知道的。   掌印的心思一直摸不透。   叫来顺的小太监颤颤巍巍地摇了摇头,害怕自己惹恼了主子:“掌印,这个……奴才不知。”   裴渡笑了一声,没回他的话,而是道:“走。”   他往桃香苑瞥了一眼。   却远远地,对上了小姑娘的目光。   小姑娘独自站在檐下,一身粉衣,仿佛要融进这满园的春色。而他一身红衣,立在斜斜的阴雨里,伞一偏,遮住了他的半身,似乎被黑暗笼罩住了。   而她依然在桃色中,像是一朵盛放的花。   惊鸿一瞥。   裴渡移开视线,转身。   在容宛的视线里,他渐渐走远,直到背影融化在春雨里。   —   容宛在檐下,冷风吹得她浑身发凉。   裴渡看了她一眼?   她实在是弄不懂,裴渡到底要做什么。   她有些担心,裴渡把目标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但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姑娘,又有什么好利用的?他也是个聪明人,看明白自己只是一枚棋子。   她不懂。   “小姐……”   她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扭头见瑞珠正站在身后唤她:“夫人又找您,摆了一桌子点心叫您吃。”   容宛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想必张氏是想好好宽慰自己,劝自己早日放下这件事,然后与江弦成亲。   她现在不想见张氏。   容宛拍了拍瑞珠的肩,拿起放在门边的伞:“母亲一问起我,便说我早就出门散心了。”   瑞珠欲言又止:“小姐,可让奴婢陪?”   雨声淅沥,府里掌了灯,昏黄的灯火映照着容宛平静的面容。   容宛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一人出去便好,马上就回。”   大齐礼教不是那样森严,女子也可出门,包括未出阁的少女。   天色这样晚,容宛也只好从院子里的洞里钻出去。钻出去后,瑞珠又将伞从洞的另一头递过来。   以往她与江弦会面,便是如此。他们经常在墙边说着悄悄话,亦或是去郊外放风筝。那时他的手搭上她的素手……   容宛如今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堵。   凉风一吹,她娇躯微微颤抖着。   去哪儿呢?   她径自一人走在街上,雨水顺着伞骨滴下,伞压得很低,只能看见她紧抿的唇。   容宛有些茫然无措。   街上早已空空如也,只有几个行人匆匆打伞走着。以往热闹的景象都不见踪影,只剩她一人孤零零地行在雨里。   不如这个时候……   容宛鬼使神差地顺路出了城门,脑内一片空白,身体不受驱使般向前走着。   她想逃婚。   身上还有一些银子,应该能度一些时日。   在迷迷糊糊走了不久后,她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猛然回头——   这个点,城门应该关了!   容宛一时间有些慌乱。   入了夜,若是逃婚,又歇在哪里?身上的银子还能度几日?   她懊恼万分,忙向原路走去,但她又怎能找到方向?茫然无措地转了一圈后,才彻底慌了。   准备都未曾做好的逃婚,实在是愚蠢至极!   雨越下越大。   倾盆大雨泄下,随着一阵凉风,容宛裹紧了披风,向远处有人烟的地方行去。   “小姑娘?去哪里?”   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容宛惊恐的回头,看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笑嘻嘻地向自己走来:“找不到家了?不如让我送你回去?”   他没打伞,上半身只挂着一件脏兮兮的衣,估计是在郊外干活准备回城的,也不觉得冷。   容宛后退一步,失声叫道:“不……不要!”   大汉狞笑道:“还想跑?”   他话还没说完,容宛已经一头扎进了树丛里。尖锐的树枝刺破了她的裙摆,将她白皙的手臂划出血口来,被雨水一洗,疼得钻心。   她不顾疼痛地跑着,一脚踩进雨水里,溅了她一身的泥水。风在耳边呼啸,她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心跳也越来越快。   那男人的声音却让她越来越惊恐:   “小妞儿,你在哪里呀?别跑呀!”   容宛看见前面有家农户,因为被树所遮住,所以不被人所注意到。扉门是紧闭的,里头也没亮灯。   恐惧让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随着“唰啦”一声,她被裙摆所绊倒,吃了一嘴的泥。泪水混着雨水流过面颊,她忙爬起来,继续往前奔着,敲打着农户家的门:“救命啊,救命啊!”   她多希望里面有人,有人能救救她!   身后的声音却越来越近,那男人笑道:“别敲了,里头没有人。”   她急急地敲打着,倏然间,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人尖声尖气地道:“敲什么?你知道里头的是谁吗?”   容宛扶住门槛,泪水流了满面,声音也嘶哑至极:“求求你……让我进去避一避……”   那人颇有些不耐烦,声音尖得让容宛耳朵疼:“我们家主人有事要办,不避!”   “求……”   容宛瞳仁缩了缩,门正欲关上之际,里头却传来熟悉的男声:“福顺,让她进来。”   声音带了些微微的低哑,容宛稍稍愣了愣。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9 10:40:31~2022-04-10 10:5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48809429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七、睡在荒郊野岭?   一听主人发话,那叫福顺的人便毕恭毕敬地打开了门。   容宛进了门,那门被拴上,再也听不见大汉的声音,估计是走了。   福顺……名字倒像是个太监。   她浑身湿淋淋的,脸色苍白,雨水顺着头发滑落到脖颈里。鸦睫上沾满着雨水,轻轻翕动着,浑身却发着抖。   屋内一片漆黑,连盏灯也没点。   里头又传来懒洋洋的男声:“进来罢。”   容宛一听声音便明白,里头的人是裴渡。   福顺尖声尖气的声音收敛了些,恭敬道:“是。姑娘请随奴才来。”   容宛随着他穿过漆黑的前屋,她浑身上下难受得紧,尖锐的疼痛一点点渗入她的神经,她生生被疼出了眼泪。   寒冷让她身躯不住地发抖,苍白的下唇被她咬出了血。她裹紧了披风,不仅是因为冷,浑身被打湿的模样让男子看到,也不是件好事。   即使这个人,不算是真正的男人。   她轻轻呼出一口热气,到了一间房中。推开门,只见那房里点了一盏小小的灯,灯下的人正一笔一划写着字。   面容在灯下看不清楚,却依稀能看见他清俊的轮廓。   正是裴渡。   裴渡搁了笔,抬了抬眼皮望向她。他眼中似有波涛翻涌,探不清虚实。   她被他看得一怔,又裹紧了披风,手无助地绞着,唇上有小小的血印。   为什么每次狼狈的时候,都能被他所看到?   二人沉默地对视了半晌,裴渡方才移开了目光,继续翻看着册本:“容姑娘这是怎么了?”   容宛以为是他在讽刺自己不知礼数连人也不会叫,忙向后缩了缩,恭敬道:“容宛见、见过掌印。”   她浑身打着哆嗦,如今说话也说不利索。屋子里是暖和了些,但她浑身都是水,冷得如坠冰窟。   水顺着衣料滴在地上,那人皱了皱眉,估计是嫌她弄脏了地板。容宛这才意识到自己脚下已经滴滴答答积了水,又茫然无措起来:“掌、掌印,实在是对不住。”   “容姑娘这是怎么了?”   他又问了一遍,语气中却没有丝毫不耐,反而温声细语。   容宛弄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   她有些窘迫,还是如实回答:“容宛出了郊外,不料城门关了,便迷路了。又正巧碰见有歹人,便找了一家农户求救,不料是掌印……冒犯掌印,实在是对不住。”   她说完,又打了一个寒噤,不知道看哪儿,只好瞥了一眼那册本。   看了一眼,她心跳如擂鼓,吓得浑身一抖——那上边,写的是一些案子!   裴渡见她来了居然也不把册本收一收,让她见了这不该看的东西……   福顺有些急,忙道:“姑娘,这册本是机密,不能看。”   她眼皮猛然一跳,忙赔罪道:“掌、掌印,对不住。”   裴渡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容宛心里一咯噔,心想自己看了这册本,应该是不能活着出这屋子了。   她已经说了三遍“对不住”,雨水顺着发流下来,与泪水混在一起。她吸了吸鼻子,发现自己已经怕得站也站不稳,只一个劲地发抖。   她还不想死……   他合了册本转过身来,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无妨,让她看着。也不是什么东西,想必容姑娘不会说出去,是吧?”   容宛抖如筛糠,连连点头:“掌印放心,容宛定守口如瓶。”   福顺有些不明白。   他比来顺要伶俐得多,此时却搞不懂自家掌印的意思。   要是按作他人,掌印定会把他除掉。   也是,这是将军府嫡女,一时间除掉也难。或许掌印还会继续找她的麻烦,而此时——   他并没有找她麻烦的意思。   裴渡拨弄着灯芯,声音慵懒:“福顺,找些炭火。屋子里还有些干衣服,还不快些给容姑娘拿过来,让人家晾在这儿也不像话。容姑娘,衣服是男人穿的,你不介意罢?”   容宛怔住了。   他这是……在帮自己?   她忙点了点头:“承蒙掌印相救,容宛不胜感激。”   见她又嗫嚅着像是要说什么,裴渡倏然笑了:“衣服咱家没穿过。放心。”   容宛涨红了脸,刚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福顺已经将衣物都拿来了:“姑娘,到那间屋去换罢。”   裴渡又点了一盏灯,屋内顿时亮堂了起来,映照着他冷白的指节。容宛有些惊愕,裴渡没杀她也没害她,反而给她送干衣服。   这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容宛正疑惑,裴渡又挑眉道:“不穿?不穿我就拿走了。”   她打着寒噤,忙点头:“穿、穿的。”   说罢,她又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去了另外一间屋换好干衣服,容宛走出了门。那是一件款式寻常的布衣,有些大了,穿在她身上像是套了个麻袋。   就算是布衣,也不遮掩她楚楚美貌。   换好衣服,她正想应该怎么办,便犹豫着没出门。外头是会嗜血如命的裴渡,她不敢过去。   外头传来裴渡的声音:“还没换好?外头有炭火。”   穿上了暖和的衣服,她身子骨暖了些,听见裴渡的声音忙打开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暖气扑面而来,炭火声噼啪作响。   看见炭火,容宛顿了顿。   这春天还要燃炭火,想必裴渡应该热得慌。而他却面色不变,靠在椅上,半阖着眼,面色懒倦。   一旁的福顺已经热得汗流浃背,不住地瞟着自家督主,像是希望把这炭火撤了。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掌印,您热不热?若是热,炭火可以撤了。”   裴渡反问:“容姑娘不冷?”   容宛刚想回答“不冷”,却又打了个结实的喷嚏,裹紧了身上的衣料,面色窘得通红。   裴渡见了她这模样不再言语,又转过身去翻开册本:“那就燃着罢。城门关了,容姑娘不如在咱家这里歇一晚,明日再回去。”   容宛有些迟疑:“这……”   她在一个男人的屋里睡一晚上,想想就觉得不合适。   尽管这个男人不算是真正的男人。   裴渡却处之泰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不睡在咱家这里,姑娘去哪里?荒郊野岭?”   他口气不容反驳,容宛只好轻轻点了点头,抓紧了衣角。   可不能惹恼了掌印。   僵硬的身子暖和了些,取而代之的却是疼痛。她小臂被划出了许多伤口,藏在衣袍下,万分难忍。   她在想要不要找裴渡要一些药,嘴唇嗫嚅着,半晌没开口。   她这回话说利索了,声音却像蚊般:“掌印……”   裴渡搁下手中的笔,舒展了眉心,依旧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容姑娘可是有事?”   容宛眼神游离,目光放在那灯上,却不敢直面裴渡的目光:“掌印这里,可还有治伤的药?”   裴渡扫了一眼她,微微皱了皱眉,又收回目光:“福顺,给容姑娘拿药来。”   他收敛了笑容,声音沉得可怕。福顺颔首,给容宛拿了药来。容宛接过药箱,里头都是一些外敷药,不禁眸光一亮。   裴渡转过身去依旧翻动着册本,眼皮也不抬:“不必客气,用罢。”   想必是逃命的时候被树枝划伤的。   他像是随口提了一句:“方才容姑娘进门前,我听到的可是一个大汉的声音?”   福顺点头:“是。奴才知道这是住在不远的一个铁匠,糟蹋了好几个姑娘,估计容姑娘方才是被他找上了。”   “找出来,杀了。”   他的声音很冰冷,让容宛猛地一惊。   一个人的生死在他手中就是一句话,这便是东厂督主,司礼监掌印裴渡。   他半边脸在光下,半边脸笼罩在阴暗之中,声音是极为柔和的:“容姑娘若是想上药,咱家就去别的屋里。”   容宛吓得像只鹌鹑,忙摇头:“不用麻烦掌印,容宛去别的屋子里换便是。”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裴渡已经离开了这间屋:“福顺,跟上。”   他沉默地在黑暗中,看着亮着光的屋子,一言不发。   她在害怕自己,他也不敢去光明正大地喜欢她。   毕竟一个身处光明,一个跌落黑暗。   容宛浑身疼得很,她脱下上衣,轻轻地给自己上药。疼的时候,不免挤出几滴泪,却只能忍着,咬破下唇。   冰凉的药触及到伤处,她猛然一抖。   曾经……有个人帮过自己,亲自为自己上药。   她怕疼,受了疼只会哭,而如今她却不敢哭,也没有人帮她上药了。   上完药,她穿上上衣披好袍子,探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来:“掌印……”   裴渡背着手从黑暗中走出来,抬了抬眼:“上好药了?”   容宛点了点头。   “那便洗洗睡罢。福顺,带容姑娘去盥洗。”   福顺带她去了净室,她小心翼翼地擦了身,见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还是决定明日回府里再好好把头发洗了。   屋子倒是挺大,里头也不似寻常农户家那样简陋,东西一应俱全。   她出了净室,摸不清裴渡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夜晚,她睡在房里,裴渡就在隔壁,依旧在灯下翻看着册本,估计是在查案。   他熄了一盏灯。   睡在隔壁的她不明白,两盏灯不是更亮么?为何他熄一盏?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裴渡是个奸宦,却没想过他破了那么多案子。骂名还是遮了百姓的眼,今日得见,容宛也觉得裴渡和传言中的不一样。   他还会专心查案……   伤处磨得她一夜没睡好。   一起床,便见着福顺手里拿着一件衣物,递给她:“容姑娘,这是干净的衣裙,换上罢。掌印说姑娘穿着身上的衣服也不成样子,这是他在别处农家买的。”   容宛轻轻颔首。   他还会买?她还以为他会抢。   果然和传言中的不一样。   容宛接过衣物,笑笑:“那便多谢掌印了。掌印此时在何处?”   福顺恭敬道:“掌印一早就入城了,来顺在城门等他。这屋子是掌印偷偷查一些机密用的,姑娘莫说出去。”   容宛点了点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正屋,心里居然有些空落。   农家小屋里居然有一个在灯下专心翻看册本的掌印……也不是一件煞风景的事情。   她向福顺告别,忐忑地入了城,一路往将军府奔去。   甫一入将军府,便见着守在门口的瑞珠哭着跑来:“小姐,你可总算是回来了!府里上下急疯了,连夜找你……”   容宛心里不是滋味,等待着狂风骤雨的到来。她轻叹一口气:“我……出去的时候迷路了。爹娘那边怎么说?”   瑞珠没说话,用眼神示意她来了人。   “容宛,你昨儿个去哪儿了?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去找.男人了?”   容宛心里一跳,慌忙抬眼,对上了张氏一双怒意尽显的眸。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0 10:54:44~2022-04-11 12:3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最爱糖炒栗子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八、干的好事   只听张氏骂道:“你知不知道将军府找了你多久?订亲的节骨眼上,你就失踪。是不是想逃婚?我告诉你,不可能!这几日没有允许,休想出门!”   容宛喉头哽了哽,还是没说话。   这是要关她禁闭?   她心中一阵发堵,想必这她与江弦这亲,不得不成。   她不甘心。   张氏平息了些怒气,厉声逼问她:“昨晚去了哪?”   去了哪……   容宛脑海里倏然间浮现出一个画面。   昏黄的灯下,裴渡一笔一划正写着字,唇角噙着笑意:“容姑娘这是怎么了?”   话音温和,像是在哄她。他不像那个阎罗,反而很温柔,让她琢磨不清楚。   容宛收回思绪,老老实实编了个谎话:“在郊外的农户家住了一夜。那里住了一对母女,收留了我。”   张氏见她穿着农户的衣裙,便也没再追问下去,只怒道:“你若是跟男子住在一块,这个家也不必再回了!”   容宛不吭声。   沉寂了片刻,张氏正要又要训斥她,却听“咚”地一声,原是大门被重重关上,激起一阵声响。   老将军方才回来,将大门锁上,放声大骂:“狗娘养的,又是裴太监!”   容宛转过头正疑惑着,张氏忙跟过去问:“爷,怎么了?”   老将军怒发冲冠,脸扭曲得不成样子,沉声道:“这里不方便,去书房再说。”   又是裴渡?发生了什么事情?   容宛好奇得很。   张氏没心思再管容宛,她跟在老将军身后,疾步朝书房走去。   容宛朝瑞珠“嘘”了一声,便悄悄绕路躲在书房窗外,身子被树丛掩住,探出半个脑袋来。   只听里头“呲啦”一声响,茶盏被打得稀碎,想必瓷片落了一地。   老将军怒吼:“裴太监又是个什么东西,敢坏我的好事!?一个太监罢了,真以为自己权势滔天没人奈何得了他?”   张氏亦是满腹怨怼,却只能叹口气:“还能怎么办?满朝文武,一大半都是他这边的人。发生了什么事?与我说说,也好想对策。”   老将军消了消怒火,道:“你可知道前几日京城,死了一个尤国人?”   张氏颔首:“明白。这件事情不是早就断案了吗?现在又被拉出来了?”   容宛听得心惊肉跳,又接着听了下去。   老将军喝了口水润润喉,话音里带了怒意:“被裴太监拉出来了。也不知道裴渡这阉竖是怎么牵连出近百人的,皇帝信了他的鬼话,通通午门斩首,明日就要行刑,这该死的狗东西!”   张氏皱眉:“这近百人里,可是……”   她没敢再说下去。   老将军提到这儿,心里一阵发堵:“这近百人中,有我们这边的人,还有成远侯府那边的人。还涉及到了北疆,和你张家那边。”   张氏顿了顿,还有些不可置信:“也就是说我们在朝中的势力,被他轻而易举铲除了一半?”   “不然呢?裴渡这个老狐狸,仗着自己得了几分宠就为所欲为!”   容宛细细思索着,将军府与成远侯府果然没有那样简单。   他们可是在策划什么东西?   她眼皮一跳,没再听下去,小心翼翼地回了桃香苑。   容宛在院子里将身子洗干净,有些心不在焉地坐在房中。瑞珠见她一副双目无神的模样,忙道:“小姐,您是怎么了?”   容宛笑笑,没有说话。   她轻叹一口气,父母一心让自己嫁给江弦,自己又该如何退了这婚?   得另辟捷径。   晚间,夜风吹得树丛沙沙作响,她怀揣着不安入眠。   —   几日后。   日上三竿她方才起来,望着窗发愣。阳光透过窗牖洒进来。日子溜得快,这是她关禁闭的第五天。   家里说是定了亲,挑了个好日子。因为江弦要下江南处理事务,所以婚期延后,三月后完婚。   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老将军早出晚归,估计是因为裴渡那件事情。待容宛完婚,他也要去北疆。   而容月经常来冷嘲热讽,容宛置之不理,她自讨没趣,桃香苑便少了她的影子。   瑞珠从门外走来,端了些果茶,随口道:“小姐,您关了禁闭,可不知道外边的事情。闹得可大了。”   她忙给容宛穿衣裳,容宛温软地笑笑:“无妨,衣裳我自己穿,你说罢。”   瑞珠面色有些难看:“您可知道,掌印裴渡?就上次来咱们家那个。”   又是关于他?   容宛微微皱眉,点头:“我知道。发生了何事?”   瑞珠道:“小姐你可不知道,贵妃娘娘前几日偷偷送了个身边的宫女给掌印做对食。掌印前几日不在府中,回来的时候,府里已经多了个女人。”   容宛按了按眉心,眼皮跳了跳:“这宫女怕是凶多吉少。”   瑞珠点头:“可不是。听说今儿个人就没了。被发现的时候,她死在屋子里,用一根白绫吊着,舌头伸着,脸发白,样子恐怖得很。”   容宛脊背发凉,打了个寒噤:“她是被赐死的?”   瑞珠摇了摇头:“不知道。掌印还找来了东厂的人查了,说是自.杀。”   明眼人都知道是裴渡干的好事。   贵妃是嘉宁公主的生母,宠冠六宫。   既然是贵妃派来的宫女,裴渡看在贵妃的面子上,还是将宫女伪装成了自.杀的假象,还假惺惺地让东厂去查,这样陛下若是问起来,也有个交代。   自己人去查自己人,还能查出个什么东西来?   她轻叹一声,果真是只老狐狸。   瑞珠又补充道:“现在众说纷纭,有人说这是有什么东西在作祟,有人说是掌印干的,还有人说就是宫女有一个相好,不愿意给太监当对食,便自.杀身亡。说法多得很,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依奴婢看,掌印这人真是手段狠毒,断不能惹。”   容宛浮想起裴渡在灯下写字的模样,又觉得疑惑。   很难把那个温柔的男人和杀伐果断的掌印联系在一起。   容宛听完出了一身冷汗,勉强笑了笑:“这些日子爹娘都在忙,也管不到我。瑞珠,你陪我出去走走,大门出不去,就钻那个洞罢。”   瑞珠见天还有些微冷,便拿起披风给她穿好:“小姐,我陪你去。”   二人来到墙边,那洞被树丛掩着,也不小。张氏不常来桃香苑,故而没有发现。   容宛正欲拨开树丛钻洞,却看见树丛掩映间,地上放了一封信,被石头压着,还是崭新的模样。   她微微皱眉,环顾四周,放信那人却不见踪影。   估计是早有人透过洞放在此处,容宛将眉蹙得更深,打开那封信。她视线在信上游离一遍,随即把信攥成一团。   瑞珠忙凑过来,她不识字,只好问:“小姐,怎么了?”   容宛话音发冷:“江弦。”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1 12:38:50~2022-04-12 11:2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淮舟、小奶汪、最爱糖炒栗子、48809429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九、小孩   瑞珠睁大了眼:“成远侯?他找您做什么?”   容宛将信纸揉得更加不堪入目:“他给我赔罪。他大抵是知道我被关禁闭早会忍不住出来,便找人放了这么一封信。”   说罢,她又展开来,念了一遍:“见信如晤。宛儿,你或许会发现这封信,或许不会发现。不过这都无事,只要我的心意到了,那便好了。宛儿,是我不对,你可否原谅我?若是原谅了,我们便成亲可好?成亲后,我定会对你好,不离不弃。你若是不服软,对你也没有好处。不如就与我早日成亲,待我从江南回来,定与你长相厮守。”   瑞珠听了脸一白,怒道:“成远侯这是什么意思?轻薄小姐?上次做出这样的事情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想与小姐长相厮守!”   她绷着一张脸,解恨一般将信纸尽数撕碎:“什么东西。瑞珠,我们走。”   南大街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容宛好久没透过气,在家里如同一只笼中鸟,不得自由。   今后若是嫁到成远侯府,更会不得自在。   就算是死,她也决不嫁他。   想到这里,她敛了眸子,向熙攘处走去。本来上好的心情被江弦打得粉碎,口中的糖人也食之无味。   倏然间,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角:“姐姐……”   他拉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手脏了她的衣裙,容宛骤然有似曾相识之感。   她顿了顿,停下了脚步。   原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儿抓住了她的衣角,他满脸淤泥,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让人见之心疼。   容宛看见他,心中泛酸。   曾经也有一个这样的孩子紧紧抓住她的衣角,在那个滂沱雨夜。   他捂着头被踢打着,泪水流了满脸。干粗活的下人都过得不容易,经常分食吃,而又瘦又小的他,经常是被欺凌的那个,也经常吃不饱肚子。   当时还是个小姑娘的她,给了小孩儿温存。   她走上前赶走了那些踢打他的小孩儿,向他伸出手:“小哥哥,别哭啦,我给你饭吃。”   小孩的眸中,似乎亮起了光。他扯住她的衣角,又怕弄脏了一般,将手缩回去。   回忆戛然而止,她心上微动,将自己的钱袋拿出来,放在他手上:“莫弄丢了。”   小孩儿含着哭腔给她连连磕了三个响头:“谢谢姐姐的大恩大德!”   容宛正欲拉他起来,却冷不防被一人抓住了手腕。   那人用力极大,将容宛的手腕抓得生疼。她微微蹙眉,回过头来,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   “宛儿。”   容宛眼神冷漠,厌恶地道了一句:“放开。”   来人正是江弦。   在熙攘的人群中,没有人看见她与江弦的拉扯。容宛奋力挣脱着,冷声道:“若是侯爷不放手,我可要当街呼救了!”   江弦沉着面容,紧紧拉住她:“跟我走。”   瑞珠去了隔壁摊买糖人,现在和她不在一处。容宛心中有些焦急,被他一拉,手臂愈加疼痛。   江弦舔了舔唇,耐下性子来:“宛儿,别闹。与我成亲不好吗?我护你半生无忧。”   容宛淡淡地说了一句:“唐眷,是你的表姑娘。”   江弦怔了怔,随即脸色一白,语气有些急促:“宛儿,你在说什么?”   他慌了。   容宛淡淡一笑,声音却越来越冷:“而你又在装什么?唐姑娘是你的挚爱,已经失踪多年。而你娶我,只不过是因为我与她长得像!”   江弦瞳仁缩了缩,惊了。   她怎么知道表妹的事情?   惊愕过后,怒意占据了他的情绪仿佛疯了一般,他狠狠抓紧了容宛的手腕,厉声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何时有喜欢过那个走丢的表妹?我又何时把你当作替代品?跟我走!”   容宛一双眸死死盯住他,心里涌上一阵难耐的不适。   她的确是爱过他,但如今她听了他的甜言蜜语,只会心里发堵,恨自己为什么曾爱过一个这样的人。   这种男人,她见了恶心!   容宛咬紧了唇,眼眶泛红,用力挣脱他的桎梏,却被他抓得更紧。   而他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这辈子抓着自己不放?莫不是疯了?   容宛试图挣脱着,怒道:“放开!谁会听你的鬼话!”   江弦不顾她到底疼不疼,只将她抓得更紧。白皙的手腕上被抓出了红印,他见她依然是一副不肯服软的模样,咬牙切齿道:“好……好!你口说无凭,可还有证据!”   容宛好笑一般轻轻笑了一声,语气越来越凌厉:“侯爷说我口说无凭?好,你随身携带的玉佩上,刻着‘眷’这个字。我曾经见过唐眷的画像,她和我长得是那么像,性子也是温婉可人的。而你醉酒那天,想吻我,却将我推开,口中念着‘眷儿’。你以为我是傻子?你骗得了你自己,骗不了我!”   江弦怔了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他的确深爱着唐眷,临摹着她的画,做梦也梦的是她。他日思夜想,与容宛见面的时候,隐约看见的影子也是她。   但他也不知为何,就是不想让容宛走。自己的所属物居然敢反抗自己,他心里不舒坦。   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他死死拖着她,厉声道:“跟我走!”   容宛被他紧紧抓着,疼出了眼泪。江弦恐怕已经失去了理智,若此时不反抗,更待何时?她心里一横,放声大喊:“救命啊——有人强抢民女啦——”   她这么一嗓子引得行人纷纷驻足,伸长脖子准备看好戏。   行人皆是好奇地围在四周,有人想站出来帮容宛说话,但又看见江弦一身华服,想必是大人物,便只好作罢。   那小孩急得团团转,踮起脚用手去挠江弦的脸,却被江弦粗暴地推开:“坏人,放开姐姐!”   江弦憋红了脸,朝孩子吼道:“你看清楚了,是这姑娘负我在先,我要将她带回去,天经地义!”   容宛忍住自己的怒火,她简直想扇江弦一个巴掌。   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简直让人反胃!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2 11:29:38~2022-04-13 14:2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咸鱼崽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十、娇娇   她很快又想清楚,若是自己当街打了成远侯,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她咬了咬下唇,渗出血来。   一听这话,人群中仿佛炸开了锅,污言秽语涌入容宛的双耳,她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那姑娘负这公子在先?”   “怎么又说他强抢民女?”   “依我看啊,就是这姑娘不守妇道,负了这公子。公子要拿她是问,她便说他强抢民女。”   “若真是这样,那这姑娘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容宛冷眼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耳边不堪之词也渐渐远去,身子似乎放空了,什么也听不见。   真可笑,原来算来算去,都是她的错。   骤然间人群中挤进来一个姑娘,涨红了脸道:“你们莫诽谤我们小姐!我们小姐不是这样的人!”   一听到“小姐”二字,不少人白了脸,窃窃私语道:“看衣裳,这姑娘好像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啊。”   “这公子也是,衣着不凡,我先前还未注意到。这戏咱们还要不要看?若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在人群骚动之际,江弦有些慌乱,忙扬声道:“本侯乃是成远侯,这姑娘是将军府三小姐,本是本侯的未婚妻,订婚之际,却不愿成婚了。本侯本想与她理论,不料她居然说本侯强抢民女,大家来评个理!”   这将军府三小姐与成远侯订婚的事情穿得沸沸扬扬,众人都以为这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缘。   没想到这三小姐竟如此……   他这话如同一个惊天炸雷响在人群中,民众们纷纷议论,难听的话涌入容宛的双耳,她不禁眉心一皱。   容宛没想到江弦居然还有这一出。   这样一来,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和江弦走。   她欲张口辩解,人群中却一阵骚动。瑞珠护在她面前,惊恐地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人群。   容宛的反应却很平静。   她淡然地看着眼前窃窃私语却不敢大声议论的民众,突然发现自己是多么悲哀。   阳光透过树影撒下一地斑驳,她安静地立在原地,眸子里尽是酸涩。   瑞珠脸颊涨得通红,试图呼喊:“不是这样的!你们别说我家小姐,小姐她不是这样的!”   她却无人搭理,话音像一颗石头落入了水中。容宛依旧被他抓着,淡声说:“够了吗?你满意了吗?”   伤害了她,他还不解恨。   但如此伤害她,又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江弦忽然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心中有些愧疚。   他放下身段,软声说:“宛儿,我不是存心想要伤害你的。我只是想……让你和我走。”   容宛笑了:“和你走?”   江弦看着她冰冷如霜的眸,心中很不是滋味。   她什么时候也敢反抗他了?   就要到手的东西,他绝不会放下!   尽管这东西,只不过是一个替身。   他耐着性子,低声道:“宛儿,你还在闹什么?你若是服个软,又怎么会被人所议论?你若是服软了,我便让他们闭嘴,还不好?”   容宛依旧不为所动,眸中冰冷,似乎在看一只畜生。   江弦受不了她这般眼神,他忍了很久了。怒火涌上心头,他高高举起手,巴掌就要落下——   容宛瞳仁一缩。   “哟,侯爷?”   一声戏谑的男声倏然响起,容宛的身躯有一瞬间的僵硬。   江弦一听声音只好讪讪放下手,顺着声音转过身去。所有人都没想到会有这一出,顺着声音看过去,个个吓得面如土色。   “你看那马车,挂着‘裴’一字……”   “嘘,闭嘴。你不要命了?”   众人都明白,那是提督府的马车,来人是掌印裴渡。   裴渡背着手从人群里走来,唇角依然噙着淡淡的笑。他挑了挑眉:“侯爷的礼学得可真是好,大庭广众之下还捏着容姑娘的手腕,看来成远侯府的家教也不过如此。”   众人面面相觑,欲散之际,裴渡却笑道:“诸位莫走啊。不是想看戏吗?本督给你们看。”   他说得风轻云淡,却让人毛骨悚然。   没一个人敢走,也没一个人敢说话。众人噤若寒蝉,这对食宫女风波还没过,便又一波再起,个个都怕自己掉脑袋。   裴渡瞥了江弦一眼,悠悠开口:“侯爷怎的还捏着人家姑娘的手腕啊?”   江弦有些尴尬,松开了抓住容宛手腕的手。容宛得以逃脱,揉了揉发红的手腕,疼痛未散,她微微蹙眉。   裴渡上前一步,笑吟吟地问:“侯爷这是在做什么?不如讲给本督听听?”   他笑得很假,假得让人心里发怵。   江弦自然是不敢公然顶撞裴渡的。   他依旧是不服气,热血一涌回答道:“掌印,此事的确是江某不对。但这是江某的私事,还望掌印不要再管了。”   裴渡冷笑了一声。   他这一笑,众人都抖如筛糠,生怕此事波及到自己。   但一方面,他们又想看戏,看看成远侯与掌印到底有个什么仇怨。   裴渡不紧不慢道:“侯爷挡了本督的路,若是本督不管,那路还怎么走?来往的马车都不要过了?”   江弦深吸一口气,低三下四地回答:“掌印,江某这就走。”   裴渡皱了皱眉:“诶,别走呀。侯爷不是说容姑娘负了你吗?本督既然管了,就管到底。诸位听好了,是侯爷在大庭广众之下抓住女子的手腕不说,还想拉着容姑娘不知道走到哪里去。可都听清楚了?”   众人点头如捣蒜。   江弦实在是忍不住,扯谎嘴硬道:“抓住她手腕我知错,你会何时看见我欲拉容姑娘走了?”   裴渡没说话,只拨了拨手中的佛珠,扫了那孩子一眼。   那小孩儿跳出来叫:“我看见了!是他用力拉这个姐姐走!”   江弦一时间窘得满脸涨红。   裴渡又笑吟吟道:“侯爷既然与姑娘只是订婚,但并未成亲。这婚姻之事,想必姑娘也是不愿的。你如此去逼迫她,这般不愧是大齐第一君子,京城五大公子之首。真是知礼明仪,本督佩服!”   原是这样……   众人渐渐转变了对江弦的态度。   这阉竖句句阴阳怪气,贬得江弦一阵难堪。他忍住怒火道:“不知掌印为何要管江某的事情?”   裴渡勾了勾唇角,笑得更深,拍了拍他的肩:“天子脚下,竟还有这样的事发生,真是让本督惊奇。本督不是有意针对你,放心。”   话里话外,都是“我故意针对你”。   老侯爷对他说,他在朝堂上挡了裴渡的路,故而他这样针对自己。   他咬了咬牙。今日忍下这一辱,待日后,必将一一奉还!   江弦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好声好气道:“掌印,今日是江某不对,我马上给容姑娘赔罪。”   容宛揉着自己疼痛的手腕,瞥了他一眼,淡声说了一句:“侯爷这赔罪,小女可受不起。”   她并没有给江弦台阶下。   这样一来,众人都被带了风向——这成远侯原是这般小人!   这三小姐若是嫁了他,这日子还怎么过?   容宛温婉可人,门第也高,不知是多少世家公子梦寐以求的妻子。如今要嫁成远侯,众人不禁有些唏嘘。   江弦窘得恨不得钻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却只能讪讪地讨好:“容姑娘,今日实在是江某的不对。江某今后定不负你,可好?”   容宛轻轻笑了一声,却像是戏谑的冷笑:“侯爷言重了。小女先走一步,恕不奉陪。”   天有些阴,黑云压城,看样子要下雨。   不过一会儿便淅淅沥沥下了些小雨,来顺忙给他递伞。裴渡右手撑着伞,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这戏看得可有趣?下雨了,诸位散了罢。”   众人如释重负,忙作鸟兽散,容宛和瑞珠也不知去了何处,只剩江弦一人立在原地,怔怔地吹着凉风。   裴渡“呦”了一声,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侯爷不走?雨越下越大了。”   雨太寒,江弦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瑟缩着摇了摇头:“掌印,我马上走。”   裴渡见他逃窜一般离开了市井,满意地笑了笑。   那唇边的笑意又很快淡下来,消匿不见。他径自一人撑伞立在雨中,朝屋檐下走去,示意让他别跟过来。   他远远看见那屋檐下,待着容宛与瑞珠二人。   “瑞珠。”   容宛站在屋檐下,看着雨从檐下滚落,打在青石砖上。淅淅沥沥的雨声充斥着她的双耳,她叹口气:“得找个世时间好好谢谢掌印。他帮我解了两次围,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他。”   瑞珠睁大了眼:“小姐,你要去见掌印?”   容宛面色有些疲倦,轻声说:“见也见不到。虽是感激他,也不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我也怕惹恼他。”   她的思绪渐渐飘远,又陷入一片回忆之中。   其实她与裴渡,好像在什么时候见过。   她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他莫名有些眼熟。   或许是错觉。   前世在与江弦的婚宴上,裴渡其实是来过的。   他也来贺喜。当时闹得婚宴上还有些不安宁,一个太监莫名其妙来贺喜,谁见了都觉得不应该。   但裴渡,的确是收到了请柬。好像是他来了一趟成远侯府,便带着请柬走了。或者说,这请柬是他自个儿要的。   那时成亲的时候,唢呐连天。江弦挽着她的手,她盖着盖头,一步步与江弦走向喜堂。四周贺喜声音不断,但没有人知道,她跌入的将是深渊地狱。   在一片贺喜声中,她勾着唇角,却隐隐觉得前路未卜。她似乎就站在悬崖边缘,这一愣神中,手竟有些微微地发抖。   江弦那时低声道:“宛儿,莫抖,马上就到了。”   马上就到了吗?   她回不去了。   耳边的嘈杂声如同潮水,顺带着江弦的这一句话,淹没在她滚滚思绪之中,她听不明晰。   那一瞬间的迟疑,在现在看来,是对的。   她跌入的,确实是无间地狱。   在喜宴散去后,第二天她拜完公婆回到自己的院落,却意外地见到了一封请柬。   那请柬上写着两个字:“娇娇。”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3 14:22:54~2022-04-14 14:4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809429、k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u 11瓶;4880942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十一、裴渡图她什么?   容宛不明白,“娇娇”到底是谁?裴渡在手刃了江弦之后,也说出了这样两个字。   思绪收回,她的目光又聚焦起来。   瑞珠忙摇了摇她,担忧道:“小姐,您受惊了,看东西都失神了。咱们快些回去罢,不然夫人又得怪罪您。”   容宛叹了口气,思索道:“这么大的雨,怎么回得去……也不知道该怎么见掌印一面。欠了他两个人情,也不知该如何还。”   她不明白,裴渡为何三番五次地帮她?这人向来喜欢做交易,他若是帮了你,你就得帮他,互相交易做个买卖。   雨依旧在下着,没有颓态,反而越下越大,容宛的绣鞋也湿了些。   瑞珠抓了抓头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自家小姐。倏然她瞳仁一缩,忙暗暗戳了戳容宛。   容宛还在低声呢喃着,被她这么一戳,有些疑惑地转过了头。   她又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他眸中常是深不见底,让人见之发寒的。而此时这笑意却很诚,似乎想靠近她一些。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开了口:“容姑娘是想见咱家一面?”   来人正是裴渡。   容宛瞳仁缩了缩,忙道:“小女见过掌印。”   风寒,吹得她娇躯有些发抖,牙关也有些打颤。   裴渡颔首:“容姑娘找咱家有何事?”   方才的话……都被他所听到了?   容宛往后缩了缩,脸涨得通红,磕磕巴巴地回答:“掌印、掌印多次给小女解围,小女不胜感激。也不知道该如何谢谢掌印。”   裴渡挑眉道:“不必言谢。本督与那厮本就过不去。”   还是那个飞扬跋扈的掌印。   ……原来是借自己出气的。   裴渡这人或许就是这样,不会出自内心地去帮一个人。   市井人都说,他所行之事,都是为了他自己。   容宛苦笑了笑。   就算是这样,他也帮了自己。正思索中,却听裴渡骤然来一句:“容姑娘在想什么?”   巷中偏暗,裴渡被阴影所罩住,而容宛所在之地,是一片光亮。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也没有人注意到黑暗与光亮的区别。   容宛回过神来,朝他笑笑:“没、没什么。就算是如此,小女欠了掌印一个人情,还不知该如何还。”   裴渡没搭话。   容宛心里一颤,以为自己是说错了话,惹他恼了。   她又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掌印……”   裴渡沉默半晌,开口:“今后你会还的。”   容宛摸不清他是什么意思,一回过神来,却觉得他话里有话。   果然他是在利用她。今天帮她解了围,明日就让她把人情还了。   但自己又有什么好利用的?   图她美貌?不可能。   她有些后怕,生怕眼前这厂督把自己啃得连渣都不剩。   她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小女、小女愚钝,不知掌印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还请掌印解惑。”   她胆子倒是大。   裴渡笑了:“放心,不会对你做什么。”   她更是摸不清头脑。   瑞珠躲在她身后,吓得瑟瑟发抖,害怕这掌印对自家姑娘做什么。   裴渡倏然问:“你回不去了?”   他一下子转移了话题,容宛如释重负,连连颔首:“嗯、嗯。”   裴渡将右手中的伞递给她:“拿着这个回去。”   他左手受伤,不便行动。   容宛愣了。   他这是在干什么?送自己一把伞?   她不敢推脱,接过那把伞。她的手触碰到他冰凉的手,不禁一缩,那伞猛然掉在地上,沾了些泥,弄脏了伞面。   容宛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蹦出两个字——完了。   她居然不小心弄脏了掌印送给她的伞!   瑞珠吓得面色苍白,正等待着狂风骤雨来临之际,裴渡却又深深弯下腰,掏出帕子将伞擦干净了,再递给她:“别丢了。”   那伞很旧了,是很久之前的样式,看起来却有些熟悉。   容宛紧紧抱着伞,连连点头:“小女、小女谨记。”   权倾天下的掌印,不仅给她捡了玉佩,还给她拾起了伞。   或许……掌印没有那样可怕?   一听到“谨记”二字,裴渡微微皱眉。   容宛见他皱眉又抖了抖,只听裴渡淡声道:“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去罢。”   容宛抱着伞,连连颔首:“小女告辞。”   裴渡勾了勾唇角,站在屋檐下目送她远去。   她走得很慢,碧色的身影很快融进瓢泼大雨里。   —   容宛回到将军府,不免又遭了一顿骂。   张氏跟她苦口婆心跟她说了许多话,让她早日原谅江弦和他成亲,容宛却听不进去。   她满脑子都是瓢泼大雨和那把伞。   男人的手很凉,碰到她的时候,她猛然触电一般瑟缩了一下。   那伞她鬼使神差地托瑞珠收进了箱匣里,不知为何,她觉得这把伞对她很重要。   她想着既然软磨硬泡,这江弦却依然对她不放手,估计是因为心爱的唐眷还没有找到。若是找到了她……   说不定他就主动把婚退了。   她还有些懊恼,怎么现在她才想到?若是早些想到,她便不需要吃那么多苦头。   容宛心想着,唇角又勾起了笑容:“瑞珠,帮我差人办件事情。”   瑞珠闻言凑过来,有些好奇:“小姐,什么事情?”   她记得唐眷是在苏州的山和画坊里找到的。   若是能找到唐眷……   那她便不必嫁江弦,江弦自会娶唐眷。   她翘了翘唇角:“瑞珠,差人帮我下苏州画坊找一个叫唐眷的姑娘。”   瑞珠有些惊愕:“唐眷?”   容宛将江弦所戴之物与喊出唐眷名字的事情与她一一说明白,又道:“若是江弦找到唐眷,便不用再娶我。”   瑞珠先前猜中了一二,没想到自家小姐居然只是个替身。   她怒道:“怎么会这样……我先前还以为侯爷一心待小姐好!”   容宛眸中含着笑意,想着若是退了婚,她便得以自由。   从此她不必在成远侯府的桎梏下,度过这漫长一生。   瑞珠也跟着她一块儿笑,喜道:“那便恭喜小姐!”   容宛笑得很甜,脸颊上绽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娇柔可人。自那个梦以来,瑞珠第一次见到她那样开心。   算着日子,江弦也要下江南。想必他再回来的时候,定会带着唐眷。   —   一月后,江南。   此时浅浅入了夏,天气有些闷热。江弦不住地擦着汗,在书房里与人交谈着。   “侯爷,这是这段日子江南的一些钱粮事务,还请侯爷过目。侯爷此次巡查江南辛苦了。”   江弦草草看完,点了点头:“有劳。”   苏州知府道:“既然侯爷的事情都提早完成,可是要回京城?”   他的任务提前完成,也是时候回京城。   江弦颔了颔首:“正是。一会儿本侯便动身。”   待苏州知府告辞离开,正准备动身回去的时候,他心中还有些烦躁。   他经常想到容宛,想到他与这个小姑娘的纠葛,心中越觉烦闷。   她怎么敢反抗他?她不过是一个玩物,也敢和他作对?   正心烦意燥地思索着,倏然有人敲门。   “咚咚咚——”   声音如雨点般急切,像是有急事。   江弦不禁皱了皱眉,喊了一句:“谁?不知道里面的是本侯吗?”   他有预感,来的人不会是别人。   开门的那一瞬间,他瞳仁缩了缩。   她背着光朝他笑着,一双素手背在身后,鬓边别着几朵粉色的小花儿,娇娇柔柔地朝他笑:“侯爷。”   在他眼里她似乎如一道光,将屋子里的黑暗一扫而过。   是唐眷!   她的眼微微眯起,微醺的风吹过,青丝飞舞。阳光洒落在地面,往下看,是一双普通的绣鞋。她虽穿着一身布衣,却不掩她的美貌。   唐眷与容宛长得很像。十四岁的时候她走丢了,从此江弦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江弦愣了愣,惊喜道:“眷儿?”   他心心念念的眷儿,回来了。   她是温和知礼的表姑娘,寄养在他家,与他一齐长大。她对他温柔,他也对她上心。   但二人从未打破这一窗户纸,江弦也怕自己冒犯到她。   但她既然回来了,他便不会再放手。   一旁和江弦长大的侍卫小贾笑道:“侯爷,方才有个姑娘说要来找您,我一看,这不就是唐姑娘吗?失踪了三年,回来的时候还是一个样。”   江弦喜上眉梢,见四周无人,离她又近了一些。   二人的鼻息交织在一起,平添了些暧昧的气息。   他喉结微微滚动,哑声说:“眷儿,这三年你受苦了。”   唐眷微微摇头,眸子里尽是温柔:“心里想着侯爷与眷儿的点点滴滴,眷儿不苦。只怪那人贩子将我卖到江南。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忘了许多事情,包括自己的家,只记得侯爷与眷儿……后来眷儿什么都记起来了,听说侯爷正巧在江南,便擅自找了侯爷。侯爷不会怪眷儿冒犯罢?”   江弦忙道:“怎么会!眷儿,今后……”   他喉头哽了哽,把那句“我想娶你”吞了回去:“今后,我护你。”   他不知为何,此时却有些迷茫。   见到唐眷,好像也没有自己想象得那样开心。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4 14:40:15~2022-04-16 13:0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初奈iiiii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十二、白月光回来了   三年来,一直陪伴他的不是唐眷,而是容宛。   或许是不习惯罢?   他回过神,又望向唐眷的眸子。   她的眸与容宛很像,清澈,通透。   唐眷眸光亮了亮,见四周无人,一双素手拉住了江弦的手:“有侯爷这句话,眷儿就开心了。”   江弦温柔地握着她的手,笑了笑。   还是她好,不似那个容宛,脾气烈得很。   很快二人启程,坐水路回京城。   是夜,江弦躺在船舱里,弯着唇角把玩着手中刻着“眷”字的玉佩。那是他在她走后日夜戴在他身上的,代表着绵绵的相思意。   他不知该如何和她解释,自己要成亲了。   她会怎么想?会伤心?会难过?会质问他为什么,亦或是远离。   好像见到唐眷,她也没有他想象得那样好,自己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欣喜若狂。反而对她……有种淡淡的疏离。   可能是因为三年未见,不习惯罢。   但这桩婚事,他不想退,更不想放弃容宛。   他觉得莫名其妙,自己怎么可能对容宛有男女之情?一定是因为其他的。   他稍稍顿了顿,收起玉佩,离开船舱到外面吹风。   夜风有些凉,却吹得他心中越来越烦躁。夜空中缀着几颗繁星,一阵风过,吹得他袍上的纹案翻滚。   江弦胡乱想着,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容宛的笑,容宛的哭,容宛的恼……他所想的每一滴点,居然都变成了容宛。   他有些惊愕地睁大了眼,咬了咬下唇。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怎么可能喜欢上容宛?怎么可能?   正胡思乱想着,身后传来女子柔柔弱弱的声音:“侯爷。”   江弦转过头来,来人正是唐眷。   他微微笑了笑,眉眼间尽是温柔,上前拂过她的乱发:“眷儿,怎么了?”   唐眷微微摇头:“没什么……只是听说,侯爷要成亲了。”   江弦心中猛然一跳,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有些慌乱道:“谁、谁告诉你的?”   唐眷也不生气,脸上依旧是挂着温和的笑,让他不禁心中一紧:“侯爷要成亲,眷儿自然是要恭喜的。”   “眷儿!”   江弦正欲解释,却只见唐眷头也不回地向后走去,姿态依旧挑不出一丝错误。   背影也如此,她和容宛是那样的像。   江弦心里一酸涩,还是轻叹一口气,回到了船舱。   自己,又该怎么办?把婚事退掉?他不只为何,又不想退婚。但若是不退婚,又怎样娶唐眷?   一夜无眠。   —   江弦很快回了京城。   快到京城的时候,他温声对唐眷道:“你父母如今不在京城,在南疆戍守。不如你先在成远侯府住一段日子,等你父母回京,我们再做打算。”   唐眷乖顺地点了点头:“多谢侯爷,眷儿不胜感激。”   江弦温和地笑了笑:“眷儿这是哪里的话?你我之间,讲这些虚礼作甚。”   唐眷有些羞赧,脸颊绯红,微微点了点头。   她和容宛真的好像……像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   自已又在想什么?!   他的思绪又被强行拉扯回来,带着她下了船。天气有些闷热,唐眷出了一身薄汗,江弦忙递给她软帕。   唐眷柔柔笑着接过,擦了擦额。   她擦额的样子,也像容宛。   她们都会害羞。   江弦心烦意乱,遏制住自己不再想这些。   东西已经收拾好,仆从忙搬下船。踏过府门,便要去大堂拜见父母。   府里头丫鬟们见了江弦忙恭敬道:“见过侯爷。”   江弦颔首,介绍唐眷:“这是唐姑娘,是本侯的表妹。今儿个来了这里,便是这府里的客。你们待她万不能出了差错,可记得了?”   丫鬟婆子们有些惊愕,忙点头。这表姑娘居然被找回来了?   真是稀奇。   谁人不知自家侯爷与表姑娘青梅竹马,对她有心意?只可惜这表姑娘是远房,门第也远不及成远侯府,或许只能做个贵妾。   江弦带着唐眷一路来到大堂,只见老侯爷坐在堂中,老夫人则坐在老侯爷身边,二人似乎在说着什么。   远远地便听到他们在议论:“你说弦儿这次提早回来,婚事也要不要提早?让人家姑娘等太久不好。”   “也是。今儿个弦儿回来,便跟他说好,让他早些把将军府那三小姐娶了,日后结了亲,也好摸摸将军府对侯府的态度。”   江弦一听,心里有些不快。   身边的唐眷闻言脸色霎时间变得极为难看,她咬紧了唇,显然有些茫然无措:“侯、侯爷……”   江弦停下脚步,低声劝慰道:“莫怕。”   唐眷咬紧了苍白的下唇,柔怯地点了点头。她的手向江弦那边靠了靠,像是想牵江弦的手。   江弦没有注意到她的手,猛然被她的手贴住,她却又很快松开。   江弦吃了一惊,心里却想到——   有次容宛也这样做过。   他收回莫名其妙的思绪,见唐眷脸色缓和了些,江弦又带着她迈入了大堂。   甫一入大堂,老侯爷与老夫人皆是吃了一惊,忙站起身来,睁大眼:“这是……眷儿?”   唐眷柔柔一拜,举手投足间,在江弦眼里都是风情万种:“眷儿见过舅舅舅母。”   他们没想到唐眷居然会被找回来。自家儿子对唐眷的感情他们也是知道的。成亲之际她又突然被找回来,对这门亲事更是不利。   老侯爷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与她假惺惺地寒暄关心一阵,又道:“眷儿,我们这里最近操办婚事也不便常住,不如你先回家里去,有事情再来找舅舅舅母,如何?”   空气似乎凝固住,唐眷垂了垂眼帘,没有说话,眼圈却红了。   老夫人看她要哭,颇有些无奈。这孩子是太过于娇弱,也是江弦所喜欢的。但江弦绝不能娶她为妻!且不说江弦已经与容宛订婚,这唐眷的门第与成远侯府也差的远。   江弦骤然道:“爹,眷儿她无人照拂,留在府里也不是不可以。她是我表妹,不是他人。”   唐眷低着头,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肩膀也一抽一抽,惹人爱怜。   老侯爷面色有些难堪,低声呵斥:“你马上就要娶容姑娘了,再准备几日,你二人就得成婚。就算眷儿是你的表妹,留在府里也不合适!”   江弦当机立断地反驳:“眷儿她父母不在身边,恐怕要两月后才能回来。不如将婚期推迟两月……”   他是怎么敢的?   为了一个表姑娘,婚事都不要了?   老侯爷猛然睁大了眼:“你!你说,容家那三小姐你还娶不娶?婚事你还要不要?”   江弦愣住了。   娶不娶。   他想娶容宛吗?   江弦鬼使神差地回答:“娶,自然是娶的。”   他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唐眷有些惊愕地睁大了眼。随即她垂下了沾了些许泪珠的鸦睫,低着头一言不发。   江弦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暗暗瞥了她一眼,心中愈加难受,仿佛一根针扎在心尖。   她明明这样柔弱,连父母也不在身边。自己一定要护好她。   容宛那边……   他有些迷茫。他也不想放弃容宛。   只见唐眷站起身来,微微一拜:“眷儿不好打搅舅舅舅母与侯爷,便先行告退。”   江弦吃了一惊,看着她福一福身,向外走去。她声音还带了哭腔,这柔柔弱弱的模样,让他心里一疼。   “等等!”   他喊住了她:“眷儿,这府里是本侯说了算。本侯让你住下,你就住下!”   老侯爷与老夫人深深叹了一口气,面面相觑。   自家儿子一意孤行,这该如何是好?   唐眷没有回应他的话,匆匆离开了大堂。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暮色里,与灯光融在一起。   唐眷最终还是在府里住了下来。   老侯爷与老夫人拗不过江弦,没再将婚期提前,并且告诉他唐眷在婚前必须走。   江弦不耐地应了,怀揣着心事回了自己的房。   —   是夜,将军府。   容宛正准备熄了灯睡觉,却见瑞珠掀了帘进来,报道:“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唐眷姑娘已经跟侯爷回京了。”   容宛弯了弯唇,眸光透亮:“当真?”   瑞珠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帘:“但,侯爷好像没有说要娶唐眷姑娘的意思……那边也没什么动静。等第二日再看看罢。”   容宛的笑容渐渐变淡,最终消失不见。   她轻声“哦”了一声,叹口气道:“希望他能快些娶了唐眷。好不容易派人将她找回来。”   瑞珠察觉到了容宛的失落,只好安慰她:“小姐,婚事一定会退掉,小姐您一定也不必再嫁给他。”   容宛颔首。   瑞珠又转移话题道:“明儿个是去庙里祈福的好日子,不如小姐也去?既然是去庙中,夫人他们也想必不会阻拦。”   容宛思索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烛火昏黄,她渐渐进入了梦乡。   她又做了那个梦。   梦见了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修长的手指合上书卷:“容姑娘?”   容姑娘……   —   第二日。   瑞珠一早掀帘端了食盒过来:“奴婢方才在夫人面前提了提去庙里的事情,夫人同意了,让小姐快些吃了早膳出发。还说……”   容宛见她脸色难看起来,心里一咯噔,又问:“还说了什么?”   瑞珠支支吾吾道:“说、二小姐容月也要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6 13:06:34~2022-04-17 12:2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扶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舒晚 20瓶;扶桑、兔子不吃热带鱼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十三、不知婚约,何时解除?   容月?   容宛皱了皱眉:“她怎么也去?”   容月若是去,指不定要给自己添许多麻烦。前几日她没上门,这会儿恐怕又得作妖。   瑞珠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奴婢在和夫人谈话的时候,二小姐过来恰好听到,便说自己想去庙里拜拜。”   容宛拨弄钗子的手稍稍顿了顿,随即眉头又舒展开来。   “无事,”容宛弯了弯唇,挤出一个笑容,“瑞珠,我们收拾好了便出发罢。”   容宛很快收拾完毕。她今日着了一身碧色,头上缀了些花样的小钗,容貌清丽,果真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   瑞珠明白,自家小姐一向温婉知礼,模样也是顶顶好的,是京中不知多少男子都想攀折的一朵娇花。   这朵花,就算是送给裴太监也不能嫁给成远侯。   容宛收拾齐整了便与瑞珠行到门口。   轿子已经准备好,容月却迟迟不来。身为妹妹,等等嫡姐也是礼,断不能不等嫡姐便去庙里的。   日头渐渐上来,天也热了些许。一直等在外头也不是个办法,但放眼望去,还是没有容月的影子。   瑞珠不禁皱眉,靠近容宛低声道:“二小姐怎的还不来?”   容宛也蹙了蹙眉心:“再等她一会儿罢。”   瑞珠看出来,容宛早已没了耐心,恨不得抛下容月一个人走。   她给容宛扇着扇子,天热,自家小姐已经出了一身薄汗。   “走,”容宛凝声说,“直接去寺里。”   瑞珠大惊失色:“小姐,不等二小姐了?”   容宛温婉地笑了笑:“为何要等她?是她自己失信。瑞珠,我们走。”   那寺名长兴寺,是容宛与江弦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那年初夏,容宛正祈福,发现庙中倏然来了人。那人跨过门槛,身量高大,将她的娇小的影子罩得严实。   从此一见惊鸿,二见倾心。   那时她还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受气包,经常躲在被子里哭,平日里又只能一副温婉的形象待人。   她行事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别人,对待江弦也一样。江弦很少为她考虑,甜言蜜语倒是不断,哄得她团团转。   容宛爱他爱得卑微,却又不知不觉陷了进去。   再去这寺的时候,她已经对江弦厌恶至极。   她不再是以往的那个容宛,江弦却还是之前那个江弦。   思绪渐渐收回,她正欲上马车,却听见后边急急的一句:“妹妹!你这是做甚么?怎的不等等姐姐?”   容宛没理会,动作也不迟滞一下,便径自上了马车。瑞珠只稍稍瞥了瞥身后花容失色的容月一眼,也跟着容宛上了马车。   车夫面色有些难堪:“这……”   容宛坐定,温声说:“无事,走罢。到了之后,我再给你一些赏钱。”   马车缓缓驶去,丝毫不顾身后骂骂咧咧的容月。   —   一路到了长兴寺。   寺中磐音传来,让人心神宁静。虽是祈福的好日子,这寺中却没什么香客。也是,大多数人都去热闹的护国寺,而这一寺却显得太过于冷清了些。   寺庙不小,已有数百年历史。寺中树木葱郁,容宛甫一下马车,便感受到了阵阴凉。   紧跟着的容月的马车也停了下来,容月急急地下了马车,怒气冲冲地拦住容宛:“妹妹,你今天是什么意思?不等嫡姐,你的闺训读到哪里去了?”   容宛不紧不慢地启唇:“分明是姐姐失信,怎的又怪起妹妹来了?”   容月大怒:“你是什么意思?就算我不来,你也不应该一个人就走!”   容宛嗓音淡淡:“这里是寺里头,姐姐声音如此之大,恐怕不太好罢。”   容月环顾四周,见有几个僧侣目光怪异地看着她,还是住了嘴,愤愤地说:“我定要告诉爹娘!”   容宛没理会她,拂袖而去。   看样子容宛不想和她一同去祈福,容月愣了愣,还是自讨了个没趣,没再找她麻烦,去了其他殿中。   她咬牙切齿,自己定要抓住容宛的把柄好好害她一把!   —   佛堂清净,只剩一两个僧侣和虔诚祈福的容宛。   瑞珠说去小解,便留了容宛一人在佛堂。府里带出来看着容宛的侍卫也不好一直跟着她,便守在寺庙前后门口。   佛堂内很安静,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僧侣像是要睡着了,容宛拜完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发现佛堂后有一片小竹林。   她探了探头,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幽篁内能听见竹叶沙沙声,但让人惊奇的是,竹林深处,传来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谈话的声音,不能说是谈话,倒像是在……争吵,似乎还提到了她的名字。   那男子和女子的声音,她极其熟悉。   是江弦和唐眷!   她倒是有些好奇他们在吵些什么,又为何会提及她。   容宛躲在一块石后,凝眸用心听着。   衣着一身黄衫的唐眷福了福身,像是吵乏了:“侯爷,眷儿有些累,告辞。”   果然,唐眷喜欢穿黄色的衣裳,故而江弦也喜欢容宛穿黄衫,果真是将她当做替代品。   容宛在心中冷冷一笑。   江弦喉头哽了哽,无奈地问:“眷儿……你为何总是这样?多陪陪我不好吗?”   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听见竹叶沙沙声。凉风吹过,沙沙声更甚。   一片寂静过后,唐眷哽咽着,泪珠划过脸颊,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江弦见她一哭,忙道:“眷儿,别哭了,是我的错,是我不对,我不该惹你不高兴。你打我骂我都好,千万别哭,不要因为容宛那个贱.人哭!”   容宛闻言更是想笑。   真是好笑,在她与江弦吵架的时候,江弦也是这样安慰她的。   甜言蜜语倒是不断,他又何尝会真的为她着想?   容宛觉得无趣,正想走,却只听唐眷轻轻说了一句:“侯爷要成亲,眷儿也不好离侯爷太近。容姑娘也是京中风评极好的女子,你莫负了她。”   容宛瞳仁缩了缩。   唐眷这个人,其实她摸不清。   前世在她过门之后,唐眷表面对她客气,实际上却干了许多不见光的勾当,让容宛在府里的地位一落千丈。   后来将军府颓败,兵权被收回,歪打正着被唐家拿捏在手里,容宛便没有利用价值了。   这个正妻的名号,名存实亡。   唐眷表面柔弱,没想到她这么坏。她和容月的坏不是一种坏,容月愚蠢,而她心机太深。   江弦配上唐眷,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江弦忙解释:“不是这样!眷儿,我是真的……”   唐眷含着哭腔逼问:“你是真的什么?小时你便说要护我长大,还说要娶我。我只当你是小孩子的玩笑,却一直记了许多年。侯爷又何苦这样一直捉弄我?既然要娶他人,便早日与我放手!”   江弦慌了神:“眷儿,我不娶她,我娶你好不好?容宛又是什么人,也配我娶?我娶她,不过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而你,才是应该和我相伴一生的人。”   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随即她听见唐眷低着头,涩涩地说了一声:“好。”   声音微不可闻,却夹杂着隐约能感受到小小的希冀。   江弦喉结滚动,将她揽入怀中:“你听。”   唐眷柔柔地道:“侯爷,你的心跳得好快。”   江弦温和地笑了笑,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这是给你听的声音。我把我的心,都交予给你。”   这些话容宛都未曾听进去,也没去看。竹叶沙沙声在耳边也渐渐模糊,她听不明晰,只能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容宛欣喜若狂,这下子她便不必再嫁江弦,不必再困在成远侯府了!   一想到今后的日子,她乐开了花,不禁弯了弯唇角。   正想走之际,却听江弦回头沉声道:“谁?”   容宛眼皮一跳,躲在山石后不再说话。心跳越来越快,若是被他所看到,事情就坏了!   竹林里沉寂了一刻,没人再说话。   江弦竖起耳朵听着响动,厉声道:“出来!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唐眷又柔柔地开口:“侯爷,我们走罢。想必那人也不是故意的,不会加害侯爷。”   江弦蹙眉,一听这话更来气:“眷儿,你还是太单纯了。有些人不除掉,后患无穷!”   容宛心差点没跳出喉咙眼,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遏制住自己紊乱的呼吸。   唐眷垂了垂眼帘,抓紧了他的手,倏然睁大眼:“侯爷,那山石后面,好像有一个人。”   容宛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一双眸睁大到极致。   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着江弦就要走到山石边,她飞快思索着。   容宛心一横,从山石后出来,硬气道:“侯爷这是做什么?抓贼?”   江弦有些惊愕:“宛……容姑娘,怎么是你?”   在唐眷面前,他不敢把“宛儿”二字说出来。   容宛深吸一口气,从容道:“小女听侯爷在骂小女‘贱人’,便想知道小女是做了什么惹恼了侯爷。侯爷可否给小女一个答复?”   江弦后退一步,出了一身冷汗:“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   说要娶唐眷的事情居然被她知道了,江弦窘得面色通红。   容宛颔首,不卑不亢道:“不错。既然侯爷已心有所属,所以小女与侯爷的婚约,何时能解除?”   江弦眼皮猛地一跳,这就坏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7 12:20:08~2022-04-19 13:4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孟冬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十四、江弦气急   江弦低声劝慰说: “眷儿,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再回府。”   唐眷轻轻摇头,话音里带了些疲惫:“侯爷有什么事情,不如在这说开了。”   唐眷是想让江弦将话说开,当面答应自己退了这婚。   容宛笑笑,眸光却冰冷如霜:“是啊,侯爷若是有什么事,不如在这儿说开了。”   江弦一时间有些窘迫。   他到底想不想娶容宛?   他也不明白。   但他不想让容宛走。   江弦哽了哽,最终还是烦躁地道:“你们俩都别闹。”   一直沉默的唐眷倏然发话:“别闹?”   江弦烦躁之际,心想女人真是麻烦,心情郁闷地说了一句:“这样,眷儿你先回去,我和她有话要说。听话。”   唐眷沉默,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竹林。   又回到了一片静寂中。   容宛觉得好笑:“你到底想做什么?”   江弦望着她的眸,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起。   他是真的不想让容宛走。若是娶容宛为妻,纳唐眷为妾,烦躁时对容宛发气,心情好的时候便去宠宠唐眷,也是极好的事情。   若是一齐娶了容宛与唐眷,能让自己满足……   毕竟性子烈的容宛,也有趣得很。他就是喜欢将这种性子烈的女子所按在掌中把玩,直到她温顺为止。   江弦眸光闪了闪,轻声说:“宛儿,你莫怕,我会娶你。至于唐眷,她不过是个妾,你不会吃醋罢?”   容宛冷冷地看着他。   上辈子便是这样,在唐眷即将过门的时候,江弦也是这样说:“至于唐眷,她不过是个妾,你不会吃醋罢?”   后来,他将她冷落府中,日夜偏宠唐眷。   不过是个妾。   她冰冷的眼神让他打了个寒噤,他烦躁之心更甚,却还是忍住怒火花言巧语道:“我不娶她不行,她父母经常不在身边,没有依靠。你不要闹,你最近是怎么了?”   若是换做以前的容宛,她定会软软糯糯地答应。   她没有回话,只是沉默着。   江弦见她没应,心中烦躁更甚。他高大结实的影子罩着她的,她觉得不自在,正想避开,却猛地被江弦掐住了下巴。   她回以尖锐的目光,死死盯住他,正欲开口之际,却听到一声——   “侯爷,你、你……”   一声女声响起,容宛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原是唐眷没有走,在远处泪流满面地看着自己与江弦。   刚刚的样子,很难让人不想到江弦对她做了什么。或是吻,或是……   江弦立马松开手,只见唐眷奔过来,不住地啜泣:“你骗了我。是我不及容姑娘,也配不上你。终究是我错付了。小时候眷儿一直在挂念着侯爷,失踪那三年,眷儿吃了多少苦头,都是侯爷在支撑眷儿活下去。我知道了。最终我不过是一个笑话。容姑娘和你两情相悦,眷儿还是不打搅为好。”   江弦任由她说着,沉默地低下了头。   容宛更觉得好笑:“两情相悦?”   唐眷哭道:“我看见他要吻你!容姑娘,你也没有躲避。我听说过,先前你们二人经常见面,互通书信。这不是两情相悦?”   容宛懵了。   她没有想到唐眷居然可以这样无理取闹。   她这是想做什么?   唐眷拭了拭泪,又轻声说:“是眷儿唐突,眷儿不该打搅侯爷与容姑娘,眷儿赔罪,先行告退。”   江弦心里不是个滋味,顿觉唐眷也不容易。他涩声道:“今日之事,莫再说出去。你们都散了罢。”   既然她这样想得到江弦,容宛便让她得愿。   容宛温和一笑道:“唐姑娘可是喜欢侯爷?不如容宛退一步,让侯爷娶了唐姑娘,如何?”   江弦实在是忍不住,怒道:“你们二人闹什么!?”   容宛不依不饶:“我在闹?侯爷,你看清楚了,唐姑娘与你是两情相悦,又何苦抓着容宛不放?”   江弦一时间居然不知该怎么做。   一面是自己不应该辜负唐眷,一面又是不想放弃容宛。而且唐眷不想让二女共侍一夫。   一片沉寂间,倏然一块小石头砸到了江弦头上。   江弦疼得“哎呦”一声,一头雾水过后,剩下的是恼怒:“谁?什么东西?”   他弯下腰来,原是一块小石子儿。   容宛忍住自己差点没笑出声,又在疑惑那人是谁。   哪个淘气的小孩子拿弹弓去打江弦的脑袋?还打得这样准?   江弦环顾四周,却没有人,便作罢。   他又深吸一口气,道:“你们二人都别闹了。今日就散了罢。”   唐眷还要找他理论:“侯爷,你这般让眷儿怎么做人?眷儿实在是……”   她又抽泣起来,妄图得到江弦的垂怜。   江弦轻轻叹了一口气,正准备拂去她的泪痕,一块小石子儿却又打到了他的头上——   他吃痛地又“哎呦”了一声。   这回江弦怒了:“谁?给本侯出来!别鬼鬼祟祟地见不得光!”   四周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容宛实在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江弦转头望向她,更是气急:“你笑什么?”   容宛收敛了些,唇角却依旧挂着戏谑的笑容:“笑你。”   在江弦与容宛对话之际,一颗石子儿又弹到了他的头上——   江弦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怒吼道:“哪家的小孩管不住自己的脏手,敢来戏弄本侯?看本侯把你抓出来!”   唐眷见了江弦这副狼狈的模样,也没有心疼,估计是心死了。她肩膀抽了抽,啜泣着朝竹林的另一头走去。   见唐眷走人,江弦忙跟在她身后:“眷儿,你听我解释……”   唐眷不理他,只兀自垂泪,决绝地向前走着。   容宛有一个想法,可能唐眷并不是真正喜欢江弦,只是想攀上他的权势。唐家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若是能高嫁成远侯,对她来说也是极好的。   她这番做,是想告诉江弦她不愿做妾,必须要给她一个主位。   她与江弦青梅竹马,有这个资本这样做。   看见江弦跟在唐眷身后解释的背影,容宛放声大笑起来。   她笑得肆无忌惮,让江弦也听得清楚,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感受。   想必他狼狈极了。   她离开了竹林,走到佛堂,耳边又归回到一片寂静。   她决定还是跪在佛像前祈福。   磐音徐徐传来,让她的心情也宁静了些。她的祈福无非都是让自己摆脱这桩姻缘,让瑞珠与自己健康平安等等。   她不会为别人祈福。   祈福完毕,她站起身来,却惊愕地发现——   她身边的蒲团上跪了裴渡,正闭上眼双手合十,模样虔诚得很。   他什么时候来的?   阳光洒了一点在门槛边上,一地金光滚落。窗外传来声声鸟鸣,寺钟敲响的声音显得格外悠长。   而裴渡低垂着鸦睫,口中似乎再说着什么。   他五官轮廓很好看,皮肤冷白,薄唇紧抿,祈福的模样似是一副画卷,但这画卷似乎一去触碰,就会烟消云散。   他是画中人,而容宛在画的另一册,看不透他。   “娇娇,愿你一生平安喜乐,不再成为一只笼中雀。”   容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她看见他这般虔诚祈福的模样,心里似乎被触动了一下。   杀伐果断嗜血如麻的他,如同地狱里的阎罗,万劫不复。没想到他也会来佛堂祈福,而且模样还如此认真。   她很好奇,他会祈福些什么?为他自己?   她听说过裴渡,他没有父母,也没有亲近之人,若是祈福,也只能替自己祈福了。   也是奇怪。   殿里,小姑娘怔怔地站在一边,而那个掌握生杀大权的掌印正双手合十跪在菩萨前。   “菩萨告诉我,我所爱的人会一生平安顺遂。”   “我所祈求的,字字都是她。”   容宛怔了很久,回过神来的时候,裴渡已经站起身。   看见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小姑娘,他一瞬间有些僵硬。   裴渡失笑:“容姑娘莫不是怔了?看了本督这么久。”   容宛脸上火烧火燎地烫,她咬了咬下唇,低声道:“啊、没什么。小女冒犯掌印,实在是对不住。”   裴渡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没再搭话,沉默地看着她,晦暗不明的眸中似有海浪翻涌。   容宛抬眼看他,知道他又在深思。   他会想什么?   容宛顿了顿,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出来的话:“没想到掌印还会玩弹弓。”   裴渡笑吟吟道:“容姑娘是个聪明人。咱家心里有块疙瘩,不找人出气,是万万不得行的。”   容宛失笑,掌印也有这样顽皮的时候。   果真是飞扬跋扈。   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最终还是开了口:“那日多谢掌印,伞还是还给您罢。”   裴渡低头拨弄着佛珠,似乎在想什么:“不必了。你带过来也麻烦,伞就送你了。”   本就是她的东西,应该归还予她。   容宛心中还是有些惧怕,勉强笑笑:“那便多谢掌印了。那日在郊外,看了掌印的卷册,真是对不住。”   裴渡倏然抬起头来,嗓音淡淡:“容姑娘不必向我赔罪。‘对不住’三个字,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开口的。”   容宛:“?”   她弄不懂裴渡的意思,小心翼翼道:“掌印……” 第15章 十五、他看上我?   容宛弄不清裴渡的态度。   可是,她很怕他,她忍不住会说出这样的话。或许是说一声“对不住”,便不会得罪这位掌印。   裴渡沉默良久,还是没开口。   她很怕他。   “容宛明白了,”半晌,她打破沉寂稍稍福一福身,“今日多谢掌印,容宛不胜感激。”   裴渡点了点头,垂下鸦睫,手中把玩着腕上的佛珠。那佛珠被他捻着,转动得很慢。容宛也不明白像他这样沾了满手血污的人,竟也戴着佛珠。   她是真的很怕他,给他的也只是淡淡的疏离感。她似一朵娇花,可望而不可即。   也罢。   裴渡不紧不慢地抬了抬眼,淡声问:“容姑娘还不回去?”   容宛窘迫地点了点头,不敢去直视裴渡深邃的眸:“小女马上就回去,在此告辞。”   转头之际,她又骤然想到了一幅画面——   那天晚上,他在灯下执笔,昏黄的灯映照着他的侧脸。他话音里尽是温柔:“容姑娘这是怎么了?”   虽然是怕他,但和他相处起来,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可怕,至少比和江弦在一起好。   她正欲跨过门槛,正思索着,却一不留神,猛然向前一摔——   她惊慌失措地睁大了眼,却被人拉住了胳膊。那温度从他的手心流入她的四肢百骸,她脸颊火烧火燎地烫。   他沉声道:“当心。 ”   容宛勉强维持住平衡,又如触电一般缩回了手:“冒犯掌印、对不住。”   他淡淡道:“是我逾越。”   容宛看出来,裴渡有些许不高兴。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赶忙道:“无事,多谢掌印,容宛便告辞了。”   她不知掌印为什么不高兴。   是因为那句“对不住”?还是因为其他的?   刚刚那句话,裴渡没有用“本督”,而是用了“我”。   她不再多想,见裴渡点了点头,只轻轻叹了口气,朝门外走去。   胳膊上还留着他的余温,她脸颊绯红,心跳快得让她慌乱。他接触了掌印……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的手很干净,大热天也不出汗,拉住她的时候力道正好,也没让她疼。若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容宛还以为他是一个温柔至极的人。   她整理好自己的衣袖,朝寺门口走去。瑞珠打着一把伞守在寺门口,见她来了,急急地道:“小姐,您怎的才过来?奴婢急死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人?”   容宛缓缓地点头:“嗯,回去再和你说。”   瑞珠颇有些担忧,但看自家小姐这番云淡风轻的模样,又松了口气:“小姐,下次可千万别乱走,若是遇到了什么人,那就不好了。”   容宛温婉地笑了笑:“瑞珠你放心,下次再也不会。”   主仆二人正谈话,骤然传来一声柔媚的女声:“呦,妹妹。”   容宛皱了皱眉,回头一看,正是容月。   只见容月扭着腰肢走来,笑道:“妹妹可真是荤素不忌,居然勾上了掌印。”   勾上了掌印?   容宛眉心蹙得更深:“姐姐这是说什么?勾掌印?”   容月靠近她一分,咄咄逼人道:“不是这样的吗?妹妹可真是奇怪,明明往掌印怀里一钻,可又说自己没有勾掌印。这若是让爹娘他们知道了,还不知要如何说妹妹呢。”   方才的事情,居然都被容月看到了?   容宛气得发笑:“姐姐这是哪里话,方才是我不小心摔倒,掌印扶了我一把,虽然说是逾越,但我与他是断没有男女之情,也不存在勾他一说。姐姐心思也真是龌龊,看见掌印扶我便想到男女私情,恐怕姐姐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这话,是暗戳戳地指她与梁王。   容月怒气冲天,正欲再骂,容宛却轻飘飘道:“这是佛门净地,姐姐若是在寺里头找我吵架,不太好罢。”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瑞珠愤愤看了容月一眼,也跟着容宛离开了长兴寺。   容月心里呸道:“什么东西,待我把流言散播出去,看你怎么跳!”   —   桃香苑。   容宛疲累地沐浴完,坐在镜前绾发。她青丝如瀑,散落下来的时候,发上还跳跃着阳光。   瑞珠替她梳头,轻声问:“小姐可是遇到了谁?”   容宛眸光一下子暗淡下来,轻声说:“江弦和唐眷。”   瑞珠吃了一惊:“小姐怎的遇到了他们?他们说了什么?”   容宛想起上午的景况,心里又一阵不舒坦。她叹口气道:“情况很复杂。江弦要娶唐眷,又想娶我,估计是让我做大她做小。”   跟前世一般,生气了便冲容宛发脾气,心情好便去唐眷屋里与她亲热。   瑞珠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啊?侯爷怎的这样对小姐?”   容宛又道:“你知道的,还碰见了掌印。掌印过来帮我解了围,羞辱了江弦一番,在我跌倒之际,扶了我一把。”   瑞珠帮她梳头的手倏然顿了顿:“奴婢可不理解掌印的意思……掌印这人太难琢磨了。”   容宛隐隐有一种预感,他对她并无恶意。   但为何又三番五次地帮她?或者说——   裴渡没有她想象得那样坏。   —   第三天早。   容宛正在堂中吃着早膳,却听张氏怒气冲冲地走来,脚步声哒哒地响:“你看你做的什么好事!我们容家的名声全被你败坏得不成样子!”   容宛莫名其妙:“母亲,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一回事?”张氏好笑一般问她,“京中传遍了你与那裴太监的流言,说是你勾他,还往人家那儿投怀送抱。你说,怎么回事?”   容宛凝眸,果真是容月作的妖。   还未等她开口,张氏又训斥她:“京中人都明白你与侯爷不睦,订婚之际,这时候又冒出这一档子事情。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那裴太监针对侯爷,是因为侯爷在朝堂上挡了他的路,不是因为帮你!你真以为他喜欢上你了?你去勾一个太监?”   容宛睁大了眼:“我没有……”   张氏怒道:“我管你有没有,那京城的流言已经压不下了!你再寺里被有心人所抓到,我也是没想到的。你真是不让我省心!”   容宛委屈。她对掌印,是真的没有男女私情,怎么就成了她勾.引掌印?   张氏不给容宛一点插嘴的机会,容宛被她训得一头雾水。   张氏又平复了些怒气,继续训她:“你这两个月给我安分点儿。刚刚成远侯府传来消息,说是婚期照旧,不提前,依旧是两月后。恐怕是因为此事。你别坏了一锅汤!”   婚期不提前!?   恐怕这两月,是给江弦思考的时间。想必他现在已经纠结万分,不知到底是娶容宛,还是娶那唐眷。   容宛小心翼翼地问:“母亲,侯爷那边是什么态度?”   张氏气笑了:“你还好意思问侯爷?他自然是要娶你的。身边又多了一个表姑娘唐眷,恐怕是要纳她为妾。你若是抓不住他的心,今后日子有你好过!”   还是要娶她?   容宛咬了咬唇,无力地扒拉着碗里的汤面。事到如今,居然还是要娶她!   她顿时心若死灰。   还是要重蹈覆辙吗?被囚于笼中,被抛弃,被禁锢,不得光亮。   那时她十七岁嫁予他,十九岁便抑郁而死。她身子一日日不好,捱着日子,她没想到这辈子会如此好笑。   原折腾了这么久,却只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她不甘心。   那又能怎么办呢?   容宛骤然想到一个字:   “逃。”   逃,下江南,隐姓埋名过自在的一生。她也不是没有本事,就算是没有了锦衣玉食,却也是极好的。   容宛咬了咬唇,吃完早膳,也不知张氏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话,她通通都记不清,也听不明晰。   只记得“你若是抓不住他的心,今后日子有你好过”这句话。   她为什么要去抓男人的心?   她只觉得悲哀。   望向天际,淅淅沥沥地又下起了雨。   转眼入了夏,正是下雨的日子。桃花谢了,那桃树枝繁叶茂,放眼望去,耐看得很。   容宛撑着伞回桃香苑,只见出门买糕点的瑞珠回来道:“小姐,我在茶馆酒肆里没听到他们再谈论你了!”   容宛放下手中的糕点,有些疑惑:“怎么说?”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瑞珠道:“听说是掌印不高兴了,放了狠话,说是滥传他的谣言,要割了他们的舌头……”   容宛打了个寒噤。   瑞珠坐下来,将糕点放在盘中央:“平常那么多人骂掌印,掌印都没说要割他们的舌头。怎的这次又要割了?”   容宛不懂,摇了摇头。   瑞珠像是想到了什么,凑到她耳边道:“小姐,不会是那阉人看上了你罢?”   容宛眼皮一跳,一头雾水:“啊?他看上我?”   她与掌印并无交集,又怎的会看上她?   她撇了撇嘴。   瑞珠急道:“那可使不得,他可是太监啊,若是敢把小姐怎么样……”   容宛笑道:“那就怎么?”   瑞珠恨恨地咬牙:“那奴婢万死不辞,定要夜里把他暗杀了!”   容宛哭笑不得。   她嚼完最后一块糕点,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嫁给太监总比嫁给江弦好。”   瑞珠瞪大了眼看着她:“啊?小姐,依奴婢看,掌印这种人万万嫁不得。且不说他是太监,恐怕您嫁过去,命都没了。这话万万不得说的!”   容宛思绪纷飞,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我又不会嫁他,放心。”   她失笑,将军府嫡女,又怎么会嫁给一个太监?   吃完糕点,她突然说:“墙那边的洞,是补上了吗?”   瑞珠点了点头,有些失落:“小姐,上次自您跑出来之后,夫人便发现了墙那边的端倪,补上了。先前小姐经常出去,夫人起先还以为小姐是走侧门跟侯爷出去私会的,没想到有这个洞。这回补上了,真是件坏事。”   容宛只笑了笑:“补上了也没关系,我在另一头也找到了一个洞,虽然小,挖一挖也是可以的。”   瑞珠惊愕地抬头望她:“小姐,您又要出去?去哪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1 14:52:44~2022-04-22 09:0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言堂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十六、退婚?   容宛抓住了她的肩,嗓子哽了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 “瑞珠,我想逃。”   瑞珠愣了愣,以为自家小姐说错话了:“小姐,您说什么?”   容宛垂眸,将她的肩抓得更用力,双眸泛红:“瑞珠,我想逃婚。”   也是。小姐虽锦衣玉食,但也活在深宅大院,是世家笼中雀。江弦如今已经如此对她,今后若是嫁过去,又该怎么办?被活生生磨死吗?   她沉默半晌,还是开口:“小姐,我陪你。”   容宛摇了摇头:“你还有父母与弟弟,都是需要你的。你去别的府里做事,比跟着我好得多。你的卖身契在我这里,我今日便把它撕了。”   她与瑞珠自小长大,她便想方设法讨来了瑞珠的卖身契。   说罢,她将卖身契用力撕成纸片。   瑞珠的泪水溢出了眼眶,哽咽道:“小姐一人独自逃婚,若是遇见了歹人,那该如何是好?奴婢先陪着小姐,若是小姐生活安定下来了,奴婢再走,可好?”   容宛拗不过她,只好点头。   他们将目标定在江南。   下江南的过程很顺利,不过是行了水路,银子也充裕。   离开京城的时候,听说将军府丢了人,一个两个都在急急地寻她,潇洒离开的容宛不禁莞尔一笑。   总算是脱离了成远侯府的桎梏,能飞向更广阔的天地,她心里舒坦得很。   只不过从此她不再有锦衣玉食的生活,却能过自己想要的日子。若是能遇良人,她便与他厮守一生;若是遇不到,一辈子在大齐游历也是极好的。   她们把目标定在一个小镇,走完水路,就是陆路。   二人坐在马车里,容宛靠在车牖边,昏昏欲睡。午后的阳光很烈,照得她睁不开眼。   瑞珠坐在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道:“姑娘,我下去买件衣服。”   容宛强打起精神来:“我陪你一起去。”   瑞珠颔首,和她一齐下了马车。   二人很快到了成衣店。   成衣店里人太多,容宛便站在街边等着,望着人群熙攘,一时间有些迷茫。人摩肩擦踵,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也没有注意到身后鬼鬼祟祟的人。   倏然间,有人用布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立即晕了过去,连叫一声都没来得及叫。   瑞珠从成衣店里走出来,见没了容宛的人影,惊道:“姑娘?姑娘?!”   她急急地四处环望,却不见容宛的身影!   她脑内一片空白——自家姑娘恐怕是被人给贩走了!   —   容宛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暗房中。   她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这是一间暗室,连一点光也没有。伸手不见五指,自己浑身动弹不得,被绳子所绑住了手脚。   她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这是哪?   她又是怎么回事?   刚刚,她是被人所捂住了口鼻……之后不省人事。她明白,自己这是落入人贩.子的手中了。   容宛咬了咬唇,慌乱之际,她听到外头响起了声音:“这姑娘生得真是花容月貌,不如卖到高门大户人家做个妾,也是极好的。”   “卖与人家做妾作甚?还不如卖到花楼里……”   一人嘿嘿笑道:“要不就给咱们弟兄几个吧。”   “滚滚滚,这丫头片子这么值钱,卖了能赚一大笔!”   容宛听着他们在门外的话,睁大了眼,泪水滚滚而落,身子往角落里挪动了一些。   这个时候该怎么办?   容宛想着,身上若是有刀片就好了。   她奋力挣脱着绳子,门却开了一条缝,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透过光,能看见那男人脸上尽是邪笑:“小姑娘?”   容宛死死地盯着他,盯得男人后背发凉,心生恼怒:“你盯着我作甚?一会儿有你好果子吃!”   这男人又将什么东西堵住了自己的嘴,在自己身上动手动脚。   她心里一阵犯恶心。容宛拼死挣脱着,手脚却被绑得死紧,根本挣脱不得。   最后,他一点银子也没搜出来,倒是将容宛的玉佩扯了下来。   他借着光仔仔细细地看着,倏然间惊愕地睁大了眼:“你是将军府的人?”   那人识得将军府的玉佩?   容宛惊诧地望着玉佩,他难道是京城人,并且认得这将军府的标志?   看来这伙人贩.子,不简单。   那男人仔细思索着。   既然她是将军府的人,若是将军府找上门来,那便不好了。   这么有姿色的姑娘,想必是将军府的三小姐,但她为何又来江南?   不如养在身边……   他的笑意更深,掐住了她的脸:“将军府的人又有什么用?打断腿,养在我身边,一辈子也走不出这江南。”   容宛惊恐地摇了摇头,那人却抓住了她的衣领,慢慢将外衣褪下——   他要做什么?!   来人救救她……救救她!   那人贪婪地凑上前来,外头却响起一阵惊乱声,尖叫声与求饶声不断,也听不明晰到底发生了什么。   抓住容宛的男人顿了顿,有些不耐地道:“怎么了?怎么吵吵嚷嚷的?不知道你爷爷在兴头上吗?”   门被一脚踢开,光线顿时溢满了整间屋子。容宛缩在角落,不可置信地看着来人。   那人眉眼间尽是冷意,修长的腿踢开大门,一身蟒袍,带着黑帽,是太监的装扮。   他笑得让人悚然:“咱家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只阴沟里的老鼠,还敢自称爷爷。”   男人僵硬地回头,虽不认得那人,却也猜到来人是谁了。   能穿蟒袍、自称咱家的人,可不就是掌印?   男人吓得面如土色,连连磕头:“掌印、掌印饶命!”   裴渡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影子被拖得很长,仿佛地狱里的阎罗,每行一步都让男人心里如同刀割一般。   他带着悚然的笑意,一脚踩在男人的脸上,用力碾着:“你在咱家面前说饶命?”   男人浑身颤抖,脸上的剧痛袭来,连话都说不出了,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踩完,他又在他脸上碾了碾,森然道:“你还不配咱家杀,手脏。”   说罢,他将男人轻轻松松拖起来,像丢垃圾一般往外面一扔:“让他把该说的都说了,说不出来就用刑。”   男人发出凄厉的尖叫:“掌印饶命、掌印饶命,爷爷饶命啊!”   裴渡慢悠悠地说了一声:“若是再吵,这嘴撕了也可以,舌头割了喂狗罢。”   容宛睁大眼看着这一幕,虽心里痛快,但还是涌上一阵惧意。   裴渡看着睁大眼盯着自己的小姑娘,蹲下身,从腰间拔出刀来。   容宛眼睛睁得更大,她害怕地缩了缩身子。   裴渡要做什么?   杀了她?!   在她要叫出声之际,才自己身上的绳子松了。   裴渡这是在给她割身上的绳子。   她这才觉得自己想多了,一时间脸颊绯红,尴尬得很,恨不得打个地缝将自己埋进去。   裴渡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容姑娘以为本督要杀你?”   容宛羞赧地干咳了一声,不敢抬起头:“多谢掌印。”   裴渡慢悠悠地站起身:“容姑娘,绳子解了,可以起来了。”   容宛点了点头起身,蹲太久了,一瞬间有些头昏眼花。光照进她的眼中,刺疼了她的双眼:“掌印为何在此处?”   容宛揉了揉眼,又听裴渡道:“本督此次来江南查案,便是要抓一个极大的人贩子团伙。团伙危及大齐百姓,是一桩大案。这只是一个据点,其他的还未曾可知,也未曾料到容姑娘在此处。”   原来是这样,也算是歪打正着,裴渡正巧来救了她。   容宛正想怎么回他,却又听裴渡低低地笑了一声:“容姑娘怎的在江南?”   容宛:“……”   若是把自己逃婚的事情说出去,裴渡会不会直接把自己抓回京城?   好像也不会。   他一向与江弦不睦,江弦丢了未婚妻,他自然高兴,恐怕还会助自己一把。   想到此处,容宛又鼓起勇气斗胆道:“小女下江南,自然是为了逃婚。”   裴渡掀了掀眼皮:“逃婚?”   容宛尽力让自己维持沉着的模样:“不错。侯爷对唐姑娘一片痴心,不是良配,小女便想逃婚。”   裴渡意味不明地笑了。   容宛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他的声音颇有蛊惑的意味:“容姑娘是个聪明人,也知道若是将军府在四处贴了寻人令的后果会怎么样——不如你与本督做个交易,本督帮你退了这婚。”   做个交易?   容宛有些警惕,但又想到自己如今一无所有,只能抓住裴渡这根救命稻草。她想过,逃婚也不是上策,若是将军府与成远侯府大力搜捕,她也逃不过。   她有些忐忑,自己如今身无分文,一点筹码也无,有什么好与他交换的?   容宛忍住惧意,温婉一笑:“自然是可以的。不知掌印想要什么?”   裴渡上前一步,离她进了些,呼吸顿时与容宛的交缠在一起:“听说,容姑娘画技一绝。”   容宛紧张地点了点头。   裴渡道:“一月半后圣上寿宴,不如容姑娘替本督画一副山色图,好献给圣上。如何?”   容宛疑惑。   就这样?他就能帮自己退了这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2 09:04:33~2022-04-23 10:33: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慕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809429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十七、和掌印跑了   容宛有些不敢置信,大着胆子问了一句:“掌印,那您如何帮我退婚?”   裴渡慢条斯理道:“容姑娘放心,这婚是一定能退的。”   容宛觉得裴渡是在耍她。   那她现在又该怎么办?只能赌一把,抓住裴渡这根救命稻草。   裴渡用帕子擦着指尖,方才抓住了那男人的头发,他觉得手脏:“本督在此地查案,不料发现容姑娘被这团伙贩走了,贩到了江南一座小镇。容姑娘既然要为本督画画,不如先住在本督这里。”   住、住在他这里?   容宛惊愕地看着他,脸颊绯红。她怎么好和掌印住在一起?   裴渡见她这模样笑了:“容姑娘莫怕,本督不吃人,也不会和你住在一处,只不过会偶尔来看画的进度罢了。本督在此地有宅子,容姑娘住在此地也不错。”   容宛这才呼出一口气。   还有瑞珠……   江南人生地不熟的,也找不到瑞珠,这该如何是好?   容宛嗫嚅着,在想要不要让掌印帮忙找瑞珠。   裴渡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皱了皱眉:“容姑娘是在想什么?”   容宛干咳一声,小心翼翼道:“小女原先有一个丫鬟叫瑞珠,此次和我下江南逃婚,却不见了。掌印可否帮小女找找?”   裴渡说得轻描淡写:“就这点小事。来顺,把这件事情办好。”   一旁的来顺点了点头吩咐下去。   容宛又有些担心。   她一人就跟着裴渡跑了,若是找不到瑞珠该怎么办?   裴渡续言道:“容姑娘不必担忧,本督要找的人,就没有找不到的。”   容宛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多谢掌印。”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掌印好像没有她听到的这么坏。   反而还挺好。   谈妥了,容宛跟着裴渡出了门。一出门便有小太监来接引她:“容姑娘,还请跟奴才来。”   容宛颔首,正欲跟着小太监走,只听裴渡说:“本督还有事情,便先走了。容姑娘今日好生歇息,晚些本督带些纸墨过来。”   容宛点了点头:“掌印费心了。”   裴渡吩咐一旁的太监番子们跟着他,容宛则准备上马车。   她突然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想喊住他。   那把伞。   那把伞和她的包袱都在之前与瑞珠坐的那辆马车上,她一直没有丢。   可是现在那辆马车可能找不着了。   她咬了咬下唇,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他提伞不太好,还是作罢。   她心里忐忑,看天色还是清晨,等下午他带笔墨的时候再与他说。   那宅子不大不小,就在一条深巷里,踏过苔痕遍是的青石板,便能看见临水的屋房。白墙黛瓦,是江南风味。   容宛很喜欢这里,屋子采光不错,透过窗牖远眺能看见江南水景风光。跟来的小太监道:“容姑娘,奴才也不好侍奉姑娘,就只找了个厨娘侍奉姑娘。四周都是当地人,也没有什么危险,不必怕的。若是有不合心意的地方,尽管与奴才说。”   容宛浅浅笑了笑:“有劳。”   她进了屋,那太监又喊人去置办东西,极其上心。   等东西都收拾好,已经是中午。容宛吃过饭,那厨娘又闷闷的不会说话,她一时间还有些无聊。   如今已经是盛夏,天气燥热。   没什么人在外面走,容宛觉得热,又走回了屋子里,坐在窗边自己扇扇子。   她捻指翻开一页书页,又抬眸望向水乡风光。   桥上人少,反而有船停在水面,想必有船夫带着帽躺在船舱里打盹儿。有小孩儿从石桥上跑过,两岸是民居,白墙黛瓦间,能隐隐看见酒家的旗帜。外头晒着被子,花花绿绿,还有各色衣裳,随着风飘动。   她从未见到过这样的风光,不由得想多看两眼。   她自小生活在京城,哪里都没有去过,就像是一只笼中雀。   如今终于是到了江南,她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   她还想去看塞北,下川蜀,再去南疆,走遍大齐的每一个角落。   她很喜欢。   京城的女子虽然风光,但她们的一都困在京城里,只不过是世家交易的一枚棋子罢了。   她托腮盯着窗外看了很久。   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人。   “容姑娘,东西本督帮你放好了。本督要献的是一幅大齐山色图,容姑娘看着来便好,不急。”   她一听声音吓了一跳,一回头,看见裴渡正站在自己身后,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支毛笔。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容宛干咳一声,忙站起身来:“小女明白了,掌印请坐。”   裴渡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容姑娘客气了,本督送完东西就走,不打扰容姑娘。”   裴渡倒是客气,容宛还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她干咳一声,决定还是提起那件事情:“掌印,那把伞,好像落在了小女前往江南的马车里。”   裴渡闻言皱了皱眉。   容宛心想自己这次可算是惹恼了掌印,居然把他送给自己的伞丢了。   她正焦虑之际,却听裴渡笑了一声:“容姑娘紧张作甚?伞落下了找回来便是 ,何时何地落下的,马车又长什么样?车夫又是何长相?”   容宛面色有些窘迫,一一回答完毕,又道:“那便有劳掌印,弄丢了掌印送与小女的伞,真是对不住。”   裴渡没搭话,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原是外头来了人,给容宛与裴渡一人递了盏茶。   裴渡修长的指接过茶盏,慢悠悠抿了一口:“伞是你的,没有对不住。”   他好像不喜欢她说“对不住”三个字。   气氛凝固起来,裴渡又恰了口茶,却发现窗外骤然稀里哗啦地下了大雨。天阴沉下来,将江南水色染成一团墨,外头的人忙将衣服收进去,小孩儿也匆忙跑回家里。   容宛心里咯噔一声响:掌印今儿个怕是回不去了。   裴渡却丝毫不在意,又抿了一口茶:“这雨好生大啊。”   雨越下越凶,像是要把窗打烂。一旁的小太监忙去关屋子里的窗,将瓢泼大雨挡在窗外。雨猛烈地敲打着窗面,颇有不依不饶之态。   容宛不敢发话,她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屋子里暗了下来,裴渡挑了盏灯,抬眼瞥了身边的小太监一眼:“来顺,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了?”   小太监来顺恭敬道:“回掌印,都搬到屋里来了。”   容宛有些忐忑。   既然下了这么大的雨,裴渡大抵是走不了,会不会在这宅子里歇一晚?   裴渡转过身来看她:“容姑娘,本督现在回不去,可否在姑娘这里暂住一晚,等雨小了再回去?”   裴渡说得倒挺客气,容宛以为凭他的性子,恐怕会直接一句话不说就住下。   他也不是不讲道理。   虽说这宅子不止一间房,住两三个太监也是住的下的,何况裴渡此次来也没带多少人。   不过几个男子和女子住在一块儿,怎么说也有些不成样,就算几个男子是太监。   不成样她也不好意思拒绝。   她忙点头如捣蒜:“这宅子也是住的下的,掌印尽管住便是。”   她今日已经洗了澡,决定一入夜就上床睡觉,也少些麻烦。   裴渡颔首,看了看天色:“饭可做好了?”   此时正是掌灯时分,外头正厅也亮了灯。   来顺道:“掌印,已经做好了,正等着掌印和容姑娘来吃。”   裴渡微微翘了翘唇角:“容姑娘,走罢。”   容宛听到这句话便头皮发麻,她居然要与掌印在一起吃饭……   饭上倒没发生什么,她埋头吃着,与裴渡也没有说一句话,来顺都感受到空气中一阵尴尬。   看来这位容姑娘,很怕自家掌印。   且不说容姑娘,他自己也是怕的。   她有时候会瞥裴渡两眼,见他吃得优雅从容,吃的速度却快,一大盘菜很快见了底。   她不禁想笑,权倾天下的掌印也是个爱吃的,也没人跟他抢,怎的吃的这般快?   待容宛吃完抬眼时,发现裴渡早就吃完了,正喝着一盏饭后茶。他喝得慢条斯理,见她吃完,搁下茶碗道:“这雨还没下完啊。”   容宛僵硬地点头:“恐怕到明天就下完了。”   裴渡意味不明地笑笑,让人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半晌,他起身:“来顺,把案牍搬过来。”   来顺忙搬了案卷放在屋内,容宛干巴巴地道:“掌印,那小女就回屋休息了。”   裴渡点了点头。   —   容宛睡不着。   窗外电闪雷鸣,雷如同惊鼓,闪电撕裂着天空,让容宛心里一阵一阵发怵。   她翻来覆去,总算是睡着了,却梦见了前世的事情。   她梦见自己被遗弃,被冷落,深宅大院里受尽委屈,看见自己心爱的人一点点撕裂她的心肺。   倏然间,她像是抓住了什么。迷迷糊糊之际,她听到有人失笑道:“容姑娘叫这么大声,可是梦魇了?”   她听不明晰,只是一阵阵发抖。   那人声音低了些:“别怕。”   听了这句话,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抓住那人的衣角,身子颤得厉害。   那人任由她抓着,只沉默着不说话。   正是裴渡。   他坐在床沿,看着脸色苍白的容宛,心里涌上一阵难受,如针扎在心肺上。   她是做了什么梦?   为什么她性情大变,不再恋上江弦?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心里有了一个隐隐的、却不确定的答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3 10:33:57~2022-04-24 10:5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80942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82412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十八、悄悄亲了她   会不会容宛,也是重生的?   但世上又哪能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他思绪翻飞,想起了前世。   前世的他眼睁睁地看着容宛下葬,在人散去后,他一人在容宛墓前站了很久。坟前白幡萧瑟,祭品被风一吹,滚进了泥。他捡起来放好,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娇娇,那是他的娇娇。   他的娇娇,现在就在眼前,睡在自己身边,抓住自己的衣角。   她在梦魇。   似乎抓住了他的衣角能让她好受很多,容宛停止了呓语,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他不敢惊动她,轻轻将她的手从衣角上扯开。   他还想再看她几眼,就几眼。他眼睁睁看见她死过一次,他更怕沉睡的她突然就这样停止了呼吸。   裴渡一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她出事,怕她受委屈。他沉默地看着容宛的手,鬼使神差地,在她的指节上蜻蜓点水般落下一个吻。   吻毕,他没再逗留,悄悄离开了屋子。   —   第二天早。   容宛悠悠转醒,她隐隐记得上半夜她睡得并不安稳,像是被拉入了深渊,梦见前世那恐怖的过去。   她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还有人对她说,别怕。   是梦吗?   还是真的有人在她耳边说,别怕?   她有些疑惑,出了屋子,却看见掌印正翘腿坐在正厅恰茶。   裴渡一见她便问:“容姑娘,昨晚睡得如何?”   她僵硬地颔首:“自然是极好的。”   裴渡吃了一口煎饼:“这煎饼不错,本督爱吃。容姑娘不如来吃一块?”   容宛不敢推脱,接过煎饼咬了一口,味道还真不错。   她觉得这煎饼有些熟悉。   像是京城一家店铺的。   她不禁问:“掌印,这煎饼可是京城的?”   裴渡挑了挑眉:“容姑娘这都能吃出来?这煎饼是本督带下江南,在京城一家铺子买的。”   在一个滂沱雨夜,她也曾施舍过一个孩子一块煎饼。   就是这家店铺的煎饼。那孩子满脸污泥,接过煎饼就是一顿啃,紧紧抱在怀里不肯松手,像是抱着自己的宝贝。   思绪被收回,容宛发现煎饼已经不知不觉被自己吃了一半,不禁有些尴尬:“掌印要走了?”   裴渡颔首:“不错。容姑娘记得画画,本督挑时间会来看。”   容宛手里还拿着煎饼,忙点了点头:“小女定会用心画,掌印放心。”   裴渡颔首示意,对一旁的来顺道:“走。”   临走的时候,他却皱了皱眉。   容宛摸不清他的意思,只愣愣地看着裴渡:“掌印,怎么了?”   裴渡道:“嘴巴。”   容宛:“?”   裴渡笑了一声:“嘴边有饼渣,容姑娘当真是饿急了。”   容宛“哦哦”两声,忙掏出帕子来擦了嘴,发现饼渣还不少,想必自己在掌印面前出大糗了,不禁有些尴尬。   裴渡静静看着她擦完嘴角,才朝来顺道:“走罢。”   他这一走,屋子里清净了许多。容宛这才开始动笔画,画得很认真。她心里已经有了思路,准备画大齐的春日山色图。   下的每一笔,皆是通过了深思熟虑。   有时候,她会想到裴渡。   想到那昏黄的灯下,他的温声细语,像是在哄她。   —   “人还没有找到吗?”   将军府大厅里气氛凝滞,老将军这一发话,张氏也不敢说话。   老侯爷有些不耐,老夫人也显然有些坐不住。   老侯爷沉声发话:“容姑娘怎的已经找了半月也找不到?若是找不到,婚约该怎么办?”   老将军表面沉静,心里却急如火上浇油:“再等等,大力搜索,总能找到的。”   一旁的江弦烦躁更甚,这女人居然敢忤逆他?   不过是一个女人,有什么好稀罕的?   这婚约,不要也罢!   她没了容宛,还有唐眷。   这样,他便可以娶唐眷为正妻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容宛这么一走,这婚事便被搅得稀烂。   一片沉寂中,江弦倏然发话:“既然容姑娘已经出走,那婚约也不好做效。就解除罢。”   几人都睁大眼看着江弦。   解、解除?   江弦甫一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   江弦都这么一说,事实又摆在这里,两家也不想就这样废了婚约,只好约定好:若是容宛在三月内被找回来,婚事便做效。若是没找到,江弦便另娶其他人。同时加大搜捕力度,贴上寻人令。   是夜,江弦回府,心中说不出的郁闷。   他又安慰自己,走了便走了,他还有唐眷。   他点了盏灯,开始处理公文。   处理了一阵,心里又觉得不舒坦,突然想喝酒。   风吹过长廊,风铃被吹得作响。盛夏的燥热一阵阵传来,吹得他心里愈加烦闷。   思绪飘远,他想到了他幼时。父亲一向对他严厉,母亲为了让自己这个儿子出人头地,掐着他的手说,弦儿,你争气一点,父亲就会多喜欢你一些,娘就能斗得过府里那些姨娘。   他懵懵懂懂地点头,后来他也出人头地了,姨娘们也被斗死了。   他日夜读书,母亲给他不断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来。   “弦儿,你争气一点,才能讨你父亲的喜欢,娘才好斗得过她们。”   但是这些日子给他的不安全感与压抑感依旧消退不了,他渐渐开始变得争强好胜、有占有欲,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   这段日子里,远房表姑娘唐眷出现了。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青梅竹马,她对他温柔,温柔得挑不出一点错处,每当他发怒,他看见温柔的唐眷,心里便舒服了。   想起旧事,他皱了皱眉头,继续翻阅公文。   “侯爷。”   有女子柔怯地唤他。   江弦抬眸,看见唐眷走进门来,端着一壶酒,担忧道:“侯爷,可是心里不舒坦?”   江弦摇了摇头:“没有,眷儿多虑了。”   唐眷在他面前坐下来,给他倒了一杯酒:“借酒浇愁,侯爷若是心里不舒服,就喝了罢。”   江弦笑笑,拂过她的一丝乱发:“多谢眷儿。眷儿,前几日是我不对,莫怕,我会娶你为正妻。”   唐眷红了脸低下头:“有侯爷这句话,比什么都好。”   江弦将酒一口喝下,继续批阅公文。唐眷给他又点了盏灯:“侯爷,晚上灯光暗,莫伤了眼睛。”   她真的很温柔,很值得。   江弦逼自己这样想,娶了她罢,后半生有个这样的贤妻,也无悔了。容宛最终还是个养不熟的东西,又怎能入他的眼?   这样想着,他不禁又多喝了几口,昏昏欲睡之际,唐眷忙道:“侯爷,您醉了,眷儿扶您上床。”   江弦摇了摇头,扣住了唐眷的头。   眼前的是谁?   是容宛吗?   容宛……   小姑娘会害羞地低下头,紧张的时候会结巴,在外也是温婉的模样,气急了会掉眼泪。她的脸颊是红的,三千青丝绾起,发是乌黑的。   他不顾一切地吻上去,唐眷被他一吻,不禁惊慌地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扣得更紧。   吻毕,他将她揽入怀中:“本侯这一生,没了你不行啊。”   他是真的喜欢唐眷吗?   喜欢的或许只是她那一瞬的温柔而已,她只不过是自己孩童时的倚靠。   唐眷缩在江弦的怀里,脸涨得通红:“侯爷……”   江弦醉得不行,他紧紧揽着唐眷,泪珠大滴大滴地落下,哽咽道:“本侯没了你不行啊……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   唐眷慌忙吻去他的眼泪,却被他抱得更紧。   唐眷忙道:“侯爷,眷儿在这里,眷儿不走。”   江弦看见在花海里,容宛朝他一笑。   他痴了般笑:“不走,不走就好。你一辈子都是我的人。”   唐眷忙点了点头:“眷儿一辈子都是侯爷的人。”   江弦微微颔首,吻了她的发,低声道:“宛儿。”   唐眷身子僵硬了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侯爷,你在叫谁?”   声音虽小,但她依稀听到的是“宛儿”。   江弦有些不耐烦地拨了拨她的发,猛然松开她:“时候不早了,睡罢。”   说罢,便烂泥一般扑在了桌案上。   唐眷睁大了眼,心中尽是疑惑与不解。   他在叫谁?宛儿?   是自己听错了,还是他在叫容宛?   唐眷心乱如麻,飞也似地离开了书房。回房后,躺在床上许久才睡着。   —   几天后。   一大早,容宛又起来作画。瑞珠还没有找到,她心中颇有些焦急。   闷在屋中太久,画也画得不满意,败笔几处,她决定出去走走,再重画一幅。   甫一出门,便看见了寻人令。   好巧不巧,寻人令是找自己的……   容宛不敢在逗留,忙遮了面往回走,心想等裴渡来,能不能将这寻自己的寻人令给清除掉。   好巧不巧,在远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身着一身青衣在簪花铺前,看背影,应该是裴渡。   他买簪子作甚?又怎的会出现在这里?他不用查案的么?   容宛好奇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句:“裴大人。”   她不敢直接喊“掌印”,若是喊了,那摊主恐怕吓得魂都要飞。   一听“裴大人”三个字,裴渡皱了皱眉,疑惑地转过了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4 10:57:39~2022-04-26 09:5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今天你吃饭了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浪漫主义. 2个;画楼西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浪漫主义.、画楼西畔 3瓶;必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十九、给他上药   容宛掩了面,裴渡却一眼认出她来,唇角噙着淡淡的笑:“容姑娘在此处作甚?”   容宛不敢去看他,视线一直停留在那簪子上:“小女闷得很想透透气,不料在此碰着了掌……裴大人 。”   裴渡手中细细把玩着簪子,顺手丢了一个钱袋在摊位上,示意她跟过来:“容姑娘,说罢,有什么事难住你了?”   容宛:“……”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容宛正憋了一口气准备说出来的时候,却见有个小孩子扯了扯裴渡的衣角:“小哥哥,求您赏些钱罢。”   裴渡皱了皱眉,停下了脚步。   大齐看似繁荣,实则金玉其表败絮其中。街上有很多乞讨的小孩儿,都是吃不饱饭的。富贵的富得流油,贫穷的穷得揭不开锅。   容宛心想,这小孩儿遇上裴渡恐怕完了,想必这簪子就是夺命的利器。   裴渡把玩着簪子,没抬眼:“小哥哥?”   小孩儿这才觉察到不对,颤颤巍巍地点头,浑身抖得厉害。   裴渡勾了勾唇:“我看起来居然还这样小。多谢你了。”   容宛有些惊诧,裴渡没杀了他?   说罢,裴渡又摸出一个钱袋,里边想必是满满当当的银子。   他将钱袋塞进小孩儿手里,在他脑袋上摸了一把:“拿好。莫被别人抢了。”   小孩儿怔了怔,正准备道谢时,却发现裴渡早已走远。   容宛加快脚步跟在他后面,摸不清裴渡的心思。   裴渡将簪子收好,看向她:“容姑娘是怎么了?看呆了?”   容宛连连摇头:“没有,小女在想,掌印如此心善,也是积了德。”   裴渡低低地笑了:“积德?”   容宛怔了怔,又在想自己可能是说错话了,不禁又出了一身冷汗。   半晌,只听裴渡笑吟吟道:“容姑娘说得不错,那本督以后多多积德。”   容宛:“?”   他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明明是恶鬼一般的人,偏要行善积德。   容宛不敢多想,忙点头附和:“多多积德也是极好的。”   裴渡略过这个尴尬的话题,又转道:“可有什么事情难住了容姑娘?”   容宛干咳一声:“小女看见了自己的寻人令,今后恐怕是出不得门了,掩面也不是办法。掌印可否帮小女……”   说到这里,她试探一般看向他的眸,又很快移开了视线。   那眸子晦暗不明,看不清深浅。   自己是不是要求得太多了?他会答应吗?   她忐忑地等待着,裴渡却淡声说:“会暴露。”   容宛疑惑地抬头。   裴渡居然在耐心地和她解释:“若是将军府和成远侯府的人知道寻人令被撕了,第一个怀疑是谁干的?”   容宛回答得斩钉截铁:“是掌印您。”   裴渡意味不明地笑了:“容姑娘是个聪明人。本督恰巧在江南,众人不就都知道容姑娘上了本督的贼船,甚至会暴露容姑娘你的行踪。这个时候若是他们都来江南寻你,那就不是好事了。”   容宛点了点头。   “若要出门,带面纱就是了。本督这里的面纱不错,还有斗笠,带着也不会觉得闷。若是实在闷,本督便常来坐坐。”   容宛睁大了眼。常来坐坐?   那便算了,她有些怕。   裴渡倏然说了一句:“今儿个早上说瑞珠被找着了,现在正往这边来。大抵回去你就能见到她了。”   容宛一听这话欣喜若狂,连连谢道:“多谢掌印!此恩小女无以为报!”   裴渡没反应,不紧不慢地抬眼:“容姑娘想必也等不及了,不如早些回去,本督上午还有案子要办,有空抽时间来看看画。”   容宛点了点头,挤进人群里不见踪影。   裴渡背着手眯眼看她消失在人群里,扯了扯唇角。   这个丫鬟就这么值得她稀罕?   也没见她稀罕我。   —   她打开门,果然瑞珠坐在屋子里头,一见她便扑上来:“姑娘!”   容宛放肆地笑着,和她聊了许久,又听瑞珠低声道:“姑娘,这屋子……不会是掌印的罢?”   容宛点了点头,将交易的事情与瑞珠说了。   瑞珠听了大骇,但也知道自家姑娘是没办法,只好说:“姑娘可要小心,就怕掌印怀的心思不好。”   容宛思索片刻,道:“我怕他。怕他是在利用我,甚至是杀了我。但我一穷二白也没什么好利用的,为何掌印又将目标放在我身上?他是邪魔,我明白的。”   这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瑞珠撑着下巴,摇了摇头。   躲在门边的裴渡笑容淡下来,手中的簪子越抓越紧,甚至刺破了自己的手掌。鲜血顺着指节流下来,他却丝毫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他没有进去辩解,只是静静待在门外,听她们跳过这个话题,一直等了许久。   既然她怕他,那就不让她怕了。   等她们终于起身了,裴渡双脚也有些泛酸,笑吟吟地走进门来:“方才过来闻到了饭菜香,容姑娘是要吃饭了?”   容宛点了点头。   裴渡将受伤的手藏进衣袖里:“本督能来吃吗?”   容宛忙道:“自然可以,也不知饭菜合不合掌印口味,掌印莫怪。”   她目光落在裴渡的手上,不禁惊道:“掌印,您的手怎么了?”   裴渡淡声说:“无妨,方才用刀的时候不小心伤着手了。”   容宛忙跑进屋去拿药箱:“掌印,先包扎了再吃饭罢。”   裴渡点了点头,扫了那药箱一眼,兀自开了药箱给自己上药。   血顺着手腕滴落在桌上,触目惊心。容宛不知道他是为什么弄伤了自己,也不敢知道。   他伤的是右手,上次左手的伤恐怕还没好全,上起来很吃力,想必也疼得很。但裴渡眉头也没皱一下,试图给自己包扎。   容宛看不下去,径自将药小心上在裴渡手上:“掌印,还是我来罢。”   裴渡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当她的温暖的手接触到自己的手时,猛地瑟缩了一下。   容宛看着血糊糊的手便心里一紧,轻声道:“掌印,没弄疼您罢?”   裴渡摇了摇头,尖锐的疼痛和药的凉意渗入皮肉之中,他有些茫然。   容宛在给他上药。   疼痛仿佛也感受不到,手腕还留着她的温度。他看着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处理伤口,心中思绪纷飞,就连疼痛也感受不到。   她身子还在抖,必然是怕的。   他多想让她再接触自己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再多来一些契机该多好啊。   可能是自己的一些所作所为吓到她了。   娇娇,你不要怕我,好不好?   —   吃完饭,容宛也不好意思给他看那幅已经画毁的画,小心翼翼跟他解释:“掌印,小女再重画一幅。”   裴渡颔首,跑到那幅被遗弃的画面前,赞赏了容宛一通。   容宛失笑,心想这掌印是不懂画呢,还是故意逗她开心?   她干咳一声问:“掌印,陛下的寿宴何时至?”   “还有一月出头,”裴渡说得云淡风轻,“容姑娘莫慌,早得很,好好画便是。”   容宛点了点头,看着他的手心里还是不舒坦,大着胆子说了一句:“掌印,您这手,是怎么弄伤的?这几日怕是执不了笔。”   裴渡眸中似乎有光闪动,笑了一声:“容姑娘这是在关心本督?”   容宛干咳一声,正想辩解,但又想不到词句:“这个……”   正难堪之际,只听外边来顺进屋,小心翼翼地说:“掌印,该去查案了。”   裴渡站起身,蹙眉道:“案子进展怎么样?”   来顺眼神游离,支支吾吾说:“回掌印,没、没什么进展。”   裴渡眉心蹙得更深:“这是圣上交予咱家的案子,若是破不了,怎么向圣上复命?”   来顺明白自家掌印不高兴,正病急乱投医之际,胡乱将目光投向了容宛。   恳切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容宛有些疑惑,只见来顺目光焦灼,不住暗示自己,像是把自己当成了救命稻草。   容宛一头雾水,来顺在做什么?   难道自己跟掌印说说话,他就高兴了?   容宛思索着,思绪回到前世。   前世这件案子是被大理寺破出来的。大齐大理寺卿与江弦关系不错,江弦也顺口跟她讲过这件案子。   皇帝原本将这件案子交予裴渡,这个东厂督主却没破出来,便大怒,训了裴渡一顿,说要给他的奖赏也没给。   裴渡虽说权势滔天,但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帝还是得罪不起的。   既然掌印帮了自己那么多,自己也应该回报他一些。   容宛朝来顺点头,开口:“掌印,小女知道一些关于此案的线索,可能可以帮到掌印。”   裴渡回过头来,用右手肘撑着桌子:“容姑娘请说。”   容宛不慌不忙道:“之前被贩走的时候,我听他们在说什么‘花楼’,‘卖妾’等等,还有一些别的。或许可以从江南的一些花楼和一些府邸入手。”   裴渡眸光亮了亮:“多谢容姑娘。”   容宛又大着胆子问了一句:“掌印,您此番查案,能否捎上小女?”   裴渡皱了皱眉:“容姑娘这是……?”   作者有话说:   这章可能会修感谢在2022-04-26 09:58:47~2022-04-28 12:56: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你吃饭了吗、画楼西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iamo 5瓶;浪漫主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二十、姑娘是?   她或许可以帮到掌印。   容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编了个理由道:“小女想添些阅历,成日待在屋子里也不舒坦,或许还能帮到掌印。”   话说到此,来顺都为这位容姑娘捏了一把汗。   这不纯纯给自家掌印添麻烦吗?!   他正等裴渡发作之时,裴渡却笑了笑:“跟着我要见血。容姑娘不怕?”   容宛颤颤巍巍地摇头:“不怕的。小女、小女不会添麻烦。若是跟着掌印,掌印觉得小女没帮到什么忙,那小女便老实地待在屋子里画画。”   只要能帮到掌印,一切都好。   见裴渡没说话,容宛又小心翼翼地补充:“掌印,画我也会如期画完,这个不必担心。”   “好。”   来顺以为自己耳朵坏了:“掌印……?”   裴渡说完,见外头又淅淅沥沥地下了些小雨,轻轻搁下茶盏。   他侧首道:“容姑娘,那就随本督来罢。”   来顺更是摸不清掌印的心思了,忙递给容宛伞,示意她跟着掌印走。   容宛接过伞,见裴渡站在门口抬眼等她。   她忙跟上去,几人的身影消失在雨里。   —   容宛虽在梦中梦到过,但她还是第一次来到地牢。   地牢里阴森可怖,静得可怕。她跟在裴渡身后,不住地打着寒颤。   裴渡回头,皱了皱眉:“容姑娘怕冷?”   容宛忙摇头:“没、没有。”   裴渡眉心蹙得更深:“你会怕。”   容宛不能来这种地方,也不应该见到自己可怕的那一面。   裴渡没顾她请求的眼神,当机立断吩咐下去:“来人,带容姑娘出去。”   容宛抿了抿唇,不敢违逆掌印,还是随着一个番子出了地牢。   地牢外阳光明媚,她躲在树荫下,有小太监递给她茶盏。   她恰了一口,无聊地靠在树干上。   不知等了多久,裴渡终于出了地牢。   他脸色很不好看,容宛忙过来问:“掌印,问出来没有?”   裴渡摇头:“他软硬不吃,怎么样都没能让他开口。”   容宛想了想。   她一向心善,前世一听到这案子,心里便觉难受,于是多问了几句细节,恐怕能用上。   她试探地问:“掌印,可否让小女试试?”   裴渡思索片刻,见她恳切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   容宛第二次走到地牢,又想到在梦中,裴渡念的那声娇娇。   娇娇是谁?   想必,“娇娇”对他很重要。   思绪被拉扯回来,容宛轻轻走进了地牢。满身是血的江弦她也不是没见过,但看见眼前血肉模糊的人,容宛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裴渡下手真黑。   一直沉默的裴渡骤然发话:“容姑娘怕吗?”   容宛摇头,靠到那曾经要猥亵自己的男人身边,低声道:“你是京城人,为何又来江南贩卖女子?”   浑身是血的男人身躯猛地动了动。   容宛又低声在他耳边说:“为什么你会贩卖女子?定是因为太穷,因而没有钱花。京城富人富得流油,也有穷人无处可住。你或许还有父母亲人,若是让掌印知道……”   如果掌印知道了他的籍贯,顺着这个突破点查下去,恐怕就会向他的家人下手。   男人惊恐地睁大了眼,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最终还是开口:“我、我马上就招供。求求你……”   让她惊奇的是,问了那么一两句,居然就开口了。   坐在一旁的裴渡抬了抬眼皮,唇角弯起。   裴渡起身笑道:“容姑娘好本领,本督佩服。”   容宛小脸上也绽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掌印谬赞。”   那男人把知道的线索都说了出来,裴渡听完,摸了摸下巴:“咱家还不知道,你们这笔生意,做得居然这么大。”   男人没敢说话,头无力地耷拉着,嘴唇不住地翕动。   裴渡嗤笑一声:“既然如此,本督今晚就前去你们所说的‘醉月楼’一趟。看看里头到底有什么马脚。”   容宛听说过,“醉月楼”是江南一个不大不小的酒楼,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歌姬舞姬,说实话,也是一座花楼,是此地的达官贵人经常出入之地。   “掌印,”骤然外头来了个小太监,恭敬报告:“掌印,县令说要来请掌印吃饭。地点就定在醉月楼。”   裴渡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似笑非笑道:“咱家就知道,有东西送上门来了。”   前世这件案子被找了个替罪羊出来,容宛也不知道是谁,想必其中有猫腻。   她想,猫腻恐怕就是这个县令。   容宛忙试探:“掌印,能否带小女去?”   裴渡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   容宛知道他不会让自己去,沮丧地低下头:“好、好罢。”   —   这是鸿门宴,容宛明白。   她待在屋子里,坐立不安。虽然她知道裴渡一定能摆平,但是万一呢?万一他出了事……   不仅仅是因为出了事她就没有救命稻草了,可能还有别的。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敲打这窗户,窗户纸呼啦作响。   虽没到狂风骤雨的地步,但雨声还是吵得容宛心里烦,也吃不进饭。   她决定还是去醉月楼一趟。   “瑞珠,帮我拿伞。”   瑞珠怔了怔,睁大眼:“小姐,您去哪儿?饭还没吃呢。”   容宛自己拿了伞,头也不回道:“瑞珠,你莫跟过来,我去醉月楼。”   她就进去逛逛,就逛一下,应该没事罢?   她实在是担心裴渡。   —   醉月楼里人来人往,欢声笑语不断,充斥着淫.靡的气息。   不少舞女衣着轻纱,在台上翩翩起舞,一颦一笑勾人心魄,惹得一阵叫好。   容宛掩着面,面纱让她不甚舒服。她受不了这气氛,见时候也不早,也没出什么事,想必掌印已经走了。   她拍拍裙摆准备走人,却发现一群舞女正朝楼上走去。与之不同的是,每个舞女腰间都别了一把扇子。   容宛顿觉不对劲,逮住一个舞女便道:“你们上去可要伺候什么人?”   舞女有些不耐,甩开她的手,没好气道:“伺候贵人。坏了时间,那贵人是你能惹得起的?”   贵人……   那是掌印没错了。   她将视线放在那舞女的腰上,发现她腰间别的不是扇子,而是一把刀!   她不动声色地道了一声“对不住”,便瞳仁一缩,飞快朝楼上奔去。   她提着裙子跌跌撞撞地一间间寻着。   这间不是……   这间也不是。   一片焦急之际,最后她听见最大的一间厢房里传来了裴渡的声音。   她猛然推开门,里头的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个个睁大眼惊愕地望着她。   室内很亮,装饰得华丽非凡,宴席上坐了满满当当的人,裴渡坐在主位上,此时居然也怔了怔。   一个略胖的中年人皱眉发话:“姑娘是?”   容宛大脑一白,脱口而出:“我是掌印的女人。”   裴渡手中的酒盏“呲啦”一声摔在地上,容宛看见他眸子里尽是惊诧。   事到如今没办法,她硬着头皮款款走到裴渡身旁,娇笑着道:“掌印,这么好的宴席,怎的不捎上容儿?”   裴渡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   桌上,容宛娇娇俏俏地和裴渡亲热,谁看了都不得不说一句胆大。   桌下,容宛抓着裴渡的手,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写着:有刺客。   裴渡几乎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明白了。   随即他也笑道:“容儿怎的找到了这里?也不和本督说说,可是想本督?”   容宛弯了弯唇角,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这里好无聊,不如掌印陪容儿回去睡觉?”   裴渡笑意更深,将容宛搂进怀里:“无妨,还有些虫子还没解决呢,解决了再回去睡觉也不迟。”   中年人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极为难看。   顿时,一群舞女鱼贯而入,在中央站定,裴渡明白可能刺客就在舞女之间。   裴渡低声问她:“可知道刺客是哪个舞女?”   容宛眯眼辨认着,在他耳边道:“她们穿着一样的衣服,很难辨认出。不过那个舞女,腰间有刀。”   二人依偎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说情话,但中年男人知道——这个上来就蒙着面纱与掌印卿卿我我的女子,不对劲。   “几个?”   “已经发现一个,可能还有更多。”   中年人干笑,转移话题:“掌印与姑娘真是感情好,张某原想给掌印送一个美人,看来是不必了。不如赏赏歌舞?”   裴冷笑了一声,朝身边的番子抬了抬下巴:“既然如此——你们几个把这些舞女中腰间带刀的搜出来,给张县令看看,他安的是什么心思!”   众人大骇,张县令也知道自己是穷途末路,本想趁裴渡不注意让舞女杀了他,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面纱女。   容宛被裴渡揽着,娇躯抖得厉害。   她从未与男子靠得那么近,就连与江弦也是,耳尖不禁泛红。   好在掌印只是虚虚地搂住她,并未与她贴得太紧,她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的重量都靠在裴渡身上。   裴渡温热的气息和她的交织在一起,她甚至能感受到裴渡胸膛的起伏。   番子领命下去,众人面面相觑。   倏然间人群里冲出来一个舞女,翻转手腕拿刀便径直向裴渡而来!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只有张县令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裴渡懒洋洋地揽着容宛往一边一避,舞女当机立断被番子所截住,按住肩膀不能动,愤愤地看着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奸宦!”   裴渡一掀眼皮,翘了翘唇角:“张县令,这就是你献上来的美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8 12:56:09~2022-04-29 10:10: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浪漫主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 6瓶;浪漫主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二十一、他很温柔   容宛被裴渡揽着,一句话也不敢说,还得装作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样,靠在裴渡怀里。   她真的怕极了。   张县令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这、这……”   “抓起来,”裴渡懒洋洋地抬手,“押送大牢。”   听见上边的动静,楼下的番子也陆陆续续上楼来,进了屋。   张县令被拖了下去,拖走的时候还哭道:“掌印饶命!掌印饶命啊!”   裴渡松开容宛,装作无事道:“走罢。”   他说得风轻云淡,好像没事一般,反而容宛臊得不行。   容宛干咳一声,脸颊飞红,先前的娇媚态也尽数不见,她又变成了那个跟掌印说话也磕磕巴巴的容宛。   事情解决,容宛跟在裴渡身后,朝楼下走去。楼下已经没了什么人,空空荡荡的厅里,几个舞女在一旁瑟缩着。   番子太监们都跟在后面,裴渡与她走在最前面。   容宛睁大了眼,眼睁睁看见角落里倏然跳出来一个舞女,向裴渡与她奔来!   她惊叫出声:“有刺客——”   她听见了风声。随即温热的液体洒在了她的脖颈处,有人轻轻蒙住了她的眼睛。   裴渡的声音很好听,没有太监的尖细,反而是清朗的,此时带了些温柔。   “容姑娘,别看。”   他的手掌是温热的,没有汗,骨节分明,修长干净。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掌印……”   裴渡松开手,容宛不敢看地上,想必已经躺了一具尸体。   裴渡居然还有点功夫在身上。   裴渡声音很沉:“别看地上,我一会儿叫来顺送你走,此地不宜久留,我处理完毕便回去。今日多谢你相告,不然我得葬身于此。”   番子和太监忙赶过来:“掌印,您没事罢?”   裴渡摇了摇头,视线却放在容宛的身上,又淡然移开。   容宛朝裴渡点了点头,飞也似的逃离了。   —   回到民居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瑞珠见她推开门,脖颈的血还没洗去,吓了一跳:“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容宛摇摇头:“无事,今日之事,不要说出去。”   说罢,她到净室一点一点地,洗去了她脖颈上的血污。   掌印接触了她,蒙住了她的眼睛,让她不要看。   掌印怕吓到她,故而不让她进地牢,也不让她看他杀人。   掌印和她一起出生入死。   容宛沉默片刻,匆匆洗完澡便躺在了床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腰际似乎还停留着裴渡的温度,一想到这里,容宛耳朵烧得厉害。   从来没有男子搂过她的腰,就连江弦也没有……   裴渡是第一次。   他似乎对她没有恶意,反而处处关照她。   容宛思绪纷乱,在一片混沌中,还是睡着了。   —   一晃就是好几天,容宛也许久没见到裴渡,与瑞珠成日闷在屋子里,画的进度也到了一半。   她决定还是一个人出去透透气,瑞珠则待在宅子里做饭。厨娘被带走,这宅子里只有瑞珠与她了。   她带了斗笠掩着面,准备出门。   一出门,却发现一个男子站在自己面前,满面通红地看着她,手里像是拿了什么东西。   男子身量高大,相貌堂堂,有文人之风。容宛知道,这是隔壁家的许秀才。   正当容宛疑惑之际,许秀才将手中的信塞到容宛手中,便飞也似地逃离了。   容宛疑惑地打开信,发现——   这是一封情书。   写得倒是文绉绉,还附上了一首小诗。许秀才的心意她明白,这是喜欢她。   容宛想,得找个机会拒绝他。   —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容宛在街上逛着,没逛多久,却又见到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好像又是裴渡。   容宛正眯着眼辨认着,裴渡却转过身来,和她的目光交缠了一瞬。   容宛顿时骇了一跳,裴渡却背着手笑眯眯走来,手中又拿着一根簪子:“容姑娘又出来了?”   容宛点点头:“画画了一半了,正等掌印过目。”   她目光滞留在那簪子上,心想裴渡为什么对簪子情有独钟。   裴渡将簪子收好:“现在便去罢。”   容宛有些紧张地颔首。   不知这画,能不能过关?   裴渡走在前头,容宛跟在后头,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你是掌印?”   这一叫可不得了,容宛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一个少年指着裴渡鼻子朝他骂道:“奸宦!宦官当道,大齐要亡了!”   裴渡顿了顿,停下了脚步。   容宛心想,当街冒犯掌印,这人要完蛋。   裴渡笑意不变,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你说我是奸宦?”   街上有陆陆续续的行人驻足,等着看这一出好戏。一听这男子是掌印,更为好奇。   众人都不敢发话,只伸长了脖子看戏。   少年喘了两口气,骂道:“你怎么不是?裴渡一日不除,大齐一日不安宁!”   裴渡懒洋洋地一掀眼皮:“是奸宦又如何?你觉得咱家会在乎?”   说罢,在少年的目瞪口呆之下,裴渡从容地离开,既没有杀他,也没有打他。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这还是那个嗜血如麻的掌印吗?当街被人辱骂也不还手?真是奇怪。   容宛也觉得奇怪,他原以为掌印会杀了他。   但裴渡却刻意忽略了少年的辱骂,只轻飘飘说了一句便要走,这不像是他的一贯作风。   少年一听这话愈加恼怒,心想今日得替天行道,除了这奸宦不可!   他摸了摸腰中的佩刀,一咬牙就冲向裴渡,向他心口刺去——   千钧一发之时,裴渡侧身一避,长发被割了一小段,落在地上。   众人大骇,在一片惊叫中纷纷逃离,容宛也往后退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少年刺杀他失败,便用手抓住裴渡的手,将刀捅进自己的小腹里——   霎时间,鲜血流了遍地,在地上绽出诡谲的花。   裴渡瞳仁缩了缩,容宛一张小脸也变得煞白。   少年哈哈大笑:“掌印,您又杀了一个人,不是吗?”   裴渡淡声道:“你很蠢。该杀的人不去杀,偏要针对本督。”   少年的声音愈加微弱,他狠狠抓住裴渡的手,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你又背负了一条血债,总有一天天下人会来讨伐你!”   裴渡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咱家是个坏坯子,总要死的,不值得让你付出性命。你为了败坏本督的名声去丢掉你的命,不值得。”   少年眸中闪过一丝惊愕,很快他两眼一翻,垂下了手。   容宛心里百味杂陈。   所有人都将他放在极恶之巅,认为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邪魔。   少年一腔热血,听了众人的话,想逞英雄来杀了裴渡。   但杀了裴渡,大齐就能安宁吗?   不会。   当朝皇帝无能,虽不能说是昏庸,但也不是做皇帝的料。   没了裴渡,还有下一个权宦,该少的不会少。   而现在天下至少是较为安定的,除了裴渡,反而会打破这一场局。   容宛不知道裴渡究竟做过一些什么事情,但她隐隐觉得——   他不像众人所说那样,不是个好人,也不是个彻彻底底的坏人。   他也会认真查贩人案,也会施舍给小孩儿钱袋,也会告诉自己“别看地上”。   容宛想着,只听裴渡沾了一身血污,面色十分难看。他一步步走向容宛,像是恶鬼从地狱里爬出来。   容宛有些紧张地发着抖,裴渡扫了她一眼,眸子里晦暗不明。   他用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污,轻声道:“没吓到你罢?”   容宛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方才命都快没了,他记挂的却是有没有吓到自己。   她摇了摇头:“没、没有。”   裴渡说得很温和:“别看地上,你先回去。”   容宛点了点头,消失在众人面前。离开了裴渡的视线,她提着裙很快回到了宅子里。   一开门,瑞珠看见脸色苍白的她,吓了一大跳:“姑娘,你怎么了?”   容宛小脸还是煞白的,她讲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掌印很奇怪。”   瑞珠疑声问:“怎么说?”   容宛道:“第一,他今日没有杀那少年,面对挑衅反而选择了躲避。第二,他说的那些话也很反常……说因为他丢了自己的命,不值得。”   瑞珠拖着腮,摇了摇头:“姑娘,掌印最近好像的确很反常,或者说,他在故意为之。”   容宛睁大眼:“故意为之?”   瑞珠点头:“我觉得,他是故意不想让你看见他可怕的一面。”   容宛心中更加疑惑。   二人谈了些别的,容宛却心不在焉。裴渡不想让自己怕她?   应该是瑞珠的猜想罢。   她没再多想,正谈话之际,却听“咚咚咚”,有人敲门。   容宛开了门,只见裴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方才容姑娘受惊了。”   容宛摇摇头:“没有,还没、没到那么胆小的地步。”   她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死在自己面前,害怕自然遮掩不住。   不过对裴渡来说,应该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不明白。   裴渡为什么又去接近她,让她别看地上?为什么又去帮她?为什么又想方设法不让她看见自己可怕的一面?她身上也没有什么好索取的东西,实在是奇怪得很。   她听来顺说掌印的心思猜不透,这是真的。   她没再多想,又带上话题:“掌印,案子怎么样了?”   裴渡和她打趣一般,反问:“容姑娘,画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9 10:10:57~2022-04-30 11:37: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言堂、浪漫主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泰铢少女 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二十二、我求求你   容宛点头:“已经画了一半,掌印可要过目?”   二人进屋,裴渡扫了画一眼:“画得不错,陛下定会高兴。”   容宛莞尔。   但她还是觉得很疑惑,裴渡又怎么去帮她退婚?就算他权势滔天,但一个太监去管一个闺中女子的事情,不太好罢?   容宛摸着下巴思索着,正失神之际,却听裴渡笑道:“容姑娘在想什么?本督能帮你退婚,就能帮你退。至于怎么退,姑娘以后会知道。”   这句话像是给了容宛一颗定心丸,让她心里莫名安定下来:“多谢掌印。若没有掌印,小女还要一辈子困在成远侯府里头。”   裴渡淡声说:“不必谢,本来就是交易。”   容宛干咳一声,换了个话题:“掌印,您的案子进展如何?”   裴渡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支毛笔,细细把玩着:“进展很快,想必在你画完之前,案子就破了。”   容宛见自己帮到了裴渡,松了一口气,绽开一个笑容:“那便好。”   二人又不咸不淡说了几句,见容宛渐渐没那样拘束,裴渡心里也舒坦了些。   他温声道:“容姑娘先画着,不急。前几日之事,多谢容姑娘。”   容宛怔了怔。   掌印很温柔,温柔得不像话。   她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掌印帮了小女那么多,小女自然也要帮忙。”   容宛总是这样,一副温婉的模样,给裴渡的却是太客气的疏离感。   他眸光动了动,见窗外又下了倾盆大雨。   裴渡勾了勾唇角:“呦,又下雨了。”   容宛心想这雨总是个没停,恐怕掌印今日又要住在这里,便主动道:“掌印,您今日就住在这里罢,屋子也多,不挤的。”   裴渡颔首。屋子里只燃着一盏灯,他的影子将容宛的盖得严严实实。   容宛往后退一步,影子和他的重叠在一起,退无可退之际,她有一种错觉——   她像一只小白兔,跳入了大灰狼的掌心。   —   此时,成远侯府。   “弦儿,你真要娶唐眷?”   老夫人惊愕万分,一拍桌案道:“她门第不如成远侯府,做个贵妾还差不多,怎能当正妻?”   江弦闷声不语。   “现在已经在大力搜捕容姑娘,若是她被找回来,看见你已经娶了你表姑娘,会怎样想?”   江弦心里难受。   醉酒那日的事情,他都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他发了疯,抱着唐眷。   他一定是喜欢唐眷的,他不会喜欢上容宛,自然也不会娶容宛为妻。   那是养不熟的东西,怎么可以和他的眷儿相比?   见儿子还不说话,老夫人真是恨铁不成钢。   二人不欢而散,躲在门后的唐眷细细思索着。   街上已经贴了满大街的寻人令,容宛不可能带着面纱过一辈子。   总会被找到的,她想。   她要比所有人先一步找到容宛,然后再不知不觉杀了她。   这样,江弦就只能娶她了。   —   一夜过去,无事发生。容宛这一夜睡得很舒坦,一个噩梦也没有做。   她穿好衣裳见瑞珠来了,便问她:“掌印呢?”   瑞珠有些奇怪,姑娘怎么今儿个早上问起掌印来了?   她摸了摸脑袋,还是道:“掌印今天一早上就走了,说过一阵子再来看画。”   容宛“哦”了一声。   掌印居然一声不吭就走了,她心里居然还有些空落落的。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总觉得缺了什么东西。   一转眼便到了下午。   天色好不容易收敛了些,是难得的阴天。容宛带了面纱准备出门,却见那许秀才满脸通红地站在门口,似乎有话要说。   容宛扯了扯唇角:“公子,怎么了?”   许秀才眼神游离,磕磕巴巴道:“姑、姑娘,前阵日子那些信,姑娘怎的没个答复?”   容宛一头雾水,哪里来了“一些信”?不是只有一封吗?   见她疑惑,许秀才红着脸又补充道:“是这样的,见有个男子经常来,在外说是你的哥哥,我便将信都转交给那男子。他没有给你吗?”   容宛更是一头雾水,哥哥?她哪来的哥哥?   许秀才又急着说:“那个喜欢穿青衣服的,身量较高,容貌昳丽。我见他与你确实有些像,就以为是你哥哥了。不是吗?”   这哪是哥哥?   这不是掌印吗?!   容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道:“你将信都交予他了?”   许秀才有些心急,说:“不错。他当时笑吟吟应了,他没有交给你吗?”   容宛摇头:“没有。”   掌印居然把她的桃花截了!   容宛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他这样做作甚?   兴许是不想让他人接触她罢。   那许秀才起先有些惊诧,转而变为恼怒:“姑娘,你的哥哥怎的这样?我将信给他,他分明答应了,却不给你!”   容宛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敛了眸子,轻声问:“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许秀才愤然道:“起初他是不答应的,说不送。我求了他许久,这才答应送信给姑娘。姑娘,我今日说明白,我是心悦姑娘,才会如此。若是收不到信也无事,只要我的心意在此……”   容宛蹙眉。   她温声说:“公子,小女对公子并无情意,还请公子回罢。”   许秀才不甘心。   他忙解释:“姑娘,第一次我见到蒙着面纱的你,便对你心生爱慕。我想,在面纱下的姑娘定是生的国色天香。若是以后你与我在一起,我定不负你。”   “我定不负你”这句话她听得耳朵都能起茧。   就算许秀才不负她,她也实在是对他不感兴趣。   容宛怔了怔,还是勉强一笑:“公子,小女还有事情,先告辞了。公子生得一表人才,定会有其他的姑娘喜欢你,小女不是良配。”   许秀才想,他求了那姑娘的哥哥许久,那姑娘的哥哥却还是拒绝了。最后他与姑娘的兄长争吵起来,那人居然不将信传给她……   定是因为兄长不同意,姑娘才不和他在一起!   许秀才面露失望之色。鬼使神差般,他想见一见面纱下的美人。   他抓住了容宛的手,猛然掀开了面纱。   在面纱下,是一张精致小巧的脸。一双杏眸里含着水雾,肤白如雪,薄唇微抿,眼神尽是惊恐。   她失声道:“公子这是做什么?”   他怔了怔,看见她将面纱捡起,逃也似的提着裙摆跑进了门。小姑娘的背影很娇小,想必那腰盈盈一握,滋味妙得很。   看见小美人失了魂般的影子,他喉结滚动,瞳仁缩了缩。   这不是前几日寻人令上的容宛容姑娘吗?她怎的在这里?   他心里萌生出一个阴暗的想法。   既然得不到她,就毁掉她。   —   深夜。   容宛正熄了灯准备睡觉,却听窗外有响动。她以为是外头又淅淅沥沥地下了雨,便没有在意。   响动却越来越大,容宛猛然惊起,发现窗外有一个人影!   那人影如鬼魅一般动着,容宛瞳仁一缩,惊道:“是谁?”   那人冷笑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今夜你要死。”   他奉唐眷之命,今日来取容宛的命!   容宛滚下床榻,哑声喊:“救命、救命啊——”   那人跳进窗,容宛跌跌撞撞打开门,只听瑞珠的声音在另一间房响起:“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容宛惊声叫喊:“瑞珠,快逃!”   她一路跑到前厅,准备开门。她却发现——门被人动了手脚,居然打不开了!   容宛额上出了一层薄汗,浑身打了个寒颤,不住地尝试着开门。屋子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更遑论是开门。   瑞珠惊慌失措惊叫着从另一间房跑出来,和她贴在一起,话都说不清楚:“姑娘、那里有差不多有四五个人,都在宅子后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宅子的……”   容宛咬了干涩的唇瓣,和瑞珠躲在角落里,浑身发着抖。   她克制住让自己冷静下来:“你要做什么?”   瑞珠惊恐地摇了摇头。   那人冷冷道:“有人要来取你的命。”   谁?谁要取她的命?   容宛的嗓子是哑的:“谁?”   那人点了灯,只笑道:“我说是掌印。你信不信?别叫了,你马上就要死了!”   掌印?   屋子里一下子亮堂起来,容宛看见他蒙着面,还有四个黑衣蒙面人从院子里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瑟瑟发抖的瑞珠与双目赤红的容宛。   是掌印吗?   从表面看样子的确是他可以做出来的,毕竟掌印的心思谁也猜不透。   但容宛不知为何信了裴渡。   容宛恨恨地盯着他:“不是掌印,你骗人。”   那人哈哈大笑,提着她的头发,容宛疼得浑身发颤,眸中也起了雾。   “我说是他,就是他。你还能不信?”   说罢,他将刀横在容宛的脖颈处,就要割断她纤弱的脖颈——   容宛猛然睁大了眼,瑞珠捂着心口“啊”尖叫了一声,两眼一白昏了过去。   她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她不甘。她还没有去往自己想要的地方,没有爱上自己想爱的人。   容宛咬着唇瓣,泪水夺眶而出。   骤然间,那人的胸膛被生生捅穿,她甚至能看见尖锐的刀尖。   剩余的人如临大敌,容宛眼睁睁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掌印杀红了眼。   他疯了一般,那四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一阵子便倒了个七横八竖。死了的他还不解恨,裴渡抓起一个活口,一个巴掌便扇了上去,那人硬生生被扇得唇角渗出了血。   他笑得森然:“咱家什么时候派你们来杀容姑娘了?”   那人颤巍巍地摇头,却被抓着头发,掐住了下颚。   “咱家问你,谁派你们来的?”   血流了遍地,在昏黄的屋子里蜿蜒着,诡谲得很。   她不敢去看地上,只敢躲在角落里。   容宛一张小脸吓得煞白,她往后退了一步,见裴渡的力气又大了几分,那人的下颚差点被捏碎。   裴渡冷笑一声:“不回答?那咱家就在这里把你凌迟,一刀一刀地割完你的肉可好?”   那人原本在呜呜地哭着,此时却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容宛吓得闭上了眼。   杀疯了的裴渡,真的很吓人。   凄厉的尖叫不断,裴渡不断地在问:“谁派你来的?”   声音森冷,没有温度。   那人只撕心裂肺地叫,却拒不回答。   裴渡阴森森的声音与哭叫回荡在容宛的耳畔,她背过身去,吓得像一只兔子。   不知那人叫了多久,血也一直流到了容宛的脚下,绽开一朵褚色的花。   屋子里一片狼藉,像是一个深渊地狱。   她觉得,裴渡疯了。   她无助地抖个不停,直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容宛缓缓地抬头,看见裴渡一双赤红的眼轻敛着,鸦睫颤动,浑身都是血污,像是从地狱里的阎罗。   他意识到自己失控,吓到娇娇了。   裴渡哑着嗓子,蹲下来说:“容姑娘,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是单膝下跪的模样,容宛能看见他焦灼的目光。   容宛顿了顿,还是轻轻摇头。   她挤出一个笑容,却遏制不住自己娇躯的颤抖:“没有。”   没有吗?   比起坏人被凌虐的痛快,她更害怕。她从未见到过这样的场面,更从未见到过失控的裴渡。   “对不住,”裴渡的声音很哑,哑得不像话,“我求求你……”   他没有用“本督”,而是用的“我”。   容宛看着红着眼的裴渡,怔住了。   裴渡,在求她? 第23章 二十三、别怕我,好不好?   “我求求你……”   容宛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裴渡。   他失控了一般不住地颤抖着, 双手沾满了血污。而自己的双手干净雪白,他则被包裹在黑暗里,无助地半跪着, 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那个孩子曾经说:“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他的身影像是与那个孩子重叠在一起,容宛一时间分不清虚实。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滂沱大雨,电闪雷鸣。雷轰隆隆地响彻天际,那闪电撕裂着天空, 光亮让裴渡的脸变得极为苍白。   她很怕, 非常怕。   裴渡看着自己沾满血污的双手, 深深地低下了头。   他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而她是洁白无瑕的花。   随即,他双眼无神地想去触碰容宛, 却又像是触碰到了滚烫的火舌一般, 缩回了手。   容宛沉默着。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雨夜, 她对那个孩子说:“我不会, 别怕。”   裴渡缓缓地抬起头,干涩的嗓音响起:“可不可以……不要怕我?”   容宛怔了怔。   裴渡很难受。   比起害怕,她却转念一想……明明他是如此可怕的人,我为什么如此怕看到他难过呢?我害怕看到他难过,甚至超过了害怕他。   她鬼使神差地摸出了帕子,慢慢地抓住他的手, 颤着手指一点一点地擦干净他手上的血污。   她知道, 是擦不干净的。   裴渡任由她擦着, 一言不发地半跪在地上, 像是没了意识。   任由她摆弄的裴渡很乖, 不像是刚刚那个杀人的恶魔, 反倒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大狼狗。   “……掌印?”   她小心翼翼地叫他。   裴渡回过神来, 眸中布满了血丝。他涩着嗓子说:“本督吓到你了。”   容宛摇头,声音却颤着:“没有。”   她的颤抖和害怕是掩饰不住的。   但是她不想看见裴渡难受和失魂落魄的这般模样。   他傻乎乎地问:“没有吗?”   她将沾了血的帕子丢到一旁,哄他:“本来他们就是该杀的,我怕你作甚?掌印今日救了我,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小女一生无以为报。”   她不知道裴渡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一个人变成这样有原因。   手握生杀大权的掌印,居然在一个小姑娘面前,低下了自己的头颅,跪在她面前求她不要怕他。   “掌印……掌印!”   来顺和几个太监气喘吁吁地从后院那边跑进来:“这墙上头怎么还有刺啊!翻都翻不进来……”   他们看见屋子里的景况,直接傻了眼。   且不说那满屋里的狼藉,在小姑娘面前半跪的自家掌印就已经让他们目瞪口呆了。   掌印什么时候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这样卑微?   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裴渡哑声说:“出去。”   几人忙不迭七手八脚地开门,退出了屋子。   容宛看见散乱着发的裴渡,鬼使神差地揉了一把他的脑袋。   很软,手感还挺好。   裴渡没想到她会揉自己的脑袋,愣了愣,失笑道:“好摸吗?”   容宛颤巍巍地点头:“好、好摸。”   也罢。   裴渡像是恢复了正常,站起身来:“今日容姑娘受惊了。此地不宜久留,明日便重新给容姑娘换住处。”   容宛点了点头,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掌印,您是怎么知道小女有难的?”   裴渡顿了顿。   他总不好告诉容宛他偷偷摸摸住在她隔壁吧?!   太丢人了。   容宛正疑惑着,门外却传来了吵嚷声   每次裴渡过来,都是身着一身常服,就连身边的太监也是,所以没有人知道裴渡的真实身份。   容宛有些担心,害怕裴渡的真实身份暴露出去。   裴渡向她伸出一只手。   容宛不明所以,但是缓缓将手搭上去,任由裴渡带自己走过一地的狼藉。   “别看地上。”   容宛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没敢再看地上。   他的手很凉,上面还有血污。容宛被他牵着,这次却格外没有怕他。   到了门口,那吵嚷声便能听得一清二楚。只听来顺不耐道:“散了散了,没什么事。都喜欢看热闹?咋不去街上看呢?”   众人一哄而散,终于清净了下来。   待人都走净了,门被打开了一条缝。   容宛从门内出来,还意识到自己还被掌印牵着。   裴渡松开她的酥手,吩咐道:“把容姑娘和瑞珠姑娘都带上马车,今夜就带走。东西明天慢慢拿。里头的人也清理干净,带到地牢去,咱家倒是想知道谁想害容姑娘。”   他又成了那个权倾天下的掌印,仿佛和刚才的不是一个人。   容宛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瑞珠醒来,拍了拍她的肩,话音里还带着惊恐:“姑娘,方才是怎么了?”   容宛深吸一口气,柔声说:“没事啦,今夜的事,全忘了。”   能忘掉吗?   她忘不了。   —   裴渡一夜未眠,收拾了这场乱局,终于在清晨的时候勉强睡去。   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他睡了一天。   裴渡先去沐浴,沐浴完半躺在自己榻上看书。对面是一面极大的镜子,裴渡抬眼之际,看见了自己的面容。   他半散着发,一双桃花眼里晦暗不明,皮肤苍白得接近可怕,唇也没有血色。血污也好不容易才洗掉,他看样子也像个人了。   尽管这样,也是那个生得惊艳绝伦的掌印。   无论是谁来看,裴渡都是生得好看的。   裴渡此时却想:好丑。   自己长得好丑。   容宛会喜欢自己吗?不可能。   昨天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让她吓得不轻,恐怕她再也不会理自己了。   下次还是不去看她罢。   怕吓到她。   —   容宛十几天没看到裴渡,画也画得差不多,她很满意。   只不过心里不知为何空落落的。   兴许是换了个地方,不适应罢。   她托腮看着窗外,想起晚上昏黄的灯,裴渡的笑,那天的伞,还有花楼里的惊心动魄。   她经常想到这些。   掌印为什么不来了呢?   她顿觉乏了,正准备睡觉,却听有人在敲门。   “谁啊——”   容宛揉着眼去开门,却发现裴渡站在门外,手里还拿着一把破旧的伞,一旁的来顺捧着一个包袱。   容宛眼眸一亮,正是自己落在那马车上的东西!   她心里高兴,不仅仅是因为东西被找回来了,还有其他的原因。   “容姑娘,伞找到了,”裴渡笑吟吟地走进门来,将东西放在桌上,“陛下的生辰将至,案子也已查完,我们可以回京城了。若是快的话,今日便可以出发。”   容宛点了点头,将伞递给瑞珠:“瑞珠,去收好。”   瑞珠点了点头,哒哒哒地跑回了房。   容宛还是觉得有些疑惑,便大胆问:“掌印,小女还是想知道,您该如何帮我退婚?”   裴渡一笑:“容姑娘只需要和本督一起赴宴即可。”   容宛睁大眼:“赴宴?”   裴渡道:“不错。”   说罢,他靠过来,低声在容宛耳边说了什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格外好听。容宛右耳一麻,不禁红了红耳垂。   从没有男子离她这么近过……   裴渡说完,又坐回原位,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容姑娘可听清楚了?”   容宛点了点头,耳尖有些发热:“听清楚了。”   她有些犯迷糊。   这样真的可以吗?   就算不行,她也得拼死一试。   皇帝诞辰,自然京城里有头脸的将相都要来,成远侯府与将军府亦是。   风险这般大,但她看见裴渡笑盈盈的面容,心里又莫名安定了下来。   —   是夜,容宛便跟着裴渡上船,东厂的番子与裴渡带来的太监都明白这是容姑娘,却都不敢说话,把这秘密闷在肚子里。   好奇心是掩盖不住的,容宛睡在舱里,听见他们在外头谈论。   ——“听说过几日就是掌印的生辰。”   ——“掌印从不过生辰的,你从哪里知道的?”   ——“听说的。掌印这几日心情倒是好,该不会是因为容姑娘罢?”   ——“闭嘴,你们不要命了?”   容宛靠在榻上想,掌印要过生辰了?却从未见过他办过生辰宴。   可能因为,他与皇帝的生辰太过于接近,才从来不过罢?   她心里有些泛酸。   她又想到那天晚上,他跪下来求她。   她很迷茫。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的确是怕掌印,但是她不想看见他难过,更不想看见他卑微到尘土里的样子。   她想起那个孩子,也是可怜巴巴地扯住自己的衣角,对她说:“我求求你……”   和裴渡的,重叠到了一起。   她心中泛酸,屋内烛火摇曳,映着她靠在榻边的影子。   她和着雨声睡着了。   —   “派到江南查的人不见了?”   唐眷愠怒地转过身来,指甲嵌进肉里:“你说说看,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黑衣人半跪在地,冷汗连连:“唐姑娘息怒……确实是联系不上,属下已经在找。”   唐眷像是想到了什么,冷汗连连。   容宛像是傍上了什么贵人,那贵人,可不就是掌印吗?   若是掌印查出来,她的命还要不要了?   唐眷无力地瘫软在地上,不行,她必须要牢牢抓住江弦的心,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   到京城的时候,天气放了晴,火辣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容宛不住地擦着额。害怕被人发现,她还是掩了面纱。   上了马车,容宛昏昏欲睡。   到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她从睡梦中醒来,在瑞珠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太阳照得她睁不开眼,她勉强向外一瞧,却傻了眼:“这……”   这不是提督府吗?   裴渡把她带到自己家来了?!   容宛摇摇晃晃地下了马车,身子还有些抖。   眼前的府邸和将军府的府邸样式差不多,都是京城较为流行的建筑模样。   掌印太监的府邸也就这样……她还以为有多华丽。   容宛有些好奇,想进去看一眼裴渡的家长什么样。   见她脖子伸得老长,裴渡不禁笑道:“容姑娘很想进去看?那便进去罢。”   容宛闻言有些羞赧,干咳了一声。 奇_ 书_ 网_w_w _w_._q_ i_ s_ h_u_9 _9_ ._ c_ o _m   裴渡似笑非笑道:“也没什么好看的。进去罢。   容宛跟着裴渡一路进了府,里头布置与京城其他府邸都差不太多,确实也无甚好看。   一路经过抄手游廊,裴渡停下了脚步。   他道:“容姑娘,本督送到这里。来顺,给容姑娘找间厢房休息。就去……东院罢。”   来顺欲言又止。   提督府空空荡荡没什么人,分东西两院。西院住的都是小太监,东院只住了裴渡。   听说,东院是给提督府的女主人住的。   来顺想,容姑娘居然住了东院,自家掌印果然是喜欢她。   来顺也不敢说出去,他颤颤巍巍抬眸,对上裴渡一个犀利的眼神。   来顺霎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叫他别让这件事传出去,若是敢说出去,格杀勿论。   来顺打了个寒噤,用眼神示意。   —   容宛有些疲累,到了房间便和瑞珠倒在房里睡了一觉。   她是被敲门声敲醒的。   她打开门,见来顺规规矩矩守在门外,手里抱着衣物。   容宛接过衣物,发现是一件青碧色的衣裙。   在计划之中,容宛接过衣物道:“多谢公公。”   她有些疑惑,裴渡居然给她带的是一件青碧色的衣物?难道他知道她喜欢穿青碧色?   来顺点了点头:“容姑娘,换好衣物尽快来大堂。”   容宛这是第一次随裴渡入宫。   她一路跟在裴渡后面,穿一身青碧色,不显眼。众人只当这是个提督府的婢女,只不过穿的好看些就是了。   走在朱红的宫墙下,她怕被人知道她的身份,便按照裴渡吩咐的,一直低着头。还好所有人都绕着裴渡的路走,幸而没有人发现她。   到掌灯时分,宴席开始。   走了个流程,很快便到了献礼的环节。   容老将军很快站出,派人呈上礼,介绍道:“这是西域的夜明珠,价值连城,不知陛下可喜欢?”   皇帝皱了皱眉。   每次都是这等俗物,看也看腻了。   他不耐地挥挥手,敷衍道:“甚好,甚好,爱卿有心了。”   容老将军有些尴尬,还是强笑着让人退下。   第二个献礼的是成远侯府。   江弦今日着一身华服,面色有些憔悴,方才在宴席上,也心不在焉。   他强打起精神来,派人送上礼,笑道:“陛下,这是臣所找来的灵芝。”   灵芝,宫里多的很。   皇帝不耐道:“成远侯倒是一片好心,就是这灵芝宫里太多,就不必了。”   江弦有些尴尬:“陛下……”   一阵风过,江弦浑身上下抖得厉害。   他好像惹皇帝不高兴了。   他匆匆退下,头脑一片混沌,像是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致来。   其余人送上去的礼物,皇帝兴趣泛泛,有些也不是很喜欢,便敷衍过去。   这诞辰宴,气氛一时间变得极为冰冷。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敢上前献礼。   到了最后,裴渡笑吟吟地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走到中央道:“裴渡给您献上一幅山色图。”   皇帝撑着头,懒懒地道了一句:“哦?”   他已经看乏了,也没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这诞辰宴居然如此无聊。   裴渡给他送的山色图,可会让他眼前一亮?   那画卷被一个衣着青碧色的少女所徐徐展开,一幅春日山色图呈现在众人眼前。   所有人都怔住了。   这山色图,画法精妙,惊艳全场。在画中仿佛能看见春日的大齐山色,一笔一墨都恰到好处,让人身临其境。   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画师是谁?”   ——“画的也太好了。”   裴渡一双眸似笑非笑地看着衣着青碧衣的少女,又移回目光看向皇帝:“陛下,可喜欢?”   皇帝看得入迷,连连鼓掌,称赞道:“甚好、甚好!”   裴渡知道皇帝最喜画,而容宛的画极其富有灵气,她也极其有天赋。   他下台细细端详那画,欲伸手去触摸,但又缩回了手。这画实在是好看,不像宫廷画师那般,却富有灵气与韵味。   这是谁画的?   皇帝不禁道:“裴渡,画师是谁?朕重重有赏!”   裴渡勾唇:“画师,就在陛下面前。”   皇帝抬眸,望向那碧衣少女。   “抬起头来。”   容宛遏制住颤抖,抬起头来。   她这一抬头,江弦睁大了眼,手中的酒盏也差点滚落在地。他手心一用力,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怎么会是她?是容宛?   容宛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成了这幅画的画师?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容宛,碧衣少女身形娇小,却站得很直。一阵风过,她的头发顺着飞舞,拂过面颊。   她应该是站在自己身边的。   为什么她又会站在裴渡身边?   老将军也睁大了眼,差点没在宴席上失态,叫出声来。   这是容宛,她失踪了两个月的女儿!   他深吸一口气。   皇帝没见过她几面,也认不出容宛来。   皇帝笑道:“好一双妙手。你想要什么?朕尽数给你。朕决不食言。”   容宛深深一拜:“臣女是将军府的三姑娘,拜见陛下。”   皇帝惊诧地望着她:“你是将军府的三姑娘?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容宛从容镇定道:“臣女先前被赐婚给成远侯,无奈成远侯与其他女子卿卿我我,不是良配,甚至于大街上对臣女无礼。臣女逃婚下江南,开了个画坊,正巧掌印前来买画,便特地画了一幅献给陛下。”   皇帝有些惊愕。   容宛又续言:“臣女不求别的,只求不再嫁予成远侯。”   皇帝沉吟片刻,还是道:“此事朕不好多管,容朕想想。逃婚不是良策,你还是待在将军府为好。”   她就知道皇帝不会答应。   容宛有些失落,眸中也起了些水雾。   皇帝又道:“朕许你别的东西,黄金与布匹丝帛,尽数会送到将军府上。”   她要这些东西作甚?   容宛忍住眼眶里的泪水,还是颔首一拜:“多谢陛下。”   她就知道裴渡出的馊主意不行。   她与裴渡退下时,只听裴渡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声:“莫怕。会退的。”   裴渡说的自然有他的道理,他也不会诓她。   容宛很好奇他会做些什么,能怎么样让这桩婚事退了。   散宴的时候,老将军找到了她,低声呵斥:“你反了天了!跟我走!”   容宛没办法,只能跟在老将军身后,随着百官走在宫墙下,细细思索着。   她用余光瞥到了江弦,胃里一阵犯恶心。   江弦投过目光,与容宛的目光交汇。他也不避开,只直愣愣地盯着容宛。容宛移开目光,他却依旧看着她。   容宛浑身都不舒坦,脚步故意放慢了些,往暗处靠。   江弦看了她很久,方才移回目光。   她回来了。   婚约还奏效。   这样,他娶不了唐眷,但心中却有说不出的舒畅。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高兴。   看见容宛与裴渡站在一块儿,他心里又觉得酸酸的,浑身上下不舒服,像是有一根根针扎在他的心肺上。   容宛回来了……   她回到了京城,此次却和裴渡站在一起。   —   “逆女,你反了天了!你知不知道将军府找了你多久?!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搅黄了这桩婚事?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容宛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说罢,老将军又气甚:“这几日禁足,你再也别想出来!还有那个丫鬟瑞珠,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她人呢?我要重责她一百大板!”   容宛觉得好笑,道:“她已回乡,卖身契已经被我撕了,如今是自由的。父亲若是要重责她,恐怕不合礼法罢。 ”   老将军气得差点没昏过去。   他骂道:“我给你换个贴身丫鬟,你给我好好地嫁给成远侯,再也别出什么岔子!”   见容宛不说话,他又道:“你也看到了,陛下不肯帮你。你又在祈求什么?帮裴太监献上那一幅画,不就是助纣为虐吗?”   容宛在心里冷笑一声。   父女二人不欢而散,深夜,容宛一人走回桃香苑。   张氏与容月已经睡下,她一人提着灯走着,思绪愈加不宁。   她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外人看似备受宠爱,实则在内父母对她漠不关心。   从小便是这样。   她明白,自己终究不过是枚棋子。   她路过容月的院子,却听里头有响动。   容月为何这么晚了还不睡?   容宛有些好奇,便将灯放在院落外头,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只听里头传来茶盏“呲啦”一声掉在地上的声音,容月大惊失色道:“你说什么?容宛不是亲生的?”   “回二小姐,这个奴婢也不是很清楚,是偶然间路过书房发现老爷和夫人说的。应该是这样……”   容月有些愠怒:“什么叫‘应该是这样’?”   怒完,她又想到容宛。   好像是这样。她从小父母便对她漠不关心,在外却做出一副很宠爱她的模样,实在是奇怪。   容宛立在门外,瞳孔猛然缩小。一阵风过,外头的灯笼被吹落在地。   快入秋了,天气还是这样闷热,深夜的风此时却带了些凉意,容宛心中也凉。   这件事她想查清楚,她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   回到桃香苑,她心乱如麻。   既然她不是亲生的,那又是谁生的?   新的丫鬟叫小春,性格软糯唯唯诺诺,对待容宛也温声细语,若是容宛声量大了些,她便会抖得像只鹌鹑。   容宛成日待在屋子里快疯了。   小春不敢与她说话,也没个解闷的人儿。   无聊之际,她总是想到裴渡。   有几天没见着他了。   他可过了生辰?过生辰的时候,可有人庆祝?   心里总觉得缺了一块,明明他是这么可怕的人,为什么总是想到他呢?   想忘也忘不掉,真是奇怪。   容宛在窗边托腮,窗外艳阳高照,日头火辣得很。   到了下午,天阴了些。   她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边的花儿,脑袋一点一点,不时打两个哈欠。   长廊上有三两个丫鬟走过,容宛觉得无趣,心中愈发空落起来。   还是在江南的那段日子让她开心。   她叹了口气,鸦睫微微颤动着。   随着“哒哒哒”的脚步声,帘子被猛然掀开:“小姐,成远侯来了,正邀您一叙。”   容宛皱了皱眉。   江弦?他来做什么?   她转念一想,自己既然被寻回来,众人都认为婚事能够做数,江弦必然也这样以为。他此次来,必定是对自己死缠烂打的。   江弦又是什么东西,还想享受齐人之福?   容宛冷笑一声,站起身来整理了下裙摆:“我这就去。”   —   江弦正巧在大堂,大堂里除了他,还有老将军。张氏一大早出门,故而并未见到她。   北疆现在并无战事,老将军年岁也大,主要还是容宛的大哥在北疆。   于是老将军便守在京城,估计也为了成这一桩婚事。   容宛背着光微微提了裙摆跨过门槛,抬起头来,对上江弦的眸。   小姑娘在江南被养得胖了些,也变得没那样瘦削。脸颊红扑扑的,白里透红,红唇鲜艳欲滴。   江弦一时间有些痴。   这几日里,他日日夜夜都睡不好觉,日夜梦的都是她。   没了她,总觉得心里缺了些什么,难受得紧。   他舔了舔唇,还是道:“宛儿,你来了。”   容宛睨了他一眼,一副“谁是你宛儿”的态势。   江弦有些尴尬,老将军忙招呼道:“来宛儿,侯爷想和你出去逛逛,今日你们也好好聊聊,把过去那些事儿都忘了。过去那都是小事,今后举案齐眉才是好的。”   容宛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   她又转念一想:若是自己与江弦出去随意逛逛,那么自己是不是可以借机逃走?   她就出去一天,就一天。一天过后,她再回将军府。关在将军府实在是太闷,她想……   给裴渡去庆生。   顶多也就是关个禁闭,有什么好怕的?   容宛勾了勾唇,回答道:“好啊。”   江弦眸光亮了亮,声音也放软了些:“宛儿,咱们走罢。”   就像她与江弦初见面的时候,他给她一种温柔的错觉。   真的对她温柔吗?   她只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   容宛感受得到江弦的欣喜与小心翼翼。他一路找话题和她聊,却不料容宛只是敷衍地回答两句,给他极深的疏离感。   除了府门,右拐便是大街。大街上人来人往,很容易混进去。   容宛正找机会,不料江弦离她太近,不好找机会逃跑。   她敛了眸子正低头走着,却见江弦的手欲接触她的手。容宛皱眉甩开,低声道:“侯爷,你我二人并未成亲,又是在大街上,还请自重。”   又是这一副冷漠的模样。江弦忍住心里的邪火,还是温柔道:“宛儿,先前的事情,我与你道歉。”   容宛笑了。   她咄咄逼人道:“你为何不去和你的眷儿过?为何偏偏要找上我?”   江弦怔了怔。   对啊,他为什么不去和唐眷过,偏要对容宛死缠烂打?   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不想放弃她,也不想亏待唐眷。唐眷已经那么苦了,没了自己,她怎么活?   他仅剩的耐心被消磨殆尽,愠怒道:“宛儿,你究竟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我告诉你,无论是如何,你都必须要嫁与本侯。”   容宛冷笑了一声:“是吗?那我告诉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从你。”   她这是在赌。若是裴渡没能帮她退婚,她也要拼死反抗,她不认这条命。   江弦闻言睁大了眼。   此时正巧前头有人卖艺,乌泱泱的人围了一圈。容宛直截了当地钻了进去,还未等江弦回过神来,她已经不见踪影!   江弦暗骂了一声,急急地顺着她消失的方向寻过去,发现一抹碧色的身影闪过。   是容宛!   只见容宛钻进了巷中,又从巷子的另一头出来。二人捉迷藏一般,江弦浑身是汗地寻着她,却又看见一抹碧色身影朝远处跑去。   他紧跟了过去,却发现容宛又不见了。   江弦手心一用力,尖锐的指甲嵌进肉里。   容宛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抬眸一看,府门上写着“提督府”三个大字。   是提督府!   她居然阴差阳错跑到了提督府——   府门紧闭,她咬了咬唇,还是叩响了门。   “咚咚咚!”   响声如同雨点一般,急促有力。她知道,若是府门再不开,恐怕她就要被江弦所找到了!   正巧,门被缓缓打开,来顺正睁大眼看着她:“容姑娘?”   容宛见门被拉出一条缝隙忙进去,抓着来顺将门一关,嘘声道:“来顺,莫说出去,有人来抓我!”   来顺欲言又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还是开了口:“容姑娘,这……”   容宛倏然想到,自己就这样冒昧地进了裴渡家里,他不会生气罢?   毕竟自己与他也没熟到那种地步,自己还有些怕他。   容宛只好道:“无奈之举,实在是有人在寻我。若是不行,我马上走。”   来顺怔了怔,心想要不要回去问问掌印。   容宛正焦急之时,身后倏然响起了鼓掌声。   容宛顺着声音回头一看,见裴渡笑吟吟地走来:“容姑娘亲自造访,本督荣幸至极。”   容宛失笑,裴渡这人可真会开玩笑。   总算是暂时脱离了江弦的桎梏,她松了口气:“见过掌印。”   裴渡背着手,笑道:“来追你的人,不会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成远侯罢?”   容宛疑惑问道:“何来的大名鼎鼎?”   裴渡扯了扯唇角:“他现在已经臭名远扬,众人都在议论他负了你,与唐眷的事情也传得沸沸扬扬。这不是大名鼎鼎么?”   容宛莞尔,明白这又是裴渡干的好事。   说罢,裴渡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容姑娘,请罢。”   二人一路走到大堂,容宛心中有些忐忑。冒昧造访,不知道裴渡心里还会怎样想。   出乎她的意料,裴渡问的不是容宛为何要跑到提督府避难,而是道:“容姑娘先前的包袱与伞还在本督这里,本督都替你收好了。”   容宛心中忐忑,忙点头:“多谢掌印。”   慢吞吞说完,裴渡又转到正题:“说罢,容姑娘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容宛支吾道:“也没有。只是关禁闭关久了,有些闷,想借机出去。过一日我便回将军府。”   裴渡“哦”了一声:“那容姑娘为何又来了本督这里?”   他撑着头,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正抬眼看着她。他坐在主位上,眼神不明。容宛手中的茶顿时似乎也变得烫手,让她坐立不安。   他不会生气了罢?也是,自己不由通报便擅自入了提督府,的确冒犯了他。   容宛喉头紧了紧,小心翼翼地唤他:“掌印……”   裴渡抬了抬眼皮:“怎么了?”   容宛脑子一热,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了出去:“小女此次出来,其实是为了一件事情。”   裴渡饶有兴致问:“哦?什么事情?”   容宛话到嘴边,却又哽了哽。   她还是鼓起勇气道:“掌印生辰将至,小女……想为掌印庆生。”   一阵风过,裴渡的发丝被吹乱了些,乌黑的发半披下来,更显他皮肤冷白。   “庆生?”   他喃喃道:“本督很久没有过生辰了。”   他只有在八岁之前过过生辰,因为和皇帝的生辰太过于接近,家里不敢大张旗鼓地办,只敢私底下给他庆祝。   那个时候,沈家还没有灭门。   当时所有人都被东厂的番子们抓出去,沈家上上下下,每个人都露出惊恐的眼神。哭喊声自外响起,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一人因为躲在床底下幸免于难。他捂着嘴巴,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他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直到渗出血来。   他在床底下躲了很久,一直到天黑。他很饿很累,在深夜偷偷爬墙出去。他爬墙的时候挂在树上,衣服被扯得稀烂,身上都是被树枝划伤的伤痕。   他感受不到疼痛,只有泪水不住地流。   疼。好疼……   他是沈家最小的儿子,礼部侍郎之子,本应是长大后在京城活得逍遥自在的公子。   不满九岁,全家灭门,只剩他一个人仓皇出逃。   后来午时刑场,他亲眼看见沈家上上下下被斩首,血溅三尺。   他这时候已经成了容家的下人,和其他下人路过刑场的时候,他不记得是什么滋味了。   哭喊声响彻天际,仿佛能够听见头颅落下的声音。他的心死了,犹如一滩死水,再也掀不起波澜。   他眸中黯淡无光,渐渐变得深不见底,谁也琢磨不清他在想什么。   从此再也没有沈度,只有裴渡。   —   回忆戛然而止,裴渡轻轻笑了一声。   他的生辰从来没人知道,府中有传言他昨日生辰,但生辰其实是在今日。   容宛突然想起,裴渡一定会问她怎么知道自己生辰的。   这个时候她又该怎么说?   说是在下人口中得知的?那这下人恐怕命都将要不保。   容宛咬了咬下唇,有些无助地看着地面。   裴渡任由发丝被吹乱,最后他像是烦了,将发随意绾起,有的散发自然披落,让人能看见那乌黑发下是如何惊艳绝伦的一张脸。   冷白,却白得病态。   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极其不好接近。   容宛忐忑地看着他,以为自己惹他恼了,正欲开口,却听裴渡轻轻笑了一声:“本督不过生辰。不知道哪几个下人喜欢揣测本督的生辰,偏说是在昨日。”   容宛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只见裴渡上前来,低声在她耳边道了一句:“本督的生辰是在今日,容姑娘可记清楚了?”   容宛有些惊愕,耳朵还有些微微发热。   就这样,裴渡将他的生辰告诉了她?   他是在等着她为他庆生?   容宛顿时想到自己两手空空,连个庆生的礼物也没有,顿时有些尴尬。她摸了摸鼻尖,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掌印,生辰快乐。”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的,好听得很。   裴渡顿了顿,心里似乎有一根弦被拨动,在那个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下。   说罢,她又补了一句,小声说:“掌印放心,小女不会将掌印的生辰告诉别人的。”   裴渡勾了勾唇角。   对,就他俩知道,别人都不知道。   他轻轻说了一句:“好。”   话音很温柔,不似那个掌印。   说罢,他又笑意盈盈道:“容姑娘准备送什么东西给本督?”   容宛:“……”   这可难倒她了。   她今日来手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拿。   她又是怎么好意思跑到人家家里给人家庆生的?!   容宛窘得恨不得打个地缝将自己钻进去。   她想起自己有一块干净的帕子,准备拿来擦擦额上的汗,却不料裴渡见了那帕子道:“哟,送给本督的生辰礼?”   容宛一瞬间有些僵硬。   他以为那帕子是生辰礼。   容宛本想说“不是”,却又见裴渡高兴的模样,将帕子递给了他,说话都有些打结巴:“这……这个……上不了台面的……”   裴渡把玩了一阵,笑道:“这个不错,多谢容姑娘。”   裴渡居然将她这上不得台面的帕子当作生辰礼物拿走了……还没有怪责她礼物太敷衍?   真是奇怪。   —   江弦不见了容宛,只得悻悻然回家。   他甫一进大堂,便听父母和唐眷像是说着什么东西。   他蹑手蹑脚地躲在门后听,却听老侯爷叹口气道:“眷儿啊,你父母还有几日便归京,到时候我们便送你回去,可好?”   他懂,这是要下逐客令。   他心里不是滋味,见唐眷的眼圈越来越红,她低声道:“这些日子,叨扰舅舅舅母了。”   她盼来盼去,还是没有盼到江弦要娶她的消息。   江弦又能怎么办呢?   唐眷不愿为妾,而容宛不愿为妻嫁与他。   这齐人之福,他享受不了。   他还想要一些时间给自己,他一定能做到的。   江弦骤然踏过门槛,扬声说了一句:“爹,我不愿。” 第24章 二十四、爱的抱抱   老侯爷与老夫人惊愕地转过头来。   老侯爷惊道:“弦儿, 你说什么?容姑娘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为何你又不愿?你到底想作甚?”   江弦喉头哽了哽,说:“眷儿她父母回京后不久又要离京, 不如让眷儿长住,待婚事成了之后再说。”   唐眷立在一旁,泪珠大滴大滴地滚落。   她绞着双手,紧紧咬住唇瓣, 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江弦的意思很明显, 他是想让自己做妾。   但她又这么甘心让自己做妾?   唐眷想, 她或许可以找别的人, 不再傍上江弦这一棵树。做妾有什么好?她受不了两女共侍一夫。   江弦用余光瞥到唐眷,心里不是滋味。眷儿已经受了那么多苦头, 他也不能负她。   但是他给她的名分, 也只有宠妾了。   唐眷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既然她只能做个妾, 不如去投靠别人, 不必吊死在江弦这棵树上。   她勉强微笑道:“侯爷,这话就不必了,眷儿可以好好照料自己,这段日子,多谢侯爷与舅舅舅母的照拂。改日再来坐坐。”   霎时间,江弦有些慌乱, 想匆匆辩解什么。   他欲言又止, 却只见唐眷深深一拜, 从容地离开了大堂。   他这回……   容宛与唐眷, 一个也没抓着。   —   提督府。   正是到了午睡的时候, 容宛与裴渡方才吃过饭, 来顺便道:“掌印, 该去午睡了。”   容宛方才知道裴渡有午睡的习惯。   裴渡搁下茶碗起身,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容姑娘也回房休息罢,本督要去午睡。”   容宛点了点头,只见裴渡揉揉眉心,有些疲倦地起身离开了大堂。   容宛不困,便准备回自己的厢房。   今儿个天气闷热得很,日头毒辣。此时天阴了些,太阳被云层所遮住,容宛走在路上也不必遮眼睛。   小姑娘身姿轻盈,因为心情好,唇角还噙着淡淡的笑。   提督府挺大,假山石后面,她听见有人在议论:   ——“今天来的好像是将军府的三小姐?”   ——“她一个闺中女子,为何来找掌印?掌印又为何没把她杀了?”   ——“真是奇怪。依我看啊,掌印总有一天会杀了她,只不过是利用罢了。”   容宛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她原以为提督府里的小太监都不敢说话,此时却出乎她的意料,这些小太监也会议论他人。   兴许是掌印只晚上回提督府罢,这些人便能钻了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   她没再理,只见来顺跟过去,喝道:“在议论什么?不要命了?”   众人忙噤声,散了个七七八八。   来顺抬眼,看见顿在原地的容宛,霎时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忙不迭道:“容姑娘见笑了,提督府的人都没个规矩,若是掌印知道了,定要他们掉脑袋。”   这些人不识货色,不知道自家掌印兴许是喜欢这容姑娘。现在讨好她,就等于讨好未来的提督府夫人。   容宛摇头:“无事,多谢公公。”   来顺颔首,朝掌印厢房的方向走去。容宛一人在房中也无聊,躺在床上却没有半分睡意。   这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墙上挂了画,是梅兰竹菊。书架上有书,床边摆着一个极大的瓷瓶,不像是给客人住的,倒像是精心布置的。   她取下一本书,托腮看了下去。   利用……掌印是在利用她吗?   她觉得没有,反而对她很真诚。   —   裴渡做了一个梦。   他又梦见灭门当天,午时刑场。血溅白练,哭嚎声一片。头颅落下之时,不少人都捂住了自家小孩儿的眼睛。   裴渡当时也是个小孩,却看得很清楚。他一双眼睁到极致,亲眼看着——   自己的父母,哥哥姐姐的头颅,被刽子手所斩下,血流了遍地。   他身子颤得厉害。   他不敢抖得太明显,害怕被人所发现他的反应。   他不敢哭,不敢表露出一丝情绪来。   他移开目光,手心却发凉,像一块冰。刑场仿佛一个血涂地狱,在他的心中无限放大,那尖叫声与哭喊声在他耳边不住地响着,充斥着他的一生。   后来在刑房,此时的他却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司礼监掌印太监,慢条斯理地用软帕擦着自己的指尖,再不紧不慢地地恰一口茶。   他在看凌迟。这是他破出的一件大案,牵涉到了朝廷数十名官员,交由他处理。   他还觉得不够。   这些人谋害了沈家,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足惜。他手一抬,笑意森冷:“行刑。”   “奸宦,你不得好死!”   “裴渡,你永世不得超生!”   哭喊声与诅咒声又如潮水般涌来,他一人立在黑暗中,慢慢沉下去。   窒息感渐渐涌上去,他却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地忍受痛苦。   “掌印!”   少女的声音传来,他猛然一睁眼,呢喃道:“娇娇?”   身边没有容宛,他望着床幔,一时间,还没有缓过神来。   他恍惚了一阵子,噩梦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是梦啊……   不是真的。   他掀开帘,看见来顺正端着茶,将茶放在桌案上:“掌印,您醒了?”   裴渡沉默,头疼得厉害,心里也涌上一阵躁郁。   每次做完这个梦,心里就会不舒坦。   他抓起一旁的茶盏,向外摔去,杯盏“呲啦”一声裂了,忍住不适道:“出去。”   他躁郁难耐,噩梦的余悸还没有让他缓过神来,似乎还沉浸在那个梦中,神智也不清醒。   来顺小心翼翼地唤道:“掌印……”   裴渡声音森冷:“咱家叫你出去,你就出去。”   来顺忙不迭滚了出去。   裴渡坐在床上,穿着雪白的中衣,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他深吸一口气,紧闭双眼。   他忘不了。   “奸宦,你不得好死!”   “裴渡,你永世不得超生!”   他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撕裂他的心肺,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翻身侧躺在床上,用食指轻轻按揉着太阳穴。   这样的梦一直伴随着他,怎么也忘不掉。曾经找过京城最好的大夫来看过,说是心病。   来顺守在外头等了许久,他不敢进去,束手无策地守着。   掌印怎么了?不知有多少次睡完觉,他就会莫名其妙躁郁。   他想,该找个人进去和他聊聊。   找谁呢?   他心里猛然一动——容姑娘!   —   容宛正看书看得入迷,却听有人敲门:“容姑娘,容姑娘!”   容宛听出来是来顺的声音,她一开门,见来顺十万火急道:“容姑娘,掌印不知为何有些不舒坦,刚刚摔坏了茶盏,现在还没从房里出来。”   容宛吃了一惊:“掌印怎么了?”   来顺跑得气喘吁吁,扶额道:“不知道。容姑娘,您快去罢。”   容宛一路跑到掌印厢房,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些捉急。   可是担心他?   但她担心裴渡作甚?   她猛然推开门,却听里头静悄悄的,也没见着裴渡。   她环顾四周,裴渡屋子里的摆设却很简单,不像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屋子。   她蹑手蹑脚地进屋,见床幔下似乎有人。   那人声音低哑:“出去。”   容宛小心翼翼唤了一声:“掌印?”   掌印……   裴渡头疼得很。   是娇娇吗?   容宛大着胆子走到床榻前,掀开了床幔。   只见裴渡半卧在床上,只身着中衣,露出雪白的锁骨,紧闭双眼,额上尽是冷汗。   她第一反应是:梦魇了。   梦魇之人应该怎么办呢?低声劝慰他?   容宛刚想开口,却被神志不清的裴渡抓住了手腕。   裴渡微抬了眼,将她手腕紧紧握住,力度却恰到好处,没有捏疼她。   容宛愣了愣,手腕被男子握着,她耳尖有些微微发红。裴渡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她也没有挣扎的意思。   裴渡就这样抓着她,二人气息交织在一起,离得极近,平添了暧昧的气息。   掌印在抓着她……   容宛甚至不敢呼吸,她咬了咬下唇,对上裴渡深邃的眸。   他的眸子幽若寒潭,让人看不透底,容宛打了个寒颤。   阳光透过窗牖洒落在地面,落下一地金光。二人的影子在窗幔里若隐若现,很难不让人想到什么。   来顺守在外头,也不敢进去。   容姑娘应该可以摆平的罢?应该可以哄好掌印的罢?   屋内,容宛低声说:“掌印,您是怎么了?”   她的声音很软,如春水一般,让裴渡舒服了些。   裴渡轻轻松开了她的手,头疼欲裂。躁郁更甚,那梦却一遍遍洗着他的脑海,让他一阵阵心悸。   容宛不依不饶地轻声问:“可是梦魇了?”   裴渡呼出一口气,哑声说:“容姑娘,出去罢。”   容宛想,来顺好不容易将她请来,她又出去作甚?   她豁出去了!   鬼使神差般,她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我不出去。”   他实在是忍不住,抓住她的双肩,随即像是抓住一个枕头一般紧紧地抱住她。   他抱得很紧,似乎要将她揉入骨血里。   容宛没想到还会有这一出,她睁大了眼,下意识想要将他推开,却被他抱得更紧。   裴渡的下巴抵在她的肩上,他身上有很好闻的花香,头发也是,像是刚刚沐浴过。香味淡淡的,让她闻着舒服。   容宛没再反抗,动也不敢动一下,任由他抱着。她能听见裴渡的心跳,跳得很快,像是要跳出来。她这是第一次被男子抱,不禁耳垂泛红。   他抱了很久,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裴渡脸色苍白,紧闭着眼,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他说,“娇娇。”   她看不懂口型,也不明白,裴渡今日这是怎么了?   半晌,她小心翼翼地、试探一般问:“掌印,可以了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30 22:53:58~2022-05-01 21:1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孟冬、泰铢少女、言堂、47514594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二十五、她会愿意吗?   容宛觉得很奇怪。一个男子没有任何缘由地抱住了她, 她却不觉得抵触和排斥。   反而……有些心疼。   她身子有些僵硬,被他这么一抱着,也放软了些, 任由他的下巴抵着自己的肩。   阳光灿烂,洒在床幔上。   裴渡没有搭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也没有任何的其他动作, 紧闭双眼。他的力度不大, 也没有弄疼她。   容宛有些困了, 低声说:“掌印?”   裴渡紧皱的眉头倏然舒展开来, 睁开了眼睛。   好像有人给了自己慰藉,把自己从深渊里拉出来。明丽的笑容绽放在她的耳畔, 裴渡怔了怔。   她的声音很纯净, 没有任何沙哑, 还有些软。   裴渡看见自己紧紧抱着的容宛, 身子僵硬了一瞬。   他干了什么?!   不会是方才神志不清又失控了罢?   一瞬间,裴渡有些慌乱。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抱住了人家姑娘,她不会在意罢?   何况,自己还这么丑,方才的模样一定会吓到她。   容宛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问:“掌印, 您是梦魇了?”   裴渡微微点了点头, 拢了拢雪白的中衣, 佯装无事不紧不慢道:“容姑娘, 方才是本督逾越, 此事切莫说出去。”   容宛颔首, 更是不明所以。   裴渡鸦睫颤了颤, 又道:“容姑娘,本督向你赔罪,实在是对不住。”   容宛坐在床边,以为自己耳朵坏了。   权倾天下的掌印在向她赔罪?   而且他还说得那样认真,断没有在胡说。   容宛羽睫轻轻翕动着。她想知道,裴渡究竟做了什么梦?又为何方才会失控?   裴渡只穿着一件中衣,黑发落下一缕,遮住半边苍白的脸。他的脸白得病态,虽然太过于苍白,但却丝毫不遮他昳丽的容颜。   他见容宛半天没搭话,眸中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慌乱。   容宛想得痴了,伸出手来想去触碰他,却猛然收回了手。   她回过神来,才想到自己晾着裴渡,忙道:“无事,掌印没事便好。”   裴渡敛了敛眸。   此时她没有发抖。她好像……不怕自己了?   容宛实在是忍不住,大着胆子又问:“掌印,您到底是怎么了?”   她明白自己多嘴。   但她明白,裴渡不会杀了她。   不知为何,她就是想问问裴渡的情况。   裴渡又回到了笑吟吟的模样,笑道:“做了个稀奇的梦,还没回过神来,瞧本督这能耐。本督已无大碍,听闻将军府一直在找你,时候也不早,你也是时候回去了。”   容宛放下心来,心中还是隐隐觉得不安。   她又觉得奇怪。   为什么她会想主动关心掌印呢?明明是那样可怕的人,为何如今又会开始心疼他呢?   她回道:“那小女先回府了,多谢掌印款待。”   裴渡下床披了件外衣,朝容宛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   她知礼明仪,对他太过于客气,给他的总是淡淡的疏离感。   这种人喜欢上他,是不可能的罢。   —   容宛从提督府离开后,裴渡方才出门,见来顺依旧守在外头,一上来便道:“掌印,您没事罢?”   “无事。”   来顺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那容姑娘……”   裴渡淡声道:“方才走了。”   来顺欲言又止。   裴渡像是明白了他心中所想,笑了一声:“你看出来了?”   来顺不敢说出来,只敢点头。   “今天的事情,不要说出去。此外若是府里有多嘴的,若是给本督抓着——”   裴渡话音森冷:“定把他们的舌头割了喂狗。”   裴渡又勾了勾唇角,恢复了笑盈盈的模样,仿佛方才说要割人舌头的不是他。   他倏然问:“来顺,你可知道若是要追求一个姑娘,应该怎么样?”   来顺没想到自家掌印会这样说。   他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掌印,您若要追求容姑娘,那这样可不行。您对她太冷漠了。”   裴渡皱眉:“冷漠?”   来顺意识到自己方才可能说错了话,又紧张起来。他眼神游离,吞吞吐吐地说:“不……我是说掌印,您可以对她更热情一点。”   裴渡又皱眉。   好像是这样。自己应该,更大胆、更放肆地追求她。   但是她会喜欢自己吗?   裴渡不敢。   刻在骨子里的自卑让他不敢去追求心爱的姑娘。如果冒犯到了她,则会覆水难收。   来顺只听自家掌印慢吞吞地说:“罢了。”   来顺以为自己耳朵聋了:“啊?”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裴渡已经背着手走远。   来顺摸了摸头,疑惑地看着掌印离去的方向。   掌□□思真是难以捉摸。   —   容宛从提督府出来,已经快到掌灯时分。   她鬼祟地绕路从一条巷子里走出来,不让自己看出来她去了提督府。   容月恰好上街回来,发现了容宛的身影。   她正好是从提督府的方向过来的。   容月勾了勾唇,自己这不是亲生的妹妹该不会去了提督府罢?   这下子她可抓着把柄了。   她早就觉得自己妹妹与裴太监有什么关系,这妹妹真是蠢得不行。   居然去勾搭一个太监!   裴渡这人又是心狠手辣的种,对她也只不过是利用而已。这妹妹还傻傻地贴上去,哪天命都没了也未曾可知。   裴太监也只不过是没根的东西,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居然去勾搭他。   她扭着腰肢朝将军府的方向走去,唇角噙着得意的笑容。   —   容宛甫一回府,准备迎接一阵劈头盖脸的骂。   但是并没有。   老将军与老夫人高坐厅中,眼神里尽是滔天怒意。   容宛低头站着,一句话也没说。   老将军骂道:“逆女!你反了天了!你又有什么脸,去勾搭裴太监?他是太监啊,若是这事情传出去,你看看你有多大的脸!”   容宛沉默。   她这对不是亲生的父母又是怎么知道的?   今日在街上,她好像看见了容月的影子……   对,是容月!   容月坐在一旁,唇角勾起胜利的笑容。   果然,贱.人就是贱.人,居然能做出勾搭太监的这种事情来。   老将军怒道:“容宛,你莫不是喜欢他?你真是……真是糊涂至极!”   将军府的女儿怎么可以喜欢上一个太监?   容宛心里有些迷茫。   她喜欢裴渡吗?怎么可能?   她没有辩白。辩白也是无用的。   容宛淡淡地说:“父亲母亲,女儿知错,女儿告退。”   老将军怒道:“告退什么?今夜你就在祠堂跪一夜,不到天亮不准起来!我会派个婆子盯着你,若是起来了,有你好果子吃!”   跪、跪一夜?   容宛以为大不了就是关她禁闭,没想到还让她去祠堂跪。   在祠堂她也不是没跪过,那时候她年方才十四,不知犯了什么错,被父母罚跪在祠堂。这不是儿戏,跪在祠堂膝盖会疼如万蚁啃噬,几天都缓不过来。若是在冬天,还不知要落在什么病根。   容宛哽了哽,刚想说“不愿”,但有转念一想,不愿又如何呢?   还不是要被罚跪祠堂。她这是在将军府,眼下没人给她撑腰。   容宛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老将军见她居然还敢冷笑,气得火冒三丈,将茶盏狠狠一摔:“我们将军府没有她这样的女儿!”   容宛想,有吗?从来都没有过。   她跪了一夜,起来时双脚已经没了知觉,她是被春儿搀着走的。   躺在床上,她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委屈,也不知自己在委屈什么。   她水眸中起了些雾。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娇气了?   —   几天不见容宛的消息,裴渡明白容宛又被关了禁闭。   在将军府有东厂的探子,监视将军府的一言一行。   他正翻看着案卷,抬眼道:“怎么回事?”   来顺恭恭敬敬地回答:“来消息了,说是容姑娘被罚跪祠堂,跪了一夜。”   裴渡的声音沉得可怕:“跪了一夜?”   来顺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是……是的。”   裴渡冷笑了一声,脸色霎时间黑了下来。他用修长的指尖轻轻划过杯壁,声音森冷:“死到临头了还敢欺负容姑娘,今日本督就让他们死。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来顺说:“掌印,查清楚了,已经收集到了将军府私自出卖兵器图纸、勾结外邦的证据,成远侯府那边还需要再查。”   裴渡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眸光晦暗不明,似笑非笑:“呦,有好戏看了。”   来顺道:“掌印,可有事需要吩咐?”   裴渡笑意更深,却笑得不怀好意,让人悚然:“本督早知道他们在狼狈为奸。把证据搜集好,明日便备马,进宫。”   来顺知道,将军府此时已经是任由宰割的鱼肉,要被自家掌印给除掉。   掌印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裴渡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问:“还有别的?”   昏黄的灯光下,裴渡冷白几近病态的脸也柔和了些,轮廓似被模糊了。怎么看,都是个灯下美人。   而此时的灯下美人,在运筹帷幄。   他这一世,不能输。   将军府有军功,皇帝可能并不会罚得太狠,但将军府不会再东山再起。   叫这群外邦走狗欺负娇娇,自作自受。   他慢悠悠地拨弄着茶盏,将军府一旦倒台,成远侯府会立马与她撇清关系。到时候,他立马跟皇帝求亲,求娶容宛。   但到时候,她会愿意吗?   他回过神来,只听来顺道:“还查到……容姑娘不是亲生的。”   裴渡拨弄着茶盏的手猛然一顿。   “不是亲生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1 21:15:24~2022-05-02 21:46: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浪漫主义.、今天你吃饭了吗、画楼西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ennet 2瓶;烟山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二十六、心悦她已久   来顺不敢说话。   裴渡冷笑了一声:“咱家想知道, 容姑娘亲生父母到底是谁。依咱家来看,将军府恐怕是来了一出狸猫换太子,一出生就把人给换了。”   来顺道:“掌印, 可要进一步查查?”   裴渡挑了挑灯芯,冷声说:“查。”   他脸上一直带着森冷的笑意,来顺有些毛骨悚然,浑身都出了一身冷汗。   将军府这次, 是真的要完了。   —   第二日, 裴渡入宫。   一到宫中, 却扑了个空。   好巧不巧皇帝今儿个去了别宫, 随是入了秋,但天还是热, 估计是来避暑的。   从京城到别宫, 要三天的时间。   他沉吟片刻, 沉声说:“去别宫。”   来顺以为自己听岔了:“掌印, 真要去?”   裴渡头也不回,声音含着冷意:“事关重大,涉及大齐社稷。你的话,什么时候也这般多了?”   来顺出了一身冷汗,忙道:“掌印不敢,奴才万死。”   裴渡匆匆朝宫外去, 心急如焚。容宛三番五次出逃, 将军府一定等不及要将她出嫁。   他一刻也等不得。   —   老侯爷想尽快把婚事办好, 免得夜长梦多。   一早, 他便来了将军府。   甫一进门, 老将军来迎接。二人在大堂坐定, 只听老侯爷道:“宛儿与弦儿的婚事是时候也早些办了, 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   老将军知道他话里有话。婚事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容宛会想尽办法逃走。不如早些嫁了,或许容宛开了窍,便从了江弦。   总有一天会这样。被束缚惯了,渐渐也会失去挣扎的力气,或许容宛会渐渐喜欢上江弦,有什么误会,也会尽数解除。   不过是小女孩子的任性罢了。   他笑道:“不错不错,礼仪便化简罢,三日后成亲。”   老侯爷与老将军心知肚明,三日后成亲,的确是有些仓促。   不能再慢了。再慢,还不知道要横生什么事端。   老侯爷点了点头。   窗外,下了淅淅沥沥的雨。老侯爷与老将军想起几月之前,被裴渡羞辱的那一天,不禁皱了皱眉。   裴太监就算是有通天本领,也不会来干涉江弦的婚事罢?   老侯爷看得出,江弦喜欢这个姑娘。不仅是为了江弦,也是为了两家的利益。   这亲,不成也得成!   —   容宛膝盖跪着疼,正躺在榻上望着床幔,只听见小春来报:“小姐,说是婚事提前,礼仪化简,说是三日后成亲。”   容宛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三日后成亲?”   这件事情,裴渡还不知道罢?   她居然没等到裴渡把婚事解决,就要和江弦拜堂!   容宛深吸一口气,脸色煞白:“我要见父亲。”   看来老将军是真的等不及了,让她三日后便出嫁。   也是,婚期拖了那么久,想必某些人在怕夜长梦多,自己逃婚。   容宛冷笑一声。   小春欲言又止,无助地看着容宛:“老爷说,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成远侯府已经准备好了,老爷让奴婢来报个话,三日之内,不准您出房门。”   容宛坐在铜镜前,沉默。   她心急如焚,舔了舔干裂的唇。此时,她能拖一时便是一时!   三日后,她能等到裴渡吗?   她佯装无事淡声说:“我知道了,退下罢。”   小春退下,心想这三小姐莫不是想通了?   —   江弦看着下人在操办成亲事宜,大脑还有些混沌。   他就要娶容宛了?   不知为何,他不但没有无法娶唐眷为妻的失落,反而有一些难以自持的开心。很奇怪,这种感觉他也说不来缘由。   他竟没想到原来要娶容宛的感觉是这样,痛快极了。   他坐在堂内,缓缓地恰着一口茶。   他佯装淡定,搁下茶盏:“诸事置办得怎么样了?”   一旁的管家忙来接话:“回侯爷,都置办得差不多了,三日后就等您迎娶容姑娘。”   江弦满意地点了点头。   说罢,他站起身来,背着手看下人忙碌。万事俱备,三日后,他便要迎娶容宛。   江弦心里有些隐隐的期待。   唐眷那边又该处理?她见了自己娶容宛,定会不开心。   到时候也纳她为贵妾,上门提亲罢。他还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来。   到时候,自己便可以享受齐人之福。   江弦满意地从檀木椅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向外走去。   门外,艳阳高照。明日若是这个天气,那他便在阳光明媚之下,迎娶自己求而不得的人。   她逃有什么用?还不是逃不出自己的掌心。   —   别宫。   别宫修建得精致,当年也是耗费了大量财力人力。别宫景致都是照着大齐各地景致所建,美轮美奂。   皇帝正半卧在榻上,十分惬意。墙上挂着容宛所画的那幅山色图,他不住地把看着,觉得画得实在是妙。   宫女在一旁给皇帝扇扇子,皇帝不禁道:“这将军府的三姑娘真是一双妙手,是怎样画出这样的画来的?真是精妙无比。裴渡也是厉害,居然找了个这样的画师出来。”   贵妃半卧在榻,一双媚眼流露出风情万种。她闻言脸色有些难看,还是勉强笑道:“陛下若是喜欢,臣妾也去找个画师出来。”   皇帝浅笑着啄了她一口,将美人揽入怀中:“爱妃深得朕心,朕还要什么画,要爱妃就足够了。”   二人笑作一团。   皇帝虽然口上这么说,但也知道这画是独一无二、惊艳绝伦的。   若真当容宛所说,这容姑娘嫁了成远侯也算是毁了一辈子,今后困在宅子里,还能不能作出这样的画?   但他怎么说也是个外人,干涉成远侯的婚事,像什么话。   也罢,一幅画罢了,今后还会有,裴渡还能给他找来。   虽是这么想,皇帝还是不住地去瞥那画,恨不得钻进那画中去。   贵妃见他魂不守舍,脸色有些难看。   屋子里一片寂静,外头的太监颤颤巍巍地来报:“皇上,司礼监掌印求见。”   皇帝方才回过神来,皱了皱眉:“裴渡?他来作甚?不知道朕在别宫吗?”   太监面色有些难堪,说:“掌印说,有要事禀报。”   皇帝按了按眉心,有些不悦:“什么事这么急?来别宫打搅朕?让他进来。”   太监不禁瞠目结舌,裴渡私自来别宫求见皇帝,换做别人早砍头了。   皇帝此时却只是皱了皱眉,可见这掌印有多得宠。   太监应了,出门请道:“掌印,请罢。”   裴渡跨过门槛,进来便拜道:“裴渡参见陛下。”   贵妃不怀好意地睨了他一眼。   皇帝松开怀里的贵妃,问道:“裴渡,怎么了?”   裴渡声音沉稳:“裴渡知打搅到陛下,罪该万死。但此事关乎大齐社稷,一日不除,北疆则会一日不得安宁。”   他卖了个关子,皇帝眉头皱得更深:“说来听听。”   裴渡的声音沉得可怕:“容老将军与其子在北疆私自贩卖给尤国兵器图纸,如今证据确凿,陛下若要看,裴渡呈上。”   一旁的太监思索着,裴渡权倾朝野,明明可以直接逮捕将军府,为何还要特地来别宫一趟,禀报皇帝?   他定是为了别的。   皇帝看了证据,勃然大怒:“天子脚下,竟还有这种事情出现!念他有军功,便免了官职,流放西南,再也不要入朕的眼睛!”   “陛下息怒。”   皇帝喝了一口茶水,又疑惑道:“坐罢。裴渡,容家东厂可以直接逮捕,只要你不胡来。为何又来找朕?是为了别的?”   裴渡坐下,脸上看不出表情:“陛下圣明,一切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   皇帝口干舌燥,又喝了一口茶:“说罢。”   裴渡问:“陛下可记得那幅春日山色图的画师容宛?”   皇帝点头:“你倒是有心,找了幅深得朕心的画出来。”   他转念一想,那容家三小姐被流放西南,也实在是可怜了些。   裴渡唇角微微上扬起一个弧度:“裴渡心悦她已久,想娶她为妻,望陛下成全。”   皇帝沉吟片刻。   半晌他道:“将军府的事情交予你处理,你自己看着来。若是人家愿意,你娶妻也是个好事。”   贵妃僵在一旁。   裴渡如此受宠,她也是时候该做些什么了。   是夜,裴渡快马加鞭回京城。   —   容宛坐在梳妆镜前,任由小春给自己画眉。少女容颜清丽,此时一打扮,更美得国色天香。   小春不禁看呆了。   她头上戴了繁琐的钗子,重得很。容宛皱了皱眉,很想把这些钗子都拔下来。   真多。这副漂亮的模样,就是给江弦看的?   小春给她打扮好,容宛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美得不真实。   小春道:“小姐,该上喜轿了。”   容宛坐在榻上,敛了眸子,淡声说:“不急。”   她能拖一时就是一时。   或许呢?或许她一会儿就等到裴渡了呢?   或许她就不必和江弦拜堂了。   小春急道:“小姐,可不能误了吉时。不过一会儿,侯爷便要来迎亲……”   容宛沉默半晌,看了看墙上的西洋表。   她整理着衣摆上的褶皱,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不急。”   她在等。   她在等裴渡解除婚约。   他答应她的,就一定不会食言。   —   江弦衣着喜袍等了许久,却迟迟没有容宛出来的消息。   他有些不耐:“出来了吗?”   一旁的小厮吞吞吐吐:“容姑娘还没……有。”   她不会又要整些其他的幺蛾子罢?   江弦眼皮一跳,沉着音:“我要进去。”   小厮忙拦他,急声道:“侯爷,侯爷不可啊!容姑娘还未出嫁,您就这样闯入她的闺房,还不知道外人要怎样非议侯爷……”   江弦缓缓地回过头,眸中尽是怒意。   他吐出一个字:“滚。”   众人都拦不住他,眼睁睁地看着他闯入了将军府,一路往桃香苑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2 21:46:25~2022-05-04 21:5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今天你吃饭了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浪漫主义. 3个;画楼西畔 2个;苏苏、安屿森、4790061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浪漫主义.、Kennet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二十七、求娶她   小厮脑海中只崩出两个大字:“完了。”   桃香苑内打扫得很干净, 江弦也不顾桃园景致,直接开了门。   甫一开门,便对上容宛一双惊愕的眸, 她、的耳垂。   耳垂上也戴了耳环, 她这副模样, 是给自己看得么?   容宛嫌恶地避开:“侯爷,还请自重。”   江弦皱了皱眉:“你我就要结发为夫妻,有什么自重不自重的?”   容宛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还未出嫁,侯爷便私自闯入女子的闺房,真是知礼明仪, 容宛佩服。”   江弦闻言怒极, 他猛然睁大了眼, 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胸膛因愤怒而起伏着。   这句话曾经是裴渡羞辱他的时候说的。   容宛居然拿这句话去噎他!   江弦怒道:“大婚之日, 你为何迟迟不来成婚?叫本侯等候多时, 你知道外头有多热吗?”   容宛神情淡漠, 看他仿佛在看畜生。   与此同时,她目光焦灼,心里急如火上浇油。   裴渡若是还不来,她就应该和江弦拜堂了。   但她又怎甘心?和江弦拜堂,她心里定膈应得很。   一旁的小春一句话也不敢说,缩在角落里头瑟瑟发抖,嘴唇翕动着。   江弦受不了她的眼神,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抵在榻上,恶狠狠地道:“你记着,无论你对本侯是什么态度,今后你就是本侯的妻,只能听本侯的话。女训,你是学过的罢?”   她为什么要听江弦的话?为什么要一辈子都束缚在三从四德之下?   她以前是淑良的容宛,而现在她并不是。   容宛只觉得一阵恶臭铺面而来,直让她作呕。   江弦看着容宛的水眸,一瞬间起了邪火。   反正今后是他的妻子,如今占有她又何妨?   江弦不顾一切地吻上去,却被容宛用手挡开。她拼命挣扎着,大声叫道:“救命——救命啊——”   小春吓得脸色煞白,忙跌跌撞撞跑出门。她话都说不利索,跑到张氏面前道:“夫人,小姐她……”   张氏闻声抓住小春急声道:“怎么回事?”   见小春一副吓坏了的模样,张氏与老将军皱眉走到桃香苑,却见江弦要扯容宛的衣裳,容宛拼死反抗的场景。   二人面面相觑。   这还没成婚,就出这一档子事儿?   江弦听见外边有动静,忙停下动作回头一看。   正巧撞上张氏无措的目光。   江弦脸一绿,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起身稍稍整理了衣裳道:“岳父岳母。”   他不知道该怎么与容宛的父母解释。   让他惊奇的是,老将军只干咳一声:“侯爷,时候不早了,快些出发罢。”   江弦一颔首。   容宛知道她逃不过,还是敛了眸子,随着几人出了房门。   裴渡还会来吗?   她颤颤巍巍地上了喜轿,思绪飘远。她盖了盖头,看不见外边的景致,只听见一路敲锣打鼓,唢呐齐响,好不热闹。   迎亲的车马排了整条街,大街旁看热闹的磕瓜子的在起哄,无非是一些“早生贵子”“新婚大吉”之类的词句。新娘子坐在高轿上,脸上却丝毫没有笑意。   上辈子她不到十七岁出嫁,嫁给江弦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好天气。艳阳高照,十里红妆他娶她回家。   众人都在贺喜,正如今天一般。贺喜的声音涌入她的脑海,像是浪潮卷入她的双耳,她却什么也听不进去。   ——“将军府这次与成远侯府结亲,可真是件喜事。”   ——“可不是,你瞧侯爷与容三小姐,可谓是郎才女貌。”   裴渡,你还会来吗?   如果不来的话……   我要和江弦拜堂了。   花轿缓缓停下,想必是到了成远侯府了。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伸了进来,示意让她下花轿。   想都不要想,是江弦。   按照当地的礼仪,新郎是需要接新娘下花轿的。   容宛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只是虚虚地放在上面,并没有紧握。她觉得那手脏得很,像是有泥一般,沾了晦气。   江弦还是拉着容宛的手,一步一步迈向侯府。   她看不见四周的景致,只闻途径都是贺喜的声音。   那一声声“恭喜”犹如弯刀刮在了她的心上,像前世一般,仿佛是在祝贺她坠入修罗地狱。   礼仪繁琐,走了个过场,便来到了最重要的环节——拜堂。   唱声被拉得很长。   “一拜天地——”   容宛像是聋了一般,没有动。   她立在原地,只有江弦一人拜了她,场面颇为滑稽可笑。   在场的人都霎时间沸腾起来,男女两方父母都皱了皱眉。张氏实在是忍不住,急声道:“宛儿,拜啊!”   容宛置之不理,依旧淡然站着。   拜堂之时出了这么档子事儿,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司仪面色有些难堪,他愣站着,面露难色:“老侯爷,这……”   江弦也意识到不对劲。   容宛又在作妖!   拜了天地,就算是婚事被裴渡搅黄,她也觉得膈应。   她不会与江弦拜天地。   江弦压低了声音,挡不住愠怒:“宛儿,你又是怎么了?为何不拜堂?”   容宛岿然不动。盖头下,她的眸平静无澜,鸦睫轻轻颤着。   “容宛!”   江弦的声音又急了几分。   容宛依旧不动。   拜堂成亲,他不好当众发作,只好低声哄道:“宛儿,听话。那么多人看着,拜完堂咱们再说。”   耳边陆陆续续传来嘈杂议论声。   ——“这将军府三姑娘是怎么了?莫不是傻了?”   ——“依我看那,她是不想拜堂。”   ——“先前还听说三姑娘和那裴太监有点关系……”   容宛没说话。耳边嘈杂声仿佛从远处而来,她听不明晰。   她指尖在微微地颤抖,她还在等。   或许裴渡一会儿就来了罢?   这不切实际的幻想不知道怎的,让她眸中起了些水雾。她知道裴渡今日可能不会来了,可能她必须要跟江弦拜堂。   能等一刻,就是一刻。   裴渡不会食言。   老将军手心一用力,紧紧攥成拳。他实在是忍不住,站起身道:“宛儿,你是在做什么?”   容宛一把掀开盖头,眼神坚毅:“我不拜堂!”   全场哗然。   议论声更甚,纷纷传进几人的双耳。容宛只觉得耳边嗡嗡的,但头脑十分清醒。   容宛立在原地,新娘子姣好的容貌被众人所看见,所有人都不禁吸了一口气。   这三姑娘生得也太好看了,以前无缘得见,今日一见,果然是芙蓉如面,国色天香。   老将军脸实在是搁不下来,这么多人看着他将军府出丑,他教出一个这样的女儿,在拜堂的时候还掀开盖头,今后该怎么见人?   他怒甚,厉声道:“还愣着作甚?给我抓住她!按着她拜堂!”   一旁的小厮怔了怔,还是不敢上前。   容宛死死地盯着老将军,表面镇定,心里却焦灼无比,娇躯也在微微地发抖。下唇被她咬出了血,她却丝毫感受不到。   容宛扬声道:“你们敢!”   话说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底气。   场面开始混乱起来,所有人都等着看好戏,手里捧着一怀的瓜子,一个个磕得正欢。   容月站在一旁,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容宛可真是好笑!   老将军爱面子,脸一时半会搁不下来,怒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押她!”   两个小厮没办法,只得上前来道了一声:“三姑娘,实在是对不住,是老爷的吩咐。”   容宛被死死按住,唱声继续响起:“一拜天……”   容宛仿佛被浇了一桶冷水,心凉了半截。她被死死按着,挣脱不得。   她看见江弦唇角勾起弧度,听他柔声说:“宛儿,拜堂罢。”   容宛只死死盯着他,双眸发红,生理性的泪水不住地从眼眶里流出,流过脸颊。   她还在等。不到最后一刻,她不甘心。   还未等他唱完,外头已经有了躁动。宦官不男不女的声音高声传来:“掌印到——”   这声音如炸雷一般,全场沸腾。唱声被打断,噎回肚子里。   众人都吓得不轻,连连退到一边,有人低声议论着,声音飘进容宛的双耳。   ——“掌印怎么来了?”   ——“来抢亲的?”   ——“小声些,还敢说这个,你不要命了?”   容宛惊愕地抬起头来,老将军差点没跌坐在椅子上,睁圆了双眼,张氏手中的茶盏也“呲啦”一声摔在地上,茶洒了一地,也没人敢来清理。   老侯爷与老夫人脸色霎时间变得极为难看。老夫人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随即又在手腕上掐出红痕。   裴渡怎么又来了?他又是在做什么?   拜堂之际,裴渡却来搅黄婚事。所有人脑海中不约而同地崩出两个字:“抢亲”。   众人面面相觑。   容宛怔怔地立在原地,抹了一把泪水,不禁勾起一个笑容。   她的眼眶泛红,此时笑起来更显绝色。   裴渡来的真是时候。   她眯着眼继续看,笑容却有些僵。   场面不对劲。   裴渡一身蟒袍,是掌印太监装扮,身上披着一件披风,给人无形的压迫感。他率先走在前面,因为太远,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后面跟着番子,在门外鱼贯而入,整齐地站在一旁。来顺跟在裴渡身后,除他之外,还有几个太监。   来宾都吓得面如土色,站在原地都不敢轻举妄动。   好大的阵仗!   众人伸长了脖子看外头,门外居然还站着乌泱泱的番子,这次是出动了东厂多少人?   这么大的阵仗,恐怕裴渡这不是来抢亲,这是来抄家!   众人吓得冷汗连连,眼睁睁看着裴渡走到大堂。   笑吟吟地环视一圈:“怎的,见咱家来了,连椅子也没有?难不成像将军府一样,寒酸得连椅子都拿不出了?”   老将军与张氏、老夫人皆是出了一身冷汗,又在心里暗骂:杀千刀的裴太监!   老侯爷忙上前来,将自己的椅子搬给他,低声下气道:“掌印此次前来,可是有事?”   老侯爷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掌印。   裴渡此次出动这么多人马,定有蹊跷。江弦担任户部尚书一职,为成远侯府捞了不少的油水,还做了一些不应该做的事情。   他此次来,极其有可能是发现了自家所作所为,来抄家的!   东厂是皇权特许,可以直接逮捕。但成远侯是皇亲国戚,若是没证据就直接抓了,裴渡定会惹皇帝不快。   他此次来,定做好了准备,证据都搜罗清楚,上报陛下。   成远侯府必死无疑。   老侯爷与老夫人冷汗湿了衣裳,吓得像鹌鹑。   老将军和老夫人亦有兔死狐悲之感。唇亡齿寒,若是成远侯府倒了,将军府还会远吗?   容宛细细思索着。   既然皇帝不肯帮忙,则退婚无非有两个解决办法。若是裴渡此次抄的是成远侯府,成远侯府倒台,那婚自然可以退。   但她隐隐觉得,事情并没有那样简单。成远侯府一向藏得好,证据没那么容易被搜集到。   裴渡抄的,恐怕是将军府。   一片寂静中,裴渡倏然间笑了一声:“呦,别紧张。”   众人更是提心吊胆,不敢说话,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裴渡修长的指节敲了敲桌案:“茶呢?要上好的碧螺春。”   老侯爷忙抬手招呼:“还愣着作甚?还不快给掌印倒茶!”   小厮忙去倒茶。   裴渡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倏然将茶盏摔在地上。   茶瓷霎时间四分五裂,碎得狰狞。   众人都不知道他怎的突然发作,浑身抖得厉害。   老侯爷小心翼翼地问:“掌印……可是茶不合胃口?”   江弦怔在一旁,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也尽是汗水,是被吓出的冷汗。   “这茶瓷不好看,”裴渡一掀眼皮,话音森冷:“有些东西,不如早些碎了好。”   说罢,他转向老将军,笑意盈盈:“你说呢,容将军?”   众人大骇,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他要抄的是将军府?   容将军大惊,忙颤颤巍巍道:“容某不知掌印的话是什么意思。”   裴渡冷笑一声:“来顺,读圣旨。”   圣、圣旨?   来顺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将军府勾结外邦,私自交易兵器图纸,危及大齐社稷,罪不容诛。敕令抄家贬去西南,钦此——”   来顺摇头晃脑念完,脸上也带着莫测的表情,似乎在幸灾乐祸。   圣旨一念完,将军府所有人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掌印饶命,掌印饶命啊!”   容宛冷眼瞧着,没有动身。   她看见这对不是亲生的父母和容月连连磕头卑微到尘埃里的模样,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   痛快极了。   但她又转念一想,自己是将军府的人,也要贬去西南,永世不得翻身,心里也跳了一跳,不是滋味。   她有些弄不懂掌印要做什么。   既然皇帝不帮她,退婚就有两种方法。一是让将军府倒台,二是让成远侯府倒台。成远侯府一时间倒不了,只能让将军府倒台。   容宛喉头哽了哽,将军府一旦倒台,那她怎么办?也被贬去西南吗?   裴渡接下来又会怎么做?   她冷眼瞧着老将军爬到裴渡面前,抱住他的长靴:“掌印,容某求您、求您救救将军府……贬去西南,路途遥远,容某家里人恐怕遭不住啊!”   裴渡眼神淡漠地看着他。   随即,他森然地笑了笑,撑着头兴味地看着老将军。   随即他一脚将老将军踹开,老将军身子骨遭不住,窝在地上,痛苦地□□。   容月和张氏忙去扶他,二人哽咽着。容月哭花了精致的妆容,却又不敢哭得太大声,只不住地流泪。   容宛淡然瞥了他们一眼,又移回目光。   裴渡笑道:“呦,容老将军是怎么了?不是之前还骂咱家‘狗娘养的裴太监’吗?怎的现在又来求咱家?真是稀奇。”   容宛勾了勾唇,却更加摸不清裴渡的想法。   张氏屁滚尿流地爬来,连连磕头:“掌印、掌印饶命!我们将容宛嫁给您,做妻做妾都可以,求您饶了我们将军府,在陛下跟前说句好话罢!”   他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定可以救将军府的,一定可以的……   裴渡冷冷地看着她。   他不紧不慢地擦着鞋尖,似乎靴子上有什么污泥:“前几日,将军府罚了容姑娘跪祠堂,还跪了一晚。”   张氏哭得面容上尽是泪痕:“掌印、掌印断没有这样的事情,求掌印明鉴啊!”   说罢,她将目光投到容宛身上,无助地看着她,想让她说一声,没有。   容宛没有理会她的眼神,只兀自站着。   裴渡嫌恶地睨了张氏一眼,随即看向容宛:“容姑娘,可有这样的事情?”   他的声音很柔和,不像是那个掌握生杀大权的掌印太监,众人都吃了一惊。   容宛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回掌印,是有的。小女的膝盖上还有淤青。”   张氏怔了怔,她没想到容宛会这样绝情。   裴渡耐心听容宛说完,声音沉了下来,骇人得很:“你们好大的脸啊。”   将军府的人连连磕头,头被磕破,血糊糊地触目惊心:“掌印、掌印饶命……”   裴渡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真吵。若是再吵,就将你们的舌头割了罢。”   容宛看见他们的模样,突然想笑。   倏然间,裴渡站起身来,离容宛近了几分。他的呼吸与容宛相缠,话音柔和:“容姑娘,本督给你三个选择。”   容宛怔了怔:“掌印请说。”   “第一,跟着他们贬去西南。”   “第二,陛下见你画技一绝,将你召入宫当画师,亦可嫁人。”   “第三……”   容宛睁大了眼。她看见裴渡的脸上,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   很奇怪。   裴渡的声音有些难以发现的颤抖,他却尽量说得淡然:   “嫁与本督,做本督的妻。从此,本督护你一世周全。”   容宛听见第三条,蒙了。   他声量不大,众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嫁与他,做他的妻……   裴太监果然是来抢亲的!   不光是将军府的人,还有成远侯府的人,甚至是在外头不敢轻举妄动的众宾客,都以为自己耳朵坏了。   江弦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裴太监居然要和他抢人!   若是别人倒还好,偏偏这人是裴太监,自己还奈何不了他。   一个太监,居然要迎娶一个罪臣之女?   众宾客觉得容宛可怜,居然招惹上了裴太监;若是她不答应裴渡的求亲,恐怕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   成远侯府的人都觉得容宛与这太监一定私通了;   而将军府的人,则盼着容宛答应他为妻,以后指不定还有翻身的机会。   容宛绞着双手,脑内一片空白。   裴渡居然要求娶她?   为什么呢?难不成是因为喜欢她?又难不成是为了保护她?   跟他们去西南?不可能。   入宫?她不愿。   容宛脑子一热,启唇道:“我选第三条。”   裴渡眸中闪过一丝的惊愕和不可置信。随即他的情绪又被其他不明的情绪所占据,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容宛答应了。   容宛见他愣在原地,又补了一句:“掌印……掌印?掌印您怎么了?”   裴渡依旧没有搭话。   容宛又复述了一遍:“掌印,选第三条,我嫁您。”   裴渡觉得自己好像聋了。   这种奇怪的情况,容宛是第二次在裴渡身上见到过。第一次是那个雨夜,裴渡单膝跪地,求她不要怕他。   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半晌,裴渡才缓缓点了点头。   他一抬手:“将军府的事情,按规矩办。容姑娘,既然如此,一会儿便和本督回府罢。”   一旁的番子道:“掌印,将军府所有东西已经抄了,准备充公。”   裴渡翘了翘唇角。   老将军与张氏大骇,容月急中生智,爬到容宛身边,抓住她的绣鞋求道:“宛儿,不,督公夫人,姐姐求求您……求求您帮帮容家,姐姐求你了,姐姐愿为婢女伺候您,求求您了……”   容宛瞥了她一眼。   她的眼神,很冷。   还未等她发话,只听裴渡笑了一声:“婢女?”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4 21:50:15~2022-05-05 21:1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浪漫主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浪漫主义.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二十八、活不过三日   容月闻言吓得面如土色, 一张小脸煞白。   她颤颤巍巍道:“罪女……”   “就算只是做一个婢女,提督府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裴渡的声音寒得彻骨, 又带了几分戏谑,“比如你。”   容月哭得肝肠寸断,她紧紧抱住容宛的绣鞋,泪流了满面, 脸上还有未褪去的泪痕。   容宛从没有见过容月如此不堪的模样。   她一向倨傲, 被宠着长大, 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低下自己的头颅。   但是今天, 她求着容宛,让她救救将军府, 甚至抱着她的鞋尖。   容宛想起小时候她经常欺凌自己, 长大后又这样针对她, 心里便一阵作呕, 就连鞋子上也像沾了泥一般。   她的声音很淡漠:“容月,松开。”   容月的心凉了个彻底,哭道:“宛儿,姐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将军府罢……爹娘年纪大了,受不了路途颠簸啊!”   “谁是你妹妹?”   容宛的声音很凉, 让她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裴渡皱了皱眉:“拖出去。”   容宛心里痛快极了。   一向欺负她的将军府, 如今终于得到了应该有的报复。   容月凄厉地惨叫着被拖出去, 不住地喊叫:“容宛, 你没有心!你瞧瞧你今后跟了掌印, 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不过几天, 你就要被掌印磨死!我等着!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说实话, 众人都摸不清裴渡要做什么。他求娶容宛,恐怕就是为了磨死她。   掌印的心思谁也猜不透,谁也不敢相信掌印娶容宛是因为喜欢她。   想必有其他的企图,容宛恐怕活不过三日,还不如去西南。   只听容宛冷笑了一声:“你还是顾着自己罢,我也瞧瞧你什么时候在西南被磨死。”   裴渡在一旁冷眼看着容月,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将军府的人,全部拖走,咱家看着眼烦。”   他本来想割了容月的舌头,但又害怕太血腥吓到容宛,思索着等她被拖下去的时候再割了。   容月瞳仁缩了缩,明白自己已经是穷途末路。她不愿被贬到西南,她这么傲气的一个人,又怎的受这种折辱?   去西南的路途遥远,将军府这些人定要被折辱,容月与张氏、老将军恐怕受不了,定会痛苦万分,死在路途中也有可能。   一想到这里,容宛心里便有说不出的痛快,丝毫没有同情心。   自作自受。   容月被粗暴地拖下去,倏然间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刀来,朝裴渡尽力刺去!   众人大骇,明白容月这是想拼个鱼死网破!   容宛瞳仁缩了缩,失声道:“掌印!”   裴渡轻飘飘避开,她扑了个空,被番子所截住。   容宛这才松了口气。   惊魂未定,她又想: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在乎掌印了?真奇怪。   容月被押着,突然口中漫延出血来,随即她两眼一白,垂下了手。   场面极其骇人,容月的脸煞白无比,如同鬼一般。   老将军与老夫人连滚带爬地跑过去,不顾番子的阻挡,抓着容月的尸首大哭:“月儿啊……你走了爹娘该怎么办啊……”   番子忙报告:“掌印,她咬舌自尽了。”   容宛别过头,眼皮一凉,原来是裴渡用冰凉的手蒙住了她的眼。   他的手很冷,像是冰块一般。没有汗,很干净,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还有淡淡的香味。   “别看。”   说罢,他皱了皱眉,嫌恶道:“把将军府的人顺带着尸首拖下去,真脏,咱家看着恶心。血迹也清理干净,莫让容姑娘受惊。”   哭嚎声响彻云霄,老将军和张氏哭得近乎晕厥过去,被粗暴地拖在地上,像极了一块破布。脊背被磨出血来,拖出一地的血痕。   裴渡想,押解的时候他挑几个人,好好折辱将军府这些人一番。   他不紧不慢地擦着指尖,路途遥远,老将军和张氏年纪又大,不像年轻人能耐得住颠簸,死了也未尝不可。   她还未过门,裴渡还是客气地称她为容姑娘。   众宾客面面相觑,一个字都不敢说。   江弦立在一旁,看见将军府的下场这样凄惨,不禁打了个寒噤,颇有兔死狐悲之感。   更明显的是恼怒。裴渡在和他抢人?□□裸的挑衅!   他就知道裴渡对容宛怀着不明的心思,一个太监还想迎娶容宛,简直是荒谬!容宛在他手里,能活过几日?   活不过就活不过,一个甘愿为对食的姑娘,有什么好可怜的?不过是贱皮子,他没了容宛,还有唐眷。   但是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不舒服,难受得很。   江弦深吸一口气,心里还是像有一口气喘不上来。   只听裴渡懒洋洋地挥手道:“押入地牢,本督还要问几句话。”   一旁的番子恭敬地点了点头:“是,掌印。”   裴渡又道:“来顺,把容姑娘带回提督府,本督晚上过来。”   裴渡让容宛先回提督府,不是因为别的。   只是因为他现在还不敢面对容宛,以为自己在做梦。   来顺颔首,恭敬地对容宛道:“容姑娘,走罢。”   容宛还未回过神来,听来顺和她说话,忙点了点头,跟着来顺出了门。   众宾客目睹了这一切,个个都吓得面如土色,害怕自己家里犯了什么罪被抓,落得一个凄惨下场。   裴渡皮笑肉不笑道:“呦,诸位还在看什么?本督今日告诉你们,将军府就是下场。若是你们惹陛下不快,东厂自然会来清理。可明白了?”   众人连连点头,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裴渡慢悠悠地环视了一圈,笑吟吟道:“诸位还杵在这里作甚?不回家么?难不成要东厂也来诸位家中看看?”   众人忙道不敢,作鸟兽散。   容宛随着来顺上了马车,思绪纷飞。   裴渡为什么要提出娶她呢?   自己居然还鬼使神差答应了。   他一个无求无欲的人,恐怕也不会喜欢姑娘罢?那他又为何娶她?   很奇怪,嫁给一个太监,她没有感到排斥,反而心情很平静。   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还能一生无忧。她没什么想嫁的人,今后若是被指婚嫁到什么人家,又要恪守妇道,困在府中,她想想便头疼。   她想,嫁给裴渡,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容宛靠在车上昏昏欲睡,很车轱辘声停下,原是到了。   来顺道:“容姑娘,到了。”   容宛沉默了一瞬,她还未正式过门,来顺还是叫她容姑娘。   她点了点头,来顺不好扶她,她一人下了马车,心里有些空落。   瑞珠不在,她回老家了。若是她知道自己嫁给了一个太监,定会难过的罢?   但是她不觉得难过。   容宛跟着来顺进了府,来顺道:“姑娘就住在东院罢,一会儿奴才派人给您收拾。府里都是太监,没有丫鬟,明日奴才去买两个丫鬟给您。”   容宛欲言又止。   她想要瑞珠。瑞珠会跟着她到提督府么?   她虽是回了老家,但她家里贫苦,弟弟又要读书,恐怕她身上这点银子不够花。   她摇头:“不必了。我先前有个丫鬟很喜欢,不知道能不能把她叫过来服侍我。”   来顺面露难色:“这……要问过掌印。”   容宛有些失落,只好颔首道:“今晚待掌印回来,我再问他。”   等东西都安顿好,容宛便坐在窗边发呆。   她居然就这样嫁给了裴渡,简直就像在做梦。   嫁给他也就免了三书六礼,那拜堂怎么办?还有洞房花烛……   等等,洞房花烛!   她不会要和裴渡洞房罢?!   她一想到洞房,心上便凭生出畏惧。   裴渡应该不会和她洞房的,应该不会的。他是个太监啊,怎么和她洞房?   容宛想,他应该不会强迫她。   容宛吃了晚饭,却味同嚼蜡,心绪不宁。一想到洞房花烛,她便害怕起来。   远远地,她听到了裴渡的声音。   来顺忙去迎接:“掌印,您回来了?”   裴渡冷笑了一声:“这容将军和张氏倒是皮厚,什么话都没问出来。”   来顺又问:“掌印,他们怎么处置?”   裴渡回答得很干脆:“死了。死在刑房里,若是陛下问起来,本督便说是在西南的路上死的。一群没用的东西。”   她从小便没感受到什么父爱与母爱。   张氏和老将军对她很冷漠,经常对她爱答不理。她原本以为是严厉,最后方才知道,原来她不是亲生的。   容月才是他们的女儿。   所以容宛对他们的死,没有一丝的难过之情,甚至觉得这是应有的。   容宛听到裴渡的声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来了?   和自己洞房花烛了?   容宛心中砰砰地跳,像是要跳出嗓子眼。   她抬眼,对上裴渡一双懒洋洋的眸子,又很快避开。   来顺伺候脱了披风,裴渡坐在饭桌旁,看见容宛埋头吃饭,饭菜却没动两下。   裴渡扯了扯唇角:“容姑娘。”   容宛闻言有些紧张地抬起头来,心想自己是逃不了了。   裴渡摘下帽,散了头发,又随意扎起来。   “容姑娘在想什么?”   容宛正恍惚着,半晌,她鬼使神差地说:“洞房花烛。”   她在裴渡的脸上看见了震惊之色。   裴渡震惊不已,容宛要和自己洞房花烛?他耳朵坏了?   容宛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说:“没、没有,我、我说错了。”   小姑娘一张俏脸憋得通红,耳垂红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裴渡瞳仁缩了缩,失笑道:“容姑娘可真是会开玩笑。”   容宛恨不得打个地洞把自己钻进去,羞得满面通红。   二人对坐片刻,来顺知道自己不应该杵在这,便识相地退了出去。   顺便带上了门。   这样,屋子里就只有容宛与裴渡二人。   容宛心里暗道不妙,这来顺可真是坏事,这么尴尬的时候,居然让自己与裴渡共处一室!   半晌,她转移话题,问道:“掌印,您吃了吗?”   这么晚,裴渡居然还没有吃饭。   “还没有吃。”   容宛拿起碗来:“掌印,我给您盛饭。”   裴渡歪在椅子上,抬眼看她。他五官没有攻击性,一双桃花眼总是似笑非笑的表情。男生女相,却不妖媚,有太监的阴柔美。   昏黄的灯光下,她腰肢柔软,侧脸清丽无双,像是一幅画。   容宛盛好饭,轻轻放在他面前:“掌印,吃罢。”   裴渡拿起筷子,夹了青菜放在碗里吃。   二人对坐静静吃着,容宛恍惚觉得,他们像极了一对寻常夫妻。   容宛和他商量:“掌印,要不,成亲的那些礼就免了罢。掌印您挑个日子,咱们拜堂。”   裴渡吃着饭,可能是饿了,他吃得很快,回答道:“依你来。”   容宛觉得气氛太过于尴尬。二人一个不像丈夫,一个不像妻子,两个人客客气气,像是主人与客人。   裴渡吃完,按了按太阳穴,见容宛一筷没动,皱了皱眉:“可是厨娘的饭菜不合口味?”   容宛摇头:“合、合口味的。”   在别个家里,她怎的能说不和口味。   裴渡拿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容姑娘可有想吃的?我叫厨娘做。”   容宛连连摇头:“不、不必了。”   她很紧张。裴渡不明白,她在紧张什么?   裴渡眉头蹙得更深:“为何?   容宛绞着双手,低声说:“吃不下。”   裴渡搁下了茶碗:“容姑娘可是脾胃不好?还是在想些别的吃不下饭?”   容宛有些恍惚,想到今后她和裴渡就是夫妻,总有一天会洞房花烛的。   她听说,和太监也能洞房,只要有玉势和其他工具。   想想就怕。而且她对裴渡好像没有任何感情,也不知道今后该如何与他相处。   容宛又鬼使神差地道:“洞房花烛。”   裴渡惊愕地睁大眼,刚拿起的茶盏“呲啦”一声碎了一地。   他霎时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不想与自己洞房花烛。   还未等他开口,只听容宛小心翼翼地道:“掌印,您为什么娶我?您是喜欢我吗?”   裴渡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怔了怔。   对,他喜欢她。   告诉她会怎么样?她会害怕他,会排斥他,最后他与她恐怕永远都走不到一块儿。   他敢吗?他不敢。   裴渡想了想措辞,反问:“容姑娘,你呢?”   容宛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她喜欢裴渡吗?   她不知道。好像她对裴渡没什么男女之情。   容宛摇头:“目前,我对您并无男女之情。”   裴渡沉默。   她不喜欢他,也不好强求。   他淡淡地说:“本督对容姑娘亦是。容姑娘是罪臣之女,今后无人照拂,本督不忍心。你到本督府上,也不会有人会找你的麻烦。本督倒是想知道,容姑娘为何答应了本督的求娶?”   容宛也被问住了。   她是一恍惚,鬼使神差答应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想去提督府。   容宛找了个理由,低声说:“今后无人照拂,容宛也不想嫁与京中其他男子,不如留在提督府……”   ——凑合着过吧。   她没敢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裴渡笑了一声,道:“吃饭罢。”   不知怎的,他心里难受得很。容宛现在确实是不怕他了,但她好像把他当做一个外人来看。   来顺说,他要大胆一些,热情一些。   但他怎么敢呢?他怕伤害到他心爱的姑娘,最后覆水难收。   容宛埋头吃饭,见裴渡起身,便问:“掌印,您去哪儿?”   裴渡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抬眼:“去睡觉。容姑娘,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罢。”   容宛想到自己不必和裴渡一起睡,心里便安生起来,一个人兀自扒饭。   吃完饭,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瑞珠!她忘记和裴渡说了!   第二天再说罢。   —   “容宛现在在哪里?”   小厮担忧道:“侯爷,您这是问了第三次了。”   江弦的声音有些发怒:“我问你,容宛现在在哪里?”   小厮不敢说话,立在一旁瑟瑟发抖。   江弦猛然站起来,将桌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上:“我问你,容宛现在在哪里!”   茶盏和玉摆件都被他扫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触目惊心。   小厮吓得尿都快出来了,只一个劲地发抖。   灯光下,江弦将桌上的东西一件件摔在地上,茶水流了一地,蜿蜒到门口。   有清脆的响声,也有闷闷的响声。江弦只一个劲地砸东西,疯了一般,不住地嘶吼着:“容宛现在在哪里?”   小厮从来没有见过江弦这般疯狂的模样。他呜呜地哭着,哽咽着说:“容姑娘、容姑娘在提督府……”   江弦喝了酒,神智不清楚。   “提督府?”   江弦冷笑一声:“本侯就知道,是那个杀千刀的裴太监。他抢走了容宛,抢了本侯的亲!容宛嫁给他,活不过三日!”   小厮不敢说话,正准备出门溜走,却被江弦提住了领子:“你走什么?给本侯留下!”   小厮苦不堪言,只看着江弦发疯。他不住地砸东西,散了发,疯了般扯着自己的头发,也不知道疼。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呢喃道:“北疆军……嗝。都到了裴渡手里。宛儿,也到了裴渡手里。给本侯什么?本侯连个屁都没有!”   小厮劝慰他:“侯爷,您还有唐姑娘。侯爷,不如您明日就去唐家上门提亲……”   “不要。”   小厮以为自己听茬了:“侯爷,什么?”   江弦哭道:“不要!我要宛儿,我只要宛儿!”   他满地打滚,一边打着酒嗝,一边不住地哭,像是个三岁的孩子。   小厮明白,他这位侯爷——   恐怕是喜欢上容宛了。   —   容宛第二日醒来便问府里的太监:“掌印呢?”   小太监道:“掌印他一早上便出去办事了,还带了来顺。”   容宛又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小太监有些不耐:“不知道。有时候回来得早,有时候回来得晚,没个时间。”   那她岂不是一天到晚见不到掌印……?   容宛喉头哽了哽,心中居然有些失落。她又觉得奇怪,见不见得到他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这么在意裴渡作甚?   容宛一大早便出门逛了一圈。   她先是吃了一碗面,又听面馆里有人道:“将军府被抄了!那容三小姐被裴渡抢来做妻,啧啧啧……真是造孽。”   容宛失笑,继续吃早膳。   抢来做妻?不是她自己愿意的么?   又有人道:“依我看那,掌印就是想磨死她,慢慢把玩。掌印是什么人你们不知道吗?生杀予夺,阴晴不定,想玩一个姑娘也是可能的。”   “听说上次掌印在江南,杀了一个小少年。”   有人道:“小声点,别被东厂番子听到了,小心割了你的舌头。”   那人一听到“割舌头”三个字,吓得面色煞白,连连摇头:“刚刚我说的,你们都没有听到。”   容宛想,天下那么多人说裴渡的坏话,裴渡也不会一个个地去找他们麻烦。他堵不住悠悠之口,还不如不去管。有人说,总有一天裴渡这个奸宦会被万人所踩踏在地上,落得一个凄惨的下场。   容宛不知道前世在死后裴渡怎么样,但她不想看见裴渡落得凄惨下场的模样。   不过一会儿,容宛吃完面,在郊外逛了一阵,到了中午才回提督府。   甫一进门,她便听到厨娘在和一个太监谈话。   ——“昨儿晚上夫人嫁过来,掌印连碰都没碰她,果然是对她没感情,当个玩物罢了。”   ——“可不是。两个人像是陌生人,我倒想知道掌印怎么磨死她。”   ——“依我看,夫人在掌印手下活不过三日。夫人当时就该跟着他们去西南或是入宫,为何又嫁了掌印?掌印是太监啊……”   ——“你这话可别被掌印听到,若是被听到了,脑袋可保不住。”   容宛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淡,直到消匿不见。   她佯装无事进了门,那厨娘见容宛进门忙闭了嘴,二人散去。   容宛想了想,大人不记小人过,还是没有找她的麻烦。   她能感受得到,府里的人对她可能都不太友好。或许是因为裴渡没有留宿在她房中,亦或许是裴渡的身份。   她进了门,问:“掌印回来了没有?”   小太监不耐地道:“没有。他出京城办案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她睁大了眼。   出、出京城办案去了? 第29章 二十九、好羞呀   掌印又不是她喜欢的人, 出京城查案也是常有的事情。   她也犯不着惦记他。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是有些空落。   府里那群太监听到了,定会议论。   议论的无非是, 容姑娘才刚入府,拜堂都来不及拜,裴渡就出门办案,可谓是对这个妻子极其不上心。   容宛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马上就吃午饭了, 她却扒拉着饭, 什么也吃不下去。   厨娘送来的菜, 全是素的。   “嘭”地一声, 门打开了。容宛想,还有最后一道菜, 若是个荤的便好了。   没想到厨娘端着青菜进门, 不耐地说:“容姑娘, 吃罢。”   容宛沉默。   她问:“为何都是青菜?没有肉吗?”   厨娘的声音更是不耐烦:“没有, 提督府一向节俭,姑娘也还未正式入府,就将就着罢。”   她虽然不想给掌印添麻烦,但下人这么待她,她也不能憋着。   容宛将筷子一摔,那筷子摔在地上, 让厨娘骇了一跳。   她声音有些愠怒:“掌印不在, 你们就是来这样糊弄我的?”   厨娘被她吓了一跳, 前些日子就听说这容家三小姐不简单, 现在当真如此。   容宛又冷笑:“让我吃素可以, 确实节俭。但你们为何又将荤菜藏起来偷偷摸摸地吃?明摆着欺负我?”   厨娘自提督府初建便在掌印身边做事, 自己欺负一个小姑娘, 掌印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毕竟这只是一个玩物,用完就丢。   厨娘有些惊愕,但随即又转为愤怒。她气得发笑:“容姑娘,掌印昨夜没来你房中,今日又把姑娘冷落在家里外出查案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全府上下都知道姑娘您不受宠。说句实在话,我们掌印不会喜欢女人,您现在在提督府发作,今后还有甚么好日子过?”   他又对她并无男女之情,来自己房中作甚?洞房花烛么?   容宛觉得有些好笑。   就因为这个,府里下人就能欺负她?提督府里都是些什么人?   她想,可能是掌印太忙,不常住在府里,所以下人们猖狂得很。表面听话,背地里又是一套。   来顺通常跟在掌印身边,也不在。如今她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容宛一时间沉默。   忍着?   她不甘心。   容宛咬了咬唇,心想还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待掌印回来了再告诉他。   她不想憋着。只不过这几天,恐怕要吃一段时间的素菜。   她心里恼火,还是道:“什么时候提督府的下人也能来主子面前嘴碎?待掌印回来我再告诉他。”   厨娘一听容宛要告诉裴渡,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她和裴渡恐怕是师从一门,说话都阴阳怪气:“您还是得了罢,掌印能为您撑腰?说句真心话,外头人都说,您在掌印手里活不过三天。奴婢就看看姑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容宛冷眼瞧她。   她第一天便受了委屈,裴渡又经常不在,心里闷闷地有些不舒坦。   她冷冷地喝道:“跪下。”   厨娘没跪,戏谑地看着她。容宛这才发现提督府某些人真是一个个被惯坏了。   “姑娘您就得了,咱们做奴才的,也能骑在主子头上。您看掌印不就是……”   “不就是什么?”   一听声音,厨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容宛也顺着声音看过去,有些惊愕。裴渡怎么来了?他不是出京城了么?   她僵硬地回头,见裴渡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手中把玩着一串佛珠。   他将佛珠捻了捻,重新戴回手上,背着手走进了门。   裴渡抬眼。   他脸色沉得可怕,冷笑一声:“咱们做奴才的,能骑在主子头上?你这话若是传出去,本督的脑袋还要不要?你想害本督?”   这句话的意思是,裴渡也能骑在皇帝头上。   若是让皇帝听着了,后果不堪设想。   裴渡声音低沉:“来人。”   一旁的来顺忙跟了过来:“凭掌印吩咐。”   容宛明白,这厨娘一日不除,就会给提督府留下后患。   “掌嘴。”   来顺抡起衣袖,一巴掌就扇了过去,厨娘哭嚎着,唇角已经流出了血:“掌印饶命,掌印饶命啊!”   约莫扇了有二十来下,裴渡倏然说:“停。”   上次凌迟了那人她受到了惊吓,这次扇巴掌她不会害怕罢?   看容宛敛着眸的模样,他又定下心神来。   厨娘的脸已经被扇肿,她爬到裴渡脚边,却被他冷冷地一脚踹开:“本督留你在提督府,不是让你吃闲饭说闲话的。”   厨娘呜呜地哭着,裴渡抬手:“把府里所有人都喊过来。”   容宛吃了一惊。裴渡这是要做什么?把府里上上下下的太监都喊过来?   很快门外乌泱泱地站了一大排人,个个低着脑袋,面如金纸,害怕掌印发作到自己身上。   上一次掌印发作,将府里仅有的两个丫鬟都杀了,血流了遍地。从此,府里没有丫鬟。   裴渡背着手,脸色依然沉得可怕。他巡视了一圈,扬声道:“看好了。今日若是有人敢多嘴,这个厨娘就是下场。拖下去,乱棍打死!”   厨娘大骇,呜呜地求饶着,却被两个小太监架着拖出了门,裴渡又补充:“别在这儿打,叫声瘆人。拖到后院去。”   他很会察言观色,看见容宛没什么反应,也没有害怕的神色,便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他本来还想说一句,打完裹个草席扔乱葬岗,最终还是没说,怕吓到她。   容宛明白,提督府这些人不整顿,总有一天会出大乱子来。   裴渡又道:“今后无论如何,容姑娘都是提督府的夫人,是本督一生一世相伴的人。本督不纳妾,今后府中大小事务,她说了算。若是有人敢再多一句嘴,小心舌头。”   容宛怔了怔。   啊?   一生一世相伴的人。按理来说的确很对,但出自他之口,总生出几分不对劲来。   而且,为何裴渡不纳妾?   真是越来越奇怪。   众太监忙点头如捣蒜,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裴渡倏然把目光放在一个太监身上。   容宛明白,这是先前嘴碎自己的太监。   他话音森冷:“厨娘是你对食。私自背着本督结对食,还嘴碎容姑娘,你说说该如何处置?”   那小太监吓得像只鹌鹑,心想什么都瞒不过掌印,忙磕头哭道:“掌印,掌印饶命啊!奴才再也不敢了!”   “今后就洗恭桶罢,”裴渡淡淡地说,“下次再有发现,撕烂你的嘴。”   小太监的命倒是保住了,但今后去洗恭桶……容宛想想就觉得想吐。   这次整顿了两个人,以儆效尤。   太监们都吓得面如土色,上一次掌印杀人还是什么时候?   他们都忘记了。太久了,又加上掌印不常回提督府,太监们都才敢嘴碎一二,怀着侥幸之心。   容宛不觉得这些人可怜,只觉得应该。   有些话不该说,有些规矩不能犯。   她善良,但对厨娘和这个太监,她同情不起来。   待众人散去,又只剩容宛与裴渡二人。天气闷热的很,眼看着要下雨,裴渡道:“容姑娘,进屋罢。”   容宛颔首,有些紧张地进了屋。   她又要和裴渡独处了……   二人相顾无言,裴渡率先打破沉寂:“府里有些下人言行无状,让容姑娘看笑话。”   容宛摇了摇头,低声说:“无事。”   她满脑子都是那句话:一生一世相伴的人。   说罢,她又大着胆子补了一句:“掌印,您真的不纳妾?”   裴渡皱了皱眉。   “容姑娘希望本督纳妾?”   容宛连连摇头,有些慌张:“没、没有,我是觉得一般权贵,都会纳妾,没有只一生一世与一个人相伴的。何况掌印对我并未有男女之情……”   裴渡说得风轻云淡:“本督不想纳妾,还少一个人吃饭。”   容宛托着腮,心想也是,掌印不喜欢女子。   她又问:“掌印,您没出京城吗?”   “案子不大,让锦衣卫去破了,”裴渡懒懒地靠在椅子上,“回来,和你拜堂。”   听到“拜堂”两个字,容宛耳尖有些发热。   拜完堂,她就是裴渡的妻了。   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虽然他俩只是凑合着过,但一旦拜了堂,她便是裴渡的妻子,一辈子的,也意味着他与她的命运紧紧相连。   她却意外地很平静,没有任何排斥的感觉。   裴渡倏然问:“容姑娘,你想与本督拜堂吗?”   容宛咬了咬唇。   随即他在她脸上看见了极其容易察觉到的慌乱和羞赧。   容宛支支吾吾地说:“愿、自然是愿的。”   裴渡眸光亮了亮,很快又暗了下来。外头淅淅沥沥地下了雨,他勾唇道:“那容姑娘,走罢。”   —   “一拜天地——”   容宛一身火红的嫁衣,衣摆迤逦,像是从火焰中走出来,明明是小姑娘,此时却有了女子的妩媚感。只有二人拜天地,没有宾客,也没有宴席。   就关了门,司仪唱着,二人拜天地。   窗外雨声淅沥,容宛却听不明晰。   准确来说,她穿过三次嫁衣。上辈子她嫁给江弦的时候,步入的是无间地狱。而这次,她没想到自己嫁给了裴渡。   嫁给了司礼监掌印,一个太监。   喜烛摇晃着,容宛有些恍惚。   二拜高堂省去了。   裴渡没有父母,很奇怪的是,也没有父母的灵牌。或许很小的时候就被卖到宫中,什么也记不清。容宛更不要说,自己早已与将军府撇清关系,离他们越远越好。   “夫妻对拜——”   裴渡听到“夫妻”两个字,不可遏止地勾了勾唇角。   拜完,雨停了。   娇娇,以后我就是你的夫君啦。   —   晚上容宛与裴渡依旧是分房而睡,二人的房间离得很近,只隔了一面墙。   容宛睡在榻上,提督府的夜晚很安静,她也没有择床的毛病,很快便睡着了。   可是——   她又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在傍晚时分,一轮红日像是染了血,徐徐下沉。她不知道这是在哪里,却有一种预感,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风呜嚎着,天气应该是有些冷,骑在马上的番子们都裹紧了外衣,“驾”地催促着马匹。   天边染了色,此时夕阳下沉,暮色渲染了天际,光怪陆离的颜色组成了晚霞,美轮美奂。   潜意识里她可以确定,这是前世所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上次做的那个梦一样,她梦到了前世。但好像不是自己的。   为什么她会梦见前世?而且是和自己无关的?   一行人骑马朝南边行去,一辆马车上,坐着裴渡。他一身蟒袍,冷白的皮肤被夕阳照得暖了些,脸色却不甚好看,似乎笼罩着淡淡的愁色,难以察觉,像是死了老婆一般。   他们行过山谷,山谷笼罩着晚霞光,裴渡撑着头,车牖是开的,露出他惊艳绝伦的脸。   他薄唇紧抿,一双手骨节分明。没有懒懒的模样,反而脸色有些沉。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按了按太阳穴。   “嗖嗖嗖——”   他猛然睁开眼,却见箭从上方射下来,扎在马车上!   裴渡一掀车帘就跳出了车,那箭如雨一般扫射而来,根本不给他躲避的机会!   走在前面的番子都被箭所扎住,裴渡在地上一滚,躲到了树丛里。   容宛看得惊心动魄,她隐隐觉得——   前世的裴渡,可能就是因此而死的!   一想到这里,她心乱如麻,一颗心剧烈地跳动。   走在后面的番子也纷纷躲避箭雨,却根本躲不掉。有人围住了山谷,形成一个包围圈。   太阳落下,夜幕渐渐织上天空,只剩西边的霞光。   裴渡小腹上中了一箭,疼得他脸色煞白,却哼都不哼一声。伤口被扯动,更是疼得钻心。   外头喊着“保护掌印”,那声音却被淹没,只剩下痛呼声和闷哼声。   “裴渡呢?把裴渡抓出来!”   “裴渡在哪儿?”   裴渡躲在树丛里,身子软得厉害。他明白自己今日逃不出这山谷,也没有逃生的路。   “树丛里有人!”   有人拨开树丛,惊道:“裴渡!裴渡在那儿!”   他身着蟒袍,十分显眼,故而被一眼认了出来。   裴渡冷笑一声,忍住痛楚从树丛深处走出,却不失仪态:“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袭击司礼监掌印,就不怕陛下找麻烦吗?”   一人生得高大,粗声粗气道:“我们尤国人,怕什么?倒是你这奸宦,应该被凌迟!”   裴渡明白自己已经是穷途末路,拔刀翻转手腕,像那尤国首领小腹刺去!   他速度快,那尤国首领鲜血流了满地,裴渡疯了一般身若游雨地杀着,不少人死在他的刀下——   众人忙惊道:“射箭!射箭!杀了裴渡!”   一片兵荒马乱。   又是一轮箭雨,只听见箭没入皮肉的声音。裴渡浑身上下都中了箭,疼得钻心。   箭没入心脏,他的身子抖动了一下。   他却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睁着眼,也没有挣扎。他单膝跪地,一只手撑着剑,火光照着他苍白的面庞,他缓缓闭上眼。众人一踢他的尸体,用箭在他心口处戳了戳:“死了?”   他死了。   万箭穿心,连全尸都没给他留,身子已经被箭扎得不成样子。   死前,他做了一个口型,容宛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娇娇,我来寻你了。”   尖锐的痛楚仿佛降临到了容宛的身上,她看着就觉得疼。   她想爬过去抱抱他的尸体,去拔出他身上的箭,泪水止不住地流。   怎么会这样……   在她死后,裴渡被尤国人算计,死在了山谷里。   大雨倾盆而下,将血水冲刷着,汇入了一条红色的溪流,缓缓地流动着。   尤国人扬长而去,山谷里尽是尸体。   容宛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身子却是透明的。她想触碰一下裴渡,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他就这样静静地躺着,蟒袍上全都是血污,雨打在他的脸上。他紧闭双眼,脸色苍白,脸颊边还有一道伤痕。   剑落在他的手边,容宛不止怎的,心里难受得很。   泪水流到她的脸颊边,大滴大滴地滚落。   她跪在裴渡身边,颤抖地唤了一声:“掌印?”   却没有人应她。   “掌印……你醒醒。”   可是没有人会应她了,掌印死了。   这是一场噩梦,她却觉得,比上次那个更可怕。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   掌印死了,再也不会应她了。不会再笑眯眯地帮她撑腰,不会喊她容姑娘,不会再和她上桌吃饭,不会蒙住她的眼说,“别看”。   明明是和自己没有什么感情的人,为什么她会因为他这样难过呢?   兴许是和他相处久了,不忍心罢?   对,一定是这样。   虽然这是前世的事情,这辈子或许也不会发生,但她真的很难过。像是被万箭穿心的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在瓢泼大雨中,容宛由断断续续的哽咽声,转为嚎啕大哭。   掌印,你别死。   “掌印……”   她的手被轻轻抓住,容宛猛然睁开眼,看见屋子里不知何时亮了一盏灯,那灯照亮了黑暗,让她定了定心神。   她小小的手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容宛剧烈地喘着气,胸口起伏着,眼眶泛红。   她还没回过神来:“掌印……”   身边传来熟悉的男声:“夫人这是梦魇了?”   她坐起身来,噩梦让她心有余悸,连意识都不清醒。   她猛然侧过身,看见裴渡皱眉坐在自己身边,抓着自己的手。   在灯火昏黄下,裴渡的脸轮廓很柔和,表情还有些疑惑。两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床沿,影子被投射到墙上,像是交.缠在一起。   她没有松开他的手,而是反客为主,紧紧地抓住他的手。   像是握住了自己的命,不敢松开。   裴渡还在……他还没有死。   方才是一场梦,她梦到了前世。   容宛看着裴渡的脸。那张脸和苍白的脸重合在一起,血污与昏黄的灯光在她的脑海中反复闪现,方才的噩梦让她许久都缓不过来。   半晌,她猛然将手从裴渡手中抽出来。裴渡以为她不高兴了,眸中闪过一丝慌乱。   但下一秒,她紧紧地抱住了他。   泪水打湿了他的肩头,容宛不住地哽咽着,哭道:“掌印……”   裴渡一瞬间慌了神,有些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第一次被心爱的姑娘这样抱,裴渡一瞬间还有些僵硬。   他低声说:“没事了。”   容宛想到万箭穿心,眼泪止不住地流。她又哽咽转为嚎啕大哭,像是要把所有的难过都发泄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抓着裴渡不放,口齿不清地哭道:“掌印,你别死。”   她觉得自己神志不清了。   你别死。   这一句话像是让她心中的防线决堤,万箭穿心的画面让她不住地瑟缩着,仿佛抓住了裴渡,他就不会死了。   裴渡怔了怔。   他……别死?   她梦到了什么?自己死了?   裴渡失笑,拍了拍她的肩:“本督没死,本督好着呢。”   容宛听到这句话,哭得更凶了。   她一边哭,一边又想:为什么呢?她为什么会为裴渡这么伤心呢?明明是这样可怕的一个人,为什么不希望他死呢?   或许是和他相处太久了,如果有一天他消失,还死得这样惨,自己不难过才怪。   她意识到自己失态,把眼泪都蹭到了裴渡的衣服上,慌忙起来道:“掌印,对、对不起。”   裴渡皱了皱眉:“夫人为何向本督赔罪?”   容宛像是哭傻了,傻乎乎地说:“掌印这衣服多少钱,我赔。”   裴渡失笑:“不值钱,衣服多的很,赔作甚。”   他心里揪着疼,他看不得她哭。她一哭,感觉整个天都要塌了。   他很慌。   容宛松开他,又恢复到寻常的模样,往床里头挪了挪,尽量不让自己接触到裴渡。   好、好羞……她居然只穿着睡袍抱住掌印还哭得这样伤心,太丢人了。   裴渡见容宛往里头挪了挪,以为是小姑娘要和他一起睡,便脱下外衣,准备上床。   容宛:“?”   她如临大敌:“掌印要做什么?”   裴渡:“?”   他眉心蹙得更深,疑惑道:“不是夫人示意让本督上床睡觉的么?” 第30章 三十、睡一起   容宛条件反射一般身子颤了颤, 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掌印、掌印要和她一起睡觉?!   应该是怕自己又梦魇,想怜惜怜惜自己,安慰她一二罢。毕竟也是夫妻了, 一起睡觉也没什么奇怪的。   应该就是、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睡觉。   看见她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裴渡的眸光黯了下去。   他本想说“罢了”,但这句话哽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   烛光照着容宛颤抖的娇躯, 她肩头的衣料不知怎的滑下去, 露出肤白胜雪的肩颈来。   被裴渡所看到, 他却面不改色, 仿佛跟没看见一般,也不提醒她。   容宛意识到自己肩上一凉, 脖子红得更厉害了。她忙用被子遮住, 心想如果自己拒绝掌印, 他一定会很尴尬的罢?   不就是睡一觉, 有什么大不了的。   裴渡思索片刻,准备把“若是夫人不愿,就罢了”一句话说出去,却听下一秒,容宛又往里头挪了挪:“掌印,睡罢。”   裴渡以为自己听茬了。   他顿了顿, 眸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与慌乱。   随即, 他缓慢地脱掉外袍, 挂在床头, 又慢悠悠地脱掉自己的靴子。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自然得让容宛都瞠目结舌。   她没有发现裴渡的紧张, 也没有发现他脱靴子的时候手抖了一下。   床晃了晃, 裴渡上了床,只身着雪白的中衣,锁骨若隐若现。   他的半边脸沐浴在灯光之下,轮廓很柔和。一双桃花眼半阖了,唇瓣很薄,她听瑞珠说过——   唇瓣薄的人,很好亲。   她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所惊愕住,又很快收回纷乱的思绪,不看去直视裴渡。裴渡散了发,乌发如瀑布一般倾泻下来,俊美中添了妖冶。   就像是妖孽降世一般,风华绝代。   容宛看呆了,一双杏眼好奇地盯着他。   像是察觉到了小姑娘的目光,他失笑道:“夫人怎么了?盯着本督看了这么久。”   好尴尬……   容宛脖颈已经是深红一片,她忙去用被子遮,却掩不住她越来越红的脸。   裴渡似乎没看见一般,慢条斯理地挑灭了床边的灯率先躺下去:“夜深了,夫人早些歇息罢。”   容宛低低地“嗯”了一声,也小心翼翼躺下去,却觉得被子动了动。   她如临大敌,猛然睁开眼睛。   却发现,只是裴渡掖了掖被角。   像是察觉到她的紧张,裴渡又失笑道:“别紧张。”   容宛觉得自己真是没用,看见裴渡上个床都会红脸。   她又安慰自己,这是她第一次和男子睡觉,紧张也是难免的。   容宛又低低地“嗯”了一声,身子往外侧。裴渡愣了愣,也身子往外侧。   二人背对背,中间空出一大块,被子都只堪堪盖住身子,两人谁也不敢往对方那边靠一靠。   容宛想:今夜真是尴尬极了。   裴渡想:她会不会很怕自己?   听见裴渡均匀的呼吸声,容宛也渐渐感受到困意,合上眼皮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醒来,容宛打了个哈欠,发现身边空空如也,原是裴渡早已起床,也不知道去干什么。   很奇怪,昨晚裴渡睡在这里之后,她没有做噩梦,反而睡得香甜。   她伸了个懒腰起床,慢吞吞地开始穿衣服,心想今天一定要和裴渡讲瑞珠的事情。   毕竟都一起睡了,他不会不答应的罢?   恍惚之际,有人敲了敲门。   容宛忙理了理裙摆,扬声问道:“谁呀?”   外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我,裴渡。”   容宛忙去开门,看见裴渡笑吟吟地端了食盒过来:“吃罢,今天贵妃生辰宴,本督受邀。”   他不会要带自己去罢?!   容宛脱口而出:“掌印,你想带我去?”   裴渡没回答她,而是慢吞吞地说:“你也受邀了。”   容宛一颗心砰砰乱跳。   她真的不想去和京城那些权贵打交道。   她绞了绞双手,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她明白,这皇帝是一日比一日昏庸了。若是皇后生日大宴宾客还好,一个贵妃生辰,也值得大宴宾客?   皇帝偏宠贵妃已经是事实,众人都明白她宠冠六宫,却没什么才德。皇帝近几年做出出格的事情,都是贵妃唆使的。   这次为她大宴宾客,更是离谱。   容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裴渡又道:“本督让人给你赶制了些衣裳,你去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容宛点了点头,外头的小太监早已捧着衣裳进门来,容宛拿起一件,不禁叹道:“真好看。”   裴渡闻言,唇角微微扬了扬。   每一件都好看,都是她见不到的绸缎料子,款式也是京城最流行的款式。   掌印居然这么懂她?   她最终还是挑了一件青碧色的衣裳。这件衣裳做得别出心裁,容宛已经迫不及待想穿上了。   她走到屏风后,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裴渡。   裴渡会意,转过身去。   俗话说人靠衣马靠鞍,她竟没想到自己穿上居然能这么好看。   坐在梳妆镜前,她穿着青碧色的新衣,唇角自然地弯了弯。   她在将军府根本就穿不到这样好看的衣裳,却在提督府穿上了。这衣裳显得她愈加清丽,却不失赴宴时应该有的端庄。   她憋红了脸,心想自己应该礼貌些,转过头去看站在一旁的裴渡:“谢谢掌印。”   裴渡依旧穿了蟒袍,戴了乌纱帽,点了点头:“喜欢便好了,不必言谢。”   她尽量让自己开心得不那样显形来。   裴渡送了她这样好的礼物,自己却只送了他一条帕子……   一想到这,容宛更尴尬了。   她干咳一声,觉得自己得送点东西给他。但是她想不出,他缺什么。   钱?他有的是。   各种珍宝?他也不缺。   美女?   一想到美女,容宛还是心道算了。   不知怎的,她不想让提督府再出现别的姑娘。   他缺什么呢?   容宛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却被裴渡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一跳。   裴渡打开了门:“夫人,走罢。”   他现在不叫自己“容姑娘”,而是叫自己“夫人”,容宛还有些不习惯。   总觉得别扭。   二人坐上马车,虽已经是夫妻,但还是分了马车坐。   来顺与裴渡坐在一起,神色还有些不自然。   他今日早晨见裴渡从容宛屋子里走出来,傻了眼。   他看得出来,自家掌印与容宛虽然拜了堂,但还是表面客客气气的,不像是夫妻,倒像是主人与客人,遑论睡在一起。   但今日早晨,掌印怎的从容宛屋子里出来了?   难不成他们两个昨晚……   来顺越想越好奇,裴渡却倏然说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来顺吓得面色煞白,连连摇头:“没、没什么。”   裴渡皱了皱眉,话音冷了下来。   “你在骗本督。”   来顺更是害怕,他眼神游离,吞吞吐吐地说:“这个……啊……奴才在想,掌印今日为何从夫人房里出来。”   他本想等裴渡发作,却听他笑了一声:“你问我为何从夫人房里出来?”   来顺颤颤巍巍地颔首。   裴渡慢吞吞地说:“昨天晚上,本督和夫人一起睡了。”   来顺睁大了眼。   睡、睡了?   他脑海中浮现出花柳本的场景,心想掌印是用什么睡了夫人,手指吗?   自家掌印的语气,好像还有些得意?   他脱口而出:“恭喜恭喜。”   裴渡:“?”   他又皱眉:“你想到哪儿去了?不过是同床共枕,有何好恭喜的。”   来顺不禁想,自家掌印真是口是心非。明明自己心里高兴地不行,偏偏还要说“有何好恭喜”。   他忙道:“奴才在恭喜,掌印离夫人又近了一步。估计不过几日,掌印就能彻底捕获夫人的心。”   裴渡笑了一声:“油嘴滑舌。”   说罢,他别过头去,掀帘看了一眼车牖外的熙攘。众人看见挂着“裴”字灯笼的马车,纷纷像见了鬼一般躲避。   他敛了眸,又放下帘子。   今日容宛坐马车的时候,避开了他所坐的马车,去坐了另一辆。   一想到这儿,他唇角的笑意又僵硬下来。   马车行得不颠簸,很快便到了宫前。   容宛坐在车上昏昏欲睡,昨晚做了噩梦没睡得好,头还有些疼。   车轱辘的响声停下来,她方才知道是到了。   车帘被掀开,裴渡守在外边。   天变得快,昨日还晴空万里,今日的气温却骤降。风有些凉了,裴渡的披风被秋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站在外头,就这么一站,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   他道:“夫人,下得来吗?”   容宛摇了摇头,一只酥手掀帘,用脚探了探,轻巧地下了马车。   一行人走在宫墙下,容宛记得那次嘉宁公主生辰。   她与裴渡的初遇,是在树丛里。她还记得裴渡为她捡起了玉佩,还为她带了路。   今时不同往日,她也没想到掌印居然成了她的夫君。虽然只是凑合着过,但夫君依然是夫君,改不了。   这一辈子,她就和裴渡过了。   她无所谓,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有吃有穿,不必嫁给成远侯,也不必被女德所束缚,就够了。   容宛和裴渡走在一块儿。有受邀的达官显贵和他相遇,忙过来谄媚道:“掌印,您近来安好?”   裴渡仅二十七岁,这人叫着却像叫自己的干爹一般。容宛也听说过,宫里也有不少太监赶上去认裴渡为干爹,甚至有小官员。他也不客气,一股脑儿全收。   容宛不禁有些想笑。   裴渡也笑吟吟地回他:“好得很。”   他这么一说话,总觉得在阴阳怪气。   那人又笑道:“掌印最近新婚,没来送礼,黄某真应该赔罪。”   裴渡淡声道:“送礼这就不必了。做好你的事情,别一天到晚送这个送那个,本督下回参你一本。”   那人的笑容僵下来,连连附和:“掌印教训得是。”   容宛走在裴渡身边,瞠目结舌。一个权贵居然对太监点头哈腰,可见这太监的权力有多大。   那人说完,又瞥了瞥容宛。   他惊奇的是——这姑娘还没死呢?   容宛嫁了掌印这件事情传遍了全京城,所有人都在讨论此事。   甚至有人私下里在赌,赌她还有几天会死。   裴渡见他的眼神,“啧”了一声。   想必京城里这群人皮痒了。明日他就要锦衣卫和番子们把那些多嘴的人给抓起来,给个教训。   裴渡慢条斯理地说:“安平侯好兴致,居然盯着本督的夫人这么久。”   容宛更是惊诧,这人居然是安平侯?   王公贵族,对一个太监点头哈腰。   还没等容宛惊讶完,那安平侯已经吓得面如土色,连连道歉:“掌印,黄某千不该万不该,应该挖了眼睛,黄某发誓,黄某对夫人没有那样的心思啊!”   裴渡没理他,走在宫道上。安平侯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两路人一路到了宴场。安平侯见裴渡没再发作,松了口气:“掌印,黄某先行一步。”   裴渡睨了他一眼,似乎让他快点滚。   宴会上人倒是多,除了权贵外,还有一些名门贵女,有些贵女容宛在百花宴见过,此时遇到她们,还颇有些尴尬。   秋风有些凉,容宛尴尬得脸上火烧火燎地烫,丝毫没有感受到冷意。   她是掌印的对食……   太监是奴才,是皇权下的一条狗。自然对食也不是什么风光的人。   那贵女们见了她,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灼得容宛不自在。   在百花宴上,她们还议论自己,说自己与成远侯私相授受。   而如今,自己却成了掌印的对食。   那贵女的目光有叹惋亦有不屑,甚至还有嫌恶。   容宛懒得去理她们。   贵女们聚在一起,也不说话,只有些人暗自瞥她,容宛回以目光,几人忙避开眼神,回过头去。   “夫人怎么了?不去听戏?”   贵妃大宴宾客,自然在园子里摆了戏台,如同嘉宁公主生辰那般,布置得极为奢华。   容宛咂舌,抬头望去,那戏台子布置得极大,想必唱完这一出,还有一出。   容宛点了点头:“掌印,去罢。”   二人相处得不冷不热,贵女们皆是疑惑万分。   真是奇怪。若是掌印喜欢她,语气定不会这样;若是不喜欢她只当个玩物,语气也定不会这样。   不冷不热的,摸不清态度。   像是察觉到了众贵女好奇的目光,裴渡转过头来,语气森冷:“好看吗?”   贵女们忙作鸟兽散。   能参加贵妃生辰宴的少女,都是身份尊贵的贵女。这其中,或有郡主,或有皇亲国戚,或有受宠将相之家的女儿。   见了裴渡,个个都吓得像只鹌鹑。   容宛点了点头,跟在裴渡后面,坐在戏台子下听戏,却心不在焉。她闷得很,这种社交场合,她很讨厌。   估计是皇帝邀她来的。不是皇帝,还能是谁?   生辰礼她倒是准备了一份,是她先前画过的一幅画,皇帝邀她,恐怕就是为了她的画。   她想了想,还是小声开口:“掌印,我想出去逛逛。”   裴渡点了点头:“夫人可认识路?”   容宛一窘,摇了摇头。   若是再像上次那样迷路,在宴会开始之前就找不着路,那麻烦可就大了。   她不敢给掌印添麻烦。   容宛还是老老实实道:“不认识。”   裴渡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小太监:“让全顺陪你去。”   一个不认识的太监跟在自己身后,她想想便觉得窘。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不愿,裴渡慢悠悠站起身来:“那就本督陪你去。”   “啊?”   容宛这才发现自己叫出了声,忙捂住嘴,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意到她,还是松了口气。   “夫人不愿?”   容宛闻言忙摇头:“愿、愿的。”   她是怕她和裴渡一起走,无话可说,更加尴尬。   裴渡拍了拍衣摆:“那就走罢。”   他手上带了西洋表,能把握住时间。   园子挺大,黑黝黝的树丛里,道路曲折。容宛想起就是在那个地方,她遇见了裴渡。   裴渡背着手和她逛着,偶尔会帮她拨开树丛。容宛斟酌了下措辞,还是寻找话题:“掌印,你平日里很忙吗?”   裴渡懒洋洋地回道:“不忙。”   容宛又好奇地问:“那掌印为什么一年到头不着家?”   裴渡被噎住了。   他为什么不着家?他分明很忙啊!   为什么说不忙,是暗示容宛——   我一点也不忙,快来找我。   裴渡皱了皱眉,想了想道:“本督有些私事要处理,经常歇在外头。”   容宛知道他所说的“外头”指的是什么。   指的是郊外那间屋子。里面守着一个太监,叫福顺。   裴渡经常外出办案,在京中又要抓官员,不着家也能解释得通。   她又不禁问:“那为何掌印说不忙?”   裴渡又被噎住了。   她为何这样问?是想让自己多陪她吗?   好像也不会。容宛对他情愫淡淡,恐怕问起来也是一时兴起。   裴渡正思考措辞,却听见“哎呦”一声,一个貌美的女子从树丛中走来。   那女子腰肢纤细,声音柔媚,笑道:“掌印?您怎么在此处?”   她一身华服,打扮得美艳高贵,鬓边别了金簪,想必地位不凡。   裴渡抱着臂,嗤笑了一声。   他唇角挂着不明的笑:“呦,贵妃娘娘也在此处啊?”   他的笑很假,假得让人心里发怵。   这人竟然是贵妃!   容宛忙福身:“见过贵妃娘娘。”   裴渡用手臂挡住容宛:“不必拜她。”   容宛浑身出了一身汗。她夹在中间,真是不好做人。宫中裴渡和贵妃可谓是水火不容,二人又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贵妃宠冠六宫,裴渡权倾朝野,都是不好惹的角色。两人对峙起来,容宛一时间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贵妃睨了裴渡一眼,似乎注意到了容宛,戏谑地瞥了她一眼。   容宛被她看着,浑身不舒坦,像是身上沾了泥。   贵妃笑道:“掌印,这就是你新结的对食?本宫前几日给你的对食你看不上,怎的看上了她?”   容宛暗暗去瞥裴渡,看见他的表情变得极为难看。他冷笑一声:“娘娘好兴致,居然在本督面前塞人。这宫女不合本督心意,杀了又何妨?什么时候娘娘也能来管本督的事情了?”   听到“杀了”这两个字,容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宫女估计是贵妃派到裴渡眼前的眼线,趁机杀了裴渡。   空气中火药味十足,容宛只想带着裴渡快点走。   但另一方面,她又希望裴渡好好羞辱一番贵妃。   贵妃脸色一沉:“掌印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渡冷笑:“娘娘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本督奉劝您一句,少管本督的事情,也少管本督的人。”   这太监也太放肆了!   不过是一个阉人,也能来管她?待她在皇帝面前吹枕边风,看他还能不能这样嚣张!   容宛夹在中间,神色有些迷茫。   这辈子裴渡必须要和贵妃斗。   能不能斗赢?   她很希望,裴渡能够好好的,不再被万箭穿心一败涂地。   她不愿看见这些。   贵妃连连冷笑,对身边的宫女道:“走。”   走之前,她还故意放长了声音:“一个奴才,也能在本宫面前嚣张。”   裴渡缓缓地回头,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反唇相讥:“某些人不过是从花楼里出来的妓,也敢在本督面前嘴碎。”   容宛更是震惊。   贵妃居然是妓?这些事情都被裴渡翻出来了?   她立在原地,有些惊愕。   待贵妃离开,容宛不敢去看裴渡的脸色,想必十分难看。   她早就想上茅房,憋红了脸,小声说:“掌印,我想去一趟茅房。”   这种事情都和裴渡说,太丢人了。   裴渡没事一般点了点头,向她指了方向:“去找一个宫女,让她带你去。”   容宛点头,消失在裴渡的视线里。   她兜兜转转,没找着宫女,似乎又迷了路。   黑黝黝的树丛里,似乎有人。容宛不敢去看,却发觉那人上前来,阴阳怪气道:“你就是掌印的对食?”   容宛一个激灵回过头来。   正巧对上贵妃一双凌厉的凤眸。   她想了想,还是福了福身:“见过贵妃娘娘。”   贵妃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唇角的笑意若有若无。她拍了拍容宛的肩:“你知道的,你对裴渡那阉人来说不过是个玩物。”   容宛被她一拍,觉得肩头脏了。   她不敢去招惹贵妃,也不敢给裴渡添堵,还是恭敬道:“娘娘请说。”   贵妃笑得更不怀好意:“掌印不过是一时兴起,用完就丢。本宫问你,你和他如今关系如何?”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7 21:55:49~2022-05-08 22:1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odila 25瓶;黎素衣 3瓶;Kennet 2瓶;岁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三十一、他折腾我!   容宛想了想, 倏然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一双手抓住贵妃的衣角,哭道:“小女、小女真的苦啊!这掌印根本就不是人, 这阉人夜里好能折腾,什么东西都用上了,用手指,甚至还有筷子。白天就对小女踢踢打打, 小女这身子实在遭不住哇!”   贵妃看见她这一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 不禁生了几分怜悯之心。   容宛又抹了一把泪, 哽咽道:“吃食也不好, 府里的厨娘还欺负小女,什么人都能踩到小女头上来。小女瞧这掌印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看见小女哭的模样就开心……小女何曾被这样折辱过!这阉竖死一千次一万次小女都不甘心!”   贵妃叹了一声, 凝声说:“本宫给你一条生路。杀了裴渡, 本宫保你一生无忧。”   容宛缓缓的抬起头来, 眸中见渐渐有了光亮:“贵妃娘娘,真的吗?”   贵妃看见她充满希冀的眼神,笑道:“怎的不是真的?本宫的话你还不信?”   真是个傻子。   她又怎会给容宛好处?容宛只不过是一枚棋子,待容宛杀了裴渡,这枚棋子便没有用处,不如丢了好。   容宛毅然地点了点头, 只听贵妃将一个小瓶子塞到容宛怀里:“拿好。里头是剧毒, 可以杀人于无形。你只需要将此毒放入裴渡的茶水里, 他必死无疑。”   说完, 她的唇角不可遏止地上扬, 似乎在得意。   容宛颤颤巍巍地接过药瓶, 收好了, 谢道:“多谢贵妃娘娘。娘娘之恩,小女无以为报。”   贵妃娇媚地笑了笑:“去罢。”   容宛找到宫女上了茅房,准备出来找裴渡。   路弯曲环绕,宫女只把她送到了附近,她又迷路了。   远远的唱戏声缓缓收尾,估计是快要唱完,皇帝与贵妃便要登场。   她心中有些焦急,若是迟来,皇帝恐怕会不喜,她也给掌印添了麻烦。   咬了咬下唇,容宛却听有人唤她:“夫人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是掌印!   她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回头,见裴渡拨开树丛,眼神似笑非笑。宫灯昏黄,照着他半边面容,像个妖孽。   他唇角翘起:“夫人又迷路了?”   容宛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裴渡立在原地,等她过来:“本督带你走。”   容宛跟在裴渡身后,听裴渡突然说了一声:“夫人苦吗?”   容宛一头雾水,疑惑地“啊”了一声。   裴渡慢条斯理地说:“本督这个阉人晚上折腾你,还有手指和筷子。白天对你踢踢打打,厨娘也对你不好。还有什么来着?看见你哭的样子就开心……”   容宛睁大了眼听着,脸霎时间变红,像是个熟了的桃。她脸上烧得厉害,方才的话,都被裴渡听到了?   她恨不得去死!   小姑娘涨红了脸,忙磕磕巴巴地解释:“掌印、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裴渡“哦”了一声,心中涌上恶趣味。   他突然想想逗逗她。   裴渡皱眉,佯装生气道:“那是怎么样?”   他声音冷得很,容宛心里一寒,低下了头,吸了吸鼻子。   阉人,裴渡最讨厌听的就是阉人。   就算是做戏,也的的确确伤害到了他。   他一定很难受罢?   容宛一想到这里,喉头哽了哽,心里愈加难受了。她声音发软:“对、对不住,我向你赔罪。”   裴渡走在前面,愣了愣。   她好像哭了?   裴渡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却只能佯装镇定:“夫人演得不错,不必赔罪。”   容宛“哦”了一声,眼泪却不争气地大滴大滴落下来。她觉得自己真没用,怎的到裴渡面前就哭?   她抹了抹眼泪,低头走在后面,尽量不让自己哽咽出来。   裴渡彻底慌了。   他停下脚步,看见容宛低着头,鬓边的碎发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却能猜想到她定然红了眼圈。   他颤着音,身子有些僵:“夫人哭了?”   容宛“啊”了一声,抬头挤出一个笑来:“没有啊。今日贵妃娘娘生辰,哭了多不好。”   她笑得灿烂,却不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裴渡沉默。   她是京城中出了名的温婉知礼,难受了也会憋着,只以浅笑见人,自然也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裴渡看得出来,她的笑很刻意,很僵硬。   平日里她都是这样的么?   裴渡心里抽疼,掏出上次容宛送给他的帕子,递给她。   容宛顿了顿,还是接过了帕子,揩了揩眼泪。她吸了吸鼻子,深吸一口气,又回到那个温婉的容宛。   裴渡原想给她擦擦眼泪,却觉得不太好,她恐怕会躲避。   躲得多了,就会慢慢远离他。   “是本督不对。”   容宛将帕子递给他,有些疑惑:“掌印怎么不对了?是我说掌印‘阉人’在先,让掌□□里不舒服。”   “还是我不对。”   他没有用“本督”,而是用了“我”。   容宛皱了皱眉:“为何就不对了?”   裴渡的声音似乎有些愧疚,让她以为自己听茬了:“本督把你惹哭了。”   容宛:“……”   把自己惹哭了,就是他不对么?实在是奇怪。   这句话有些奇怪,容宛听出几分不对劲来,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容宛哽住,半晌没说话。   不知不觉便到了,裴渡率先道:“夫人,走罢。”   他其实很想,很想再安慰容宛,却又怕自己做出逾越之举。   容宛加快脚步,和裴渡走在一起。她眼圈很快回到了原样,让人看不出她哭了一回。   倏然有人与她擦肩而过,容宛不禁回头,却发现那人——   是江弦!   他面色有些憔悴,像是精神不太好。   江弦惊愕地看着她,与她对视了一瞬。看见她与裴太监走在一起,他心中凭生恼怒来。   她一定过得很委屈罢?   江弦移回目光,只听裴渡冷冷地说:“侯爷盯着本督的夫人作甚?”   江弦实在是忍不住,他忍了太久。   他语气里尽是愠怒:“看不得吗?世人都知道这是本侯的未婚妻,却被掌印你抢了亲。你是要害死她!”   容宛落在他手里,会死的!   还没等裴渡发作,只听容宛淡声说:“容宛好的很,不料侯爷费心了。不如侯爷多去看看您的唐姑娘?”   他没想到容宛会为裴渡说话。   他抓着容宛的胳膊,一字一句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宛儿,他今日对你温柔,今后可不会这样。你听清楚了!”   容宛想,不要命的是他自己。江弦居然为了她去跟裴渡作对,这是让她想不到的。   江弦之前对裴渡都是敢怒不敢言的,怎的如今敢和裴渡作对?   裴渡猛然扯开他的手,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眸光闪着寒意。   他森然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本督的夫人。今日是在贵妃生辰宴上,若是出了岔子,你就不怕陛下问责吗?”   本督的夫人……   夫人……   听上去总觉得有些怪。怪在哪儿呢,容宛也说不出来。   江弦的手垂下,愤愤剜了裴渡一眼。   江弦冷笑一声:“好的很?行,本侯今后不再帮你!”   容宛想笑。帮过吗?他一直都在做什么?不断地伤害她,给她一巴掌,又给她吃一个甜枣。   看似甜蜜,实则让她很累。   说罢,他惊愕地看着容宛的手。   容宛居然慢慢地,将手贴近裴渡的手。随即,她紧紧地握住了他的。   十指相扣。   江弦睁大了眼,浑身僵硬。   容宛疯了?去喜欢一个太监?她断不是这样的人啊!   裴渡有些惊诧,却依然是面不改色的模样,微微用力,把她的手紧紧扣住。   容宛扬了扬下巴,冷声道:“怎么样?掌印是我夫君,我们情深似海,又何来他会磨死我一说?侯爷,我嫁入提督府,就是名正言顺的裴夫人,您若是再对我做出逾越之事,我定会报给陛下!”   裴渡怔了怔,以为自己听茬了。   容宛对江弦说他俩情深似海?   自己暗暗喜欢了那么久的姑娘说自己与她情深似海?   似乎察觉到了裴渡的惊诧,她不自然地干咳一声。   裴渡也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唇角勾起似有似无的笑意。他去看向她,见小姑娘一副得意的模样,不禁莞尔。   她的手很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先前在江南,他轻轻在她指节上落下一个吻,却不敢去触碰她。   而如今他却被她主动拉着,十指相扣,温度流遍他的四肢百骸。   容宛没想到裴渡的手居然这样凉。她的温度传到他的手上,渗入肌肤。   江弦惊愕地看着二人,一双眼睁得溜圆,依旧是是不可置信的模样。   天大的笑话,容宛喜欢上太监了!   江弦怒目而视,容宛却一扬下巴:“夫君,咱们走罢。”   她那一声“夫君”喊得娇软,如同一腔春水,能酥了人的心。小姑娘的眸亮亮的,唇角弯起一个自然的弧度。   裴渡松开她的手,去捏了一把她的脸。   很嫩,像是能掐出水来。   裴渡生怕自己捏疼了她,力度很小。容宛眸中闪过一丝迷茫,又很快转为笑意:“夫君,宛儿被捏疼啦。”   容宛一想到是做戏,便放松了肌肉,让自己不再那样紧张,任由他捏着。   裴渡看见笑颜如花般绽放的容宛,有一瞬间的沉默。   他配不上她。他是踩着尸山血海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怕是自己沾过血的手,脏了她雪白的脸。   江弦瞠目结舌。她在他面前从未表现过如此娇软的模样,怎的在裴太监面前就看到了?!   江弦怔怔地看着两人从自己面前走过,眼睛像是要瞎了。   他怎么甘心!   待他回过神来,二人已经走远了,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待一离开江弦的视线,容宛便松开了挽在裴渡胳膊上的手臂。   她个子不高,反而裴渡身量很高,让她挽着的时候有些吃力,还有些滑稽好笑。   在她如释重负松开自己的那一瞬,裴渡的笑淡了下来。   他颔首道:“夫人,那瓶药给本督。”   容宛忙掏出来放在他手心,睁着一双乌黑的杏眼看他。裴渡神色不变,仿佛刚才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裴渡将药瓶收好,眸光闪过狠戾。   他嗤笑一声,望向贵妃步撵前来的方向:“某些人真是等不及了。夫人,入座罢。”   容宛颔首,入座。掌印太监权倾朝野,又得皇帝信任,离皇帝坐的位置很近。   而她坐在裴渡的旁边,神色有些不自然。方才对掌印那样主动,她还有些羞……   耳垂不知道怎的红看几分,她忙揉着,正巧被裴渡看在眼里。   容宛遮了耳,他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她揉耳作甚?难不成是耳洞出毛病了?   宴席上倒是没出什么岔子,贵妃与裴渡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江弦径自喝酒,兴致缺缺。   容宛真是个养不熟的东西,既然她这样急着往裴渡身上贴,那他也不必再管她了,看她什么时候被裴渡磨死!   回到府中,江弦突然想起那句话。   “拦了本督的路。”   他才终于明白,是裴太监不知什么时候盯上了他的未婚妻,想在她身上打主意,真是没脸没皮!   他一怒之下,心道:明日,就去唐家提亲。   他没有了容宛,还有唐眷。   —   “弦儿,你当真要去娶唐眷?”   老侯爷和老夫人这几日都未曾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这回江弦又演这么一出,说是要娶唐眷。   夜已深,府里头的丫鬟仆从都入睡,只有成远侯府大堂的灯光还亮着,十分扎眼。   江弦坚毅地点了点头:“唐姑娘是儿子心意之选,今后我定会好好待她。”   老侯爷沉吟片刻,叹了口气。   老夫人则抿了一口茶,也是无可奈何。   自家儿子的性格倔,从小便是这样。唐眷门第不如成远侯府,是高嫁。唐眷又怎的能配他?论容貌,她比不得容宛;论家世,在将军府未倒台之前,也是比不得的。论才能,容宛一幅画惊艳天下,又怎能比得?   江弦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是要娶唐眷,但他却好像没有那样开心。   脑海里浮现出容宛和他相处的影子,一想到她傻傻地落入这奸宦的手里,他便心里抽痛。   抽痛又如何?他想,养不熟的东西,再也别想她!   今后要和他相伴一生的人,是唐眷。   老夫人微微叹气,因为将军府的事情,她像是老了十岁,鬓边白发横生。   她道:“弦儿呀,娘不是不同意你,是你这表姑娘实在是配不上你。若是你执意要,娶就娶了罢。今后,就莫想那容宛的事情了。裴太监这人不是你能惹的。”   江弦还是点了点头,头疼欲裂。他按了按太阳穴,一闭眼,浮现的却都是容宛的笑靥。他尽力去不想这些,思绪却被牵扯过去。   一提到“裴太监”三个字,他又皱了皱眉,心里一阵无名火烧上来,却也无可奈何。   裴渡,我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昏黄的光亮着,江弦回房,将自己灌得烂醉。酒入愁肠,他意识不清楚,只呢喃着:宛儿……宛儿……   宛儿,你怎么就喜欢上那个太监了呢?   先前,你不是还喜欢着我的吗?   —   在江弦把自己灌得烂醉的同时,容宛与裴渡也到了提督府。   车轱辘的响声渐渐停下,容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到了?   她拨开帘子,看见府门前印着“裴”字的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   天有些冷了,容宛打了个喷嚏,将衣裳裹得更紧。   她用一只脚探了探,轻巧地下了马车。   她迷迷糊糊地问:“什么时辰了?   裴渡看了看西洋表,回答她:“子时了。”   容宛被冷风吹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低声说:“天气变得这样快,果真是入秋了。”   她望向裴渡的披风,心想他穿着一定很暖和。   这么看着,她看呆了。   这披风还挺好看。   她向上瞧,却冷不防对上裴渡的眸。   他也像是困了,应付了皇帝、贵妃与各权贵,容宛也是第一次看见他累的模样。   一天到晚周旋在朝堂之间,看似风光,却没有人想过他也会累。   所有人给他的印象都是奸宦,却没想到他也会有累的时候。   裴渡看见她,皱了皱眉:“夫人可是冷了?”   容宛本能地想摇头,却冷不防又打了个喷嚏。   她眼睁睁地看着裴渡脱下他的披风,递给她。   她愣了愣,裴渡却不缩回手,伸手递给她。   她迟疑片刻,还是披好系好带子:“多谢掌印——阿嚏!”   不知怎的,她觉得裴渡的声音有些沉:“还不快开门让夫人进去,给她熬一碗姜汤来。”   一旁的太监忙去开门。   裴渡的脸笼罩在一片阴影中,想必脸色有些难看。   容宛不解,又是哪儿让他不高兴了?贵妃娘娘吗?   她斟酌了片刻措辞,还是决定安慰他:“掌印,贵妃娘娘她……”   裴渡看了四周,示意她先进去:“进去再说。”   提督府大堂,容宛披着披风,屋子里暖和,喝着姜汤,容宛不禁有些热了,便笨拙地去解披风的带子。   这带子什么解也解不开,她心上有些慌乱。这是裴渡的披风,若是这结解不开,那可就窘了……   裴渡走过去,示意她把姜汤搁在桌上。   他凑上前来,容宛能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   裴渡的鸦睫很长,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勾人的桃花眼。   容宛不禁屏住了呼吸。   却惹得他一笑:“夫人紧张作甚?本督不吃人。”   容宛低声“哦”了一声,一双圆溜溜的杏眸看着他,身子瑟缩了一下。   好近……   裴渡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哄她睡觉:“夫人这结可是解不开了?”   她吸了吸鼻子:“嗯。”   裴渡弯下腰来,唇角微微勾起。   他笑的时候,像个妖孽。   容宛娇躯颤了颤,只听裴渡问:“本督帮你解可好?”   容宛点了点头。   他慢条斯理地解着这个结,鸦睫微微颤动着。他很认真。   冷白的皮肤在灯光下也变得暖了些,半边脸笼罩在黑暗下,半边脸又沐浴在灯光里。   他离她很近,呼吸交缠。容宛尽量地去屏住自己的呼吸,敛眸看着他。他的手很灵巧,没有触碰到她的身躯,动作轻柔,她甚至都没有感觉。   裴渡想,自己终于胆大了一回。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发现容宛好像没有排斥的动作,又接着解结。   来顺说自己要更热烈地去追求心爱的姑娘,他便想,就从解绳结开始罢。   容宛认真地看着他解绳结,有些紧张,却意外地不觉得排斥。   第一次,有男子去亲自帮她解绳结,这个人还是权倾天下的掌印。   她敛了眸,不知过了多久,绳结终于解开了。   裴渡笑道:“夫人这结打得可真死,本督居然还解了一阵。”   容宛有些窘,磕磕巴巴地道谢:“谢、谢谢掌印。”   “谢作甚,”裴渡笑吟吟道,“夫人今日累着了,好生歇息罢。”   容宛颔首站起身来,咬了咬唇。   外头淅淅沥沥地下了雨,空气中弥漫着湿气。容宛和裴渡一人打着一把伞回东院,有小太监递给容宛一件她的披风,她披着才觉得暖和些。   两人走着,容宛想起今日的事情,不禁觉得有些羞。   她胆子真大。   裴渡却像没事一般,仿佛事情没有发生过。   裴渡率先开口:“夫人在这里可住得习惯?”   容宛点头:“住得习惯的。”   裴渡又问:“下人们没有不好的罢?”   “没有。”   “府里没什么女子,可觉得无聊?”   容宛想了想,还是点头:“有些无聊。掌印,瑞珠你可还记得?”   裴渡颔首:“本督记得,她回了家中。夫人可是想把她请过来?”   容宛转头望向他:“掌印,我想把她请过来,也不知道她愿不愿。”   “穷乡僻壤,”裴渡淡声说,“能来提督府做事,也是极好的。本督明日便请人办好此事,夫人不必担忧。她家里离这儿远,过来需要一阵时间。本督明日便给你几个丫鬟,你看着挑便是了。”   容宛仔细想了想,府里全是太监也不成样子,还是点了点头:“多谢掌印了。”   他从她的话音里,读出了几分雀跃,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裴渡勾了勾唇。雨顺着伞骨流淌下来,伞一斜,遮住了他的半边脸。   她看着她黑黝黝的屋子,不禁凭生出抗拒的心理。平日都是瑞珠睡在侧屋,她这么大一间屋却只睡她一个人。   她不禁有些害怕。   又会做噩梦罢?   容宛打了个寒噤,支支吾吾道:“掌印,我……”   裴渡皱了皱眉:“夫人怕黑?”   作者有话说:   江弦:wdnmd   裴渡和容宛:贴贴!   感谢在2022-05-08 22:18:54~2022-05-09 21:42: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浪漫主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初奈iiiii 11瓶;浪漫主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三十二、本督可不可以来喂你?   容宛点了点头, 又摇了摇头。   说自己怕黑,好丢人。   这么大一个人了,还会怕做噩梦, 还会怕黑……不是让掌印看了笑话吗?   她绞着双手,脸有些隐隐发烫。   裴渡笑了一声,存心想逗她:“夫人这是怎么了?怎的又点头又摇头?难不成……”   容宛窘得很,她低着头, 又抬眸看他似笑非笑的表情, 倏然明白了——他故意的!   先前他说过好些话, 也都是故意的。   他存心想要逗她!   她又不是小孩子, 逗她作甚?好玩吗?   容宛有些羞恼,气得鼓起了腮帮子, 嗓音淡淡道:“掌印, 我先回去了, 您好生歇着。”   她故意把“您”这个字咬得很重。   裴渡立在原地愣了愣, 方知道自己惹恼了她,不禁有些慌乱。他启唇想说些什么,但还是住了手。   容宛进了屋,一会儿屋子里又亮了光。门被关上,激起“咚”的一声响。   她满脸通红地坐在椅上,一不小心在铜镜里看见了自己的脸。   满面通红, 羞得无地自容。   她喘了一口气, 又深吸一口气, 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之后, 她发现可怕的一点——她刚刚在和掌印赌气。   她怎么敢的?   她又为什么有这个胆子跟掌印赌气?   容宛惊愕地看着自己的脸, 心想:好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不怕他了。   不会抖;不会忐忑;不会害怕……   反而敢和他走得更近。   容宛咬了咬唇,掌印好像也没有做什么,一如既往地对她好。   以前是,今后应该也是。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掌印今日不会不高兴罢?自己又想出去赔罪,却有觉得拉不下脸来,太过于尴尬。   明日再同他赔罪罢。   她拔下头上的玉簪,解了一头乌发,开始慢吞吞地脱衣服。   乌发如瀑布般倾泻,雪白的衣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形。   收起纷乱的思绪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睁着眼看床幔,慢慢适应着可怖的黑暗。她一向怕黑,先前都是瑞珠睡偏屋,或者和她睡一个屋子。现在来了提督府,身边又没有瑞珠,难免有些不习惯。   她浅浅闭眼睡去,却又梦见——   在雨水与血水交汇的山谷里,电闪雷鸣。闪电撕裂着天空,一声声惊雷让她心上一震。   裴渡躺在地上,身上都是扎满的箭,身子想必已经不成人样了。   他死得太凄惨。权倾天下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居然落得一个如此下场!   容宛哽咽着朝他奔去,想去抱抱他,虚体却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尸体被雨水冲洗。   他浑身上下都是箭,数也数不清。裴渡脸色苍白如鬼一般,闭着双眼。脸侧有一条伤痕,不深,显得他的脸愈加苍白。   在瓢泼大雨中,她低低地呜咽着,转而变为嚎啕大哭。   她缩在床上,轻轻呓语着:“掌印……”   倏然间,容宛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发现自己紧紧抓着被角,被角被抓得皱成一团。   她睁着一双眼,紧紧咬着唇。   唇被她咬破,她尝到了铁锈味。   看了看西洋表,时间居然才过去了不到一刻钟。   她像是疯了般,不顾一切地拿起伞,衣服也没有披,头发也是散的,神色极为急切。   她匆匆打开门,凉风迎面而来,冷得她浑身打颤,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禁裹紧了衣裳。   容宛撑起伞,跌跌撞撞地出门。   她受不了了,她此时要去见掌印!她想看看他,就看看他,看一眼也好……   她真的好怕。   远处,好像有一个人提着灯。容宛吓了一跳,却发现那人在雨中,站得笔直,撑着一把伞。   那伞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雨水顺着伞骨流下来,看不清男人的表情。   她吃了一惊。   掌印?   天气这样冷,他怎么还不回去?   来等自己的?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就连被雨水溅到了也浑然不觉。   她觉得那路程很漫长。灯光微微闪动着,裴渡发现她来了,也朝她走过去。   还有几步路的时候,容宛向抓住自己命一般奔过去,却没有扑进他的怀里,在他面前猛然停了下来。   她抬起一双深黑的眸,眼角还有泪痕,颤着声音道:“掌印怎么不回去睡觉?”   裴渡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伸手递给她帕子。   “知道你会做噩梦,”他慢悠悠地说,“所以来等你。”   他说得风轻云淡,像是外头不冷一般,像是没有等她一般。   她不理解,为什么他在外头等她这么久?   容宛尴尬地接过帕子,尽量让自己别哭,泪水却大滴大滴掉下来,掉得更凶了。   在掌印面前哭得这样伤心,真丢人……   “夫人又梦魇了?”   他皱眉问。   容宛见他脸上没有笑的表情。他的脸笼罩在伞的阴影之下,看不清喜怒,声音也沉得骇人。   容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那个……”她绞着双手,扭扭捏捏地开口,“明天……”   裴渡接过她递给自己的帕子,上面有些湿润,他没想到她会掉那么多眼泪。   这梦定吓到她了。明日马上给她找大夫,给她看看是不是心神不宁。   他立马道:“明天我一早就去买一批丫鬟给你,你去挑。”   “今晚,我、我,”容宛磕磕巴巴地开口,“我……”   裴渡挑眉:“夫人怎么了?”   容宛心想豁出去,大着胆子说出来:“掌印,我、我能不能在你屋子里睡一晚?打、打个地铺就好。”   她很紧张。   裴渡低低地笑了一声。   容宛弄不清他是什么意思,疑惑地看着他。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裴渡偷偷拿容宛擦过眼泪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   “就这点小事。本督让全顺去帮你拿床被褥来,今晚本督睡地上。”   容宛以为自己听岔了:“啊?”   掌印、掌印为了她自己打地铺?   容宛还要说话,却只听裴渡说:“走,进屋。”   暖气扑面而来,容宛刚刚进屋就打了个喷嚏。   “阿——嚏!”   她不住地打着喷嚏,估计是方才没穿外衣,只穿着一身中衣。   裴渡皱眉看着她一身泥污,外头的小太监全顺早已拿了干净的衣服,容宛自觉走到屏风后,露出半个脑袋来。   裴渡将干净的衣裳递给她,她迅速换上,同时好奇地打量着裴渡的屋子。   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屋子就这样?她还以为有多奢华。   书本倒是多,一书架的书,墙上都挂满了画。她之前扫了一眼,觉得实在是文雅无比,不像是掌印太监的屋子,反而像个文人墨客的书房。   与自己的屋子很像。她也喜欢书画。   容宛想,看来掌印与她或许能成为知音,又爱看书又爱作画,可不就是知音?   她换好衣服,只身着雪白的里衣就走了出来,手脚冰凉,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她好像有些畏冷,额头还有些烫。   睡一觉就好了罢?   裴渡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全顺,给夫人熬碗姜汤来。”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容宛也不知道他哪儿不高兴了。   她小心翼翼地环视四周,只见裴渡半躺在椅子上,撑着头懒洋洋道:“夫人可以坐在床上。”   容宛吃了一惊。   好像屋子里也就一把椅子,给裴渡坐了,只有床可以坐。   她扫了一眼那床榻,那床榻被收拾得很干净,被褥也整整齐齐地叠好,让她惊奇的是,被褥一旁放着一只小布老虎。   她记得,小时候她也喜欢小布老虎。这只老虎和她的一模一样。   裴渡也喜欢么?她没有想到,生杀予夺的掌印,被褥上居然放着一只小布老虎。   她的脸有些发烫。   这是男子的床……   裴渡天天睡过的。   她还是坐在床沿,不敢看那床,浑身却瘫软得厉害,恨不得躺在那床上。她遏制住自己的心思,乖巧地将手放在腿边,抬眸看他。   裴渡开口道:“夫人不妨坐进去一点,坐在床沿也磕着难受。”   容宛心想也是,还是红着脸坐在了裴渡的床上。他的床很软,屋子里也能闻到香气……估计是熏香,很好闻。   不过一会儿,全顺将姜汤端进来,递给容宛。   那姜汤散发着热气,容宛却有些拿不稳。她头晕得很,指节也在发抖,头也疼得厉害,像是要裂开一般。她皱了皱眉,勉强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果真是病了。   喝了姜汤就好了罢?   她这样想着,身子却更加难受,手一软,差点没把姜汤打翻。   裴渡眼疾手快地扶住碗,凝声道:“把碗给本督。”   容宛点了点头,将姜汤递给他。松开的那一瞬间,她如释重负,手却抖得更厉害,眼瞧着就要撑不住了。   裴渡脸色有些沉。   他的口气如命令,不容置喙:“躺上去。”   容宛有些犹豫,她、她要躺到裴渡的床上去……   这不好罢?   裴渡语气更沉,似乎不太高兴,又复述了一遍:“躺上去。”   容宛这才躺了上去,睁着一双眼看着他。   掌印今天好凶。   裴渡将被子摊开盖在她的身上,掖了掖被角,意识到自己方才可能太凶,语气放柔和了些:“本督方才凶你,是本督不对。”   容宛一双杏眼盯着他,觉得有些奇怪,摇了摇头:“没有。”   裴渡挑了挑灯芯,嗓音温淡,容宛也没发觉到他话音有些颤:“府里也没有丫鬟,全顺不好喂你,夫人也不好自己喝。”   容宛不明所以。   他搅了搅姜汤,语气放得更缓,像是在哄她:“那……本督可不可以来喂你?”   声音轻缓,也没看见他对哪个人这样过。   她满脑子都是那句话:本督能不能来喂你?   容宛耳垂烫得更厉害,她怔了怔,还是点了点头。   掌印来喂她。   来喂她。   喂她。   她。   她起了身坐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只露出一个头来,盯着他。   裴渡先是探了探她的额头,皱眉道:“这么烫。”   他的手很凉,覆上她额头的时候,容宛感受到了一阵凉意,让滚烫的额头舒服了些。   容宛没力气说话,见裴渡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她口边。   她喝了下去,顿时又热又辣的姜汤入肚,她不禁叫出声:“好辣!”   裴渡眸光顿时黯了下来。容宛忙道:“没事、没事的。辣才有效果……”   裴渡搁下碗来,向偏屋喊了一声:“全顺,怎的姜汤这么浓?”   全顺忙跑过来,连连道:“奴才马上给夫人换去。”   容宛瘫在榻上,有气无力地道:“无事,天气冷,就别让他去了。”   全顺又退了回来。   全顺是个聪明人,他想,掌印听夫人的,他立马就退回去。   果不其然,裴渡头也不回道:“全顺,把姜汤拿过来。”   虽然做姜汤的地方就在偏屋,也走不了几步路。   但他就是要听容宛的。   裴渡给姜汤加了些水,一口一口地喂她。   他喂的很轻柔,也没有让姜汤流到被子或者衣服上去。容宛很乖巧地喝着,觉得温度正好,又有人伺候她,心里舒畅,甚至忘了喂她的是权倾朝野的掌印。   瑞珠伺候她的时候她都没有那样舒服。   温热的姜汤入胃,让她全身舒畅了很多。   喝完,她混沌不清地缩在了一团,眼瞧着就要睡去。   一想起这么冷的天,喂自己姜汤的人要睡地板,她便于心不忍。   容宛想了想,腾出一块地方来:“掌印,睡罢。”   裴渡有些惊愕。   容宛邀他一起睡觉了?   他怔了片刻,还是缓缓点了点头,翻身上床,挑了灯芯,唇角勾起似有似无的笑意。   美滋滋!   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容宛缩在被子里,也没有背对着他,而是平躺着。   裴渡替她掖了掖被角,也平躺在床上。   一片黑暗中,将睡欲睡之际,容宛倏然叫了一声:“掌印……”   他猛然睁开眼,皱了皱眉。   下一秒,他浑身有些僵。   小姑娘蹭了过来,将毛茸茸的头抵在他的颈窝,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角。   她的身子很软,还有着淡淡的香味。她眉心蹙得很深,呓语道:“你别死……”   她又做梦了。   裴渡沉默了片刻,还是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她不会发现罢?   像是这个吻让她平定下来,她停止了呓语,眉头也舒展开来,继续抓着他的衣角。得寸进尺般,她像是抱着一个枕一般紧紧抱着他。   甚至把腿横在了他的腿上。   裴渡浑身僵硬,有些觉得自己在做梦。   如果永远都这样就好了。   他只渴求着,她能好好的,平平安安的,离自己近一点点。   哪怕一点点。   他低声道:“娇娇,你喜欢我吗?”   在一片黑暗中,没有人回答他。   他又自嘲地笑了一声。   自己是睚眦必报、踏着尸山血海上来的人,坐到掌印的位置,甚至他的干爹也死在他的手下。   他卑微如尘土,她明亮如阳光。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   容宛一早醒来,浑身都软得厉害。一条腿酥麻得很,腰也酸疼,也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她顿了顿,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她自己,随即愣了愣。   她的一条腿跨在裴渡身上,身子贴着裴渡抱着他,头还埋在他怀里,与他肌肤相贴。   她像见了鬼一般差点没跳起来,浑身上下臊得厉害。   随即,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身子从裴渡的怀里抽出来,躺在床上望着雪白的床幔,一时间有些慌乱。   身子不再难受,估计病好了个七七八八,就是浑身臊得紧。   容宛想从床上下来。   裴渡睡在外头,容宛睡在里头,容宛要下床,只能跨过他的身子。   她睁大眼,静静地等着裴渡醒过来。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钟,她躺在床上,实在是无聊得紧。   她在思考应该怎么办。第一,继续在床上待着,等裴渡醒过来。   第二,跨过裴渡,直接下床。但是这样可能会碰醒他,这可能会更加尴尬。   第三,直接叫醒裴渡。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选第二条。   她小心翼翼地跨过裴渡的身子,轻巧地跳下了床。   “咚”地一声她被磕到了脚,容宛疼得龇牙咧嘴。她慌忙回头,见没吵醒裴渡,又松了一口气。   外头风依旧大,刚下了一场雨,空气中尽是潮湿的味道。   容宛飞速跑到自己房里,快速穿衣服。   穿上衣裳,她又回到了裴渡这儿。她今日穿了一件裴渡送她的粉色衣裳,更显娇嫩。小姑娘的脸色恢复了红润,穿着粉色的衣裳,像是一朵桃花。   她甫一踏进门,见裴渡坐起了身,原是醒了过来。   她顿在门口,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掌印,你醒了呀?”   裴渡揉了揉太阳穴,身子有些哑:“什么时辰了?”   容宛看了看西洋表:“巳时中。”   “这么晚,”裴渡皱了皱眉,似乎还没有睡醒,“果真是睡糊涂了。”   他像是没有发现方才自己所做之事,容宛呼出一口气来,心神安定了些。   容宛眼睁睁看着他下床来,只身着一身里衣,拎起放在一旁的衣服就慢条斯理地穿上。   也不避开她。   容宛心里念着“非礼勿视”,只听裴渡淡声道:“夫人躲作甚?本督穿了衣服。”   容宛“哦哦”两声,忙转过头去,见裴渡已经穿好了衣,是一身常服。   穿常服的裴渡,还挺好看。   不似穿蟒袍一般让人胆寒,反而平生起几分平易近人来。   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风华绝代。   她多看了几眼,见裴渡的眼神传来,又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她换了话题问:“掌印,去用早膳吗?”   裴渡点了点头,随手把头发别起“等本督一会儿。”   净室就在他屋子旁边。   容宛见裴渡是要去洗漱,便四处环顾掌印的屋子。   那书架上,摆了满满当当的书。   她好奇地走过去,想看他到底看些什么书。   大多都是诗词与一些小说,与容宛的喜好如出一辙。   容宛摸了摸下巴,心想下次与他有话讲了。   她环顾四周,想裴渡这会儿应该不会来,自己看一眼没事罢?她就看一眼诗词,就一眼……   她好奇地抽出一本,看见第一页上写着“娇娇”两个字。   字迹俊秀,有大家之风。   容宛想,“娇娇”是谁?   她苦思冥想。   是喜欢的人?不可能。   是母亲的名字?更不可能。   那是谁呢?   容宛皱眉想着,突然想起来——一般人都会在第一页写上自己的名字,“娇娇”,一定是裴渡的小名!   一想到这里,她美滋滋地阖上书页,觉得自己真是个聪明人。终于破解这迷题,心里还有些舒畅。   “夫人在做什么?”   身后冷不防传来裴渡的声音,她吓得一抖,书猛然掉在地上。   随即,那书架被她一碰,上头的书摇摇晃晃,掉了一大排。   “呲啦——”   裴渡瞳仁一缩,忙奔过去。   她及时被裴渡拉开,却还是被几本书砸了个头昏脑涨。她晃了晃脑袋,心想自己又闯祸了,不禁心虚道:“掌印,对不住啊。”   裴渡脸沉了下来,似乎不太高兴。   她给书砸到了……会不会很疼?   而容宛浑身战栗,心想自己真是又给他添了麻烦。   她见裴渡不高兴,忙帮他把书一本本捡起来,放在书架上。   裴渡拦住她的手:“不必。”   容宛闻言更是心里忐忑,低头垂了眸子,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刚刚那本书被裴渡偶然碰到在地上,翻开一页,容宛不禁看了一眼。   这一看可不得了,她猛然睁大了眼,后退了一步。   这书页里,小人在做那不可描述之事,均是不着寸缕,神情似痛快得很。   她僵硬地转过头来,看见掌印的脸上亦是有不可置信之色。   她脸霎时间红了下来,磕磕巴巴地呢喃道:“这、这……”   掌印为什么会看这种书啊?!   或许是没有那物事,也想品尝一下男女之味罢?   她看着裴渡惊愕的神色,佯装无辜小声道:“掌印,那是什么呀?我看不懂,就不看了。”   裴渡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半晌,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夫人都看到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9 21:42:50~2022-05-10 20:4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你吃饭了吗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ennet 2瓶;初奈iiiii、路人张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三十三、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呀?   容宛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 耳垂火烧火燎一般烫。   裴渡慢悠悠地,将书捡起来。   容宛屏住了呼吸,觉得空气中弥漫着尴尬。他会做什么?   他将书合上, 看见扉页写着“娇娇”两个字,不禁皱了皱眉。   被她所看到了……   她见他皱眉,忙道:“掌印,这书上的我怎么看不懂呀?”   装傻?   用手指和筷子她都知道, 这些东西怎的又看不懂了?   见裴渡沉默, 容宛怕他尴尬, 又补充道:“我看的、我看的是两个小人在跳舞。”   毕竟知道了他看这种书, 他一定会尴尬罢?   不过她觉得——怎么越描越黑呢?   裴渡将书合上,又问了一句:“夫人都看到了?还有第一页‘娇娇’两个字。”   容宛点头如捣蒜:“嗯, 看到了两个小人在跳舞。掌印, ‘娇娇’是你的小名罢?”   裴渡没想到她会这样问, 顿了顿。   随即, 他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说:“‘娇娇’,是本督的小名。”   容宛忍不住笑,不禁想:裴渡居然也有这样可爱的小名。不知道是不是他母亲喜欢女孩子,才给他取这样的小名呀?   不过她一想,裴渡可能没有母亲了。   她眸光又黯了下来,抬眼看他。   她此时笑也笑不出来, 心里只觉得有些难受。   裴渡将书放在书架上, 不紧不慢地道:“以后这些书, 夫人不要看。”   他语气平淡, 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什么也不知道, 似乎私藏花柳本的不是他, 而是别人。   容宛干咳一声,心道裴渡一定知道她在卖傻。   她愈加尴尬了。   裴渡一定也尴尬罢?   她还是点了点头,继续装傻:“我不感兴趣,日后也不会看。”   裴渡收好这些书本,皱了皱眉:“夫人今后少来这书架边,容易倒。本督今日就把书架给撤了。”   容宛用力地点了点头。   裴渡对她真好,她被书所砸到,他就把书架给撤了。   容宛正想着,又见裴渡已经收好了一本本书,他侧首道:“不是要和本督一起去吃饭么?走罢。”   容宛颔首,随着裴渡出了门。   —   唐家。   唐眷这几日都是在恍惚中度过的。   容宛嫁了裴渡,自然就是裴渡的人。   若是裴渡不喜欢她把她当玩物还好,若是喜欢她……   得知在江南的时候,自己派人去刺杀容宛,被他所查出来——   自己会没命的!   但这些日子里,好像没有什么动静。或许裴渡不喜欢她罢?或许裴渡没有查出来罢?   她又定下心神来,坐在床边发呆。   若是能傍上江弦,那就好办了。   但此时江弦,喜欢容宛……   她摇摇头,轻叹一声。   她猜,江弦怎么会不喜欢容宛?口里这样说着,但心里定喜欢,却没有意识到。   “姑娘,姑娘!”   唐眷回头,见小丫鬟跑过来急道:“姑娘,侯爷来了,说是要求娶您!”   唐眷手上的簪子“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抓着小丫鬟问:“你说什么?哪个侯爷?要求娶我?”   是不是江弦要娶她?   小丫鬟喘了两口气,见她急切的目光,忙回答:“是成远侯,成远侯要求娶您!姑娘,您快去罢!”   唐眷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面露欣喜之色。   她一路跑到大堂,看见了一身华服的江弦。他面色有些疲惫,双目无神,脸色蜡黄,憔悴得很。   她柔柔怯怯地上前行礼,目送秋波。今日她穿了一身黄色的衣裳,勾得身段窈窕,正是江弦所喜欢的。   江弦见她,走上前来,遏制住自己疲倦的嗓音:“眷儿?”   唐眷笑了笑:“许久没见侯爷,却是瘦了。可是没吃好?”   她哪知道,这是江弦相思相出来的!   江弦顿了顿。   是啊,他变得这样憔悴、这样瘦了么?   他不敢承认,自己是思念容宛的这一事实。   或者,他更不敢承认——他喜欢上容宛了。   在她离开后,他茶不思饭不香,日夜都想着她。   他抛开思绪,暗自道:想她作甚。今后要娶的,要共度一生的是唐眷。   三书六礼,光明正大娶唐眷进门。   他握住唐眷的酥手,语气里尽是温柔:“眷儿,我今日,是来向你提亲的。”   唐眷柔媚一笑,将他的手抓得更紧。二人十指相扣,江弦却感觉没那么舒服。   江弦这颗大树,她可总算是傍上了。   裴渡若是敢动自己,江弦也会为她撑腰。今后她就是皇亲国戚,有什么好怕的?   江弦握着她的手,有些心不在焉。   她好像容宛。一颦一笑,都像。   不知怎的,他好像有些不想娶唐眷。   —   礼仪繁琐,终于到出嫁那一日。   唐眷坐在喜轿上,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今日,便是她嫁给江弦的日子。   她是江弦的正妻,与他相伴一生一世的人。   周围站满了人,排场大得很。容宛嫁江弦的那一天,也是这样大的排场。只不过,她出嫁那日阳光明媚,而今日秋风萧瑟。   四周有稀稀拉拉的贺喜声,没有容宛出嫁那日的热烈,她皱了皱眉。   倏然,她眉头一紧。   ——“要说这唐姑娘,门第不高,配不上成远侯。也没在京中听到什么关于她的……”   ——“人家出嫁,你莫乱说,怕成远侯府不高兴。”   ——“怕什么?老侯爷都不喜这门婚事呢……”   唐眷脸上的笑容一僵,却还是依旧勾着笑容,心里却酸涩。   她哪里比不得容宛?!她嫁了一个太监,而她嫁的却是成远侯,是皇亲国戚,是侯爷!这不比容宛强得多?   待她入了府,定让他们好看!   车轱辘声渐渐停下,帘子被掀开,一只手伸出来,示意让她下轿。   唐眷不假思索地拉住了他的手,随即她的手被他紧紧握,被他用力拉出了马车。   唐眷眉心蹙起,他的力气好大,握疼她了。   她沉默着,还是随着他一步一步迈向喜堂。   风有些冷了,唐眷却出了一身的汗,心中不知怎的慌乱无比。   黄叶被卷起,一阵风过,凄凉无比。   但她隐隐觉得,江弦有些不对劲。   到了喜堂,司仪唱道:“一拜天地——”   江弦愣着不动。   唐眷心里一咯噔,身子抖了抖,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不会不愿拜堂罢?   司仪愣了愣,还是继续唱:“一拜天地——”   江弦依旧愣着不动,仿佛成了傻子。   江弦低着头,在没有人能看见的地方,红了眼眶。   盖着盖头的,应该是容宛啊!   他应该娶的,是容宛啊。   他攥紧了拳头,耳边的声音仿佛如浪潮,他听不明晰。他只想着,宛儿。   在他身边的,是宛儿吗?   迎亲前他喝了不少的酒,也不听劝。   这几日,不知怎的他天天喝酒。仿佛酒能浇愁,一喝就是一壶,经常醉醺醺地回来,倒在桌上,劝也劝不动。   他只想着:容宛落到他手上,会死的。   他竭尽全力不让自己想她,却又一次感到后悔和沮丧。   如果他对容宛好一点就好了。如果不把她看做所有物就好了。如果对她温柔一些,她是不是就会乖乖地跟他走?会不会不再受了那太监的蛊惑?   如果……他没有和唐眷拉拉扯扯就好了。   他不娶唐眷,那她会不会就会回来?   他一掀盖头,扬声道:“我不娶她!”   这一句如炸雷一般,众宾客都沸腾起来。   唐眷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似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或是好奇,或是戏谑,或是怜悯。   她受不了了。   她头脑放空,一片空白。她没有料到江弦会这样说。   江弦为什么不娶她?不是明明说了她今后是他一生一世的妻子吗?她不是傍上了这棵大树吗?她不是和他青梅竹马吗?   唐眷怔在原地,难受得心口疼。她急促地呼吸着,一把拉开盖头,还是抓住了他的手:“侯爷,您醉了,眷儿扶您回房。”   他真是醉得一塌糊涂,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我要宛儿……”   唐眷只觉得自己十分难堪,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新婚当日,新郎居然想要别的女子!真是出大丑!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老侯爷与老夫人的脸都难看得不成样。   唐眷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笑容,又复述了一遍:“侯爷,您醉了,眷儿扶您回房。”   可没想到,江弦只呜呜地哭:“你懂什么!我只想要宛儿,宛儿你回来好不好……”   唐眷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她指着几个小厮骂:“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侯爷扶回房!”   江弦被扶回房,老侯爷去应付宾客,老夫人叹口气道:“眷儿啊,不是成远侯府不留你,是弦儿他不喜欢你。你今后嫁到我们家来,也是独守空房。”   唐眷明白她的意思。   自己本来就配不上江弦,她是想把自己支开,让江弦娶别人。   唐眷听到这里,眼泪汪汪。   泪珠大滴大滴地掉下来,她一身喜服,像是个笑话。多讽刺,穿着喜服出嫁,却被人所抛弃了。   她算计了容宛,想让容宛死;她想牢牢抓住江弦的心,反倒被他所抛弃。   她哪里比不得容宛?   容宛已经嫁给了太监,他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不娶她?   唐眷挤出一个笑容:“眷儿明白了,这些日子,多谢舅舅舅母。眷儿今后还是另择人家罢。”   被退回唐府,她眼泪不住地掉,什么人也不见。   自己像是个笑话,嫁出去了,又被退回来。   好在裴渡现在还没有找她的麻烦,若是事情查出来了,她还要不要命?   她必须要想办法保住自己。   —   江弦一朝酒醒,发现出了大乱子。   唐眷不再嫁他,容宛也不在身边。   他听见小厮说完他醉酒时的情况,烦躁地起身。   “滚出去。”   小厮吓得半死,从门外退了出去。   他不住地摔着东西,瓶瓶罐罐被他摔得到处都是,碎得狰狞。小厮听见里头传来瓶罐和玉器碎裂的声音,吓得发抖。   侯爷疯了,真的疯了!   他一边摔,一边哭。   “宛儿,你回来好不好……”   “宛儿,我再也不凶你了,唐眷我也不娶了,我只要你回来,我跪下来求你了,我只要你,以后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回来……”   一个侯爷,哭得像个孩子。   他像是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东西,在放声嚎啕。小厮从没见过自家侯爷这个样子,一句话也不敢说,忙去报告给老侯爷和老夫人。   老侯爷和老夫人赶过来的时候,江弦还在放肆地哭。   东西被他摔了个七七八八,屋子里一片狼藉。他发了疯一般扯着自己头发,也不觉得疼,一身狼狈地瘫坐在地。   他呜咽着,缩成一团,呢喃着:“宛儿,我要宛儿!”   老夫人一打开门,看见儿子的这番模样,心揪着疼。她紧紧抱住江弦,发现江弦的手已经被割得血肉模糊,哭得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她也抱着江弦哭,母子俩哭在一块儿。老侯爷看着也不是滋味。   她哭道:“儿啊,别哭了,咱们找不回她的。她在裴太监那儿,除掉了裴太监,咱们再将她抢回来。”   怎么除了裴渡?天下人没几个能知道。   他权倾朝野,党羽无数,也有一身武艺,谁能除得了他?   江弦不觉得母亲是在安慰他,而是觉得——   他要把容宛抢回来,一定要。   他要除了裴渡,夺回自己心爱的姑娘!   眸光渐渐变得清明起来,第一步,他要在朝堂站住脚跟,找到结盟的人选。   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贵妃。   —   在江弦与唐眷的婚事出大乱子的时候,裴渡与容宛在用早膳;   在唐眷哭的时候,裴渡与容宛在一起用午膳;   在江弦哭得撕心裂肺的时候,裴渡与容宛在一起用晚膳。   一方哭得昏天黑地,一方笑得其乐融融。   晚间,风凉了些,容宛披着自己的披风在书房看书。   她看的是裴渡的书。书房书倒是多,墙上挂满了画。   裴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那椅子能摇动,上头还铺了软垫,惬意得很。   裴渡一掀眼皮,懒洋洋地问:“夫人觉得这书房如何?”   容宛将书合上,语气中是掩不住的兴奋:“特别好。”   裴渡撑着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静静地抬眼看她。   “那书房就给夫人了,”裴渡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容宛愈加兴奋起来。   她忙谢道:“多谢掌印。”   裴渡撑着头,唇角弯了弯:“无事。”   两人在屋子里,一个坐着,一个半躺在椅子上。   像极了一对寻常夫妻。   “掌印……”   外头突然传来了小太监的声音。   裴渡皱了皱眉,凝声说:“进来。”   来顺进了屋,报告:“掌印,今日唐姑娘与江弦成亲,江弦拜堂的时候突然就喊夫人的名字,说是要夫人回来。之后唐姑娘就回府,说是另寻他人。”   来顺称呼江弦,没有称呼“侯爷”或者“成远侯”,而是直呼大名。   由此可以看出裴渡对江弦有多厌恶。   容宛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讨厌江弦。或许是在朝堂上拦了他的路?也不至于如此。拦了他的路的人比比皆是,不差江弦这一个。   裴渡闻言,嗤笑了一声:“江弦?废物东西。”   他勾唇笑的样子很好看,像是妖孽降世,一颦一笑都风华绝代。   容宛也忍不住,忍着笑意:“江弦?他念我名字作甚?难不成反悔了?”   她真是要笑岔气。江弦居然在与唐眷拜堂的时候说要她。   依裴渡来说,还真是个废物。   裴渡抬了抬手:“继续盯着。出了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告诉本督。”   来顺点了点头:“掌印,明天还要外出办案,就早些睡罢。”   容宛睁大眼。   他又要外出办案?   裴渡皱了皱眉,似乎很不情愿。   他还是慢吞吞地起身,拢了拢外衣:“夫人,时候不早了,本督先回去睡了。”   容宛欲言又止,还是“哦”了一声。   她倏然想起一句: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还真是寂寞。裴渡隔三差五出去办案,她心里还有些空落,像是缺了块什么东西。   容宛又打了个激灵,想:裴渡出去管她什么事儿?难不成自己想见他了?   ……应该只是太无聊,想找个人聊天罢。一会儿就要挑一批丫鬟,她定要找一个会谈天的小丫鬟。   她没敢再想下去,见裴渡离去的背影,突然脑子一热,叫住了他:“掌印,你明天要去办案吗?”   裴渡立在门边,衣被吹得猎猎作响,散下的头发也被吹起,像是乌浪在翻涌。   他侧首,点了点头:“夫人怎么了?”   他说得很轻柔,容宛不禁一怔。   她磕磕巴巴地说:“外头、外头来了一批新丫鬟,我想去挑一个,又不知道挑谁好。掌印您能不能、能不能陪我去?”   她立在寒风中,话一出口,就觉得别扭。   她很迷茫。   自己是不是舍不得掌印了?舍不得他走?不可能罢?   或许有丫鬟陪她了,她就不会这样了。   裴渡浅浅颔首:“可以。夫人还是将衣服穿上,一会儿着凉了可不好。”   容宛“哒哒哒”地跑进屋子披上外衣又裹好,还披了一件披风,又“哒哒哒”地跑出来。   这会儿不觉得冷了,她小心翼翼地关上门,露出粉扑扑的小脸,看着裴渡的眸,不禁有些疑惑。   她看见,裴渡的眸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很快,他别过头,率先走在前面。   刚下一场雨,院子里尽是潮湿的味道。   院子里有一批丫鬟,相貌各异,神色也各异。见主子来了,都吓得像只鹌鹑,个个发抖。   容宛皱了皱眉,发现有一个姑娘,并未发抖,而是神色自若。她凑过去看,见那姑娘不大,一双清澈的眸子盯着她,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姐姐,你好漂亮呀。”   单纯,可爱,清澈。   很像自己幼时。   她凑过去看,发现她就连相貌,也和自己极其像。   容宛不禁心上微动,勾了后勾唇:“就你罢,今后就是我的丫鬟了。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   小姑娘不假思索道:“叫红珠,今年十六。”   十六?也只比自己这具身体的年龄小一点儿。不过也无事,可能是长得晚些,个子不高,所以才显得年龄小。   和瑞珠名儿倒是像。瑞珠家里远,也受不了车马颠簸,可能要过一阵子才能到,这些日子就是红珠陪着她了。   容宛满意地点了点头:“红珠,走罢。”   红珠胆大地去牵她的手,容宛也不避开,任由她牵着,满脸笑意地朝裴渡道:“多谢掌印!”   裴渡沉默地看着容宛。   她多开心那。   二人如姐妹一般手牵着手,把裴渡晾在了后边。   裴渡扯了扯唇角,“啧”了一声。   不懂规矩的小丫头,和娇娇走得这么近。   娇娇也不稀罕稀罕我。   —   第二日,裴渡出发。   他身着一身蟒袍,一旁的来顺给他系上披风,整理衣摆。   他穿蟒袍的模样,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但是这种压迫感并没有给容宛和红珠。红珠睁大眼好奇地看着他,也不避讳,也不怕。   容宛先前还觉得怕,此时却觉得他穿蟒袍还挺好看。   衬得他身形颀长。   裴渡看见红珠好奇的眼神,皱了皱眉,“啧”了一声。   他不喜欢别人盯着他,除了容宛。   但容宛这般喜欢她,他也不好说什么,只闷闷道:“来顺,走。”   容宛和红珠手拉手,向他挥手:“掌印——”   话说到嘴边,她又噎住了。   她应该说什么呢?   容宛心上一热,扬声道:“掌印,早日回来!”   早日回来。   但裴渡的车马早已离开。   环境嘈杂,裴渡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却还是掀开帘,向外望了一眼。   她看见容宛探出一个头,向着她车马远去的方向看了很久。   而红珠居然也看着他。   裴渡没理红珠,只把目光放在容宛身上,与容宛的眸光相撞。   二人对视一刻,容宛好像看见,他好像对她笑了笑,勾唇的样子,风华绝代。   但还没有看清楚,马车已经行远,消失在滚滚烟尘里。   那一笑勾人心魄,容宛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像是有什么东西,拨开了心中的一根弦。   掌印真好看,对她真好。   但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一点了。她想——   世上对她好的除了瑞珠,现在还有掌印了罢?   她美滋滋地想着,但看见马车一走,心里还是凭生出失落感。掌印去查案,现在只有红珠陪着她了。一会儿,还有瑞珠,府里又会热闹起来。   但她怎么觉得,好像心里缺了什么,府里也好像缺了个人。   红珠抬头问她:“姐姐,怎么啦?”   容宛呢喃道:“快中秋了。”   红珠歪头,不明所以。   容宛又呢喃道:“没有掌印,这个中秋过得也没什么意思。”   红珠神色怪异地看着她。   半晌,她问:“姐姐,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0 20:41:43~2022-05-11 21:3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你吃饭了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川清柳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三十四、假太监   容宛被红珠噎住了。   她喜欢裴渡吗?不可能吧?   她怎么会喜欢上裴渡呢?这丫头真是胡来, 差点把她带进沟里去。   容宛矢口否认:“没有。”   她没有发现,在红珠眼里,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   她甜甜地笑:“姐姐, 咱们回去罢。”   她没有叫“夫人”,而是叫“姐姐”,嘴巴甜得很。   容宛朝她笑笑,拉着她的手, 两人回到了房中。   红珠被她拉着手, 眸光晦暗不明。不像是之前清澈的模样, 而像是换了一个人。   她即刻又恢复到甜软的模样, 天真地笑。   “姐姐,姐姐陪红珠去玩儿罢?”   —   十几日后, 驿栈。   裴渡撑着头翻看着案卷, 这案子算是结了, 查出一大批贪污受贿的官员, 还牵连出不少人。   这一批官员里,有不少站在自己对立面。   裴渡冷笑一声,将案卷搁在桌上。   他没有给一点情面,通通午门斩首。   处理完这些人,他神清气爽,白皙的指节敲打着桌面:“启程回京城。”   来顺以为自己听茬了, 这么急?   他问:“掌印, 今日便启程吗?”   裴渡按了按太阳穴, 并未抬眼。   他话音里有些不高兴:“今日不回去, 什么时候回去?”   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去看容宛。虽然她不会想他, 心里只有她那两个丫鬟, 但是他念她。   一刻也不想与她分开。   来顺瞠目结舌, 忙点了点头。   自家掌印果真是个情种,也不知道怎么喜欢上夫人的,还这么喜欢。   明明是那么可怕的人,在夫人面前却乖得不像话。   来顺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裴渡皱了皱眉:“你笑作甚?”   来顺忙憋住笑,只听裴渡阴森森地道:“有这么好笑?”   来顺忙给他顺毛:“奴才这是发自内心的笑。”   裴渡:“?”   他气笑了:“说来听听。”   来顺语调夸张:“掌印对夫人这么上心,奴才在为掌印和夫人的爱情而发出会心的笑。相信不过几日,掌印就能彻彻底底拿下夫人,和夫人天长地久白头到老!”   裴渡嗤笑了一声:“你倒是会说好话。”   这么一说,裴渡心里愈加高兴,哼着一首小调走出了房门。   他哼得很轻,音调也好听,像是在哼一首民谣。   来顺没发现裴渡居然会唱歌。   唱得居然还这样好听。用来哄夫人,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坐上马车的时候,来顺瞥了瞥自家掌印的脸。   查了那么久的案子,他也困了,面色尽是疲倦。   他靠在马车上,身子缩了缩,像是很没有安全感。   睫毛轻轻颤着,像是一只大灰狼在睡觉。   —   容宛这几日总觉得,睡也睡不安稳,日夜做梦。   噩梦倒是没有做,只是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就算红珠在自己身边,也是如此。   吃饭也吃不香,有些时候心神恍惚。   午后,她想了想,把裴渡那摇摇椅偷偷搬出来,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搬他的摇摇椅,他这几日在外头查案,应该不会知道罢?就坐一会儿,坐过瘾了再放回去。   虽然裴渡说书房里的东西随便用,但这怎么来说也是裴渡经常坐的东西,被他所看见了还会有些尴尬。   好不容易和红珠一起把摇摇椅搬出来,容宛又拿出今日在街上买的小布老虎。   裴渡那只布老虎都旧了,是时候换个新的。   她鬼使神差地买了两个,一个私心留给自己,一个去送给裴渡。   她打着哈欠,抱着小布老虎躺在摇摇椅上睡觉。   她心想:这摇摇椅这样舒服,裴渡素日里可真会享受。她躺在椅子上,还是皱了皱眉,轻叹一声。   红珠问她:“姐姐,你怎么啦?”   容宛心思恍惚,没听清楚她的话:“啊?”   红珠欲言又止,神色怪异地看着她。   随即,她问:“姐姐,你莫不是在想掌印?你定是喜欢他了,还给他买布老虎。”   容宛急红了脸,忙否认:“没有!我喜欢他作甚?”   红珠又问:“那你为何嫁他?”   容宛摸着布老虎的手微微一滞,脸微微红了红。自己该怎么对她说呢?   随即,容宛一本正经地道:“红珠啊,不是所有夫妻都相爱的。有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之前见都没见过;或许在成婚之后,才会相爱。”   红珠“哦”了一声,继续看她盘弄布老虎。   “成婚之后才会相爱么……”   她眸光不明,托腮看她。   容宛抱着布老虎,迷迷糊糊将睡欲睡之际,倏然传来男子的声音。   听声音,好像是裴渡的。   红珠忙道:“掌印,您回来啦?”   裴渡微微颔首,看也没看她一眼:“夫人睡了?”   红珠“嗯”了一声。   容宛吓了一大跳,心中尴尬,觉得自己还是装睡的好。   居然把他的摇摇椅搬出来……还被他撞上了。   另一面,不知为何她又觉得有些开心。   这个中秋节,可以和他一起过啦。   感受到有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容宛心里砰砰直跳。   似乎他半弯下腰,离她近了些。容宛差点就以为,他要对她做什么。   温暖的阳光跳跃在她的鼻尖,男子低低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夫人这装睡的水平不错,本督差点就以为你睡着了。”   容宛猛地睁开眼睛,从摇摇椅上蹦下来,摸了摸鼻尖:“掌、掌印……您就回来啦?”   裴渡拨弄了一下手上扳指:“外头奔波,不如回来。”   容宛没说话,绞着双手站在一旁,如临大敌地看着他。   裴渡背着手,慢悠悠地在摇摇椅旁边转悠了一圈,拍拍椅背:“椅子好坐吗?”   容宛脸憋得通红。   她干笑:“好、好坐得很。”   裴渡这是不高兴了?毕竟自己不经过他允许就把椅子搬出来,还是他这么心爱的椅子。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很喜欢这种椅子,经常爬上去坐。   小时候如此,长大了自然也忍不住。   容宛则正想道歉,却听裴渡笑道:“夫人若喜欢,就送给你罢。”   容宛方才明白他刚刚又在逗她。   听到这句话,她又心满意足地躺回椅子上,唇角自然地弯了弯:“多谢掌印。”   她不怕他了?   裴渡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红珠立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两个人。   随即,她佯装不解道:“姐姐,你给掌印买的小布老虎呢?今儿早上您特地和瑞珠姐姐一起买的。”   容宛这才想到小布老虎,耳垂不禁红了红。   裴渡皱眉看了红珠一眼,眸光犀利。   红珠也不怕,依旧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裴渡皱了皱眉,刚想阴阳怪气她,又想到这是容宛喜欢的丫鬟,还是作罢。   裴渡转过头,也笑嘻嘻地问她:“哦?夫人给本督买了小布老虎?”   容宛慢吞吞地将怀中的小布老虎抽出来,献祭一般递给他。   她的手还在发抖,别过了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她还在想要不要把小布老虎送给他,却被红珠一句无心话给揭穿。   瞎点鸳鸯谱!   她看这红珠就是想把她和裴渡凑一起!   裴渡双手接过小布老虎,笑吟吟地把玩着,摸了摸老虎的肚皮。   “谢谢,”他勾唇,“本督很喜欢。”   他这一句话,让容宛很开心。   仿佛让她所有的难堪都烟消云散。   容宛一双眸亮晶晶的,红珠依旧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看着二人。   她差点就把“姐姐您快和掌印在一起”这句话说出口了。   见裴渡心情颇好,来顺忙道:“掌印,奴才这就把老虎给您放床上。”   裴渡瞥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容宛看错了,她看见裴渡神情有些得意:“不必,本督自己把它放床上。”   来顺:“……”   两只老虎并排躺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床上,谁见了都不得不道一声惊奇。   “掌印,明天是中秋,”容宛绞着双手道,“府里也会办中秋宴。掌印,你明天有空吗?”   她想——   让裴渡多陪陪她,和她多说说话。   虽然有红珠和瑞珠两个丫鬟,她也还是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   像是缺了一块。现在裴渡来了,她又高兴起来,像是一个小孩子得到了自己最喜欢的玩具一般。   裴渡摇了摇头。   “没空。”   他看见容宛脸上的表情被失望所占据,不禁心中一疼,一时间有些慌乱。   容宛低着头,低声说:“没空就算了。掌印,你外出注意,莫被人所刺伤,外头危险得很。”   “若是、若是有解不出来的案子,”容宛又颤颤巍巍地抬起头,裴渡看见她脸上失落之色尽显,“能不能捎上我?”   她很想与自己过中秋吗?   裴渡顿了顿,扯了扯唇角,心中一酸。他还是做出一副笑盈盈的模样来:“骗你的。明日我有空。案子你若是能解,下次便到本督身边,给你安排个位置坐,和本督一起查。”   容宛脸上的失落之情迅速消散,眸中又清明起来。她喜道:“真的吗?”   裴渡又在逗她!   虽然是熟了,逗一逗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她还是觉得恼。   裴渡抱着那只小布老虎,和他的一身蟒袍格格不入。   “明日,大抵会有人来给本督送中秋礼,”裴渡淡声说,“也是些不怕死的。”   容宛问:“那掌印,您收不收?”   “他们想求本督,”裴渡笑吟吟道,“礼,本督自然是收的;但忙,本督自然不会帮。”   容宛不禁失笑,掌印还真是飞扬跋扈。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   这群人想走后门,本来图的心思就不纯正。裴渡这是要耍一耍他们。   —   中秋宴当晚,府里将圆桌搬到院子里,太监们围在一起,丫鬟们聚在一起,今日掌印不管他们,个个都喝得烂醉如泥。   太监早早便净身,丫鬟们也是从小被卖,大多都记不住自己父母是什么样子了。   生活在府里,提督府就像是他们的家。   算来算去,掌印也未曾亏待过他们。钱,比别的府要多;事情没办好,也只是罚了,断不会要了性命去。   只有犯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情,他才会除掉他们。   还有一些,是掌印莫名其妙处死的,府里人都猜测,估计是贵妃送到府里头的奸细。   尽管这样,谁也不敢去接触掌印。   裴渡一个人坐在摇摇椅上,慢条斯理地喝着一口茶。   让容宛觉得好笑的是,掌印他手里还抱着一只布老虎。   看样子他是喜欢得紧了,下次多给他买几个。   ——“掌印,户部王大人求见!”   ——“掌印,礼部陈大人求见!”   ——“掌印……兵部唐大人求见!”   外边乌泱泱围了一群人,都是来给裴渡送礼的。   裴渡勾了勾唇:“叫他们进来。”   兵部唐大人……可不就是唐眷的父亲吗?   真有趣。   容宛在一旁吃着月饼,觉得困了,便道:“掌印,我先回去睡啦。”   红珠和瑞珠还在一旁玩闹,瑞珠像是喜欢上了一个长得俊秀的太监,眼光不住地往那边瞟。   今晚玩得太开心,她和裴渡还有几个太监丫鬟一起玩儿行酒令,没想到裴渡挺会玩儿,酒量也大。   离开的时候,她唇角还噙着笑。   她先是去沐浴,拿好衣服挂在屏风上,便探了探水温下水。身子浸泡在水中,洗去了一身的疲惫,容宛不禁长长呼出一口气。   真舒服,在提督府比在将军府舒服多了。   外头的风言风语她也不是没听过。所有人都觉得她可怜,甚至还有人觉得她放.荡,甘愿嫁给一个太监。有女子说,若是换做她们,早一墙撞死了。   所有人都说她放.荡,去嫁给一个太监,自甘堕落,坠入地狱。但他们都不知道——   这才是真正的极乐。   —   众人都送完礼散去后,还有两个人杵在原地不动。   裴渡也觉得困了,正准备收拾回房,却发现那兵部的唐大人和一个姑娘正等候在外头。   凉风习习,将灯笼一吹,带来些许秋意。   一轮明月高悬空中,像是白玉盘。   唐眷等在寒风中,脑袋昏昏沉沉的,有些难受。   她今日一搏,为的就是自己的前途。   江弦不喜欢她,她也要为自己,搏出一条生路。   不知等了多久,腿都有些酥软了,唐眷才听见堂内传来一声低低的笑。   他戏谑道:“呦,唐大人和唐姑娘在外头等了这么久了?也不进来?”   唐眷的父亲叫唐渊。   唐渊站在外头,听见裴渡这一声喊,才进来了。   一进屋,唐眷傻了眼。   裴渡撑着头歪在椅子上,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着。唇瓣很薄,皮肤冷白,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   唐眷没有想到这司礼监掌印居然这样好看,比江弦要好看得多。   江弦怎么也说是京城公子之首,无数少女的梦中情郎。   她脸有些微红,干咳一声,低声道:“小女见过掌印。”   唐渊也忙去下拜,裴渡却迟迟没有发话。   他皱眉看着唐眷。   这就是唐眷?   方才来顺捎了信来,说是刺杀容宛的人查出来了,是唐眷。   原来是她。   裴渡嗤笑一声,在她身上扫了一眼,眸光闪过一丝狠戾。   长得和容宛倒是像。   唐眷见裴渡在自己身上扫了一眼,不禁有些害羞,低下了头。   还知道羞。   他将茶盏往桌上一搁,一掀眼皮,笑道:“唐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一个中秋宴,带自己的女儿过来?可真像话啊。”   唐渊脸色有些难堪:“这……回掌印,小女是特地为掌印作了一幅画作为礼物,还请掌印过目。”   裴渡“哟”了一声,坐起身来:“还有画?”   难不成江弦会把容宛当替身,这唐眷与容宛,实在是太像了!   长得像,性格像,甚至都会画画!   裴渡心中却没有一丝波澜,只冷哼一声。   什么东西。   那画被很快呈上来,裴渡懒洋洋地看了一眼。画风和容宛很像,像是在刻意模仿她。   一想到这,裴渡便觉得一阵恶心。   他只扫了一眼便道:“来顺。”   唐眷心里有些忐忑。一阵风过,吹得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好冷……   她颤颤巍巍地抬眸,想知道裴渡接下来会说什么。   把她的画收起来吃灰,还是会喜欢她画的这幅画?   她和容宛生得这样像,画风也在竭力模仿她的。   他一定会喜欢的,一定。   来顺忙过来:“还请掌印吩咐。”   裴渡笑吟吟地一抬手:“把这幅画——”   他笑得放肆,唐眷心里不禁“咯噔”一跳。   他会说什么?   裴渡又“呦”了一声:“紧张什么?本督只不过是——”   唐眷屏住了呼吸。   随即,裴渡一抬手,笑意更深:“把画丢了。撕烂丢在外头,本督看见心烦。”   唐眷像是被打了一个晴天霹雳,深吸一口气,泪水不住地往下掉。   裴渡怎么可以这样羞辱她!   她肩膀一抽一抽的耸动着,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哭得梨花带雨,和容宛哭的样子也像。   裴渡见了她心烦,准确来说,是恶心。   他冷冷道:“来顺,送客。礼物本督就不要了,唐大人,带着你的女儿和礼物滚。”   他刻意把“女儿”和“滚”字咬得极重。   唐渊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还是得强颜欢笑:“那唐某告退。今日叨扰掌印,唐某致歉。”   裴渡的声音让人如坠冰窟:“唐大人话可真多。”   唐渊生怕裴渡割了他的舌头,忙又一拜,和唐眷离开了大堂。   —   裴渡心想今日碰见唐眷和唐渊,真晦气。   他将布老虎放在床上,疲倦地半卧在榻上看书。   他一向不喜自己在太累的时候有人陪侍,除非那个人是容宛,屋子里便没有他人,只有他一个人。   隔着床幔,他有些口干舌燥,便抓着一旁的茶喝了一口。   茶水入肚,他顿觉不对劲。   这茶水里头下了药!   一股邪火从小腹处冒上来,他撑着头,浑身难受,难耐得很。   裴渡痛苦地喘了两口气,扶着椅背站起来,刚想喊“来顺”,却发现身子软得不行,根本没力气喊出声音来。   他将五指深深地嵌入掌心,疼痛占据了他的意识,意识清明了些。   头昏脑涨中,门口走来一个身段窈窕的女子。   那姑娘一举一动,都像极了容宛,就连走路的样子都是。   是容宛吗?   不是!   她不是容宛!   裴渡打了一个激灵,冷冷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敢给本督下.药。”   那女子有些委屈。   裴渡头疼得厉害,但也能看清那人是唐眷。   唐眷掩了门,解了衣衫,露出一片春光来。她拉上床幔,两人的身影绰绰。   “掌印可真是好眼力,吃了这药还能看清小女是谁。今夜,就让小女来服侍您罢。”   女子的声音柔媚,无论是哪个男人,见了她都会爱不释手。   她衣衫被褪得差不多了,裴渡见了一片白花,只觉得想呕。   女子的声音更媚了:“掌印,小女知道,您不是真的太监。既然掌印是个完整的男人,不如让小女来服侍您。这药若是不与人行事,则会死。”   裴渡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像是要炸了一般。   他低低地笑了:“你知道本督不是真太监?”   唐眷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掌印为何不在今日与小女一同……”   她的目的很明确,她想勾裴渡。   只要是个男人,见了她这幅模样,都会不可遏制地扑上去。   而裴渡却没有任何反应。   唐眷一时间有些慌乱。他不是喜欢容宛吗?就算不喜欢,把她当成玩物,也会对她有感情的罢?看见和容宛这么像的人还解了衣衫在自己面前,不会有反应吗?不会如饥似渴地扑上去吗?   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裴渡是真的太监。   裴渡的声音很冷:“你怎么知道本督不是真太监的。说。”   唐眷笑了。   她笑道:“喝了这药的男人,身子都会发生反应,而太监不会。”   裴渡的声音已经有了怒意:“你给我下这药,就是试探本督是不是真太监的?”   “若掌印不是真太监,那掌印必须要和小女行事;若掌印是的,就会死。”   她和贵妃做了一个交易。   唐眷唇角不可遏制地翘了翘。   “好啊,”裴渡也笑了,像是要品尝这世间最痛快的事情,“你过来。”   唐眷大喜,忙爬了过去。二人的身影相叠,她以为自己能成功,却在下一秒——   “啪”地一声,裴渡打了她一个耳光。   唐眷的头被打偏过去,愣愣地看着裴渡,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话音森冷:“今夜就让本督来看看你是什么东西。剥皮还是凌迟,你选一个。”   唐眷呜咽着,不可置信地看着裴渡。   裴渡,打了她。   “说,”裴渡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刀来,抵住她的脖颈,重复了一遍,“剥皮还是凌迟,你选一个。” 第35章 三十五、他哭了   唐眷吓得浑身颤抖, 她咽了一口唾沫,白皙的身子不住地抖动着,不知是冷的, 还是怕的。   容宛就睡在旁边,不能吓到她睡觉。   唐眷呜呜地啜泣着:“掌印,掌印,小女给你做牛做马都可以, 千万别杀了小女, 小女求求您了……”   她本以为自己和容宛长得像就能捕获掌印的心, 没想到他居然这样!   他抓住了裴渡的脚踝, 哭得撕心裂肺。   一向矜持的唐姑娘,今日却变成这样。   裴渡皱了皱眉。   会吵到容宛睡觉的。   他冷冷发话:“本督问你。谁给你出这个主意的?”   唐眷惊恐地摇了摇头。   不能把贵妃的事情说出去……   贵妃说, 若是裴渡要了她, 给她一个位份, 她就能待在裴渡身边, 接机刺杀他。   若是裴渡是真太监,那他就会死。事成之后,贵妃也会保她。   唐眷因害怕而不住颤抖着,泪水滚滚而落。   裴渡的声音又冷了几分:“说。谁让你来的。”   唐眷惊恐地摇头:“小女、小女怎么也不会说出去的……”   裴渡抓起她的头发,用布塞住她的嘴巴,用刀一刀刀剜着她胳膊上的肉。   剧烈的疼痛传遍唐眷的每一寸肌肤, 她疼得面容扭曲, 却因为被堵住了嘴巴而喊不出声, 只“呜呜”地哭着, 让裴渡心里愈加恶心。   他虽然因这毒药而痛苦, 却笑得无比轻快, 像是恶鬼一般:“说不说?”   唐眷的五官挤成一团, 依旧在摇头。若是说出去,他的父兄也会死的!   她低低的呜咽声没有让裴渡感受到一丝的怜惜,他只觉得恶心。   杀了她才痛快。   唐眷依旧在摇头,扭曲的五官可怖骇人。血从她的胳膊流下来,裴渡却没有怕的感觉,杀了她,让他甘之如饴。   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问的必要了。   他冷笑一声,用刀抵住唐眷的脖颈,用力地刺上去——   唐眷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刺上去的那一刻,低低地“呜呜”声戛然而止。   鲜血浸染了床榻,一直流到地上,像是绽开了一朵诡谲的花。   总算是清净了。   裴渡将女子踢下床去,视线一片模糊,头也疼得很。   唐眷说,不行事,就会死。   他视线恢复不到清明,浑身似有火灼烧着,难受得让他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这毒药性太强了,他如□□焚身,浑身难耐。   太难受了……   他伏在床榻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容宛听到了女人的惨叫声和呜咽声,从睡梦中醒来。   她明白,掌印那边出了事。   她外衣也不穿,只套上一双鞋就往掌印的屋子那边奔去——   她急促的呼吸声带着风声,容宛飞快地奔着。   一推开门,她便看见一具骇人的尸体,血流了遍地,像是一个修罗地狱。   她没空管这些,忙喊:“掌印!”   没人回答她。   她心上焦急,又唤了一声:“掌印!”   依旧没有人回答她。   她心里焦急如火上浇油,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掌印不会出事了罢?   倏然,屋子里传来低低的一句:“出去。”   容宛顺着声音找过去,椅子的吱呀声越来越响。   听到脚步声,裴渡又哑声说了一句:“出去!”   他声音大了几分,颇有命令的意味。   这是他竭尽全力发出的最大的声音了。   “我不出去。”   小姑娘的声音很坚定,裴渡冷汗直流,将刀扎入自己的手臂,疼痛占据了神经,视线才清明了一些。   他看见小姑娘转到屏风后,惊愕地看着他。   裴渡身子软得厉害,他顺着跌坐在地上,紧紧地皱着眉。   他咬着牙,用尽全力又说了一句:“容宛,出去。”   容宛愣在原地,怔了。   裴渡这是……   中毒了?   她记得瑞珠跟她说过,有种药吃了之后就会燃起欲望,只有行事才能解除。更有甚者,会死。   她怎么可能出去?!   裴渡极有可能会死啊!   她忙扑过去,一接触到裴渡,他的手猛然瑟缩了一下。   他一接触到容宛,更加难受。   他忍住自己不去看容宛,也不去想别的。他拿起刀又要扎自己的时候,容宛却扑上来,把刀丢到了一旁。   她抱着他的手臂,像是要哭出来。   月沉如水。   “掌印,”她颤巍巍地问,“你、你是不是很难受?”   裴渡只重复着两个字:“出去。”   容宛摇头。   她咬着唇,又松开唇瓣,破了音:“我不。我偏不。若是你死了,你有没有想过提督府怎么办?我怎么办?”   容宛怎么办……   裴渡沉默。   他能抗住的。   裴渡站起身来,虚虚地扶住桌子,一大口一大口地喘气。   容宛见他这样痛苦的模样,心中绞着疼。   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疼呢?为什么呢?   她看不得裴渡难受,看不得他死!   容宛沉默半晌,只听裴渡说出最后一句话,仿佛已经用尽了力气:“容宛,给本督出去,不然——”   他恶狠狠地说:“本督杀了你。”   只有吓她,她才会出去。   他不愿意对容宛做出什么事情来,若是真的与她做了那种事情,他会一辈子活在内疚与自责中。   容宛浑身颤抖着,泪水滚滚而落。她抓住裴渡的手,心上一横——   裴渡看见她的外衣落在地上,随即露出白皙的肩头与锁骨来。再往下,是春光无限。   裴渡不敢去看,浑身上下如同火烧一般,要将他烧死!   她的衣裳一件件落在地上,迤逦着,像是一朵绽开的花。她低声道:“掌印,你冲我来吧。”   裴渡惊愕地睁大了眼。   “你做什么?”   “裴渡,”她喊出了他的名,“你不来的话,会死吗?”   裴渡摇头,却难受得更厉害。脸由红变白,眼瞧着就要撑不住了。   “你会死,”容宛的声音愈加坚定,“你今夜若是不这样做的话,你会死!”   “我再说一遍。”   裴渡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出去!”   他不敢去看容宛,不敢去看她!   容宛目光往下移,倏然瞳仁缩了缩:“你不是太监?”   如果是真太监,他必死无疑。   但是他不是真太监。   容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随即她心一横,踮起脚吻住了他的唇。   唇齿留香。   裴渡受不了了。   她睁大了眼,手被他按在桌上,二人吻得难舍难分。   月色依旧很沉。   屏风后,衣裙迤逦着,一件蟒袍又被丢出了屏风。   容宛疲累地缩在衣料里头,桌布染了些红。   裴渡没事了……   那便好了。   反正是夫妻,成事也没关系的,对吧?   也是正常的,对吧?   容宛这样安慰自己,太累便睡了过去。   二人睡得七横八竖,都没有力气动。   第二天一醒,她发现自己衣服都被穿上了,浑身上下疼得要命,被安置在自己的榻上。   她没看见裴渡的影子,一想到昨夜的事情,她脸颊不禁有些发红。   她、她居然和掌印,昨天晚上行了那般事情。   她依稀看记得一轮明月高悬空中,自己在桌案上的模样。   掌印疯了一般,但她能感受到他在克制。在克制自己不再那样,却还是如同一头狼一般。   她没见到裴渡,不禁喊了一声:“掌印——”   她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他会怎么样?也应该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自己罢?   她在房中环视了一圈,发现自己的桌案旁坐了一个人。   正是裴渡。   自己的衣服被穿上了,估计是裴渡帮她穿的。   一想到这儿,她便觉得羞得不行。   敛了眸轻轻走到他身边,容宛拍了拍他的肩:“掌印?”   裴渡没有应她,依旧低着头。   容宛觉得不对劲,忙道:“掌印,你怎么了?”   她靠近他去看他的脸,却惊愕地发现——   他的眼圈是红的!   裴渡哭了???   容宛瞳仁缩了缩,忙摇了摇不对劲的裴渡,他却没有丝毫反应。   他怎么了?   容宛心中焦急,忙要出去喊来顺,却听裴渡疲倦而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本督没事。”   容宛拍了拍心口,凑到他面前,与他四目相对。   他很疲倦,脸色苍白。不知道是不是那毒的后遗症,容宛急道:“掌印,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毒还没有解吗?”   容宛的眸对上了他的眸。   一个深不见底,一个清澈明亮。   裴渡轻轻摇了摇头。   容宛看见他发红的眼眶,递给他一条帕子。   裴渡接过帕子,却抓住了她的手。   容宛的手被他猛然一抓,她不禁怔了怔:“掌印,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头低着,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容宛看见他深不见底的眸中,尽是歉意。他翕动着干裂的唇,低声说:“对不起。”   容宛实在是看不得他这副模样,心里难受。   在外叱咤风云的掌印,在家里哪是这番模样?卑微而小心翼翼,在她面前低下头颅。   她真的看不得他这样。   他觉得痛苦,他觉得自卑。他卑微到了尘埃里,在自己面前,像一只泄了气的大狼狗。   她心里一软,忙道:“对不起作甚?若是我不替你解毒,你就会死啊。”   “我甘愿去死。”   掌印,你别这样……   你别这样好不好。   你这样,让我很心疼。   她见不得他难受,见不得他哭,见不得他这样卑微的样子。   “你别这样说,”容宛慌了,磕磕巴巴地说,“你、你这样我很难受的。”   裴渡依旧没有说话。   他抓住她的手,看见她的守宫砂不见了。   他沉默着,倏然说:“昨晚,你应该走的。”   “我不会走。”   “昨晚,你不该来。”   “我偏要来。”   裴渡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自己真是个混蛋。   自己要了她的第一次,还这样狠。他恨不得去死!   不如昨日就死在自己屋子里,他宁愿死也不想让自己碰娇娇。   他这么脏,他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怎么能碰她……他怎么能碰她?   想到这儿,他眼圈又泛红了些。   他沉默半晌,抬眸问:“疼吗?”   怎么会不疼呢?   容宛看见他苍白的脸和泛红的眼眶,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   她突然又觉得奇怪,为什么她会想把心掏出来给他?   难不成她是喜欢他了?   不会吧,应该只是单纯的心疼罢?   她深吸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挤出一个甜软的笑容来:“一点也不疼。掌印,我都没说什么,你哭什么?今天咱们就把昨天的事情忘了,谁也不知道,好不好?”   他声音很低,微不可闻:“……好。”   裴渡将帕子递给她,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他变脸变得飞快,仿佛刚刚哭的不是他:“本督这就把它忘了。”   容宛满意地点了点头。   突然,她又觉得不对劲。   掌印为什么哭啊?哭的不应该是她吗?   ……可能是因为他觉得内疚罢。   容宛耸耸肩,他这么一哭,自己的委屈全部烟消云散,只觉得心疼他了。   奇怪,真是奇怪。   她从掌印屋子里出来的时候,红珠正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容宛:“?”   她疑惑地问:“红珠,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红珠勾起一个甜甜的笑容,眸光中闪过一丝狡黠。   她笑嘻嘻地说:“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夫人成功与掌印同房。”   容宛忙捂住她的嘴:“胡说。红珠,你是怎么知道的?”   红珠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我早上亲眼看见掌印把姐姐抱进房里,我就知道,昨夜你们一定行了闺房之事。”   容宛耳垂发烫,喝斥道:“胡言乱语,我真是惯得你没边,你下次再如此,我可要打你。”   红珠也不恼,只嘻嘻地笑。   今后的一连几天,容宛都没有见到裴渡。   一问,就说他在房中批阅公文,谁也不见。   ……这么内疚的吗?   容宛皱了皱眉。   这样下去可不行。掌印如此固步自封,会憋出病来。   红珠待在她身边,眨巴着大眼睛问:“姐姐,今儿晚上办夜市,不如姐姐和掌印一起去?”   容宛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是时候让掌印出来逛逛,不然他这样一天两天待在屋子里也不像话。   她又怕尴尬,道:“红珠,到时候你和瑞珠也去,我怕我与掌印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红珠颔首:“那我和瑞珠姐姐走在后头,若是你们没话讲了,我就出来。”   容宛满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一到东院,她便敲了敲书房的门。   里头传来男人森冷的声音:“谁?”   看来他的心情很糟糕。   容宛忙喊:“我,容宛。”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声音霎时间变柔和了些:“进来。”   容宛进了门,干咳了一声。   她探出一个头来,看见裴渡头也不抬,又关上了门。   阳光透过窗牖,洒落在他的肩上,鸦睫上也跳跃着金色的光。他的睫毛很长,微微颤动着,手上拿着一支笔。   容宛好奇地凑过去:“掌印,你在看什么呀?”   裴渡搁下笔,这几日没吃什么饭,脸消瘦了些。   容宛看不得他这样,心里绞痛一般难受。   裴渡抬起头来,他没扎头发,乌黑的发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衬得他脸色愈加苍白。   他淡声说:“在想贵妃的事情。”   容宛一提到贵妃,脸上的笑意又淡了下来。   裴渡道:“那日,是唐眷给我下了药,准备害本督。经过查明,是贵妃唆使的。”   容宛凝声问:“那她怎么样了?”   裴渡说得轻描淡写:“杀了。顺便找了个理由,抄了唐家的家。”   容宛瞠目结舌。   贵妃?又是她?   她原本想利用自己杀了裴渡,却没有得逞。于是,她把目标放在了唐眷的身上。   又蠢又坏。   容宛不禁冷笑一声:“贵妃娘娘真是心急。我猜,是她想扶她儿子上位,又觉得你是拦路虎,于是想除掉你。”   “不错,”裴渡将笔蘸了赤色,在册本上圈圈画画,在“贵妃”两个字这里停了下来。   他的眸光闪过一丝狠戾,将“贵妃”两个字狠狠圈起来,打了个叉。   半晌。   “掌印,”容宛绞着双手,小心翼翼地问,“今日有、有夜市,不如我们去逛逛?”   容宛邀他一起去逛夜市?   裴渡沉吟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容宛觉得今日掌印对他有些不冷不热的,像是不愿意与她说话。   或许还是有些内疚罢?   她撇了撇嘴。   —   吃罢晚饭,容宛赶到门口,却发现裴渡已经早守在门边,抱着臂闭眼打盹。   他这几日太累,容宛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掌印?”   裴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少女绽放的笑靥。   清澈,纯净,如一朵不可攀折的花。   裴渡愈加觉得,自己肮脏而卑微不堪。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那是沾满血腥的双手。   “裴渡你不得好死——”   声音环绕在他的耳畔,裴渡有些恍惚。如同坠入了深渊地狱里,万劫不复。   “掌印?”   少女声音清澈如山泉泠泠作响,将他从黑暗中拉出来。裴渡回过神来,看见容宛朝他笑笑:“掌印,走罢。”   一路上,他都没有和容宛说话。   容宛也不好和他找话题。   她不怕他了,似乎是发现了自己脆弱的一面,她也敢去靠近他。   少女跟在自己后面,裴渡走在前头,瑞珠和红珠面面相觑,一路到了夜市。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容宛吟着这句诗,发现裴渡站在一个铺子面前,看着一些小玩意儿。   容宛盯着裴渡看了很久,他都没有发觉,只认真地把玩一支簪子。   “掌印,你很喜欢这个吗?”   容宛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裴渡放下簪子,又恢复了笑吟吟的模样。   不知怎的,容宛觉得他的笑有些僵。   “夫人看看有什么喜欢的,”裴渡道,“本督买下来。”   容宛点了点头,挑了一支簪子。   她将簪子插到头上:“就这个罢。”   裴渡刚想主动将簪子给她簪稳,又想起那夜的事情,眸光又暗了下来。   还是别主动碰她了。   他看着容宛笑呵呵的模样,心中不是滋味。   他将钱袋随手丢在摊子上,摊子老板见这么大的一笔钱,不禁睁大了眼。   “多谢公子,”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忙说好话:“想必这就是公子的夫人罢?正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若是他知道这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督主,定会吓得魂都飞了。   裴渡顿了顿,没有多说什么,笑眯眯道:“多谢老板。”   容宛不禁莞尔。   在夜市里又买了些东西,容宛买完一件就丢给裴渡,裴渡手里拿着一手的东西,也不恼,跟在容宛后面。   瑞珠与红珠面面相觑。   她们哪见过掌印这副模样?   拿着满手的东西,也不交给她们,任由自己拎着。   容宛想,今天定掏空了他的钱袋子。   她哼着一首小调,看见前面有卖杂艺的,便眸光一亮,跑了过去。   裴渡还没看清楚人影,人就不见了。   他皱了皱眉,将东西丢在两个丫鬟怀里,钻进人群里找容宛。   容宛踮起脚看着杂技,人潮涌动,将她挤得头昏脑涨。   方才手里买了一壶酒,她一口一口喝着,虽然喝得有些醉,但还是停不下来,继续喝。   她便觉无趣,回头的时候,发现瑞珠和红珠正站在原地等她,掌印却不见人影。   她皱眉:“掌印呢?”   红珠撇嘴道:“姐姐你也太急了,掌印正在找你呢。”   这么一说,容宛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自己玩得尽兴,也没顾及他的感受。   心里又涌上一阵难受。   风微微吹动着脸,带来萧瑟的寒意。   远处的叫好声她听不明晰,只觉得头有些疼,似乎是醉了,看人也是两个影子。   又要喝之际,只听有人阴恻恻地在耳边道:“夫人,好喝吗?”   容宛吓了一跳,忙回过头来,生巧对上裴渡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他语气里带了些不高兴,容宛也不明白为什么。   她醉醺醺地朝他笑了笑,又兀自喝酒。   裴渡将她手上的酒壶抢过来,皱了皱眉:“夫人觉得这东西不伤身?”   他隐隐能感觉到,容宛醉了。   红珠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人,唇角勾起笑意。   “既然伤身,那为什么掌印总是喝?酒量还那样好?”   裴渡好气又好笑。   他这是为了应酬,哪能和她相比?   裴渡将酒壶收到身后,声音沉了几分:“夫人醉了,是时候回去。”   “我不。”   裴渡觉得今天的容宛不对劲。   很不对劲。   下一秒,他看见她踮起脚,抓住了他的衣领。   酒气扑面而来,不臭,反而很香。   二人离得很近,呼吸相织。   灯火阑珊处,远处千万孔明灯尽数升起,烟火炸上天空,绚烂无比。红的,蓝的,各种颜色都有,装饰着整个夜空。   “放灯了,放灯了!”   众人都惊讶于天灯之时,容宛凑上前来,呼吸洒在他的脖颈处:“掌印,我可以亲亲你吗?就一下。”   她的声音混在嘈杂人声中,裴渡却听得很清楚。   他怔了。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说掌印娇?!他明明很A!很A!很A!他真的很娇吗QAQ感谢在2022-05-12 21:01:34~2022-05-13 22:5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你吃饭了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欣 5瓶;初奈iiii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三十六、不要   裴渡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失声问:“你说什么?”   烟花绚烂无比, 顺带着她明媚的笑靥,闯入了他的眼睛。   容宛凑近了一些,声音软绵绵的, 又重复了一遍:“掌印,我能亲亲你吗?”   红珠和瑞珠站在一旁,人潮涌动,嘈杂不已, 她们听不明晰两人在说什么。只听见容宛勾着掌印的脖子, 踮脚像是要亲他。   裴渡顿了顿, 一瞬间, 神色有些慌乱。   容宛说要亲他了。   要亲他了。   下一秒,裴渡揽着她的腰, 低声问:“容宛, 你是不是喜欢本督?”   容宛糊涂了。   她喜欢裴渡吗?   她头疼欲裂, 摇了摇头, 撇嘴道:“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   可是,我喜欢你。   非常喜欢,把你视作我的命,想把你融入我的骨血,随我一起沉沦到底。   但是我不敢,我怕伤害到你。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 容宛已经尽力抓住他的衣领, 在他唇上轻轻地啄了一下。   少女唇瓣很软, 很红。   她的脸也如唇一般, 红得像只苹果, 嫩得像是能掐出水。   裴渡被她一亲, 愣了。   他很想吻住她, 去揽着她的腰,一寸寸地试探,将那唇吻得更加红艳。   他知道她发酒疯,若是第二天想起自己对她做了什么,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容宛继续勾着他的脖子,要往他身上爬。   裴渡实在是忍不住了。   他将她拦腰抱起,声音有些颤:“夫人醉了。”   “我没有,”容宛缩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来,满足地闭上眼。   这一瞬间,烟花尽数绽放,夜空明亮无比。一发又一发,如花般竞相开放。   裴渡抱着她,心想:这就是人间烟火罢。   他这腌臜之人,居然也能和她像寻常夫妻一样,走在一片绚烂中,行过市井,跌入红尘。   他多渴望啊。   容宛又睁开眼,看见灿烂的烟火,勾唇笑:“掌印,你看天上好漂亮。”   裴渡也跟着她笑:“很漂亮。”   容宛被他抱着,又缩在他怀里,脑袋昏昏沉沉的。   自己醉了。   醉得一塌糊涂。   红珠和瑞珠跟在两人身后,红珠低声说:“夫人这几天恐怕是下不来床了。”   瑞珠打了一下她的手,故作生气:“净会胡说。”   红珠打了个哈欠,作难受状,朝瑞珠道:“瑞珠姐姐,我实在是憋不住了想去茅房,想找个地方解决。”   瑞珠皱了皱眉:“不能回府吗?憋不住了?”   红珠红了脸:“瑞珠姐姐,我实在是憋不住了,就行行好,让我走罢。”   瑞珠叹口气,点点头:“那你莫迷路了,要记得回府。”   红珠笑眯眯地“嗯嗯”两声。   随即她向后转去,消失在洋洋人海里。   深巷里挂着几个破破烂烂的灯笼,显然是没有什么人住了。   很快,她走进了巷子里,眸光也变得晦暗不明。   她唇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有些阴森可怖。   巷子里头,有个黑衣人。   “事情办得怎么样?”   红珠沉声道:“二人感情挺深,可以办事。”   “把事情办好,到时候少不了你的钱。”   红珠一颔首,笑容又变得愈加放肆,她一身红衣,像是一个厉鬼。   —   裴渡回到府里,来顺忙去迎接。他看见容宛缩在自家掌印怀里,不禁愣了愣。   成事了?!   他露出一个笑容,自家掌印真是不错,居然一举拿下了夫人!   他亲眼瞧着裴渡把容宛抱进了房间,出来了。   瑞珠要去备水,裴渡皱了皱眉:“你备水作甚?醉成那个样子了,本督能趁人之危吗?”   瑞珠疑惑地摸了摸头,瞥了来顺一眼。   亲都亲了,行夫妻之事又怎么了?不是都在一起了吗?   来顺用眼神示意她。   瑞珠干咳一声:“掌印,实在是对不住,奴婢这就进去伺候夫人。”   裴渡淡淡地抛下一句:“还有,让那个红珠——”   他眼神猝然变冷:“别一天到晚‘姐姐姐姐’的,本督听了烦。”   瑞珠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裴渡回到自己的房间,只听来顺跟进来,关上了门。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裴渡挑了挑眉:“你在想什么?说出来,本督不杀你。”   来顺急得不行,实在是忍不住了:“掌印,你该主动些。”   裴渡沉默。   他不是不想,是不敢。   半晌,他慢吞吞地说:“慢慢来。”   来顺急得差点没昏过去。   慢慢来???   见来顺这副模样,裴渡嗤笑了一声:“怎么,不行?”   没想到在外叱咤风云的掌印,在家里竟然是这一副怂包模样。   裴渡挑了挑灯芯:“本督决定,在她生辰当日,送她一件礼物。”   来顺满意地点了点头:“可要设宴?”   裴渡懒洋洋地躺在摇摇椅上:“看她自己罢。若她愿意,本督——”   “天上的星星都能给她找来。”   顺便在她生辰当天,浅浅地、袒露一下自己的心迹。   —   第二日早上,容宛头昏脑涨地醒来,发现自己睡在自己的卧房里,昨夜的事情,却一件也记不清了。   她做了什么来着?买了那么多东西……   她抬眸去看,发现那些东西正摆在自己的桌子上,摆得整整齐齐。   估计是掌印摆的。   她又觉得有些愧疚,昨夜玩得那样尽兴,却忘了掌印。   她打了个哈欠,腰有些酸。   勉强爬起来,容宛发现昨晚自己没脱衣服。   自己醉成那个样子,谁把她扶回去的?   不会是掌印罢?!   应该是瑞珠和红珠,把自己架着走的。   她呼出一口气来,决定自己今天去找掌印。   明日,就是自己的生辰。要不要告诉掌印呢?   其实她挺想让掌印为她庆生的。两人就在府里办个小小的宴会,她是掌印的对食,大宴宾客也觉得不妥当。   二人坐在桌前吃饭,容宛拿起一个包子便吃,在心想自己应该怎么开口。   半晌,她道:“掌印,昨日真是对不住。只顾着自己玩儿,忘了你了。”   裴渡正慢条斯理地喝着一口粥,被她这么一问,差点没被呛到。   他思索片刻,决定试探她:“夫人喝的烂醉如泥,还记得昨日把本督丢下了?”   容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她正要道歉,只听裴渡强行跳过这个话题,率先发话:“明天生辰,夫人想要什么?”   容宛怔了怔。   裴渡怎么知道她的生辰?   她的包子径直掉下来,喜道:“掌印,你知道我的生辰?”   “本督自然知道,”裴渡笑吟吟道,“夫人想设宴吗?”   容宛摇了摇头:“就咱们提督府的人聚聚罢,大宴宾客就不必了。”   “想必会有不少的人来送礼,”裴渡笑道,“他们精得很,什么都能打听出来。”   容宛不禁失笑。   “那就这样,”容宛脸上不禁添了几分笑意,“我在提督府过的第一个生辰,就要来了。”   红珠“哒哒哒”地跑进来,见二人在吃饭,匆匆行了个礼:“奴婢见过掌印,见过夫人。”   裴渡嗤笑一声。   还知道行礼?   红珠没理裴渡不友好的眼神,甜甜笑道:“姐姐,你明儿个过生辰?”   容宛点了点头。   红珠笑得更甜:“姐姐,明日是你的诞辰,愿你平安喜乐!”   裴渡冷不防说了一句:“没规矩。”   他忍红珠很久了。   他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阴阳怪气:“红姑娘可真是喜欢夫人,还不到夫人生辰,就急着庆生。规矩也没有,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提督府乱了规矩。”   红珠委屈,正要辩解,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容宛有些慌。一面是掌印,一面是红珠,她也不好去训斥掌印,只好道:“掌印,红珠也是个小姑娘,还请不要与她置气。”   裴渡知道他此话一出,容宛定会不高兴。但这个丫鬟不教训一二,恐怕会得寸进尺,哪天欺负到容宛头上,被惯坏了,就不好了。   没想到,她看见裴渡脸上居然尽是委屈。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赌气一般丢下筷子:“本督走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堂。   容宛又想起前几日的事情,不禁有些心疼他,也舍不得与他置气。   她摸摸红珠的头:“没事了,今后你也不必喊姐姐了,喊夫人便是。”   红珠撇了撇嘴,还是点点头。   果然两个人如胶似漆,说是不喜欢,定把对方放在心尖上了。   她眸光闪过一丝难以捕捉到的狠戾。   容宛敲了敲裴渡房间的门。   他不会又哭了吧?   半晌,才有人打开了门。   来顺打开门道:“夫人,有事吩咐吗?”   容宛忙问:“掌印人呢?”   来顺道:“掌印方才出去办事了。”   容宛有些失落。   说好带她一起去的呢?   安慰好红珠,红珠和瑞珠二人出门去了,她一个人留在府里画画。   她想,等他回来定要安慰他。   打了个哈欠,吃完饭睡了午觉,她决定一个人出门逛逛。   街上熙熙攘攘,她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一个摊子前面。   裴渡好像很喜欢簪子。   要不……买一个给裴娇娇?   她唇角不禁勾了勾,又会委屈又会哭的娇娇,一定很喜欢。   她买了一个,却远远地看见了一抹红色的身影,像是一个少女的。   那红衣人跑得很急,看身影,是红珠。   容宛怔了怔,红珠不是和瑞珠在一起么?   怎么又在这里?   她丢下簪子忙跑过去,却见红珠呜呜地哽咽着,抱住了她的腿,把眼泪都蹭到了她的衣服上。   “姐姐……”   她哭得梨花带雨,眼眶泛红,首先还在哽咽,后来放声嚎啕起来:“姐姐,姐姐呜呜呜呜呜,瑞珠姐姐死了!”   容宛仿佛打了一个晴天霹雳,指尖不住地颤抖着。   “瑞珠死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谁死了?”   容宛颤着嗓音,像是要哭出来:“瑞珠……她怎么可能会死……她怎么可能会死!”   明明早上还好好的,还和红珠出门了!   她往后退一步,又抓住红珠的肩膀颤声问:“你说什么?瑞珠怎么会死?谁杀了她?尸体又在哪里?”   红珠依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是掌印……是掌印杀了瑞珠姐姐!他偏说瑞珠姐姐是贵妃派来的奸细,但我们和瑞珠姐姐相处了这么久,她怎么可能又是奸细?他还说,要杀了你!”   容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她失声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是不是听错了?掌印怎么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指尖不住地颤抖着,呼吸急促,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掌印……不可能……”   怎么可能?   红珠跟她开什么玩笑啊?   她指甲深深嵌入肉里,不住地呢喃着:“我要见掌印……我要见掌印!”   “姐姐,你信我,”红珠哽咽着,紧紧抓住她的手,“你别去,他会杀了你的!”   容宛深吸一口气,颤声道:“掌印不是这种人!红珠,你别和我开这种玩笑!”   红珠紧紧抓住她的手,哭道:“姐姐,我真的没有骗你。今儿早上我和瑞珠姐姐走在一块儿,碰见了掌印,掌印说要和我们去酒楼吃饭,说是商量你生辰的事情。然后门一关,掌印就说瑞珠姐姐是奸细,把她杀了,我猛的一推开门就往外面跑去,现在还有人在追杀我……”   她急急地向后一看,后面果然跟过来几个黑衣人,像是在找人。   容宛的瞳仁缩了缩。   若是红珠说的是真的,掌印为什么又杀了瑞珠?说她是贵妃派来的奸细?   他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呢?   难不成,他真的就把她当成了一个玩物,去折磨她。   给她一个甜枣,又给她一个巴掌,最后把她送入修罗地狱。   她不信。   容宛凝声道:“我要去找他。在哪家酒楼?”   红珠拖住她:“别、别,姐姐你真的会死的!他说你只是一个玩物,他喜欢玩物在他手中垂死挣扎的模样,喜欢给人一个甜枣再打一个巴掌,喜欢看人失落和哭泣的模样。你现在去,是死路一条!”   见那黑衣人离她们越来越近,容宛抓住她的手,低声说:“快带我去,听话。”   红珠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一路狂奔。   到了酒楼下,红珠低声说:“在二楼那个大房间里面,你千万别进去,在外头偷偷听就是了。”   容宛点了点头,蹑手蹑脚上了二楼。   二楼人很少,容宛掩了面,穿了一身粗布衣,红珠等在外面,混在人群里,不敢上去。   里面隐隐约约透出男子颀长的身影,她很熟悉。   是裴渡。   裴渡森冷的声音传来:“那叫红珠的丫鬟怎么样了?”   一旁的番子回:“逃了,没找到。”   男人的声音又冷了几分:“废物。”   那番子吓得像只鹌鹑,抖着声音说:“掌印息怒。”   “还有容宛——”   容宛顿时屏住了呼吸,却遏制不住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   他的声音冷得让人如坠冰窟:“捉到本督面前,本督要好好玩.弄她。”   容宛守在外面,捂住嘴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来,泪水滚滚而落。   掌印居然是这样的人!   尽管她不信,但里头的的的确确就是裴渡啊!   是那个翻云覆雨、生杀予夺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是那个骗了她这么久的东厂督主!   惊恐与害怕占据了她,只见门开了。   她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是裴渡,她心心念念的裴渡,和她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的裴渡。   “夫人真是叫咱家好找。”   她惊恐万状地后退了一步。   容宛吓得魂魄皆飞,跌跌撞撞跑下楼梯,只听裴渡阴森森地道:“抓住她!”   她甫一下楼,便看见了红珠。红珠见一群人跟在她后面,便带着她往人群里钻。   “姐姐,快跑!”   红珠拉着她的手消失在人群里,二人一路狂奔,不知多久,终于出了城。   容宛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哭也哭不出声音来了。她只没命地跑,就算是跑脱了力气,也不敢放慢脚步。   她真的害怕。   心里揪着一般疼痛,被欺骗的恐惧占据了她的整个意识,更多的是失落与难过。   她被骗了这么久。   居然被裴渡骗了这么久。   她不信,但是她看见的真的是裴渡!   她亲眼看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对她说:“夫人真是叫咱家好找。”   那声音,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到了郊外,二人才放慢脚步来,走一些路便歇一会儿。   容宛不住地喘气,眼圈泛红。到最后她哽咽着,转而变成嚎啕大哭。   瑞珠死了,她也没了家。   她已经把提督府,当成自己的家了。   —   晚上。   “你说什么?”   裴渡一回到提督府,便听见这个消息:“夫人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来顺点了点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出事了。”   他第一反应是,出事了。   来顺看见裴渡的脸色变得极为骇人,他从未在裴渡脸上看见过这样难看的神色。很可怕。   掌印就算是疼,也极力忍着;难受,也不会表现出来;他的喜怒和表情都是对不上的。   这是第一次。   “找,”裴渡手心一用力,手上的扳指裂开了一条缝,颤着声音道:“给本督找,直到找到她为止!”   来顺看见他可怕的脸色,点了点头。   不知走了多久,筋疲力尽之际,红珠与容宛可算是找到了一家客栈。   风呜呜地哭着,容宛裹紧了衣裳,头脑一片昏沉。   红珠带着容宛进了客栈,掌柜忙来招呼:“二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红珠点了点头,将银子放在桌上。   容宛睨了她一眼,冷冷地看着那银子。   她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   方才她吹了风头脑有些昏沉,现在清醒一些。   不知怎的,现在惊惧过后,她还是有些不相信掌印会干出这样的事情。   直到看见红珠衣兜里满满当当的银子,她沉默半晌。   带着这么多银子,一个小姑娘能跑这么快,说是没点功夫在身上,她是不信的。   世上有没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她这回,信了。   恐怕真的有。   一个小姑娘,外出带这么多银子作甚?   恐怕是蓄谋已久。   她这才明白,自己被红珠骗了。   容宛深吸一口气,见外面下了瓢泼大雨,心中愈加焦急。   她想跑到雨里去,但这黑漆漆的一片,怎么能找得到路?   她定下心神,四处环顾。   容宛微微笑了笑,趴在柜台上,问那掌柜:“我想进去看些食材。”   掌柜沉默了半晌,还是颔首。   容宛觉得这个掌柜也不对劲。   若是寻常人,定会笑眯眯告诉她可以进去;而这个掌柜,迟疑了片刻。   容宛进了厨房,四处环顾,倏然间她三步并作两步,拿了一把菜刀在手上!   红珠大骇,那掌柜也是睁大了眼。   “客官,您这是做什么?”   红珠也惊愕道:“姐姐,您这是做什么呀?”   容宛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她将自己带到客栈,这掌柜也是和红珠相通的。   而她这样去尽力撮合自己与裴渡,就是为了让裴渡找过来,然后拿自己去要挟他!   容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声道:“红珠,你安的是什么心思?”   红珠惊愕的神情很快又淡下来,转而变作得意的笑容。   “姐姐,我没做什么呀。”   随即她笑眯眯地道:“姐姐真是厉害,居然发现了呢。”   掌柜的也笑了:“拿把刀有什么用?一会儿你们掌印就会找过来。这里离京城不远,很快就来了。”   容宛面色看似很镇定,实则心乱如麻。   掌印,你可千万别过来啊……   “你拿我去要挟他?”   容宛冷笑一声:“要挟什么?要他手里的兵权吗?”   红珠顿了顿,被她噎住了。   对。   她奉贵妃之命,要的是裴渡手上的兵权。   容宛又不急不慢地续言道:“若是我死在这里呢?你们又拿什么要挟他?”   红珠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怎么回事?她不要命了?   她将菜刀横在脖子上,厉声道:“放我出去。不然我死在这里!”   第一,放她出去,计划失效。   第二,她死在这里,计划也失效。   在房间各处都安排了暗卫,但裴渡身手这样好,身边还有那么多番子,摸过来恐怕也杀不了他。   剑走偏锋,赌一把。   红珠扬了扬尖瘦的下巴:“好啊,死啊,你死在这里啊,看看有谁会来怜惜你。你死了,有没有想过掌印怎么办?”   掌印怎么办?   他为她交出兵权?又凭什么?兵权是他的,篓子是她捅出来的,他又凭什么因为自己而放弃兵权?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死了,有什么关系?   她看不得裴渡因为她交出兵权。既然信了红珠的话,她就应该承担后果。   死了就死了罢,她自己的错,自己承担。   她将刀横在脖颈处,却听见外头有响声。   一个男人猛然推开门,惊道:“宛儿!”   容宛瞳仁缩了缩。   江弦?他找到这里来了?   江弦打开门,身后跟着一帮人。   红珠当机立断立马抓住容宛,将腰间的刀横在她的脖颈处。   红珠本来就有功夫在身,速度极快,如鬼魅一般!   她阴森森道:“来者何人?”   一群人进了客栈,顿时谁也不敢上前来,变得拥挤无比。   江弦咬紧了牙,拔出腰间的刀来:“你又是何人?”   风在外头呼号着,能听见雨哗啦作响的声音。雨又大了些,放肆地敲打着窗。   红珠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红珠。”   他深吸一口气,厉声道:“把她放下!”   江弦的嗓子很哑,可以听得出他在颤抖,在害怕。   红珠笑得更放肆了:“若是我不放呢?”   江弦急得出了一身冷汗,颤着嗓子道:“你信不信……信不信本侯把你们杀了!”   红珠哈哈大笑:“你以为我会怕死?我们本就是死士,总要死的。但是她死了……一切就好办了。”   江弦急如火上浇油,急出了眼泪。   红珠又笑道:“本侯?你该不会是那个成远侯吧?”   江弦吃了一惊。   她笑了:“既然掌印迟迟不来,那这场戏演到这里也不错。”   江弦不明所以,如临大敌。   “我可以放了她,”红珠笑意更深,“但是——拿你的命来换。愿意吗?”   拿他的命来换……   拿他的命来换。   他不愿、不愿!   他怕死啊!   江弦失声叫出来:“不要!”   红珠笑嘻嘻道:“你的命不值钱,掌印的才值钱。骗你的。原来你对容宛的喜欢,也只不过是这一点儿而已。”   江弦憋红了脸:“你说什么胡话!我明明那么喜欢宛儿,刚才只不过是、只不过是本侯一时慌张说错了!”   红珠笑出了眼泪,江弦心里不禁有些恼了。   几人对峙着,一片沉寂。   雨下得更疯,下得骇人。   “好一场戏啊,”男人阴森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一脚踹开了门,“咱家真是来迟了。”   雨飘进屋子里来,带来了几分寒意,江弦不禁身子抖了抖,打了个喷嚏。一群番子涌进了门,一个小小的客栈居然挤了这么多人。   裴渡见了江弦这番模样,冷哼一声:“废物。”   他一身蟒袍,被雨淋得湿透了。头发披散,也是湿淋淋的模样,显得他脸色愈加苍白,却不显得狼狈,反而像恶鬼。   “放了她。”   裴渡的话音沉得可怕。   “放了她可以,”红珠依旧在笑,“虎符拿出来。”   裴渡的脸显得他像鬼魅一般,一步步走近,声音低冷:“本督交出虎符,人本督要了。”   不要……   不要啊。   虎符对他来说多重要啊。   篓子是她捅出来的,是她信了红珠跟她跑了,又凭什么让裴渡来承担?   她还不如自己血溅当场!   她颤着嗓子说:“别过来!”   别过来……别因为她而交出虎符啊!   裴渡的嗓子有些哑:“我偏要过来。”   “没了虎符没了兵权,”容宛哽了哽,“你会被贵妃斗死的。”   死?   他不怕。   她想到万箭穿心,裴渡血淋淋躺在地上的模样,那山雨瓢泼,将他不成人样的尸体打湿。   她不愿再看到了。   “那就死罢,”裴渡说得风轻云淡,“咱家这辈子就不怕一个‘死’字。再说了,本督会被斗败吗?”   上辈子,你不就败了吗?   这辈子我不愿让你重蹈覆辙。   他依旧是不可一世飞扬跋扈的模样,容宛不禁怔了。   所有人都说他不值得,为了他死不值得。   容宛低声说:“对不起啦。”   裴渡睁大了眼,红珠也怔了怔。   不要……!   裴渡睁大了眼。   容宛在他脸上,看见了明显的慌张。他不喜欢流露真实的情绪,此时却在他脸上捕捉到了这样明显的表情。   他是真的慌了,眼圈也霎时间红了些。   但下一秒,他看见容宛用手上的菜刀刺入了红珠的小腹!   作者有话说:   呜呜 日万失败,明天修,迷迷糊糊写的,剧情如果有问题大家可以提出来~感谢在2022-05-13 22:56:38~2022-05-14 23:2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你吃饭了吗、三月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初奈iiiii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三十七、找她算账   她知道, 红珠很怕疼,一疼就会手软。   果不其然,红珠手一软, 刀跌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小腹。   她睁大了眼,怎么会这样……   鲜血染红了衣裳,触目惊心。小腹处鲜血淋漓, 红珠面容扭曲。   她疼得倒了下去, 像虾米一般痛苦地蜷缩着:“容……宛……你不得好死!”   掌柜大惊失色, 正要去抓容宛, 脖子却一凉,随即被裴渡眼疾手快地用刀一抹, 掉了脑袋, 连叫也没叫出声来。   血溅三尺, 裴渡眼神淡漠, 沾了一身的血污。   他脸色苍白,看上去阴郁可怖。   容宛跌跌撞撞朝裴渡奔了过去。   风有些冷了,吹得她衣袍猎猎作响,眼圈还有些泛红。   她从没有觉得这段路程那么长过。   她捅出了这么大一个篓子,甚至有些不敢去看裴渡的眼睛。他的面色很沉,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像是恶鬼一般, 手上还沾了满手的血。   但是她丝毫没有害怕, 而是想——   快点到他身边去。   但是她又不敢。   裴渡一定生气了。   自己去轻易地相信一个丫鬟, 没有辨别是非的能力。回想起前面的事情, 的确有值得怀疑的点。   比如说, 追的黑衣人为什么会追不上两个小姑娘?定是故意的。   比如说, 裴渡这样讨厌红珠,为什么又会请她去酒楼?   每一个点都值得怀疑,但是因为极度害怕和惊惧让她没有想出来,她懊恼万分。   容宛不住地哽咽着,低着头不敢去看他。一双白皙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她在他面前停了下来,没敢离他太近。   就像一个被夫子训斥的学生,垂头丧气地站着。   手却被另一个人所紧紧抓住,疼痛占据了整个神经,她眉头一皱。   容宛抬眸,发现那人是江弦!   江弦的眸光里尽是恳切与难过,他从来没有在江弦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他是京城公子之首,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哪会是这般模样?   他居然会露出这么软的一面?   江弦哽咽着抓住她的手,眼圈泛红:“宛儿……对不起……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   容宛睨了他一眼,嫌恶地道:“对不起也没用,拿开你的脏手给我滚!”   江弦深吸一口气,哭声却越来越大,转为嚎啕:“宛儿,真的对不起,我错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求求你回来,我求求你回来。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我只要你回来好不好,你答应我好不好……”   容宛的另一只手也被人所抓住了。   只见裴渡抓着她的手腕,脸色沉得吓人,显得他越像一只鬼。   裴渡朝江弦嗤笑一声:“你向她赔罪,说对不起?”   容宛一只手被江弦抓着,一只手被裴渡抓着,两个人都想把自己扯到她那边去。   江弦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满脸泪痕,哭得像个孩子。   一个侯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两个人扯着容宛,江弦一用力,把容宛扯到了他那边去。   容宛惊愕地发现,裴渡放手了。   他没有扯她的胳膊,而是放手了。   裴渡的表情很难看,一张脸白得跟纸一般。容宛不禁一怔,心中一慌,难受得厉害。   裴渡放手了。   他是不是不要她了?   容宛睁大了眼,却听江弦抓住她的肩,将她的肩抓得生疼:“宛儿,他不要你了,他放手了,你跟我走好不好?”   容宛没应他的话,泪水滚滚而落。   她心里只想着,裴渡是不是不要她了。   “他抢了你,抄了你的家,本来你应该和我在一起的。你是我的未婚妻,以后也是我的妻子,我一定对你好,我发毒誓,以后永不纳妾。你知道我这段日子是怎么过的吗?”   江弦哭得撕心裂肺:“我每日描摹你的画像,天天想着你。我很煎熬,听见你出事了,我就跑了过来。所以你……可不可以跟我走?”   江弦瘦了很多,瘦成了皮包骨。   他的眼眶红着,让人不忍直视。   容宛看着他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他像是一个失去了玩具的孩子,又像是一条狗,卑微地求着他。   但是容宛冷漠地看着他。   她冷冷启唇:“放手。”   江弦哭着摇头,哽咽道:“我不。”   容宛不敢去看裴渡,只兀自对江弦脸上“呸”了一声。   她心乱如麻,“呸”完,却见自己的手腕被他报复性地抓得更紧,不禁皱眉,心里更乱了。   “容宛。”   她惊愕地回过头,看见裴渡一步步走来,用帕子擦着手上的血迹,将江弦的手狠狠扯开,他沉声说:“你不配。”   说罢,裴渡又淡声续言:“愣着作甚,此地不宜久留,走。”   容宛怔了怔,他没有不要她吗?   怎么又带她走?   她的手腕被裴渡抓着,裴渡也没捏疼她,力度正好。   鲜血沾在容宛的手上,两个人的手都是一片红。   “怎么了?”裴渡皱眉,“夫人以为本督放手就是不要你了?”   容宛低头嘟囔:“不是吗……”   裴渡“啧”了一声。   “本督不放手,你的胳膊岂不会被拉断?你会不会疼?”   容宛怔了怔,低下头。   好像也是……   听到这句话,她心中一酸,一股暖流占据了她因为冷而颤抖的身子。   裴渡真的很值得。   裴渡向后望了望,看见江弦愤怒的目光,冷笑了一声。   他朝江弦冷冷道:“江弦,你听好了。咱家不管这是不是你的未婚妻,她进了提督府,就是咱家一生一世一辈子的人,不是你的。让她跟你走,你还不配。”   一生一世一辈子的人……   容宛不禁心里有些发酸,是啊,无论她再怎么样,都是和裴渡一辈子的人。无论她爱不爱他,他爱不爱自己,二人的命运都紧紧相连,永远都挣不开。   裴渡也不会不要她。   他抓着她的手,拉着她就要走。   “裴渡!”   江弦愤怒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看看你的手,沾满了鲜血。你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你的手里吗?你配吗?她是那么干净的人,你是那么腌臜的人,你就拉她一起沉沦下去吗?你想想,你配不配!”   裴渡沉默。   这一句句话戳疼了他,他配吗?   他配做她的夫君吗?   他手上的鲜血,沾到了她的手上。   裴渡的指尖居然有些颤抖。   他冷冷道:“咱家不配也轮不到你。”   江弦就要上去打人,却被番子给拦住,撕心裂肺地喊着:“宛儿,你看我一眼,你看看我一眼啊!”   她没有回头。   你看看我一眼啊。   江弦疲软地瘫坐在地上,哭得发不出声音来了。   雨停了,外面都是潮湿的味道,一阵萧瑟的风过,凉得人直发抖。   容宛被裴渡拉着,甫一出门,却看见屋顶上有人!   容宛瞳仁缩了缩,惊叫道:“有人!”   一大群黑衣人手持弓箭,向下射.去——   番子们忙叫:“保护掌印!”   江弦那边的人叫道:“保护侯爷!”   江弦在里面,黑衣人在外头。江弦忙跑到厨房里,用水缸抵住了门,抖得像只鹌鹑。   一片混乱之际,容宛被裴渡抱着,身子紧紧地贴住了他的。   箭如雨一般射.下,他带着容宛滚到角落。   一片黑暗中,外头厮杀声不断,容宛和裴渡躲在角落,因为太黑,没有人能看见他们。   容宛表面镇定,却还是有些担心有人找过来。   裴渡有些功夫在身上,应该没什么事情。   但是他现在,好像很不对劲。刚刚在箭雨里滚了一圈,她有些怕他中箭了。   “他们武艺高强,”裴渡淡声说,“可以摆平。”   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裴渡的声音好像有些抖。   容宛缩在他怀里,借着光,却发现他肩头上——扎了两支箭。   她睁大眼,却发现裴渡跟没事一般,眉头也没皱一下。   那箭扎得很深,容宛想起了他被万箭穿心的模样。   也是在雨夜,这样潮湿的空气下,秋风萧瑟,湿冷得让人发抖。   裴渡抱着她,却没有发出声音,头歪在她的肩上。   她心里一咯噔,忙摇了摇他:“掌印?掌印?”   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来,颤巍巍地一碰鼻息,人还活着。   她松口气来,等待着外面的声音结束。   厮杀声依旧,容宛急得心脏像是要跳出来。   她觉得自己好没用。   如果她没有信红珠的话就好了,如果她多仔细想想就好了,如果她不捅出这个篓子就好了。   如果她清醒一点,裴渡不该是现在这样。   深深的自责让她心里变得极为难受,容宛哽咽一声,忍住让自己不哭出声来。   如果可以,她要变得很强大很强大,足以保护他。   去为他做些什么,去替他拨开所有的荆棘。   他不是万能的,也没有她想的那样无孔不入。他也会累,会疼,会难受,会生气。   不让他每次为自己涉险。   容宛将头埋到臂弯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子不住地发颤。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再不来,裴渡就要死了!   天上又掉下雨滴来,打湿了容宛的脸和发,裴渡的脸又更白了一些。他的箭伤被水一浸,定会越来越重。   容宛极力忍耐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外头的厮杀声结束,有人找到角落,举起灯,照明了裴渡苍白的脸。   找到他的时候,他怀里抱着一个浑身颤抖的女孩儿。   女孩儿红着眼眶,跌跌撞撞拉住番子的衣角,声音发着颤,像是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快、快回府!”   她急如火上浇油,坐在马车上看着昏睡在一旁的掌印,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仿佛一口气喘不上来。   他脸色苍白得像鬼一般,箭头被□□了,鲜血浸湿了蟒袍,乌发散了随意披着,薄唇没有一点血色。他很乖巧地歪在容宛的肩头,像是一只大狗。   只不过这只大狗,浑身血淋淋的。   她好怕。   她怕裴渡这一睡,就醒不过来了。   —   提督府。   容宛等在外面,急促地呼吸着。   雨停了,凉风一过,带来的尽是萧瑟之意。   容宛浑身湿淋淋地守在裴渡卧房外,见来顺和瑞珠提着一盏灯过来,劝道:“哎,夫人啊,您还是洗个澡罢,您这个样子也会受凉的啊。”   瑞珠担忧地看着她:“夫人,去洗个澡罢,这样湿淋淋的也不是办法。”   容宛一路上都没有哭,极力忍耐着,一听这句话,泪珠大滴大滴地掉下来,落在掌心。她将头埋进了手掌里,断断续续得哽咽道:“掌印……对不起……”   瑞珠轻轻叹了一口气。   容宛实在是太倔,瑞珠也不好再劝她,只好道:“那夫人,奴婢给您拿件披风来。”   来顺在一旁看着,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容宛急得一口气都喘不上来,在外头不住的来回走着。最后她蹲了下去,心想:如果裴渡醒过来,她一定向他好好道歉。   不知道什么时候,裴渡的生死和她的已经绑在了一起,她就算自己去死,也不愿看见裴渡去死。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应该拿什么来赔给他呢?   容宛看着怀里的簪子,痛哭出声。她的指甲掐进肉里,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倏然间,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   容宛见到有人出来了,忙跑过去,急急地问:“掌印、掌印怎么样?”   她急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里头的小太监抱着一盆水,容宛凑上去看,不禁后退了一步。   好重的血腥味!这里面的,居然是一盆血水!   容宛瞳仁缩了缩,没想到裴渡居然出了这么多血……想想就疼得很。   她恨不得疼的是她自己,受伤的是她自己,该死的是她自己。   她颤着嗓子,又重复了一遍:“掌印怎么样了?”   小太监欲言又止。   看见容宛心急如焚的模样,小太监道:“掌印没事了,夫人您还是请回罢。”   小太监啧啧称奇,什么时候夫人也对掌印这么上心了?真是件稀奇事。   没事了……没事就好。   容宛拍拍胸口,又觉得最后一句话不对劲。小太监什么意思?让她请回?   她定了定心神,又问:“公公,你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能进去看看他吗?”   小太监欲言又止。   容宛心里咯噔一声,心中愈加焦急。   她颤声道:“你说话啊!”   小太监面色有些难堪,在容宛焦急的目光下,他还是缓缓开了口:“掌印他现在,不愿意看见您。”   容宛仿佛打了个晴天霹雳。   掌印生气了,果真生气了。   对不起……   她的声音颤得更厉害,像是要抖出来的豆子:“我、我知道了。”   他不愿看见自己,那她就滚。   又下雨了。容宛缩在房间里,瑞珠站在一旁,心疼得很。   她连连叹气:“夫人,您用点吃食罢。”   容宛脸色煞白,低声说:“不必。”   掌印不愿意看到她,这句话像一把刀,扎入了她的心脏。她心里难受,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   裴渡躺在床上,望着雪白的床幔,抽了一口凉气。   好疼,肩上好疼。   他一向是怕疼的。磕绊了一下,他都会难受半天。   来顺守在一旁,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方才是疼晕了过去,疼得意识都模糊了。掌印一向怕疼,但是他从来不表现出来。   就算是挨了一刀,也能做出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这个时候,他应该很需要夫人罢?   但是他又不让夫人进来?还说“不愿看到她”这句话?   自家掌印是怎么了?   来顺大着胆子问:“掌印,若是疼得厉害,就让夫人进来罢。”   他又何尝不想让她进来呢?   他还有一堆账要同她算,还想告诉她,为什么剑走偏锋?若是红珠不松手,她就会血溅当场!   来顺怔了怔,只听裴渡淡淡道:“让她长记性。”   来顺明白了,欲言又止。觉得自己夹在两个人之间,实在是不好做人。   自家掌印难受,夫人也难受。   又听裴渡道:“灭灯罢。”   来顺点了点头,把灯灭了,退出了房间,屋子里霎时间陷入一片黑暗。   裴渡睡不着,肩膀上的伤又开始折腾起来,他痛苦地缩成一团,小声哼唧了一声。他在外头永远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除了来顺谁也不知道他是个怕疼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没有痛觉。   小时候被人打得多了,就对疼痛异常敏感。一步步爬上去成为司礼监掌印的时候,他也不再愿意想那些在府里的,在宫里浮沉的日子。   如果容宛来抱抱他就好了,亲亲他就不疼了。   自己在做梦呢?!   今夜必须要给她一个教训,让她牢牢记住,明日再来同她算账。   他又有些心疼,害怕她难受过了,伤了身子。   他哼唧了一声,疼得连连抽气。   闭上眼,头昏沉得厉害,还是缓缓睡着了。   -   此时,宫里。   “废物!”   贵妃将茶盏往地上一摔,茶瓷霎时间四分五裂,碎得狰狞。   一旁的宫女忙道:“娘娘息怒。”   “本宫真没想到江弦这东西居然这么废物,为了一个女子去坏本宫的好事。”   宫女垂手站在一旁,只听贵妃又怒气冲冲说:“什么东西,我就知道他为情所困。若是他救下了容宛,那本宫还要不要成事?红珠那个东西也是,居然被一个小姑娘给捅死了!”   宫女不敢说话,贵妃将桌上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呲啦”声不断,瓷片都碎到了地上。   贵妃还在发怒,宫女抖得像只鹌鹑。   也是,策划了那么久,还是没有拿到虎符。   便宜裴渡了。   —   裴渡睡了不过一会儿,天亮了。   他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却做了一夜的噩梦。   他梦见在深宫中浮沉的日子。   被欺凌,被抛弃,身上都是伤痕。   后来他学会了笑,每天以笑脸待人,就算是别人欺负他,他也摆出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背后,再捅人一刀。   上位后,那些欺凌他的人,全部被他凌迟处死。   他们咬牙,狠狠道:“裴渡你永世不得超生——”   永世不得超生吗?   他不在乎。   他猛然醒来,肩上疼得很,让他不禁皱了皱眉。   阳光透过窗牖洒进屋里,下了一夜的雨,终于放晴了。   太阳升在半空,裴渡睁眼看着阳光,一时间有些恍惚。   习惯了黑暗,阳光刺疼了他的眼。   容宛一夜没睡,守在外面,隔半个时辰就来问:“掌印醒了吗?”   “掌印醒了吗?肯见我了吗?”   来顺无奈,告诉她:“没醒呢,吩咐了不愿见您。”   容宛“哒哒哒”地跑到屋里,又“哒哒哒”地跑出来。   她将画卷好,小心翼翼地收在怀里,抱着画坐在院子里头。   太困了,她脑袋一点一点,像是要睡过去。   要睡过去的时候,她又惊醒,眯眼看着阳光。阳光跳跃在她指尖,她眯眼看着,又有些恍惚。   出太阳了,这样温和的天气,对裴渡的伤也有好处。   她又跑到厨房,给他做粥喝。病人不能吃太油腻的,便熬了一碗小米粥。   小太监全顺站在一旁,看着热气腾腾的粥,馋得流口水。   掌印真是好福气,能喝到这么香的粥。   容宛看见小太监馋得不行的模样,瞥了他一眼。   掌印的东西,他不能馋。   她撇嘴道:“你馋什么?这是我做给她他的。”   全顺忙收回目光,抹了一把口水。   粥做好了,她端着粥,有些焦急地等在外面。   快要凉了,还有些温度。   去热热罢?   她正又要跑回厨房,却见门又开了一条缝。   来顺打开门,容宛忙端着粥,夹着画卷凑上去问:“掌印醒了?”   来顺颔首。   容宛心情好了些,有些忐忑地问:“我能不能进去?”   她就进去,看他一眼。   来顺面色有些难堪。   他低声道:“掌印说不见您。”   夹在两个人中间,他一时间还有些慌。   容宛失落地低下头,端着也手酸,她却像是没感受到一般:“来顺公公,我能不能就进去看一眼?求求您了,让我就看一眼罢。”   来顺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脸色有些难看:“这……”   一片沉寂中,容宛好像听到了裴渡沙哑的声音。   很凉,很虚,让容宛心里不禁一紧。   “让她进来。”   本督要好好的,找她算账。   作者有话说:   掌印该怎么算账呢?(doge),后期打算让宛宛变成白切黑,来保护裴娇娇,嘿嘿   感谢在2022-05-14 23:27:40~2022-05-15 21:1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欣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三十八、给他上药   容宛小心翼翼地进门, 又关上了门。   再慢吞吞地,走到裴渡的床前。   这段距离很短,但对她来说很长。她每一步都走得很轻, 生怕吵到了他。   她朝里看去,看见了床上平躺着的人。   屋子里很暖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裴渡在,凭生凉气来。   走到裴渡床前, 裴渡抬了抬眼皮看她, 不知道为什么容宛觉得这眼神很凉。   让她有些胆寒。   她有些窘迫, 又马上低过头去。   她把粥和画卷放在床头, 不敢去看掌印。   “呦,”裴渡瞥了一眼桌上的粥和画卷, 笑了一声, “来赔罪了?”   容宛咬着唇, 活像一个被夫子训斥的学生。裴渡对她阴阳怪气, 这还是第一次。   她窘得不行,支支吾吾地开口说:“掌、掌印……对不住。”   她眼眶有些发热,却又不敢哭,把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   裴渡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   “你一夜没睡?”   容宛忙道:“睡、睡了的。”   她哪睡了?这样憔悴的脸色和可怖的黑眼圈,一看就是昨夜熬了一整晚。   裴渡又皱了皱眉。   容宛以为他不高兴了, 心中有些忐忑, 准备给他顺顺毛。   看见容宛眼角泛红、脸色憔悴的模样, 他心里揪着难受。   本来想给她一个教训让她长记性, 没想到她这么能折腾自己, 觉也不睡。   他心疼得不行, 看见她眼泪汪汪的模样, 一腔怒火也被浇了个透。   肩上的伤更疼了。   “过来。”   容宛不明所以,坐到了床沿。   她只坐了一点点,发现裴渡伤在左肩,血迹透过里衣渗出来一些,触目惊心。   容宛睁大眼看着,将唇瓣咬得更紧。   一定很疼罢?   但裴渡身上却丝毫没有痛苦的表情。   甚至给她一种“他不会疼”的错觉。   裴渡虽然心里这么心疼着,但还是作出一副冷淡的模样,佯装生气。   容宛问:“疼吗?”   裴渡不理她,翻了个身往里面挪了一点。   容宛见他生气,又慌了神。   “对、对不起。”   她离他很近,温热的呼吸洒在他的脖颈处,声音很颤。   裴渡依旧不理她,心里却疼得像是在滴血。   她为什么逃?为什么信那个丫鬟的话?为什么不相信自己?   这次不生气,下次她还会逃。   百般情绪都堵在心里,肩上的伤疼,心里也隐隐作痛。   容宛彻底慌了。   她磕磕巴巴地道:“如果疼、疼,我就给你上点药。”   裴渡的声音冷得刺骨:“本督不需要你来。”   这一句话彻底让容宛心里凉了个透,像是一盆冷水浇下来,她浑身颤抖着,遏制住情绪不让自己哭出来。   下一秒,裴渡看见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他亲眼看见眼前的小姑娘,哭得像个孩子,不住地哽咽着。   很明显,她在遏制自己的情绪,却怎么也遏制不住。   她一慌,裴渡也慌。   容宛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低声抽噎:“对不起,对不起,掌印我真的错了,掌印我再也不敢了,对不起掌印,你怎么样都可以,就是别……”   别不理我。   将军府不是我的家,瑞珠也会嫁人,也不可能陪我长久,我只有你了。   裴渡的声音有些颤抖:“别什么?”   容宛低低地哭着,声音断断续续:“别不理我……”   “……”   他的心在滴血!   容宛坐在床头抹着眼泪,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这么大个人了,还在掌印面前哭成这样。   裴渡叹了口气。   他道:“你再过来一点。”   容宛不明所以,靠他更近了一些。   少女的呼吸近在咫尺,她红着眼圈,让裴渡不禁心里一紧。   不行,得给她一个教训。   下一秒,他眼睁睁看着裴渡居然坐起身来,抓住她的手腕就把她抵在床沿——   容宛睁大了眼。   裴渡像是疯了,声音森冷:“你逃作甚?本督会吃人么?去信丫鬟的话不信本督的?”   容宛怔了怔。   他离自己好近……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她很想说一句,真的对不起。   裴渡的力度很大,却没有捏疼她。她被抵在床沿,眸中起了水雾,怔怔地看着他。   裴渡发现自己做得太过了。   他再靠近她一点点,容宛差点以为他要亲她。   被他这么抵住,容宛不觉得有丝毫的排斥,甚至觉得有些难过。   她缓缓地抬眼,对上他的一双眸。   他的眸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仰着头被他按着,任凭他说得更凶:“你是本督一生一世相伴的人,你逃了本督怎么办?本督有那么可怕吗?值得你逃?”   他的手很冰冷,抓住了她温热的手腕。   容宛怔怔地看着他的左肩,忙道:“掌印,你左肩伤口……”   他没有顾肩上的伤口,像是没有感受到疼痛一般。   下一秒,裴渡的声音软了下来。软绵绵的,像是在哽咽,在颤抖。   “你别逃,一直陪着本督,好不好?”   容宛怔了怔。   他这是哭了?还是怎么了?   她心里一软,忙点了点头。   她看不得裴渡这样,他一哭,容宛就心软得不行,像是要化开的雪:“好。”   裴渡又恶狠狠道:“除了这件事情,本督还要找你算账。昨日在红珠手里的时候,你想做什么?铤而走险去刺红珠?你知道如果红珠手没有松,你会死吗?”   容宛低下头,吸了吸鼻子。   她哽咽道:“可是,我不想让你交出兵权。篓子是我捅出来的,就应该是我承担。凭什么你要交出兵权?如果你没有兵权,你会被贵妃斗死的!”   裴渡冷哼一声:“本督就没有败过。”   他又补充了一句:“夫人若是下次再敢这样,本督再也不理你。”   容宛失笑。   上辈子,你不就败了吗?败在尤国人的手下,万箭穿心。   我不愿看到这一点。   瑞珠也会嫁人,也会离开自己的身边。后半辈子,我只有你。   不管我喜不喜欢你,我的一生就和你连在一起了。   裴渡松开她,又躺在了床上,容宛给他裹了裹被子,正出去准备喊来顺。   裴渡皱了皱眉:“夫人出去作甚?”   她不会又要走罢?!   容宛不明所以:“我去找来顺啊,你不是伤口崩裂了吗?”   裴渡肩疼得钻心,皱了皱眉:“夫人不应该做一些补偿我吗?”   容宛以为自己听岔了。   补偿?怎么补偿?   她看向一旁的药箱和一盆水,顿时明白了裴渡的意思。   她把药箱提出来,搬了条椅子坐到了裴渡身边:“那个……掌印……”   裴渡歪头看她。   她憋得脸通红,磕磕巴巴地说:“掌印,把衣、衣服脱了。”   话一说出口,她脸火烧火燎地发烫。   裴渡懒洋洋地道:“我的手动不了。”   这个意思,是让容宛帮他脱了。   容宛吃了一惊,正想往外走去叫来顺,却觉得药箱都拿出来了,不亲自给人家上药不太好。   反正也是自己的夫君了,看一两眼也没事儿。   她掀开被子,慢吞吞地开始帮他解衣服。一碰到他的身子,她就觉得手像是烧着了一样,不住地发烫,烫得发疼。   她耳垂红的像是能滴出水来,还好被乌发掩着,才没让裴渡看出端倪来。   她解开裴渡的衣服,把目光放在他肩头的细布上。   看了一眼,她浑身都凉了起来。   轻轻揭开细布,那血糊糊的伤口刺疼了她的眼。有的地方深可见骨,容宛想想就觉得疼。   他居然哼都不哼一声。   她不敢去看裴渡的肩头以下,手臂上也有伤,中了箭。她倒吸一口凉气,将裴渡脑袋下的枕头垫高了些。   随即,她开始上药。容宛微通医理,低声道:“掌印,你、你忍着点。”   裴渡笑了一声:“夫人瞧本督是会怕疼的人么?”   ……还笑得出来。   裴渡给容宛指了药,容宛道:“我明白。”   结果她一用麻布沾了药接触到伤口,眼前的人就猛然抖了一下。   原来这么疼的。   容宛心里揪着一般难受,她敛了眸道:“若是疼,可以喊出来。”   裴渡偏不喊。上完药,他整个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不像他所说一般,不怕疼,反而他是个极为怕疼的人。   包扎好给他穿好衣服,容宛也是出了一身汗。掌印老是抖,苍白的唇紧咬着,已经咬出了血来,让她看着心里不是个滋味。   容宛累得瘫软在椅子上,抬头望着上方,闭上眼,复又睁开。   她不敢去看掌印脸色苍白的模样,一看便心里难受。   她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问他:“很疼吗?能就用点针灸止疼。”   裴渡翻了个身,缩成了一只虾米。   容宛好像听见他,哼唧了一声。   那一声很轻很轻,让容宛不禁一怔。   她眼眶有些湿热,忙凑过去,听见他小声道:“疼。”   声音还有些委屈。   容宛一听这话,心软成了一滩水,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给他,去抱抱他。这些苦头他本不应该受的,但是因为自己,他挨了那么多刀。   迟疑了片刻,她还是凑上前来,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是拍小孩子的背一样,她力度很轻,让人舒服。   裴渡的脊背有些瘦,一双蝴蝶骨美得惊心动魄,看骨相也是个美人。   裴渡一时间浑身有些僵硬。   容宛这是在干什么?拍了拍自己的背?   我喜欢的姑娘在给我顺毛。   裴渡美滋滋地被她轻轻拍着,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夫人还没告诉本督,为什么逃。”   容宛怔了怔,还是将事情的缘由给他说了一遍,包括真假裴渡的事情。   真假裴渡……   听到这里,裴渡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极为难看。   “一会儿我叫人去查,”裴渡冷笑一声,“看看是不是贵妃干的好事。”   容宛低声道:“掌印,我就不该信他和红珠,若是我当时再想一想,也许就不是这样了。”   裴渡沉默了半晌,容宛还以为他又生了气,又准备给他顺毛。   只听他懒洋洋道:“那夫人应该怎么补偿本督?”   容宛忙说:“掌印,我定对你好,天天给你上药!”   裴渡心里美滋滋,就连疼痛也没那么折腾他了。   他尝到了甜头,自己在容宛面前装装,就能骗到她的温存。   她会喜欢上自己吗?   自己是那么腌臜的人,居然也能得到她的温存和照顾。   他怕自己被拒绝,伤害到他,更怕自己身上的淤泥沾到她的身上。   裴渡顿了顿,又翻了个身,声音有些哑:“将那抽屉里的盒子拿出来。”   容宛忙跑了过去,将盒子放在床沿。   裴渡笑了笑:“打开。”   容宛不明所以,还是打开了盒子。   一打开,她吃了一惊。   那极大的盒子里面……居然全都是簪子。   有不同样式的,有大的小的,有玉的,有银的,有金的。   让人看着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裴娇娇居然这么喜欢簪子?居然藏了这么多!   这么多簪子,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藏起的?这恐怕有上百根罢。   容宛惊愕地看着他,问:“娇娇,你什么时候喜欢上簪子了?”   娇娇?   裴渡听到“娇娇”两个字,不禁想笑。   明明是你的小名,什么时候变成我的了?我也不娇啊。   裴渡慢条斯理地道:“送你的生辰礼。”   容宛吃了一惊,手一抖,差点没把盒子打翻。   送、送她的?   容宛把玩着一根根簪子,情不自禁地勾起了笑。   她真的很喜欢,从小时候开始,就喜欢簪子。本以为裴渡也喜欢,没想到他是给自己买的。   这么多簪子,他是差人买的,还是自己攒的?   容宛问他:“掌印,你这簪子攒了多久呀?”   裴渡被噎住了。   攒了多久?他不记得了。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会给她攒簪子,有钱就去买。   长大之后,也是如此。   不能让她知道他的秘密。   裴渡沉吟片刻道:“两个月罢,我每次一出门,就会买几根。”   容宛笑意更深,别了一根在头上:“真好看。”   掌印的审美居然和她的一模一样!衣服也是,簪子也是,居然也喜欢诗书和作画……   她真的很喜欢,情不自禁又换了几根,也玩不腻。   “容宛,”他很认真地叫她的名字,“今日是你生辰,祝你一生平安喜乐。”   容宛怔了怔,回过头去看他的眸。他的眸中只有她一个人,仿佛坠了星辰。原本是深不见底的眸,此时居然如此清澈。   只装了她。   “谢谢。”   容宛朝他笑了笑。   她总算是感受到家的温暖了。将军府不是她的家,提督府才是。   有瑞珠,有小太监们,还有……裴渡。   一辈子,这就够了。   —   容宛生辰,自然要在府中设宴。府里的太监们齐聚一堂,有的给她送礼,有的给她祝贺,热闹得很。   只有掌印一个人可怜巴巴地躺在榻上,动也动不得。   容宛吩咐让他好生休息,到了晚上便来陪他。   裴渡委屈巴巴地躺在榻上,望着床幔发愣。   挺无聊。   容宛收完礼,和小太监们吃喝了一顿,“哒哒哒”地抱着礼物跑到掌印屋子里准备和他一个个去看。   “吱呀”一声打开门,只见掌印躺在床上,半阖着眼,似睡非睡。   容宛点了灯,把礼物都放在桌上。   昏黄的灯照亮了床榻,裴渡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容宛已经进了屋。   他抬眼问:“夫人都收了些什么礼?”   容宛凑过来,裴渡闻到了她一身酒味,顺带着她身上的香胰子味儿,显得很香。女孩儿一双杏眼很清澈,唇角也勾着淡淡的笑容。   他皱了皱眉:“夫人又喝酒了?”   容宛有些头昏,打了一个酒嗝。   应该能撑得住的罢?就只喝了那么一点儿,那么一点点。   “好啊,”裴渡慢悠悠地笑了一声,“夫人不知道酒伤身吗?”   容宛的头更疼了,看人也像是分成了两个:“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就喝了一点点!”   裴渡看着她,她心里有些发虚。   他的声音冷了几分:“本督要查查,到底是谁给夫人灌酒。”   容宛吓得魂儿都要飞了,头摇得想拨浪鼓:“掌印别气,酒是我自己喝的,我下次再也不喝了。”   听到这句话,裴渡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光将二人的身影映在墙上,两人像是贴得极近,不知道的隔着帘子还以为二人在做什么旖旎之事。   “掌印,你看我收到了好多礼,”容宛抱着一个礼盒,笑眯眯地打开,“来看看?”   裴渡撑起身子坐起来,也勾起了兴趣:“看看。”   容宛打开一个礼盒,发现里头是一盒胭脂。   她拿出来仔细瞧了瞧,那是京城最好的胭脂店买的,还带着淡淡的香味儿。   容宛“哇”了一声,裴渡把玩了半晌,轻笑道:“这些人也是有心。”   看完胭脂,容宛觉得自己的头更晕了。这酒后劲倒是大,首先喝了没什么事儿,后劲却大得很。   她有些心急,还是硬撑着做出一副没事儿的样子,生怕裴渡恼了。   她是伤患,应该多担着些。   第二个礼盒,是一对小布老虎。   估计是府里的太监知道二人喜欢小布老虎,便买了一对来。   裴渡抱在手里把玩了一阵,唇角勾起淡淡的笑容。   他这样笑起来很好看。不是僵硬的笑容,也不是意味不明的笑容,更不是阴阳怪气的笑容。   微微勾着的笑意,美人在灯下一颦一笑都勾人心魄。   容宛看得呆了,又忙打开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礼物倒是多,花样也多,虽然都是些平常的东西,但足以表达这些小太监的心意。   容宛乐此不彼地拆着,裴渡也在一旁看。   最后一个礼盒,包装得很精致。   外头是花纹,分量也重。   容宛有些好奇,打开之后,发现那东西不对劲。   这是什么东西?   裴渡看见她怪异的脸色,忙凑了过去。   那东西很光滑,是玉做的,模样……非常奇怪。   容宛又仔细看了看,脸上的神色更怪了。   她将那东西拿出来:“掌印,这是什么呀?”   裴渡瞥了那东西一眼,脸色黑得可怕。   这哪是什么好东西,这是玉势啊!   他嗤笑一声:“谁送你的,咱家去找他麻烦。”   容宛忙道:“这、这东西不好吗?这么宝贵的玉,一定很贵罢?定是他们众筹买的。”   裴渡的脸色更黑了。   他咬了咬牙,夺过她手中的玉势,低声哄道:“别看,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容宛更迷糊了。   她头昏沉得厉害,却偏要装作一副什么都没事的样子,害怕裴渡找她麻烦。   毕竟自己喝了那么多酒,他不担心才怪。   容宛更加好奇:“这到底是什么?”   裴渡陷入了沉默。   “不好的东西,”裴渡正要用右手将那东西装进盒子里,“别看。”   容宛凑上前去,却被裴渡用手遮了眼。   他左手动不了,右手很凉,凉得容宛不禁一颤。   她撇了撇嘴,倏然想起来——   这、这个东西,好像与、那个东西长得有点像……   她的脸顿时像烧了一般发烫,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她忙道:“快把这东西收起来!”   羞、羞死她了!   太尴尬了,她居然还问裴渡这是什么东西!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东西!很快,她又想到了它的用途。   估计是小太监以为裴渡不能行人事,所以送了这么一个东西给容宛。   裴渡放开手将玉势吃力地放进盒子里,容宛瞥了一眼那盒子,发现里头有一张小纸条。   她打开纸条,发现上边写着:“祝掌印和夫人长长久久,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似乎是觉得不妥,那“早生贵子”被划掉了。   落款还画着一个小太监和一个女孩儿。   容宛:“……”   裴渡凑过去看,嗤笑了一声:“本督倒是想知道是谁送的,这么有才。”   容宛的脸红得像是能滴出水来。她绞着双手,看东西也看成了两个。   这么有才……   有才就有才罢,送的也挺好的。   容宛不知怎的,把盒子放在一边,坐在了床沿。   她唇角勾着浅浅的笑。屋子里热,她衣服穿得少,酒这么一喝,更加闷热。   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却不臭。裴渡没想到她居然喝了这么多酒,正想教训她,却见下一秒——   她脱了一件衣服,脸颊飞红,乌发贴在脸颊旁,有一半洒落下来。   衣裳下,勾勒出女孩儿窈窕的身形。   裴渡见了,不禁一怔。   她、她干什么?醉成这个样子了?   他皱了皱眉,低声道:“夜凉,把衣服穿上。”   容宛对上他的眸子,也不避开,只摇了摇头,“嘿嘿”地笑着。   裴渡很清楚,她醉得不省人事!   在他出其不意之间,她将玉势拿出来,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我不知道这个怎么用,”她软绵绵地道,“掌印教我用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想给裴娇娇约稿了!宛宛的稿子在wb里~可以来康康呀   感谢在2022-05-15 21:10:03~2022-05-16 22:0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你吃饭了吗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三十九、吃醋   裴渡一时间愣住了。   他失声问:“你说什么?”   容宛依旧是醉醺醺的模样, 靠他近了些。她似乎是照顾到了裴渡的伤口,刻意避开了他的左肩。   她的鼻尖似乎就要和他的贴在一起,二人四目相对。一个惊愕, 一个胆大妄为。   酒气呛鼻,裴渡皱了皱眉,想把她推开。   她醉了,烂醉如泥, 醉得神志不清。   屋子里燃了熏香, 袅袅绕绕。床幔之下, 两人几乎就要贴在一起。容宛凑上来, 跨坐在她身上,声线娇软:“掌印今日陪我睡觉好不好?”   裴渡怔了。   她发现裴渡的耳垂红了红, 疑惑地问:“掌印, 你耳朵怎么红了呀?”   裴渡实在是忍不住。他正要找来顺来, 却又想到被来顺看到了不太好罢。   太尴尬了。   喉结微微滚动了动。   裴渡皱了皱眉, 吃力地用右手抓住了她的手:“夫人醉了。”   月色透过窗牖洒进来,像是地上的霜。   容宛身子摇摇晃晃,看掌印彻底变成了两个,意识也彻底崩溃了:“我没有醉——嗝。”   “本督今日有伤,”裴渡耐下心来,尝试着将她赶走, “夫人该早些走了。”   她醉了。   若是她醒了, 发现不对劲, 恐怕会一辈子也原谅不了他。   她有些失落:“有伤啊……我差点忘了。那今日就算了罢。”   裴渡松了口气。却见下一秒, 她温热的唇贴上了他的。   裴渡猛然睁大了眼。   他忙推开她。   他又何尝不想加深这个吻, 把她按在床榻上, 同她接吻?他想一寸寸地从她的额头吻起, 将她融入骨血里,在深黑的夜色下与她一起痛快地沉沦。   但是他不敢。   他是多么腌臜的一个人啊,又怎么配拉她一起坠入深渊?又怎么配吻她?   她的樱唇是那样柔软,自己的却那么薄,那样苍白,甚至有些干裂。   容宛撇了撇嘴,又凑上前来,在他唇瓣上轻轻地、咬了一口。   不疼,反而有些麻。温度正好,唇上还留着她的香味。这么一吻,唇齿留香。   “夫人醉了,”他声音低沉,“夜色凉,快些回去。本督有伤,要歇下了。”   她听见容宛不情愿地起身,又醉醺醺地打了个酒嗝。   “掌印……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裴渡不明所以,低声问:“什么?”   “第一,今夜我想歇在这里,和你同床共枕。”   裴渡刚刚想说“不可以”,却见她翻了个身躺在裴渡身边,给他掖了掖被角,心满意足得躺下来。她又靠他近了些,用手贴住他的胳膊,软声道:   “掌印,我好像有一点点,喜欢上你了。”   我好像有一点点,喜欢上你了。   裴渡浑身僵硬。唇瓣上的余温还在,让他的耳垂红得发烫。   做梦一样。自己喜欢的人吻了他,还说有一点点,喜欢上她了。   是真的吗?   他不可置信地道:“你……再说一遍?”   容宛却没有回答他。她闭了眼,躺在裴渡身边,小声道:“嘘,我睡了。”   裴渡:“……”   他灭了灯,也躺在床上,看见身边的容宛,还是吻了吻她的额头。   很轻很轻,容宛甚至没有察觉到。   娇娇,一夜好眠。   —   一晚上,裴渡都没睡熟。   容宛不住地扯他的被子,又被他迷迷糊糊地抢过来。似乎是察觉到了身边的是容宛,他还是任由她把被子抢走。   第二天醒来,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刺眼的阳光照进来,刺疼了他的眼睛。   他感受到有人在小心翼翼地给自己盖被子。   察觉到他醒了,容宛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掌印,我昨晚是不是抢了你的被子?”   裴渡怔了怔。   她好像不记得昨晚的事情了?   那便好。   裴渡松了口气,存心想逗她:“是啊,本督冻了一整夜。”   容宛低声道:“掌印,实在是对不住,还有,昨夜我做了什么,为什么又会睡在这里?”   裴渡想试探试探她。   若是她今日说喜欢自己,他立马就袒.露自己的心意。   若是她否认,那就过些日子再说。   裴渡沉默半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夫人昨晚真是好兴致啊。”   容宛睁大了眼。   她、她该不会做了什么罢……   “昨夜,你说你有一点点喜欢本督了,”裴渡一字一句说很认真,“容宛,你告诉本督,是不是这样?”   他又补充了一句:“说实话。”   容宛的脸霎时间憋得通红。   她、她说她喜欢上掌印了?   不可能罢?   她怎么可能喜欢上掌印呢?怎么可能?   但是,她会为他伤心,会为他难过,会为了他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他,会和他一起睡觉,会和他一起笑一起哭。   这是不是喜欢呢?   她也不知道。   也许,是心疼他,也许是依赖他,也许是和他熟起来了。   她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呢?   和江弦谈恋爱的时候,她只觉得很累。累大过了喜欢,所以她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滋味了。   “我、我不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说:“我真的不知道……掌印,我昨晚真的说了这句话吗?”   裴渡心里有些难过。   也罢,他早就预料到了。这句话总比“我讨厌你”好的多,他还能有机会追求她。   裴渡慢吞吞地撑着身子坐起来,佯装无事:“骗你的。”   容宛松了口气,心想这掌印怎么开这样的玩笑。   一点儿也不好笑。   裴渡给她让了让,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想了想,还是主动提出来:“掌印,我照顾你洗漱。”   自己喜欢的人又要接触自己了。   裴渡心里高兴,佯装淡定地点了点头。   一连半个月,容宛日日照顾他,帮他换药。裴渡也不推脱,反而是一副很享受的模样,反而越来越娇气。   比如,晚上他偏说他做噩梦,让她陪他睡觉;   比如,他上药时说疼不住地哼唧,偏要她给自己拍背;   甚至入睡前,还要容宛给他讲故事。   容宛仿佛在哄小孩儿!   过了半个月,这尊大佛终于伤好,容宛这才松了一口气。   裴渡下床吃饭那天,容宛义正言辞地提出来:“掌印,你伤好,今后我就不伺候你洗漱,陪你睡觉了。”   晚上他还不自主地抢自己被子,喜欢抱着被子缩成一只虾米。   这么没有安全感么?   容宛失笑。   裴渡一想到好日子到头了,敛了眸,还是点了点头。   仿佛有些委屈。   容宛看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有一瞬间发软。   她总不好说,“以后我都陪着你睡觉”罢?   多难堪啊,像是在哄小孩子。   她怎么也想不通,掌印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在外明明叱咤风云,在内却像一只委屈巴巴的大狼狗。   “行,”裴渡淡声说,“本督以后就自己睡觉,自己吃饭,自己洗漱。”   他加重了字音:“不要夫人伺候了。”   仿佛在跟她赌气。   容宛哭笑不得,兀自扒饭。倏然间,碗里多了一个做成小兔子模样的包子。   她惊愕地抬起头,却发现掌印笑吟吟地又夹给她一个:“你上次画给本督的画本督很喜欢,便做了几个小兔子包子回礼。”   米粥他偷偷喝了下去,那画他也仔仔细细看了,收了起来。   容宛想了想,那米粥凉了,似乎是被人倒了,放在了桌案上。   她不知道是裴渡偷偷喝下的,毕竟这么凉的粥,伤胃。   容宛怔了怔,又听裴渡笑眯眯地道:“你画的可是本督在写字?”   那画得栩栩如生,画中的人儿美得惊心动魄,是阴柔之美。   唇角是勾着的,笑容很淡。穿着一身蟒袍,带着乌纱帽。   好看,非常好看,他爱不释手。   容宛点了点头:“我赔你的,上次我是真的……”   她的声音又低了下来:“对不起。”   裴渡存心又想教训她,慢悠悠地问:“夫人还敢吗?”   容宛忙摇头:“不敢了。”   说完,她咬了一口包子。   这包子味道居然这样好吃!   容宛自诩厨艺不错,没想到裴渡的厨艺居然更是炉火纯青!   她又咬了几口,裴渡慢悠悠的声音又传来:“夫人莫急,吃慢点也无妨,也没人跟夫人抢。”   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若是喜欢,本督再给夫人做一笼。”   容宛忙点了头。   一晃眼又到了晚上。   容宛睡不着。   瑞珠睡在隔间,她披了披风就往外头走,风冷得她有些发颤。   这是秋天的尾巴,快入冬了。风呜呜地吹着,敲打着窗棂,像是鬼叫一般,让容宛心里发颤。   她怕了。   容宛裹着披风,一步步往掌印的房里走去。   掌印房里还亮着灯,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吱呀”一声打开了门。   掌印还没睡,靠在床头看一本书。   容宛没看清楚他看的是什么书,裴渡却把书一合上,藏到了床垫下面,干咳了一声。   他问:“夫人睡不着?”   容宛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说什么?我好怕?   还是,我想和你一起睡觉?   太难堪了。   容宛干咳一声:“掌印,那、那边冷。”   裴渡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他慢慢悠悠地移动了位置,往身边拍了拍:“来罢。”   于是,床里头空出一片,最里面摆着一对小布老虎,正好能容得下她睡觉。   容宛:“……”   小姑娘的脸更红了,他说得风轻云淡,仿佛和掌印一起睡觉是什么很正常的事情。   好像也不是不正常。   容宛慢吞吞地移过去,解下披风。裴渡给她让出一个位置,她又慢吞吞地爬进去,一双白皙的玉足露出来,又被被子所盖住。   玉足是不能轻易给别人看的,但这个人是自己的夫君,容宛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不正常。   她只穿着一件里衣,勾勒出窈窕的身形。   她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在裴渡眼里是多么勾人心魄。   她把被子盖上,脸更烫了:“那个、掌印,灭一下灯。”   裴渡把灯灭了,容宛缩在被子里,低声说:“我今天不和你抢被子。”   裴渡皱了皱眉:“本督先前每晚都和你抢被子?”   他居然不知道?!   容宛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她居然主动找掌印,和他睡在一起了。   好羞!   倏然间床板动了动,原是裴渡将身子往她那边挪了挪。   容宛:“?”   他低声道:“靠近些,被子就够用了。”   说罢,他又补了一句:“夫人不会把被子扯过来给自己盖?”   容宛想白他一眼。要不是为了照顾伤患,她哪会把被子都给他?   容宛斟酌了片刻词句,学着他的语气慢条斯理道:“夜凉,掌印有伤在身,可不能挨冻。”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有胆子和掌印开玩笑了。   裴渡没说话。   容宛这才发现,他往自己这边一挪,就差一点儿,和自己挨在一块儿。   容宛大惊失色。平常她和裴渡睡觉都是中间空了一大片,这次和他居然离得这么近。   她想了想,还是将身子往他那边挪了挪。被子够用了,两个人也近乎贴在了一起。锦被上绣了一只大白兔,也不知道是谁买的。   掌印居然也会盖这样的被子。   裴渡沉默半晌。容宛以为他要睡了,却听他倏然说:“夫人睡了吗?”   容宛打了个哈欠:“没有。”   裴渡低声道:“本督今日也不和你抢被子。够盖了。”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在催眠。低低的嗓音让容宛耳边一麻,她脸又微微有些发烫。   被子里很暖和,他的气息温热,容宛动也不敢动,生怕贴到他的手。   她放松下来,准备闭上眼,迷迷糊糊之间,她翻了个身。   正巧身子碰到了裴渡的手。   他的手骨节分明,还有些茧,看得出他经常习武。   容宛浑身颤了一颤,听见裴渡平稳的呼吸,以为他睡了,呼出一口气。   她又翻身平躺在床上,困意涌来,她渐渐睡着了。   裴渡没睡。   他假寐了很久,听见容宛渐渐开始说梦话,便轻轻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吻毕,他方才平躺在床上,阖了眼,渐渐入睡。   每天晚上都是如此,他喜欢装睡,又接机去吻她。   他力度很轻,不敢弄醒了她。   —   第二天容宛醒来的时候,身边空空如也,已经没了人。   容宛打了个哈欠起身,觉得还是困得不行。去净室洗了把脸,她又跑到自己屋子里去慢吞吞地穿衣服。   不知道为什么,在裴渡身边睡着就有极大的安全感,就连一个噩梦也没有做。   昨日她梦见自己和掌印在酒楼里吃烤鸭,烤鸭香得很,香飘十里,在外头都能闻着味儿。她吃得口水直流,掌印也优雅地吃着,却吃得很快。   两人一人一只,见裴渡这个模样,还以为是有人在和他抢烤鸭。   她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个小仆人。他经常吃不饱饭,吃东西便很快,若是吃食让他拿到了,不过一会儿就能被他吃完。   裴渡小时候……会不会也这样呢?   心里又涌上一阵心疼。   在宦海深宫中沉浮,能爬上这么高的位置,定少不了苦头。   他这么怕疼,应该是被人打多了,受到疼痛,恐怕就会想到小时候被打的时候。   裴渡以前是什么人呢?   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敢问。   容宛穿完衣裳,别好一支最别致的簪子,出了门。   一出门便碰上了裴渡。   容宛问她:“没有案子要处理吗?”   裴渡道:“文武百官最近都听话得很,没有尾巴让本督捉。”   当真还是一副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模样。   容宛看见他的脸色,像是有些不大高兴。   她疑惑问:“怎么了?”   裴渡脸色有些沉:“陛下又让你给他作画,还是当面作画。”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情。   她更是不明所以:“这件事怎么了吗?”   “本督不想让你接触到他,”裴渡说得很干脆,“伴君如伴虎,一不小心脑袋就没了。”   裴渡能这样受宠,却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的确,伴君如伴虎。   虽然他是高高在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他的权力是皇帝给的。皇帝能处死他,他也不得不从。   历来权宦,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她害怕那一天,她希望那一天可以永远都不要到来。   伴君如伴虎,裴渡都这么说,何况她呢?   容宛笑笑:“放心。”   听她这么一说,裴渡还是有些不愿。他皱了皱眉,淡声道:“本督和陛下说了,和你一起去。”   容宛呼出一口气。去给皇帝当场作画,她还是有些怕。   不知道怎么回事,掌印陪在她身边,她就不怕了。   —   二人一路到了宫中。   走在宫道上,二人一人一件披风。快要入冬,风寒得有些刺骨,呜呜地呜咽着,似乎在嚎叫。   容宛却不觉得冷。她遏制住自己不让自己慌。虽然这不是第一次见皇帝,但她还是有些担忧害怕。   如果画不好怎么办?如果皇帝发怒怎么办?   她更怕的是——   既然皇权至高无上,如果有一天皇帝要处死裴渡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   出来的时候,容宛的头还有些昏沉。   因为紧张,她画画的时候不小心落错了一笔。   皇帝有些不悦:“见到朕这样紧张?”   还好最后气氛又缓和了一些,除了那处败笔,皇帝还是很满意,准备差人裱起来。   容宛不敢说话,心里只想着裴渡。   既然皇帝这么难相处,他又是怎么跟皇帝相处的呢?   她按了按太阳穴,发现裴渡正等候在外面。他的披风被风一吹,猎猎作响,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单薄。   他居然在外面等了这么久。   容宛出来,他朝她使了个眼色,又踏步进了殿。   容宛看着他的背影,倏然有些心酸。   他明白皇帝不高兴,得多哄哄。   不知等了多久,她脚都站麻了,从来没有发现时间居然这样难捱。   裴渡就这么进去了,皇帝不会发怒罢?   他出来的时候,脸色有些苍白,示意容宛跟他走。   容宛跟在他后面,见四周无人,忙问:“掌印,怎么样?”   裴渡用眼神示意她哄好了。   容宛这才松了口气。不知他是怎么哄皇帝的,居然三下两下就哄好了。   只有裴渡知道,今日的皇帝,好像不怎么高兴。   因为那一笔,坏的不是地方,不吉利。   他故意骗她。但就算皇帝多不喜,天大的灾祸,他也能给她担下来。   皇帝就算让她死,他也能带着她逃到天涯海角。   走到半路,容宛憋得不行,抓着一个宫女就让她带自己上茅房,裴渡便站在一旁等候着。   风有些凉了,等容宛走回来的时候,她居然看见一个女官,一头撞在裴渡的怀里。   软玉温香,裴渡被她一撞,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眸子很清澈,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来,忙给他行礼。那女官长得很娇媚,身段窈窕,摔在他怀里的时候可以明白她腰肢很柔软。   裴渡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容宛霎时间拉下了脸,咬了咬下唇。   她不愿看见有人离掌印太近,何况是撞在他怀里。她一想到这里,心里就像是被打翻了一坛醋一般酸。   她看不得女官如此,也看不得有人一头撞到裴渡怀里!   怎么回事呢?她也不知道。但她就是看不得有人这样。   容宛浑身不舒坦。   四周是没有什么人的,看女官的姿势,她估计是故意的。   还撞得这样准。   容宛冷笑一声,径自走上前来,朝女官抬了抬下巴:“你是?”   那女官低着头,声音柔媚地发话:“奴婢是宫里的女官,叫春柔。”   容宛醋得发疯。   “好啊,”她冷笑一声,“路都看不清,还怎么在宫里头做事?”   作者有话说:   找好画师啦!希望能快点把裴娇娇画出来QAQ。很快宛宛就会知道自己喜欢上掌印了!再给她一点时间!还没开窍呢!   画出来了会发wb~感谢在2022-05-16 22:02:16~2022-05-17 22:0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初奈iiiii、Kennet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四十、她或许是见过他的   女官不吭声, 却暗暗瞥了裴渡一眼。   裴渡没理她,兀自道:“你是谁宫里的人?”   女官的声音娇滴滴的,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奴婢是贵妃宫里的人, 不知道掌印在此,冲撞了掌印……”   容宛皱了皱眉。贵妃宫里的人?   这就不好办了。   裴渡没有给她一点面子,似乎根本就没把贵妃放在眼里:“夫人,回去帮本督换件衣服, 被她这么一撞, 衣服都脏了。”   说罢, 他又拖长了字音, 阴阳怪气道:“真脏——”   女官绞着手依旧瞥他,裴渡嫌恶地看了她一眼。   贵妃宠冠六宫, 裴渡也不想再与一个女官计较, 拉着容宛的手就往宫外走。   贵妃宫里的人果真和她一样, 都讨嫌得很。   女官立在原地, 被风一吹,裹紧了衣裳。   她眸光有些晦暗,听说掌印与那小对食感情好,若是要插进去,恐怕要想些办法了。   容宛心里有些发酸,被他这么一拉, 风吹了眼, 愈加酸涩, 心里像是被打翻了一缸醋, 那醋坛子还一直在心里咕噜咕噜地转。   看见那女官撞在裴渡怀里的模样, 她就浑身不舒坦。   好烦!   她又为什么会烦呢?看见有人撞在裴渡怀里, 她为什么会不高兴呢?   难不成是因为吃醋了?   容宛一想到这三个字, 浑身打了个激灵。   吃醋?   她思绪飘远,裴渡皱了皱眉,将她的手拉得更紧:“夫人不高兴了?”   容宛轻轻摇头:“没有。”   她就是不高兴了。   他轻飘飘地说:“那以后谁敢撞到本督怀里来,本督就杀了她。”   容宛失笑。   他敢杀贵妃宫里的人吗?好不容易在皇帝面前受宠,但杀了贵妃宫里的人,会让皇帝对他印象不好。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她不愿看见裴渡因为她去踩老虎尾巴。   容宛触碰到他骨节分明的手,又被他抓得更紧。   他的手好凉……是不是身子虚啊?   但是经历了上回,她觉得也他不像是身子虚的样子。   容宛被他牵着,突然耳尖红了红,低头走在后面。他身形颀长,像是在   扯着一个小小的姑娘。   一只大灰狼,叼着小白兔跑。   容宛却丝毫没有被他拉疼。一路出了宫,又坐上马车回府。   这会儿容宛和他坐一起了。她问:“掌印,近些日子没什么事情吗?”   裴渡懒洋洋地歪在马车里,撑着头抬了抬眼皮。   他道:“没有。”   容宛松口气,这回他有足够的时间陪陪她了。   容宛问:“我能跟在你身边做事儿吗?”   裴渡神色怪异地看了她一眼。   随即,他笑道:“夫人想做什么?”   容宛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答应了,便问:“有什么事儿可以做呀?”   “跟在本督身边很危险的,”裴渡又脸色一变,严肃道,“那么多案子要查,本督不想让你进东厂。”   也是,裴渡得罪了那么多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杀了裴渡。   容宛沉默了片刻。   “好罢。”她垂头丧气地道了一声,也歪在马车上。   她只是不想每天都待在家里等他回来,她想和他一起。   一想回来,她又有什么本事呢?东厂个个都是高手,她一个小姑娘纯粹给他添乱吗?   容宛心里更难受了。   掀开帘子看外头,发现行人看见这辆马车跟见了鬼一样避开,心里不禁有些酸涩。   自己没到掌印身边之前,他应该很孤独罢?   以后有她陪他了,多好啊。   到了府中,容宛肚子也正巧饿了,正准备和裴渡一起吃饭。   饭菜摆上桌子,容宛有些发馋,夹起筷子便动手吃。   裴渡刚想坐下来,来顺却蹑手蹑脚地走到裴渡身边,欲言又止。   “掌印,有事要报。”   打乱了他的好兴致,裴渡皱了皱眉,站起身来跟着来顺出去了。   走到外头,裴渡问:“怎么了?”   来顺叹了一口气,不知当讲不当讲,还是道:“西南出了一件大案子。”   裴渡眉头蹙得更深:“要本督去查?”   来顺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低声道:“掌印,这件事情奴才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渡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就别讲,本督回去吃饭了。”   来顺一时心急又跟过来,道:“这件案子,和夫人有关。”   裴渡停下了脚步。   他声音发沉:“和夫人有关?”   来顺点了点头,还是憋了一口气说出来:“前一段日子,将军府举家流放西南。但在西南,容将军疯了,突然在街上砍疯了人,不少人都死在他的刀下。被抓起来后,又砍死了几名衙役,还说要杀了陛下,将陛下骂了个遍。”   来顺又深吸一口气说:“陛下听了大怒,说是容家一家都没什么好人,把容家一家斩首了。”   说完,他不敢去看裴渡的脸色。   裴渡冷哼了一声:“容宛已经是我的夫人,不再是容家的人。若是陛下对她做些什么,本督也定要护她。”   掌印居然为了容宛,敢不要命和皇帝作对。   果真是情种啊。   —   贵妃宫里。   “春柔,”贵妃半躺在榻上,抬了抬眼,“今日见了掌印,你觉得他如何?”   春柔恭恭敬敬道:“和奴婢小时认识的他,果真不一样了。”   贵妃明白,这个春柔和裴渡入宫的时间一样,能看出来,她从小便喜欢裴渡,听她说小时候一心想做他的对食。   不知道裴渡对她什么心思,但贵妃知道——她要竭尽全力把这个人,塞进裴渡府里去。   还必须要借陛下之力。   春柔机灵,定不会出什么差错。   贵妃问:“你喜欢他么?”   春柔的脸微微红了红,点了点头:“奴婢从小时开始,就喜欢他。”   她喜欢裴渡不择手段往上爬的模样,她更惊奇于裴渡就算被打得遍体鳞伤,下一秒也会笑着把伤疤遮起来,伺候贵人的模样。   倔强,这是从骨子就刻出来的求生欲。   她觉得很配她。   就算是他喜欢身边的小对食,她也能把他抢来,勾来。   像他权势那样大的人,这种小姑娘今天喜欢,不知道哪天就扔角落里去了。   他怎么忍得住一生一世只喜欢一个女子?   只有像她这样与他一样圆滑世故的人,才能配他。   贵妃站起身来,扭着水蛇腰,坐在铜镜前。   她勾着唇角,拨弄着妆匣:“春柔,帮本宫梳妆。”   春柔坐在她身边,敛去了风情万种,她知道什么时候应该不说话,什么应该掌嘴,什么时候应该拍马屁,什么时候应该卖乖。   圆滑世故,就是她了。   春柔问:“娘娘,可是一会儿陛下会来?”   贵妃点了点头:“不错。西南容家那事情气坏了陛下,当陛下不高兴的时候,总会来本宫这里。本宫今日就趁热打铁,把你的事情说了。”   春柔不可遏止地笑了笑,伏在地上连连磕头:“多谢娘娘,娘娘之恩,奴婢无以为报!”   “磕头就不必了,”贵妃只笑,“你是本宫的人,也自然应该知道该怎么办。”   春柔顿了顿。   这证明着,她要帮贵妃扳倒裴渡。   扳倒也没关系,只要贵妃不伤他性命,他能和她相濡以沫一辈子,这就够了。   贵妃柔柔地笑道:“放心,本宫答应你不取他性命。”   春柔乖顺地俯首:“春柔明白。”   春柔正准备起来的时候,只听外头宦官叫了一声:“皇上驾到——”   贵妃笑了。   看,果然来了。   她盈盈地行礼:“见过皇上……”   春柔行礼后很识时务地退下,贵妃看见皇帝的脸色好像不太高兴。   她已经快四十岁了,三皇子也已长大,但看样子却是那样年轻妩媚,难怪也能宠冠六宫。   她忙扭着腰肢上来问:“陛下,今儿个是怎么了?可是乏了?不如让臣妾给您解解乏?”   皇帝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遏制住自己的愤怒:“是西南那件事情。朕当时就不该放过容家,这群鼠辈,把朕看作什么了?朕恨不得将这群人凌迟!”   贵妃牵着他的手,忙道:“陛下息怒。这群人,实在是一个也不能放过。案子的善后,不如让掌印来做?若是不高兴了,让掌印的对食容夫人来给陛下画画也是极好的。”   她这么一提,就提到了裴渡和容宛。   皇帝一想到裴渡那个对食,对她的好感又是低了几分。   她也是容家的人,和他们是一丘之貉。   皇帝冷笑一声:“这就不必了,今日朕请她来画画,发现她怕得很。”   贵妃见时机到了,道:“臣妾说句不该说的,这容夫人怎么说也是个罪臣之女,就这样给了掌印,不太好罢。”   皇帝正沉浸在“容家全都不是一群好人”之中,一时间觉得贵妃说的话有些道理。   他也对裴渡有信赖之情,毕竟是舍命救了自己的人。   自然给他挑个适合他身份的对食,也是理所应当的。   “也是,”他沉吟片刻道,“你身边可有中意的人选?”   贵妃捂住嘴,娇媚一笑:“臣妾自然是有的。臣妾身边有一个最得力的女官,与掌印也是一同在宫中长大,许给他也不错。”   一个司礼监掌印娶了罪臣之女,怎么说也有些不像话。   “这样罢,”皇帝道,“几日后爱妃想个办法撮合撮合他们,朕许那个女官出宫,住在提督府。日后找个机会让裴渡把那个容家的给休了,或是做个妾,也是可以的。”   事成,贵妃不可遏止地笑了笑。   进屋的时候,容宛的背磕在桌角,疼得她龇牙咧嘴,她以为没事儿,那背却隐隐地疼。   应该没事罢?   她这样想。   书房,裴渡正坐在摇摇椅上看画本,见有人进来了,眼睛也不抬问:“来顺,红珠那件事情查好了没有?”   他知道,人都死了,是查不出来的。   当时就该把掌柜的扣留住,不该就这样杀了他。   不过这掌柜的应该用刑也说不出什么,也是。   来顺关了门,脸色有些难看。   裴渡皱眉问:“又有什么坏事?”   来顺叹了口气。   “掌印,在西南那件事情发生之后,陛下不喜夫人,派了一个女官过来住在提督府,说是明天就要来。”   裴渡手心一用力,手中的茶盏裂开了一条缝。   他声音森冷:“陛下的意思是,要撮合本督和那个女官,把夫人给休了?”   来顺点了点头,不敢去看裴渡:“估计陛下是这个意思。”   裴渡冷冷道:“本督偏不休。”   皇帝也真是个烦人精,居然要撮合他和一个女官,把容宛给休了。   他又觉得不对劲,随口问了一句:“那个女官是不是贵妃宫里的?”   来顺点头:“是的。”   裴渡的笑更冷了。   “原来是贵妃宫里的那个女官,”他眸光又变得狠厉起来,“她若是敢在府里作妖,叫府里的太监丫鬟们欺负她,听到了没有?”   他就知道贵妃在自己身边埋眼线。   皇帝派来的女官,他不敢杀了,但若是她作妖,也不能让她好过。   反倒让她尝尝提督府是怎么待客的。   至于这个女官,他碰也不会碰一下。   看着脏。   思绪飘忽,其实他和这个女官,是见过的。   那时他还是个被欺凌的小太监,她却是得势的宫女。她比他大一些,前几回还找人打他,只为打着好玩儿。   裴渡忘不了自己被打后还得掩着伤口伺候宫里贵人的模样,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后来不打了,反而给他送吃的,裴渡看见这吃食就恶心。   他宁愿挨饿也不吃下去。他为了生存不择手段,但面对她送来的东西,他一点胃口也没有。   他想,这恐怕就是不吃嗟来之食。   后来这个女官,渐渐喜欢上他了。   面对她的死缠烂打,他不管不顾,直到越爬越高,她再也不敢贴上前来。   但是他没想到,这次她居然会被安插在自己身边,想想就觉得反胃。   裴渡思绪飘远,又飘回到自己小时候,在将军府做下人的时候。那时候他才刚刚进府,在容宛院子里做事。   他很记得一个滂沱雨夜,他被踢打着,一盆吃食就放在他面前,他想伸手去拿,手却被人踩在脚底。   那人戏谑地问他:“想吃吗?”   他好痛苦,他恨不得杀他们,凌迟他们!把他们剥皮喂狗!   那时的他还学不会笑,不知道笑的好处,只会哭。   雨下得很大,他浑身被淋湿,衣服贴在身上,狼狈得像一条狗。   他亲眼看见小小的容宛把那些人都赶走,还让人把他们赶出府去。   雨下得很大,他却看见小姑娘的眼眸里有星星。   下一秒,她递给自己一把雨伞。看见他没有接过,她将伞撑开,打在他的头上。   顿时,没有雨了。在他脸上的雨水夹杂着泪水划过脸颊,他舔了舔,有些咸涩。   “小哥哥,别哭啦,我给你东西吃。这个给你,别弄丢了。”   从此,没有人再敢欺负他。   那把雨伞最后被他珍藏了多年,最后又送给了容宛。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主人的手里。   也不知道容宛有没有把伞弄丢。弄丢了也没事,毕竟伞是她的。   —   晚间,他心乱如麻地躺在摇摇椅上,在“贵妃”两个字上狠狠地用毛笔蘸了红打叉。   门被打开了一条缝,小姑娘探出一个头来,手里抱着一个枕头。   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进去。   裴渡也探出一个头来,心里不是滋味。   她又来找自己了。   如果知道陛下要把他们拆散的事情,她会怎么样?   没有家了,一定会很难过罢。   他不会让她这样。   裴渡佯装无事,懒洋洋地一抬眼皮:“进来罢。”   容宛抱着枕头,蹑手蹑脚地关上了门。   她凑过去问:“掌印,你在干什么呀?”   裴渡把画册收起来,佯装无事道:“夫人过来了?”   他才不会告诉画册里画的全是她的画!   虽然画得不像就是了……   他很会画画,但形总是描不准。又加上他长大后没怎么见过容宛,只是在宫宴上偷偷看她几眼,便把她的模样记了下来。   “嗯,过来了,”容宛有些好奇,“画册里是什么呀?”   不会又是那不正经的画册罢?   掌印为什么会看这种书?   她不禁失笑,见裴渡眸光中闪过一丝惊慌,她还是没再问下去。   肯定是那不正经的画册。   她撇了撇嘴,不客气地坐在床上,掀起被子就盖。   伤口被撞,她背上还有些疼,想必撞青了。   她疼得小声“嘶”了一声,碰巧裴渡在打哈欠,便没有听到容宛的声音。   她松了口气,却听裴渡倏然说:“有个消息,是时候告诉你了。”   容宛不明所以,问他:“什么?”   裴渡低低地叹了口气。   容宛没怎么听过他叹气,不禁怔了怔。   昏黄的灯光下,她似乎看见裴渡的脸有些苍白。   白得病态。   他说:“陛下吩咐,明日府里要来一个女官,就是今日撞见的那个,贵妃宫里的。”   容宛吃了一惊:“她、她来作甚?”   裴渡说得言简意赅:“陛下想把你休了,让她上位。”   估计是因为西南的事情,又被贵妃这么一挑唆……   容宛像是打了一个晴天霹雳。   皇帝想让那女官上位?一旦她上位,自己应该怎么办?当个妾?亦或者被休?   容宛有些惊恐,她不想这样!   她不想被休,当妾!她更不想裴渡身边出现第二个女子,更不想有人在裴渡怀里,睡在这张床上——   裴渡会怎么想?   她微微摇了摇头,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夫人紧张作甚?”   这一句话让容宛定了心神,只听裴渡慢悠悠道:“本督说了,既然夫人嫁与本督,就是本督一生一世的人。有人想插进来,那是万万不得行的。”   他说得风轻云淡,让容宛怔了怔。   可这是陛下派来的人,这是陛下的意思。   他为什么会无条件地偏袒自己呢?   容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   她问:“掌印,陛下不会怪罪你吗?”   裴渡反问:“夫人想被休或者当个妾?”   容宛忙摇了摇头:“不想。”   裴渡轻飘飘地道:“那就对了,既然夫人不想,本督也不想。本督死活不愿,陛下还能按着本督和那废物女官在一起么?”   他说得太过于轻松,可真是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就连陛下也不放在眼里。   容宛心里一热,泪水却不自主地往下掉。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在哽咽,裴渡离开摇摇椅,转过身来看她。   她眼尾泛红,小声地哭着,却又不敢哭得太大声。   裴渡的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慌乱。他忙坐到床沿,颤声问她:“夫人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啊,”容宛挤出一个笑容,“我就是、就是太感动了。”   裴渡:“?”   容宛抹了一把眼泪道:“我感动,掌印对我真好。”   裴渡沉默片刻。   只是感动吗?   娇娇,你就对我……没有别的感情吗?喜欢?一点点喜欢?   他失笑:“夫人感动作甚?本督乐意。”   容宛很快止住了哭声,裴渡递给她帕子,她擦了眼泪。   裴渡很想问她,她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自己?   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最终还是道:“夫人的伞收在哪里?”   伞?   容宛猛然想起来,裴渡送给自己的伞。   她收在了最秘密的地方,除了瑞珠谁也不知道。   她道:“我收在屋子里了,好好收着呢,没丢。”   说罢她又问:“掌印问起这个作甚?”   裴渡淡声说:“随口一问。”   伞也老了,旧了,也不知道掌印为什么会用这样的伞。   她有一种预感,这把伞对他很重要。   但是那日,掌印为什么又会送她一把这样的伞呢?   明明那日与她一点儿也不熟,真是奇怪。   前世,他为什么又要讨一个请柬,来参加自己和江弦的婚礼?   容宛心里有了一个隐隐的、不确定的答案。   她很久之前,应该是认识他的。   可是她却记不起来了。   背又开始隐隐发疼,她小声地“哎呦”了一声。   似乎是被裴渡所听到,他皱了皱眉:“夫人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容宛忙摇头:“没、没有,我好的很。”   她脸上痛苦的神色掩饰不住,想必很疼。   裴渡凑近了些,声音低沉:“那本督帮你看看,到底是哪里受伤了。”   容宛睁大了眼。   啊?   作者有话说:   今夜写论文去了,发晚了一些QAQ感谢在2022-05-17 22:02:31~2022-05-18 22:3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布丁奶茶没有布丁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四十一、放心   容宛知道裴渡是在吓她。   她睁大了眼, 忙道:“伤在背上。”   见裴渡的脸色不太好看,她又补充说:“不小心伤到的,磕在了桌角, 应该没事的。”   容宛说完,小心翼翼地去看裴渡的脸色。他微微皱了皱眉,脸上看不出喜怒。半边脸沐浴在灯光下,半边脸又藏在黑暗之中。   实在是疼得慌, 疼得都睡不着觉。   后背这是怎么了?不就是磕了一下吗, 为什么自己这么娇气?   她摸了摸后背, 碰到伤口, 又“嘶”了一声,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来, 顺着她这么一抬头, 耳坠子也跟着晃了晃, 让裴渡心里一紧。   裴渡沉默了半晌, 把药箱拿了过来。   他问:“可以自己上药吗?”   容宛:“……”   废话,她的眼睛又没长在后面。   喊瑞珠帮她上药?可是这个时候瑞珠已经睡了。   应该怎么办呢?   伤口又疼得让她睡不着。   容宛侧了侧身,还是难堪地开口:“掌印,我上不了。”   裴渡翻动了片刻药箱,白皙的指尖翻飞。容宛看着他,觉得背更疼了。   下一秒, 她看见裴渡翻出一盒小药膏, 小心翼翼地问:“那……本督能不能帮你上药?”   他小心翼翼又可怜巴巴的模样让容宛心里一软, 不好意思去拒绝他。   反正也是夫妻了, 之前也不是没有看过, 应该没事罢?   容宛沉思片刻, 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这样, ”裴渡看了一眼她的上衣,眸光中闪过一丝慌张,“这药是从西洋来的,今日试试。”   他像是不敢说出来,示意容宛。   容宛深吸一口气,把上衫放在桌上。裴渡不小心看了一眼后便不敢去看她,也深吸了一口气,装作没看见她。   随即,她趴在桌沿,露出后背来,将头埋进臂弯里。   后背上有一双漂亮的蝴蝶骨,裴渡把目光落到她的后背上,发现上面淤青一片,甚至还破了皮,狰狞可怖。   裴渡皱了皱眉:“都破皮了。”   容宛不敢说话,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裴渡用手指在盒子里挖了一点药膏,准备敷在她的伤口上:“可能会有些疼。”   容宛又闷闷地“嗯”了一声。   冰凉的触感从背上传来,居然没那么疼了。裴渡的力道很轻柔,但碰到她的破皮之处,她还是猛然抖了一下。   裴渡心里猛然一抽痛:“很疼吗?”   容宛忙说:“不疼的。”   裴渡还是硬着头皮把药抹了上去,力度又放轻了一些。   她没再抖了,只是咳嗽了一声,继续把头埋在臂弯里。   终于上完了药,容宛呼了一口气,将上衫披在身上,背对着他穿好。   裴渡将药膏放好,道:“这回背上还疼吗?”   容宛的脸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她坐在床上,又将衣服理了理,不敢再想方才裴渡给她上药之事:“好多了。”   “那夫人睡罢。”   裴渡灭了灯,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   容宛背上一片清凉,让她很舒服。其实裴渡的手指给她抹药的时候,触碰到了她的脊背上,也很舒坦。   她像是一只白兔,被他呼噜呼噜顺毛。   她睡不着。   睁着眼睛,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睡不着吗?”   裴渡的声音从身侧传来,轻轻的,似乎没有丝毫睡意。   容宛闷闷地开口:“……有点。”   他问:“是疼得慌了?药不行?明日本督就把这没用的药扔了。”   容宛的声音更闷了:“不是。”   裴渡明白她是怎么回事。   “别担心,”他淡声说,“夫人真以为以后睡在本督身边的就是那个女官了?”   ……他怎么知道自己想的?   她不在意被休,她有一技之长,能自己吃饭。但是她在意今后有人代替她,睡在裴渡身边,和他成为妻子,而自己只能当个外人。   她似乎已经把提督府当成自己的家,当成了自己最重要的地方,裴渡也成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她就是不愿,非常不愿。   她鬼使神差地道:“掌印,你对我真好。”   裴渡淡淡地笑了一声。   仅仅只是好吗?   他拍了拍被子,低声说:“放心睡罢。”   —   第二天早,身边依旧是空空如也。她总是起得比裴渡晚,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打了个哈欠起床,发现裴渡走进门来:“本督要去江南查案,你随不随本督去?你扮个在本督身边的小太监就行。”   他愿意带上自己了?   容宛想,估计是他想避一阵风头,把这女官留在府里头,过了这段日子再把女官送走。   裴渡正这么说着,只听来顺报道:“掌印,那叫春柔的女官已经来了,正候在外头呢。”   “呦,”裴渡皮笑肉不笑,挑了挑眉,“就撞上来了?走,会会她。”   容宛回到自己屋子里穿了衣服,跟着裴渡出了门。   后面的小太监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准备上马车,一时间竟然看不到春柔在哪里。   倏然间,在背后传来一声娇媚的女声:“掌印,您这是去哪儿?”   裴渡向声音的那方向转过了头。   一个衣着紫色衣裙的女子立在风中,生得娇艳貌美,微微一笑。   “呦,来了啊,”裴渡瞥了她一眼,阴阳怪气道,“正不巧,本督要去江南查案,只好委屈你喽——”   春柔笑了:“所以掌印,是要把奴婢留在府中?这是陛下的意思,掌印这样做不好罢。”   裴渡没正眼看她:“江南出了事情,本督哪有置之不理的道理?难不成你要本督别去查?晾着江南不管?好大的胆子啊。”   春柔笑意不减,盈盈上来道:“既然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撮合你我二人,掌印既然带了容夫人去,也应该带奴婢去。”   裴渡眼神犀利,剜了她一眼,没正面回答她的话,而是道:“好大胆的奴才,见了本督也不行礼,真不愧是贵妃娘娘宫里的人。”   春柔脸上的笑一僵。   她柔柔地一拜:“见过掌印。”   “带你去?”裴渡冷笑一声,“本督带你去?你在想什么?”   “陛下的意思,掌印不会不知道罢,”春柔柔柔弱弱地开口,这声音让容宛听得直犯恶心,“既然容夫人去了,为什么奴婢不能去?掌印难不成还想惹陛下不高兴?”   这是陛下精心给他挑选的对食,他没有不接受的道理。君恩,裴渡也没这个能耐去不要。   他是权势滔天,但是他的所有权力,都是陛下给的。   陛下想让他死,他就得死。   陛下给他挑对食,他也没有不要的道理。惹他恼了,对裴渡也不好。   但是裴渡不在乎。   这件事情得慢慢拖,若是拖不了,仗着这宠,皇帝也不会杀了他。   但是容宛知道,一旦皇帝不高兴对裴渡的影响扣一些,恐怕对他不利。   他心里窝了一团火,容宛知道这事情得慢慢思虑。   把她留在身边,待皇帝气消了再把她送回去。现在皇帝还在气头上,这样公然与他作对,只会愈加不好。   “让她去罢,”容宛也笑了笑,却笑得不怀好意,“请。”   他没理春柔,抓着容宛的手便道:“我们上马车。”   容宛睨了她一眼,被裴渡抓着坐上了马车。   车轱辘声不断响起,裴渡脸色极为难看,如同乌压压的黑云。   “她喜欢你,”容宛道,“不会在陛下跟前说得太过,不过会替贵妃打探府中的消息。”   “一会儿叫他们盯紧她,”裴渡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她有什么信心,会以为本督会喜欢她?”   她这样柔柔弱弱的模样,长得又如此娇媚,换做哪个男子,都不会拒绝她。   但是裴渡对她没有丝毫兴趣,就算在宫中一起长大,他也觉得恶心。   让他恶心得反胃!   —   容宛与那春柔都扮成小太监的模样,跟在裴渡身后。厂督出门,带两个家眷也不好,便让她们打扮成小太监。   哦对,那春柔还不是家眷,她却把自己当成了裴渡的家眷。   还好她一路上在马车上都没说什么话,也没作妖。   行了不知道有多久,终于在路途中的客栈歇脚。   小太监们打着灯笼掀开马车帘,裴渡下了马车。   夜色很凉,让容宛身上有些发冷。裴渡给容宛系上披风,白皙的指节灵活地穿梭,给她系紧,又没有碰到她。   一下马车,春柔便看见了二人这副模样。   她皱了皱眉,走上前来,裹紧了衣裳。   她委委屈屈地说:“掌印,我也冷。”   他冷笑道:“那就冻着。”   看来这一计,没有打动他。如果在这样没有方法地死缠烂打下去,只会让他更讨厌她。她想,若是要让他把注意力移到自己身上,只能另辟捷径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客栈,那客栈老板看见挂着“东”字灯笼的马车就猜到,这是东厂的人来半路歇脚了。   附近没有驿栈,好巧不巧,倒霉的是他。   为首的是个穿蟒袍的男子,长相阴柔,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乍一看美得雌雄莫辨,实则看面相不像是个善茬。   他看得有些怔。   穿蟒袍……不就是如今权势滔天的太监,司礼监掌印裴太监吗?   看方向,是要去江南。   江南最近出了件案子,他估计是要去查的。   他忙来招呼,笑嘻嘻地道:“掌印,小的有失远迎。店里什么都有,房间也足,还有汤泉可以泡!”   裴渡坐了一天马车,早就疲惫至极,恨不得放松片刻。   他遏制住自己的疲惫,还是佯装淡定道:“先回房。”   有汤泉?容宛也想去了。一路颠簸,她身子酸软得不行。   她扯了扯裴渡的衣角,低声说:“我想去泡汤泉。”   作者有话说:   审核你好,今天的上药戏只是一个单纯是上药没有别的,请不要锁我。   对不起今天太忙了,只写了三千QAQ,明天补上感谢在2022-05-18 22:32:00~2022-05-19 22:23: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你吃饭了吗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四十二、我喜欢上掌印了   他回过头来, 看见小姑娘一双清澈的杏眼望着他,耳坠子贴在脸侧,嘴巴一撅, 似乎要哭出来。   似乎在撒娇。   裴渡的衣角被她扯了扯,看见容宛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一软,还是点了点头。   裴渡问:“汤泉只有一个吗?”   老板的脸色有些难堪, 他眼神游离, 最终还是聚焦起来, 不敢去看裴渡的脸:“只有一个, 不太大。”   “那本督就不去了,”裴渡思忖片刻, 还是觉得自己和容宛一起泡不太好, “你去罢。”   他没说让春柔也去, 春柔却也不说什么, 耸了耸肩,径自上楼。   谁也没看到她的小动作。   裴渡说得风轻云淡,让容宛怔了怔。   容宛的笑容僵在脸上,不禁失望地“啊”了一声。   听到她这句“啊”,裴渡笑了一声:“只有一个汤池,你想让本督和你一起泡么?不太好罢。”   容宛脸上还是写着失落, 凉风吹进屋子里, 她打了一个寒颤。   一旁的店小二忙把门关上, 却还是漏风。   她敛了眸, 鸦睫轻轻颤动着, 像是在哭, 身子也因冷而发着颤。   她小声问:“穿上浴衣也不行吗?”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好罢, ”裴渡拗不过她,让她过来一些,“那本督先上楼去,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再过来。”   容宛僵硬的笑容这才缓和过来,脸色也好看了些。她又想了想,道:“那你、你别到时候不过来,奴才等着。”   她一个人泡多无趣,跟裴渡一起泡还能聊天。   她与那春柔都是太监装扮,小二与老板都有些惊诧。   非常奇怪,小太监居然对掌印撒娇,掌印居然还应了。可想而知这名小太监必然是得宠的,多讨好他也是极好的。   这两人说的话,也似乎不像是主子与奴才的关系。   她心满意足地跟着老板离开,步伐轻快,高兴的很。   裴渡正上楼收拾东西,小二带他道:“掌印,这是您的房间,是顶顶好的上房。”   裴渡颔首,道:“有劳。”   小二受宠若惊,忙点了点头,心想这司礼监掌印也不像是个坏坯子,居然还如此有礼貌。   外人都传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小二战战兢兢,此时也放松了警惕,退了出去。   裴渡打开门,却发现一个女人在里头换衣服。   那春柔衣衫不整地瞥了他一眼,又兀自上前来,笑眯眯地道:“掌印,今夜春柔伺候您如何?”   裴渡笑了一声:“好啊。”   他笑得放肆,仿佛甘之如饴。   春柔的脸上浮现出笑意来,他勾住裴渡的脖颈,就要吻上去。   他喜欢自己了……计划就要成功了!   下一秒,自己的脸却侧了过去,“啪”地一声响,原是裴渡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巴掌,脸上很快出现五指的红印,触目惊心。   裴渡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说出的话却像是毒蛇吐信一般淬着毒液:“若是陛下知道你来本督身边是这个样子,衣衫不整地凑上前来,会怎么想?恐怕会换一个人,换到本督身边,你也一辈子都别想翻身!”   大齐看重男女风化,尤其是皇帝,就算是要撮合,也不喜欢女子这样做。若是知道,会不高兴。   春柔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裴渡现在很想杀她,却又杀不了。   到时候再抓住这个把柄告诉陛下罢,等他气消了,就不会给他找新对食了。   他语气森冷,打开门:“穿好你的衣服给本督滚。”   春柔顿了顿,捂着半边脸,泪水滚滚而落,模糊了视线。   他打了她……   自己爱了那么久的人,居然打了她,今日还被他抓住了把柄。   他身边的小对食太能抓住他的心了。   换个计划,应该让这个小对食自愿离开他,让她有可乘之机。   脸上有一个通红的巴掌印,春柔哽咽一声,飞快地套上衣服出了门,泪水划过脸侧,淌下来。   裴渡有些疲倦,收拾了片刻东西便下了楼。   汤泉热气腾腾,他按了按太阳穴,手里抱着浴衣,走到了屏风后。   那屏风估计是给人换衣裳用的。   下一秒,他立马退了出来。   容宛正换着衣裳,看见裴渡走进来,“啊——”地尖叫了一声。   裴渡惊得耳尖都红了红,居然看见了容宛在换衣裳……   他也不是没看过她坦诚相见,但他也会慌。   灯影绰绰,在屏风后还能看见少女窈窕的身形,勾人得很。   他不愿再看那屏风,看得他心烦意乱。   容宛迅速换好衣裳,听到裴渡在另一边道:“对不住。”   容宛闷声说:“无事。”   她的指尖在颤抖,耳垂红得像是能滴血,在犹豫着要不要出来。   太尴尬了……   “好了吗?”   他的声音又从另一头传来,小心翼翼。   容宛衣着一身浴衣,浴衣宽大,也很厚,不会让人觉得冷。汤泉温度也不高,这天气太冷,快入冬了,若是不穿厚浴衣,也会冷的。   “好了,”她颔首,不敢去看他的脸,低声说,“我先下去。”   裴渡点了点头。   他下汤泉的时候,容宛半个身子正在水中,散了头发,披在肩上。鸦睫微微颤着,上面沾了些许水珠,似乎要睡着了。   温度正好,不冷也不热。裴渡也学着她的样子将半个身子放在水中,离她很远。   他不敢过去,好在汤泉不大,能听见她的声音。   她唤了一声:“掌印?”   “我在。”   容宛思忖片刻,问:“掌印,那春柔怎么办?”   裴渡一提到她便心里窝火。   “方才本督进屋子的时候,发现她衣衫不整在房里等本督,”裴渡的声音很凉,“本督抓到她这个把柄,今后告诉陛下。”   她好奇地问:“那掌印是怎么做的?”   裴渡说得风轻云淡:“本督打了她一巴掌,没杀她就是好的了。等陛下火气过了,本督再想办法把她退回去。”   一副不可一世飞扬跋扈的模样。   容宛敛了眸,看着被裴渡一拍一打的水花,溅湿了他的浴衣。   “我多给陛下送几幅画,”她想了想,“陛下喜欢,或许就没那样气了。”   裴渡点了点头,玩弄着水花,捻起汤泉中飘着的花瓣儿,又碾碎在手心。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东聊西扯,容宛似乎是觉得无聊,小心翼翼地朝裴渡那边过去。   两个人并排坐在一起,一句话也没说,容宛像是要睡过去,眼皮耷拉着。   不知过了多久,裴渡在她耳边低声道:“睡了吗?”   容宛一个激灵醒过来,打了个哈欠。   “困了,”她迷迷糊糊地说,“回去罢。”   她迷迷糊糊的时候,喜欢说一些胡话。   “掌印抱我回去,”她头昏沉得很,应该是吹了风,“没力气动了。”   裴渡也没推脱,把她抱起来放到屏风后:“……衣服夫人自己穿。”   容宛不好意思让裴渡帮她穿,慢吞吞地转到屏风后擦干身子穿好衣裳,她又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睡意没了一半。   她方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胡话——居然让裴渡抱她走!   她干咳一声,脸羞得通红,与那红色的耳坠子颜色都几乎一致,红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裴渡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好了吗?”   容宛换好衣裳走出来,揉了揉眼:“掌印,你进去罢。”   裴渡也是一身湿了的浴袍,他也不客气,进去换了,又走出来,挑了挑眉:“还要本督抱吗?”   容宛沉默了一瞬。   她一字一句地道:“不要。”   说罢,她转过头走在了前面。裴渡看见她后颈那颜色都能和耳坠子颜色融在一起了,抱着臂又挑了挑眉。   既然装扮成小太监,那也不好与掌印睡在一起。原本二人的亲密对话已经让小二感觉到诡异无比,再睡在一起恐怕会有“掌印有龙阳之好”的谣言传出来。   容宛回到房里,点了灯。收拾好后,又灭了灯,一人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掌印的房间就在自己隔壁,只听门“哐啷”一声关上的声音,方才知道掌印回房了。   墙不厚,能听见隔壁茶盏放在桌案上的声音。   这隔音真差。   她记得裴渡很喜欢喝茶,尤其是龙井。   她躺在床上,隔壁的响声窸窸窣窣的,似乎是照顾到她要睡觉,很快又停了下来。   —   江弦已经一连十几天都没有睡好觉了。   自从容宛跟着裴渡走,他茶不思饭不香,人一天天瘦了下去,瘦得皮包骨头。   看东西也时常有幻影,觉得容宛总在自己身边。   她在笑;在哭;在哀;在怒。她的笑靥绽放在他脑海中,做梦也夜夜梦到她。   梦到那个春天,桃香苑的桃花灼灼开放。她立在桃树下,向他一笑。   那样洁白无瑕的人,又怎么可以许给一个太监?裴渡这么腌臜的人,又怎么可以娶容宛?   他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茶盏瓷器不知道被他摔了多少个,不少人都说,他喜怒无常,他变得可怖起来。没有人愿意到他身边去伺候他,也没有人敢去接近他。   他们都说江弦疯了,疯得彻底,疯得无药可医。   他只是想要容宛,他为了她可以不择手段放弃一切。   夜晚,窗户吱嘎吱嘎响,风漏进屋子里,有斜斜的雨丝飘进来,冷得让人发颤。   似乎是觉察到了凉意,他忙去关窗,有些恍惚。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容宛会坐在他的身边,成为他的妻。   屋子里暖和了些,江弦点了灯,一个人在灯下批阅公文。他执笔缓慢地写着,写两下,怔两下,这公文怎么写也写不完。   他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搁下笔来,又陷入一片恍惚之中。   倏然间,有人敲门。   他迷迷糊糊地去开门,那人收了伞,一片灰暗中看不清面容。   他只道:“侯爷,裴渡的身世查出来了。”   裴渡的身世查出来了?   江弦睁大了眼,忙扯住他的衣领:“是什么?”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裴渡这张皮下面,到底是个什么人!   那人遮了面,看不清面孔,低低道:“侯爷可记得,十几年前那件京城大案?”   江弦点头:“略有耳闻。你先进来罢。”   那人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将雨伞也带了进去。   那人说:“十几年前,当今陛下最心爱的皇后在出宫时遇刺,血溅当场。查出来之后,说是礼部侍郎沈乐指使皇后身边的宫女做的,蓄谋已久。”   江弦睁大了眼,这案子他曾经听过,但是是不知道是礼部侍郎做的。   “出了这件事情之后,”那人又道,“陛下大怒,抄了沈家,所有人午门刑场砍头。”   江弦有些惊愕。   “但是沈家最后有一个小儿子下落不明,”那人道,“现在被属下查出来了,就是裴渡,原名沈度。在沈家被抄后,他逃到了将军府,做了一个下人,最后又去了宫里当太监。抄家的时候他才八岁,之前没有什么人见过这个小儿子,故而没找到他的画像,也不方便通缉他。”   原来是这样!   “这件案子当时轰动全京城,”他沉声说,“陛下悲痛不已。证据已经找到,是否要报给陛下?”   “报,肯定要报,”江弦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本侯这次一定要让他死!”   谁都知道皇后是当今陛下最爱的女人,在她死后,皇帝再也没有立后。   宫里人都说,他偏宠贵妃,也只是因为贵妃与皇后长得像罢了。   这回裴渡可真算是倒了大霉!   江弦眸光是掩不住的兴奋,发着亮光:“今夜就与贵妃那边的人接应,明日本侯进宫禀报陛下。”   他一死,容宛就是他的了!   江弦笑意越来越深,就连火舌烫着了他的手指,他也没有察觉到。   黑衣人道了一声“是”,离开了府中。   —   第二日,裴渡是沈家小儿子的事情传遍了整个皇宫乃至是京城,所有人都在惊愕。   皇帝大怒,说是要将在江南的裴渡抓到大理寺。   没说要当场杀了他,说明皇帝还是有些心软。但这件事情一发生,裴渡就算是怎么样,也永远都起不来了,一辈子只能做一个奴才,被人踩在脚底下,再也翻不了身。   不再是那个飞扬跋扈的掌印,不再是那个权倾朝野的督主。   想到这里,江弦眼中闪过微不可查的笑意。裴渡死了,容宛就是他的了!   听说皇帝摔坏了几十个瓷杯,碎片到处都是,大发雷霆,谁也劝不好,甚至是贵妃。   江弦待在御书房,趁热打铁:“陛下,臣也想随大理寺去,好查案。”   皇帝不耐地挥挥手:“去罢。”   御前的宫女和太监见了他,都默默地想——   掌印这次,真是败了个彻底。   —   消息传得慢,从京城到江南的路程远。京城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江南也没有一丝消息来。   信鸽传到江南还需要几天时间,故而裴渡还在慢慢查案。   查了一两天,容宛也出了不少力,裴渡竟然没有发现她还有破案的能力。   春柔倒是没再作妖,实在是奇怪得很。   到了晚间,几人住在驿栈里,容宛坐在屋子里缓慢地喝着一口茶。她正沏了茶准备给裴渡送去,倏然,门被敲响了。   她以为是裴渡,便扬声道:“进来罢。”   一个人影进了屋子,容宛抬了眼去看,却发现是春柔。   春柔依旧是一副柔媚的模样,道了一声:“容夫人。”   她没给她好脸色,冷冷道:“姑娘来找我,所谓何事啊?”   春柔笑了笑:“奴婢是来劝夫人,早日放手的。”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容宛的脸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想必脸色非常难看。   她皱了皱眉:“放手?何处此言?”   她与掌印似乎并没有男女之情,她总不会觉得自己与掌印已经心意相通了罢?   春柔在她面前坐了下来,容宛刚要冷眼训斥她,却听她说道:“奴婢知道夫人其实是在意掌印的。但是——”   她不怀好意地一笑:“掌□□里,其实有一个意中人。”   容宛瞳仁缩了缩,不禁失声道:“意中人?”   “他画了画册,都是她;写了情诗,也都是她。他给她取了小名叫‘娇娇’,从小时候开始就日日写一些文字,来表达自己对那女子的爱慕之情。夫人说是不是意中人?”   不可能……不可能!   手中的茶碗摇摇欲坠,被她放在了桌上。春柔看见,她的指尖有些颤抖。她却在遏制住颤抖,让自己变得从容镇定起来。   果然是在意他了!观察了这么久,两个人虽然像是没有互通情意,实则上已经即将要捅破这层窗户纸,已经把对方放在了心尖上。   容宛的声音很冷,冷得让人如坠冰窟:“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春柔依旧是笑着的,容宛恨不得去扇她一巴掌:“奴婢当然知道。小时候奴婢打他的时候——他手里抱着书册与画册,上面的字很稚嫩,却字字句句写的、画的是那个姑娘,他喊她娇娇。你说是不是?那画册啊,奴婢现在还留着呢。”   娇娇……原来是娇娇。   这不是他的小名吗?如果春柔说的是对的,那他为什么又要骗自己?为什么又要抱她,为什么又要和她一起睡觉,为什么又要去接近她?   容宛深吸一口气,缓缓地站起身来,裙摆有了褶皱,她也不去抚平。一张脸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喜怒。   “夫人别忘了,他一直都在骗你,”春柔笑得更放肆了,用指尖触着那杯壁,“夫人啊,早日放手罢。”   容宛走上前来,她的半张脸沐浴在灯光下,暖色却掩不住她脸色的苍白。   她冷冷道:“放手?”   春柔见她这副模样,倏然间居然有些后怕。   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养在深闺的小姑娘,怎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为什么话音又会这样冷?换做旁人,早就心神不宁,话也说不利索了。   但她并没有,反而这样的表情让她心里乱了一拍。   下一秒,容宛却笑了。   “就算我放手,他也永远不可能选择你。”   春柔愣了愣。   她会为他吃醋,会为他难过,会为他伤心。   不想让他有意中人,不想让他枕边有别的人。   她想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当你爱上一个人。   对,她今天明白了,她喜欢上裴渡了。   刻骨铭心的喜欢,不是普通的喜欢,那是纯粹的男女之情,是满腔的爱意,藏在心底不被发觉的爱意。   “你永远都是深宫里的奴才,”她冷声道,“我会找他问个清楚,就算我只是他的玩物,他也永远不会爱上你。你会痛苦,会绝望,他一辈子也不会选择你,该放手的,是你。”   春柔被这一句话击中了心脏,心里疼得一软,竟然跪了下来。   春柔看着自己的手:“他会选择我的……他为什么不会选择我?”   容宛淡淡地笑了:“他凭什么选择你?”   春柔拉着她的衣角,疯了一般哭道:“他为什么不会选择我?你等着,你等着我当上提督府夫人,你等着!”   容宛嫌恶地将她的手扯开:“放开你的脏手。陛下若是知道你这般无理取闹,会怎么想?”   春柔放开了手,喃喃自语。   “他会喜欢上我的……他会的。”   容宛没有理她,任由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响在她的脑后,准备去裴渡房里找他。   房里空无一人,很安静。桌上燃了一盏灯,照亮了屋内一角。   她发现桌上有册本,她一翻开,果真都是女子的像,册本泛黄,有很多年了。   有站着的,有坐着的,有笑的,有噘嘴的。她一页页翻着,发现那些女子,有些像她,却又不像。   她心里萌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他该不会像江弦一样,把自己当做替身罢?   他对自己好,娶了她,只不过是与这个女子长得像……   她一阵胆寒,指尖触碰到了这些画,不住地颤抖着。   不会的。她一定要问问裴渡,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深吸一口气,正想关上画册,却听到男子的声音在自己身后响起:“夫人这是在作甚?”   她猛然一抖,关上了画册。   作者有话说:   审核你好,这只是普通的泡澡,没有做别的事情,谢谢了。   误会啦~这是旧的画册,掌印首先画人是不像的,所以会不像女鹅。我保证很快解开!我保证甜回来!别走啊!   今天日万失败。呜呜感谢在2022-05-19 22:23:28~2022-05-20 22:3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你吃饭了吗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四十三、换我来亲你。   来人是裴渡。   容宛看着裴渡的脸。他五官沉没在黑暗里, 看不清表情,声音又一些颤抖:“你都看到了?”   容宛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裴渡很怕。   自己的秘密居然被容宛发现了。   自己爱慕了她这么久, 自己私自画了她的画,自己私自写了关于她的情诗,自己这样冒犯了她。   他怕,容宛再也不理他了, 容宛会觉得冒犯到她, 会觉得害怕他, 会觉得他是个变态!   他的声音是掩不住的颤抖, 就连瞳孔也缩了缩。   指尖,也抖得厉害。   他太紧张了。这些紧张被容宛看在了眼里, 她鸦睫微微颤了颤。   “掌印, ”她轻声问, “娇娇是谁?”   裴渡的心猛然一抖, 浑身出了一身的冷汗。   半晌,他才说:“是本督的小名。”   容宛的声音很低,分不清喜怒:“我知道了。那这些画是……”   裴渡很慌,慌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从来没有这样慌过,这是第一次,是因为她。   容宛将画册摊开, 那些画刺入了裴渡的眼中, 在灯下明晃晃地刺眼, 他眼疼。   他不敢去看, 每看一眼, 就像是一把刀在剜着自己的心。   这点细微的表情被容宛看在眼里, 她心里平静无澜。   半晌, 他淡淡地说:“瞎画的。”   瞎画的?   他的小名?   那你为什么抖得这样厉害?   你又为什么骗我?   容宛浑身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凉得彻骨,全身上下都冷得让她受不了。   她很平静,没有哭,也没有难受。   她没有任何表情,两人在灯下沉寂许久。   半晌,她挤出一个笑容:“画得挺好看的。那我先走了。”   她笑得也很假,有些发僵。   一步步转身,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裴渡的房间。   裴渡怔在原地,觉得她肯定是发现端倪了。   故而表现得这样冷漠,这样奇怪。   他走到桌前,将画册合上,再收好。   他再也不想看见这本画册了,又舍不得丢。   就让它积灰罢。   —   容宛回到自己的房中,春柔已经走了,她一遍遍地擦着桌椅和那茶碗,觉得这春柔坐过的和挨过的地方都肮脏至极。   她皱了皱眉,将那准备送给裴渡的茶倒了,倒得一干二净。   裴渡骗了她。   容宛坐到铜镜前,将头上的簪子取下来。她的簪子是裴渡送给她的,她仔细端详片刻,还是将簪子也丢了。   她没有跟裴渡闹,没有跟他哭,而是表现得很平静。   她明白自己已经爱他入骨,那一腔热烈的喜欢,居然被一盆冷水尽数浇灭。   她的心好疼。   做了这些事情之后,她躺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容宛尝试着让自己睡着,但却怎么也睡不着。明明心里已经平静无澜,但是却总是想到他。   想到他似笑非笑的模样,想到他的薄唇,想到他和她相处的一朝一夕。   她记得在嘉宁公主的生辰宴上,自己第一次看到他。   从怕他,畏他,到心疼他,再到靠近他,最后喜欢上他,再最后……   咸涩的眼泪流过脸侧,她才明白自己已经哭了。   没有哽咽,没有放声哭嚎,只有无声的流泪。   平静无澜的心又倏然变得难受起来,仿佛有刀一刀刀剜着她的心肺。   爱他入骨,才会这样在意他。   裴渡,我喜欢上你了。   但是我现在,要尝试着把你忘掉。   现在在江南,若是闹得人尽皆知,出大丑就不好了,对案子的进程也没有好处。她准备在他启程回京城的时候,把合离书交给他,然后自己留在江南自谋生路。   容宛一夜没睡。   第二天早,有人敲响了她的门。   “谁啊?”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裴渡道:“起来去查案了。”   “掌印自己去罢,”容宛淡淡地说,“我今日不想去。”   门外一片沉默。   半晌,他听见裴渡在门外道了一声:“好。”   说完,脚步声远去,容宛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她肚子饿的慌,才发现自己已经发了那么久的呆。全顺提了食盒过来,敲了敲她的门:“小容子,吃饭了。”   容宛疲倦地从床上起来,她昨晚没脱衣服,整理了下摆便开了门。   她勉强笑笑:“全顺,辛苦你了。”   全顺见她的脸色十分难看,像是一晚没睡,双眼也泛红,像是刚刚哭过。   他是个傻乎乎的小太监,便直截了当地压低声音问她:“怎么了?和掌印吵架了?”   容宛看了看他手中的食盒,虽然肚子饿,却还是没有丝毫食欲:“……没有。”   全顺更摸不清她,压低声音急道:“那是怎么了?掌印弄疼你了?”   容宛一阵难受涌上来,突然想哭。   全顺递给她食盒:“小容子,快吃罢。”   她轻轻说:“全顺,如果你发现一个人喜欢你只是因为你和他心爱的姑娘长得像,你会怎么办?”   全顺傻乎乎地以为她指的是江弦,忙道:“还能怎么办?打死他,然后离他远远的。如果按照掌印的性子,直接杀了他也是可以的。”   容宛:“……”   她一瞬间觉得很累,接过食盒说:“谢谢你了。”   全顺傻乎乎地又笑:“那奴才告退了。”   容宛叹了一口气,将食盒提进房里,打开之后,她发现是几个小兔子包子,一看就是掌印做的。   容宛皱了皱眉。   她顿了顿,将食盒放在桌上,又躺回床上,尝试着让自己睡着。   但是她怎么也睡不着。肚子饿得慌了,她打开食盒,小兔子包子早就凉了。   她倏然间哽咽一声,将小兔子包子塞进自己的嘴里,发泄一般大口大口地嚼着,顺着泪水吞进肚子里。   随即她趴在桌子上,不住地哭着。肩膀耸动,心里难受得像是有东西在揪着她的心肺,胃里居然还一阵阵痉挛。   掏出帕子来擦干了眼泪,她这才发现那帕子是裴渡送给她的,又将帕子放在火舌上,让它燃烧至尽。   —   她一天都待在屋子里,根本没有出去。   裴渡查案回来,驿栈里隔音不好,她听见裴渡的声音在下面响起:“还没有起来?”   “回掌印,起倒是起来了,但是一天都没有出房门,”全顺道,“掌印,要不要上去看看?”   “罢了,”他道,“她估是头疼在睡觉,一会儿给她找个大夫来。”   “是。”   容宛睡在上面,哭累了,又翻了个身。   浑身酸疼得难受,肚子也饿着。   一连两三天,容宛都没有出房门,大夫也没让他进来。   全顺送给她的吃食她也没吃多少。   准备启程回京城的前一天,容宛终于下了楼。   她手里拿着一封和离书,折好了。   兜里带了笔墨,准备跟裴渡说清楚,和离之后再分道扬镳!   容宛走到裴渡房间,脚步却停了下来。   她咬咬牙,还是决定走进去。   却听见那房间里传来声音,是春柔与裴渡的!   容宛瞳仁一缩,躲在门口竖着耳朵认真听。   春柔哽咽的声音响起:“你就真的对我没有一点感情吗?”   裴渡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   “滚出去。”   “我不。我就是喜欢你,从小时候就是。对,我看不得你对别人好,我看不得你喜欢上别人!”   裴渡的声音愈来愈冷:“所以你骗她,制造了这个误会?”   容宛太阳穴一跳:误会?什么误会?   他和裴渡不是个误会罢?   陷入了一片沉默。半晌,响起了春柔的声音。   她道:“是,是我。是我去骗了她。”   “啪”地一声,裴渡甩了她一巴掌。春柔的脸偏到一边去,她捂着脸,呜呜地哽咽着,让裴渡愈加厌烦。   “你就那么喜欢她?那么喜欢容宛?你为什么不看看我,你为什么不看看我……”   容宛彻底明白了。   她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只听裴渡又道了一声“滚”,春柔连滚带爬地出了门。   门倏然被打开,裴渡微微一瞥,一眼就看见了做贼一般躲在门后的容宛。   容宛抬眸,正巧对上了他的目光,又往后躲了躲,心虚地低下头去。   还有她手中的纸,恐怕是和离书。   他淡淡地道:“夫人进来罢。”   容宛觉得有些心虚,像一只小猫一般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把门带上了。   她的动作很慢,不敢去看他。   裴渡正背对着她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茶盏,见她这副模样,皱了皱眉。   光影很好看,他的影子被投射在屏风上,慵懒而优雅。   他道:“夫人手上的是什么?”   容宛不敢回答他,干咳一声,声音如游丝一般:“和、和离书。”   屏风上的人儿晃了晃。   裴渡放下了茶盏。能听见茶碗重重放在桌上的声音,让容宛心里一紧,更不敢说话了。   他背对着她,脸上看不出喜怒来。   他的声音很淡:“和离书?夫人要与本督和离?又是为什么?”   容宛的心更虚了,她站在一旁,不敢凑上前来。   绞着双手,她正想着如何去回复他。   半晌,她低低地说:“现在、现在不想了。”   她又补充了一句:“是个误会。”   裴渡挑了挑眉,撑着头,看向铜镜里心虚到发抖的容宛:“误会?此话怎讲?”   容宛干咳一声,说:“我、我以为你有一个意中人,给她画像,还给她写诗。我问你娇娇和画上的人是谁,你骗我,我不就信了。”   裴渡沉默了一瞬。   她为什么这么说?是觉得膈应?还是吃醋?还是……   他心里有了一个答案。   她是不是喜欢自己?   裴渡转过身来,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所以夫人吃醋了?饭也不吃,也不出门,恐怕晚上还没睡,在床上翻来覆去。”   容宛不敢说话,只兀自绞着双手,一张俏脸憋得通红。   “对啊……”她嘟囔道,“我就是吃醋了,我就是看不得有人在你身边和你睡一张床,我就是不想要别人喜欢你,我也不希望我是替身。掌印、我我我告诉你……”   说到后半段,她话音颤抖着,有些哽咽。   她的泪水滚滚而落,划过脸侧,有些咸涩。   话到口边,她又噎住了,只兀自哭着,委屈得很。   眼泪模糊了视线,下一秒她发现自己的手被拉住,指节上被人蜻蜓点水地落下了一个吻。   温热,而青涩。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自己的眼睛,看着掌印居然单膝下跪在自己面前,亲了她的指节。   窗户有些漏风,吱呀吱呀地响着。夜风凉了,吹得他披风翻飞,上面的纹案翻涌着。   他微微抬了抬头,一双桃花眼里,只有她一个人。唇角微微勾起了笑意,那双赤诚而热烈的心只因为她而跳动。   容宛怔了。   他低声问:“还哭吗?”   容宛打了个哭嗝,摇了摇头:“不哭了。”   他站起身来,将她抵在了墙角,在她耳侧说:“你是不是喜欢上本督了?”   喜欢……   对,喜欢。   不是喜欢,是爱。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让自己不再抽泣,只说:“掌印,我可以亲亲你吗?那些天晚上的事情,我都记起来了。”   那个生疏的吻,心慌意乱的心跳,还有藏在心底不曾被挖掘的爱意。   那两次醉酒,还有那两个吻。   她都记起来了。   原来她是这样喜欢裴渡,这样想和他在一起。   裴渡义正言辞道:“你不可以亲我。”   容宛一头雾水:“啊?”   男人的声音很凉,响在她的耳边,让她不禁耳朵一麻。   “换我来亲你。”   下一秒,裴渡生疏地去吻她的泪痕,一寸一寸,从额头吻到她的脖颈。   容宛的脸红得像是能滴出水来,脚趾因为紧张而蜷缩着。   吻完,她主动踮脚去勾上他的脖子。   裴渡敲了敲她的小脑瓜,很认真道:“你听好了。娇娇,是我给你取的小名。画册上的人儿,那些情诗写的,也是你。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你。从小到大,从一个小奴才到权倾天下的掌印,我一直都喜欢你。”   容宛怔住了。   原来他一直都喜欢着她。   “那你呢?”   裴渡又喊了她一遍:“娇娇。”   “我也爱……”   楼下,倏然响起了响动的声音!   裴渡低声道:“我下去看看。”   容宛扯住了他的衣角,还是惊恐地摇了摇头。   裴渡皱了皱眉。他轻轻道:“没什么事,他们在下面谈话。若是有事情,早就上来报告本督了。”   容宛这才放下心来:“那我随你一起去。”   她还是一身小太监的装扮,跟在裴渡身后就像个小尾巴。心里的郁闷也少了些,在床上睡久了,睡得脑袋疼,这回身子舒坦了些。   裴渡一下楼,便有小太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裴渡皱了皱眉,当机立断道:“小容子,你上去帮本督拿那支笔来。”   容宛点了点头,还是上了楼。   昨儿个晚上刚下了一场雨,空气中还有些潮湿。   自己头上别了一根普通的玉簪,是自己的。裴渡送给她的簪子太多,全部被她通通给扔了,她此时还有些后悔。   头上还别了一支小花儿,若不是她面色憔悴,此时定会显得好看。   她走进裴渡的房间,却见走廊上有一个太监,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抬眸,发现那个人揭下了人.皮面具,居然是江弦!   他是怎么进来的!?   容宛一连几天都没有睡好,她脸色憔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被虐待了。   江弦顿了顿,又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心里如揪着一般疼。   “宛儿,你跟我走,”江弦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急声道,“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了,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江南,大理寺的人将至,要来抓裴渡。他今后不再是那个权倾天下的掌印,而是一个阶下囚!宛儿,你跟着他成为他的家眷,会受到牵连。搞不好,你要死!”   容宛瞳仁倏然缩了缩:“你、你说什么?什么大理寺?为什么要抓裴渡?”   江弦话也说不清楚,口齿不清道:“虽然已经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江南,但大理寺人马多,速度慢些,我走在前头,就是提前为你通风报信。宛儿,我是真的不想让你死。他们很快就要来了,很快就要进城了!”   容宛惊愕得连手都忘记抽了出来。她后退一步,不住地颤抖着:“你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   江弦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你不知道吗?十几年前京城沈家大案,沈家最小的儿子逃了出来,就是裴渡。现在案子被翻了出来,陛下大怒,要将裴渡抓到大理寺。我没让陛下放信鸽,就是想赶在他们前面给你通风报信把你给救出来。你现在和裴渡和离跟着我走,就能活!宛儿,听话!”   容宛惊诧地摇了摇头。   随即她又后退一步,将自己的手一寸一寸地、从江弦的手里抽出来。   他眸子里尽是慌乱:“宛儿,你不会要跟着他走罢?你会死的!大理寺这次出动的人马多,还有兵力,四面八方都围住了这座城,他在劫难逃!”   容宛深吸了一口气,又往后退了一步。   “江弦,你听好,”容宛颤抖地说,“我不会跟着你走的,永远也不会的。”   她和裴渡,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说罢,她抓住了江弦的领子:“话再说清楚一点,来了多少人,又在什么地方?”   江弦急如火上浇油:“宛儿,我求求你了,跟我走罢!我跪下来求你了,你真的会死的!看不得你死,真的……”   说到最后,他的话音里有些哽咽。   “你是看不得我死,”容宛轻声说,“我也看不得他死。如你所见,我爱上他了。”   江弦怔了怔。   她居然真的喜欢上那个太监了,她不顾一切,不顾自己的声誉和性命,去喜欢一个太监!   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会后悔的,谁也救不了你。”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用轻功跳下了窗。   —   容宛急急地下楼,看见裴渡不紧不慢地坐在楼下,恰着一口茶。   他像是什么都预料到了。   气氛很凝固,所有人都立在一旁,一句话也不敢说。   来顺低声在他耳边道:“掌印,咱们怎么办?”   容宛的心“噗通噗通”地跳着,像是要跳出喉咙眼来。   提督府现在可能已经被抄了,没发现容宛,就知道裴渡应该是带了容宛去江南。   他们既然要抓裴渡,估计容宛也得遭殃。   裴渡眸光晦暗不明,他走上前来,将那封容宛之前写好的和离书拿了出来,在和离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容宛睁大眼看着他。   “今后,你与本督不再是夫妻,”裴渡淡声说,“你离本督越远越好。”   容宛猜到了,他知道有人要来抓他。   所以急着要和容宛撇清关系,如果容宛与他已经和离,不再是裴家的人,她就不会遭殃。   她喉头哽了哽,去抓那封和离书,那封和离书却被裴渡高高举起,怎么也抓不到。   她哭道:“为什么?”   “本督不喜欢你了,”裴渡态度强硬,“今后离本督越远越好!”   她不想这样……   裴渡这个傻子。   “方才江弦来过了,他报了信,我知道有人要来抓你,”容宛哽咽着说,“你别把我当傻子。”   “和离书已经签了,”裴渡的声音越来越冷,让她语无伦次地说不出话来,“本督说了,离本督越远越好。今后你不再是我裴渡的人——”   他顿了顿,冷声道:“一辈子都不是。”   这句话让容宛心里如同被扎了无数根银针这样难受。   在众目睽睽之下,容宛抓住了他的手腕。   “掌印,你听好,”她紧紧抓住裴渡的手腕,恶狠狠地说,“你进去了,我也会想办法把你救出来。你等着,我……”   我会变得很强大,足以来保护你。   裴渡听她这句话,不禁愣了。   他淡声说:“本督这么腌臜的人,不值得你来付出生命。”   他怎么配拉她一起沉沦?他怎么配让她涉险?又怎么配得到她的喜欢?   下一秒,只听容宛轻轻地说:“那就一起沉沦吧。”   黑到彻底,去和他坠入无间地狱,沾染上鲜血和淤泥也在所不辞。   反,她要反。   这皇帝爱要谁要,这腐朽的王朝不要也罢!   她要变成和裴渡一样的人,去野心勃勃地踏上那个最高的位置,才不会被人踩被人欺。   既然如此,就反了吧。要了皇帝这颗头,将他悬在城门之上。   她不再去当一只软绵的小白兔,她要变成一头狼。   裴渡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怔了怔,他的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好啊,”他愉悦地说,“那本督很期待。”   作者有话说:   后面有一点点虐,如果不想看虐的话可以跳过不看,到标题提示那里会甜,么么叽。感谢在2022-05-20 22:37:06~2022-05-21 21:3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初奈iiiii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四十四、我就敢抢亲   容宛心跳得厉害。现在裴渡的生死, 就掌握在她的手中。   他得罪了多少人,他也只不过是陛下的一条狗,看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看似权势滔天生杀予夺,但皇帝要他死,他就得死,他如履薄冰, 一不小心脚下的就是万丈深渊。   如今他脆弱无比, 已经坠入了谷底。   朝廷这些人就是墙头草, 没有人会帮他。   能救他的, 也只有她了。   而自己又如何能救他呢?去求大理寺卿?   总有办法的。   容宛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露出镇定的神色来。她弯下腰来, 在他耳边低声说:“等我。”   她说出这句话, 只想让裴渡心里舒服些。   说罢, 她退到一边, 看着远处越来越明亮的光,那是灯,那是来抓裴渡的人。   她似乎在等待着宣判。   门外倏然间明亮了起来,裴渡不紧不慢地坐直,喝了一口茶。   大理寺卿燕王最先走在前面,他扫了一眼驿栈, 看见了坐在中央不紧不慢的裴渡。   “呦, ”裴渡只笑, “王爷来了, 实在是有失远迎。”   他笑得一脸灿烂, 像是不知道这件事情是怎么样。   毫不慌张, 却让容宛鼻尖一酸。   那句“我喜欢你”, 她还没有说出口,就要与他分离。   燕王的面色严肃,他似乎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衣着一身华服,但能看出他是个习武之人。   “掌印这还能笑得出来,”燕王冷声道,“你隐瞒身份入宫,居然苟活了这么多年。陛下要抓你进大理寺,得罪了。”   说罢,他又道:“念圣旨罢。”   外头灯火通明,不少人守在外头,江弦也进了屋。   他神色担忧,直直地望着容宛,又叹了一口气,身子不住地抖动着。   既然江弦来了,恐怕这案子就是他翻出来的。   容宛看见他这眼神,恶心得直想吐,恨不得扇他一个巴掌。   屋内很安静,裴渡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所有人都在惊愕于他这个时候为什么不紧不慢还笑得出来。   圣旨念完,裴渡的神色不变,站起身来,眸光晦暗不明。   皇帝夺了他的兵权与官职,将他暂时关在大理寺再做定夺。   这说明皇帝有些拿捏不稳,他到底会不会死?   现在还是摸不清皇帝的态度,众人也不敢苛待了他,万一还能留条命呢?毕竟也是救过皇帝的人。   “既然如此,”他淡声道,“王爷,走罢。”   他神色自若,仿佛没事人一般,整理了片刻衣摆。   燕王扫视了一遍屋子,问:“还有,你夫人在何处?还请让她出来。”   “夫人?”他挑眉,将桌上的那和离书拿了起来,“已经和她和离了。”   听到“和离”两个字,她顿了顿,鼻子有些泛酸。   燕王想了想,既然和离,也抓不得她了。   “裴渡,走罢。”燕王颔首。   墙上的光影动了动,容宛看见裴渡的影子一晃,准备走到门口去。他今日穿了一身蟒袍,披风被解下,显得他的声音愈加单薄。   容宛看着,一时间想哭出声。   裴渡走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抬眸,对上他的目光。   他做出一个口型,容宛看得清清楚楚,那是:“等我。”   寒风中,他的披风被吹起来,纹案翻涌,像是浪潮翻涌,正如他晦暗不明的眸。   他知道这次自己是必死无疑,容宛怎么能救他?   他不想让她为自己涉险。   死了就死了,她活着便好。   他也不会告诉她,燕王不是好人,他不想让她涉险,不想让她与燕王做交易。   他早就查出来了,容宛就是燕王的女儿。   说罢,他转过了头。   眼泪决堤了,容宛吸了吸鼻子,把眼泪生生憋回去。   她叹了一口气。   裴渡离去,江弦站直身体,朝容宛来。   他颤声道:“宛儿,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他现在被抓走了,很可能会死。你不会想守寡罢?”   容宛冷眼看他,仿佛在看畜生。   “我虽然与裴渡和离,”她抬起手来,“啪”地一声甩了江弦一个巴掌,“也绝不会嫁你。”   来顺这些太监不过一会儿也要被带走,来顺急如火上浇油,到她耳边说了一句:“夫人,奴才说出来了,您是燕王的女儿,查出来的那些证据在东院,能不能救他就靠你了。”   燕王是谁?开国功臣,大理寺卿,拥有兵权,深受皇帝信任,但是一向没有野心,安分守己地坐着自己的事情,皇帝曾夸他“稳重”。朝廷中除了贵妃与裴渡,权势最大的就是他了。   而此次彻查这件案子的官员,就是他!   他能救裴渡!   容宛瞳仁缩了缩,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就要被当成小太监被带走——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小太监的衣服。   “慢着。”   她声音大,不少人都回过了头。   她扬声说了一句:“王爷,我和你一起走。”   燕王惊愕地转过了头,看见说话的是一个小太监,惊道:“你又是谁?”   容宛摘下帽,散了发,一头秀发散落,显得她愈加楚楚。   她笑了笑:“我是他的前妻,也是您的女儿,容宛。”   这位赫赫有名的容宛他听过,她说是自己的女儿,他是断不信的。   全场皆惊,众人面面相觑,但谁也不敢说话。   他惊道:“你是本王的女儿?但本王已经有一个女儿,容姑娘,这话不能乱说啊。”   容宛道:“我明白。但是在出生之际,两个孩子被掉包了。您的女儿应该是将军府的,而我应该是燕王府的。若是不信,可以滴血认亲。”   容宛说她是他女儿?被掉包了?   他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居然不是亲生的?   他惊愕地看着容宛,却没有丝毫怜惜之情。她是多余的一个人,但又转念一想——   好啊,正好多一枚棋子!   他的计划中,晨儿不愿嫁,不如让她嫁!   燕王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既然容姑娘这么说,那便滴血认亲罢。”   说罢,燕王手一挥,马上有人来端了器皿。   容宛刺伤了自己的指尖,那血滴了进去。   燕王照做,让人惊奇的是,那血居然融在了一起——   居然真的是父女!   燕王惊愕地睁大了眼。   晨儿虽然不是他的女儿,但养了十几年,早就有了感情,是不是亲生的也无所谓。而好的是晨儿可以不必嫁了,而代替她嫁的可以是容宛。   他上前来,紧紧地抱住了容宛:“这些年你受苦了,爹以后好好护着你。”   “不委屈,”她轻轻笑了笑,“只要能回到自己的家,那便好了。”   她突然觉得燕王的笑有些假,她有些警惕。   燕王温声道:“今后,就叫你宛儿罢。”   容宛唇角的笑意一僵。   江弦经常叫她宛儿,她讨厌这个称呼。   片刻,她还是点了点头,抬头又挤出僵硬的笑来。   “唉,”他摇了摇头,示意让他们将东西收起来,又拍了拍她的肩:“宛儿,走罢。”   江弦看见几人离去的背影,大惊失色。   容宛居然是燕王的女儿?这样一来,他要把她抢走,可不就是难上加难了?   江弦捂着被打得通红的脸,他往后退一步,最终还是跌坐在地上,一行清泪流过脸侧,在众目睽睽之下哽咽出声。   —   车马疲累,裴渡和她自然不会在一块儿,她也不知道裴渡怎么样。   他会不会冷?会不会饿?有没有东西吃?   她不敢去和燕王去说,只道:“父亲,囚犯现在怎么样?”   燕王道:“好的很,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也不知道他怎么笑得出来。这是陛下要抓的人,自然不能苛待了。”   容宛这才松口气来。   燕王皱了皱眉:“怎么了?你对这个太监有感情?”   容宛忙摇头,心里却难受得紧:“没有。我不喜欢他,但他总归对我有恩,一时间看见这副模样还有些感慨。”   燕王沉思道:“人就是这样,有的人今日早上还风光无限,今儿个晚上就成了阶下囚。有的人早上还在田里种地晚上便登天子堂。世事无常,只有安安分分地做一个人,才是好的。”   他的意思是不要像裴渡一样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以后死在哪里都不知道。   容宛佯装听明白了,点了点头。   燕王又问:“他对你好吗?”   “好,”容宛敛了眸,“但是我不喜欢他,也不想要嫁给一个太监。”   燕王叹了一口气,看见她手上的守宫砂已经没了踪迹,皱了皱眉:“那以后,爹一定给你找门好亲事。”   三皇子人木讷,虽然是贵妃的儿子,但是不得皇帝喜欢,皇帝表面宠他,实则对他这个儿子没什么期望。   燕王知道,太子很能装,看似听话实则野心勃勃,深得帝心。加上皇后死得早,皇帝对这个儿子总有愧疚之情,一心只想让他做个皇帝。   再怎么样贵妃也只是个妾,生出来的儿子又怎么能跟太子相争?   自己家和陛下说好,说是三皇子要娶燕王府嫡女,已经定了亲。   但自己的晨儿却死活不愿嫁,他正头疼着。如今容宛才是嫡女,就让她嫁。   但曾经做过太监对食的容宛又怎么能嫁他?   不过,总要试试。成不了妻,还能成妾啊!   那若是容宛不嫁呢?也要想办法连哄带骗让她嫁。在京中就听说她倔得很,是断断不能硬来的。   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燕王叹了口气,还是佯装慈祥,拍了拍她的头。   容宛很想对他说要他去救救裴渡,但此时恐怕燕王不会答应,还是算了。   她必须要抓紧时间,把裴渡救出来。   很快便到了京城,裴渡被关在了大理寺,容宛准备回燕王府。   路过提督府,她倏然说:“爹,里头是不是被抄了?”   燕王皱了皱眉:“还没有抄完,留了一个东院。怎么了?”   容宛干裂的嘴唇翕动着。   她轻声道:“我还有一些东西在里面。”   燕王点了点头:“那我带你进去。”   府里被抄得差不多了,容宛走到东院,那东院却还是好好的。   一时间居然物是人非,这飞来横祸打了个容宛一个措手不及。   她一定要把裴渡救出来。   再杀了皇帝,和裴渡踏上那权力的最高峰。   她回头说:“东院是女儿住的地方,恐怕爹爹不好进去,女儿把一些重要的东西拿出来就是了。”   燕王点了点头,在府里瞎溜达。   容宛进了东院,又进了裴渡的屋子,将裴渡屋子里的两只小布老虎拿出来,把那一大盒簪子抱出来,装进一个麻袋里面。想了想,还是把玉势装进了盒子里,想着以后能和裴渡用。   又在东院把裴渡一些所查的机密的东西都找出来,他经常放在一个箱子里,还上了锁。她打不开,还是把箱子也塞了进去。   还有那把伞。   那伞已经旧了,容宛看着它,倏然想起了什么。   裴渡说,从一个奴才到权倾天下的掌印,他都喜欢着她。   从一个奴才……   小奴才……   是他!   容宛倏然想起了那个滂沱雨夜,大雨倾盆而下,他被踢打着,脸上却仍旧是不屈的神色。   她打着一把伞,将伞递给了一个小孩儿。   “小哥哥,别哭啦。”   小孩儿的眸中亮起了光,随即抱着伞大哭起来。   从此以后,她经常去看他。   他知道她喜欢小布老虎;他一直藏着那把伞;他知道她喜欢漂亮的簪子。他知道她喜欢书画,于是去学了书画。容宛喜欢什么,他就买什么,容宛会什么,他就学什么。   后来,也是那个滂沱雨夜。   他没有告诉容宛他犯了错要被赶走了,只是扯着她的衣角,哭着说,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孩子也是那样卑微地跪在地上,浑身泥污,哭得让人心疼,她好想去抱抱他,告诉他她永远都不会丢下他。   容宛不知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想去留住他,却被婆子强硬地抱走了。   听说他犯了大错,老爷说了,要被驱逐出府。   她记了他很久,却不知道裴渡就是他。   前世,他来了自己的婚礼。   今生,他将自己护得好好的,去尝试着接近她,小心翼翼地接近她。   她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他一直都心悦着她,把她放在了心尖上。   但自己施舍过那么多人,居然忘了他。   有时候你对一个人的善意,他可以记一辈子。   她把伞翻了出来,抱在了怀里,又装进了麻袋里头。   随即,她提着一个麻袋出来,递给了燕王府的随从。   到了街上又采买了些衣裳和簪子首饰,准备走路回府。   容宛倏然道:“父亲,能不能……”   燕王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皱眉。   他道:“怎么了?”   容宛低声说:“京城十几年前那起大案,能不能平反?”   平反?   燕王笑了:“你想让案子平反?你想救他出来?”   焦急的神色在容宛脸上一闪而过,她豁出去道:“父亲,我这是在为您想对策。”   燕王眼皮一跳,觉得这个女儿实在好笑:“对策?”   容宛说:“朝中一旦没有裴渡,就全是贵妃的势力。女儿斗胆说一句,贵妃若没有裴渡和她斗,下一个目标是谁?”   燕王沉吟片刻,道:“是本王。”   “贵妃想让他的儿子上位,故而想除掉裴渡,除掉一切阻碍她儿子上位的人,”容宛的声音低了下来,将他拉至一条深巷,小声说,“我在府中跟着裴渡,也知道许多秘密。”   包括,燕王也是想谋反的。   燕王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突然觉得她的眸子深不见底。   很有谋略,但是远不及他。   容宛又低声道:“如果把裴渡救出来,他出来的第一件事情一定就会杀了贵妃。到时候他们争个你死我活,我们就能得利。就算得不了利,燕王府也不会被贵妃除掉,还能好好的。裴渡只想要权,不想登基,自然也不会除掉您。”   燕王彻底怔了。   这个女儿真是不简单……   他也压低了声音:“你知道这么多,就不怕死吗?”   街上人来人往,他们在深巷里,似乎那些熙攘都听不见了。   只剩两个人,各怀鬼胎。   他突然觉得容宛和传闻中的不一样。   “怕作甚,”她淡淡地笑了,“我不怕死。我只是想帮您一把。将军府和提督府都不是我的家,好不容易回家,为什么不去帮自己的父亲一把?我曾经是太监的对食,如今被人所看不起。我为什么不去为自己争一条路?”   说罢,她又补充了一句,话音里带着蛊惑:“他这么喜欢我,我还能想办法让裴渡来助您。到时候若是可以,您权倾天下,坐拥江山万里。”   燕王怔了怔,居然觉得她讲的有几分道理,真是有趣。   是一枚好棋子,可以好好地骗她。   “我想让你嫁三皇子,”燕王沉声道,“十年前的案子,是冤案,我手里有证据。只要你去嫁他,我就把裴渡救出来。我想让你先到贵妃身边,帮我打探消息。成亲前一天,我就平反冤案。这个时候你嫁了他,他恐怕就会来抢你,到时候他与三皇子斗个你死我活,把贵妃除掉,我们就得利。”   嫁给三皇子。   嫁就嫁,先把裴渡救出来再说。   “好,”容宛抬了抬下巴,露出一个得意的笑,话音却有不容易察觉的颤抖,“父亲,今后您登基,可千万别忘了女儿。”   燕王颔首,目前来说她还是听话的。如果真如她所说,那自己离权力的最高峰,就不远了。   离那高高在上的龙椅,那无数的高呼“吾皇万岁”声,那热烈的阳光。   不远了,真的不远了。   “父亲,”容宛又凝声道,“女儿今日想去大理寺狱看看,试探一二他的态度。若是他只想活,我可以让他完全为您所用。”   半晌,他还是道:“好。”   不错,挺能装。   这小姑娘估计是去狱中看她前夫去了,她喜欢裴渡,还以为他看不出来?   就顺着她的心意演,他倒是想知道她能翻出什么风浪。   容宛不禁勾了勾唇。   她居然与自己的亲生父亲做了一个交易。   她看得清楚,这个父亲也只是把自己当成一枚棋子,并不会真的去帮她。   而裴渡,马上就可以出来了。   燕王也在笑。   她的确很有胆子,但她怎么能斗得过他呢?   —   夜晚,大理寺狱。   大理寺狱冷得彻骨,有不少囚犯在呜呜地哭,像是鬼在嚎叫。风透过窗漏进来,更显得狱中冷得让人待不下去。   容宛提着灯下去,牢房阴冷,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裴渡……他居然住在这样的地方,不会冻死吗?   她心里担忧,疼得发慌。   他怎么能住这种地方啊?!他是金枝玉叶的身子,权倾天下的掌印,吃食都要吃最好的,被褥都是绣金边儿的,披风上的纹案都象征他的高贵。   他怎么可以住这种地方?   容宛扫视了牢房一圈,随着狱卒来到了最里面的一间牢房。   那间牢房很大,大到让她无法想象,里面自然也是冷的。远远看去,裴渡就歪在一个角落里,显得可怜巴巴,似乎睡了过去。   这么娇的身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生病。   她见了这一幕,冷笑道:“犯人就住在里面,不会冻死吗?这是皇帝要拿的犯人,若是死了你们谁也担当不起!还不去搬炭火?”   那狱卒知道这是燕王的女儿,只好道了一声“是”,带着几个狱卒就往外面去找炭火。   容宛快速开了门,四周已经没了人。   她往里头扫了一眼,发现裴渡正歪在最里头,身上盖着一条被子。好在那被子看起来厚,缩在里头也能御些寒。   他怎么能落得这田地……   入冬了,天气居然这样冷。   她忙奔过去,裴渡慢慢悠悠地睁眼,看见小姑娘正半跪在自己面前,眼眶里尽是泪水,像是马上就要流出来,比他还可怜巴巴。   他看着心疼,自己也没受多少委屈,比小时候受的委屈不知道好少多少倍,怎的她这么急?   她眼眶泛红,一双小手紧紧地握住自己冰冷的手,似乎想暖暖他。   裴渡皱了皱眉。   她怎么来了?   裴渡散了发,乌发显得他脸色愈加苍白。   身上没有穿蟒袍了,穿了一件囚衣,显得他身子愈发单薄。   让人心疼得紧。   裴渡任由她抓着,她忙将他的手抓得更紧:“我会救你出来的,马上就会。”   裴渡眼皮一跳,声音都哑了:“你怎么来了?这地方是你能来的吗?”   阴森的地牢里,容宛把他的手抓得更紧,像是要融入骨血之中。   容宛不敢告诉他他和自己的亲生父亲做了一个交易,不敢去告诉他她因为他涉险了。   “我买通了狱卒,”她撒谎道,“让他们把我放进来了。”   她又贴近了他一些,想用自己的身子暖和他的。   裴渡任由她蹭着,皱了皱眉:“你买通了狱卒?你是怎么溜进大理寺的?”   他声音有些森冷,让容宛打了个寒噤。   他不高兴了。   容宛没再敢瞒着他,只好道:“我认亲了,燕王准许我进来了。”   裴渡的瞳仁缩了缩,左手抓紧了被褥:“你……认亲?”   她该不会傻傻地与他做了交易罢?   “燕王不是好人,”裴渡深吸一口气,说得急促,“你认亲,你就不怕他害你吗?”   容宛沉默。   半晌,她哑声说:“我不去找他,还能找谁呢?拼一拼,总是好的。我和他做了交易,他放你出来,我嫁三皇子。若是他不放你出来,我就不嫁。软磨硬泡,总有办法的。若是再不行,我就……”   燕王需要她这枚棋子,需要她嫁三皇子,这还是圣旨。如果她偏不嫁,他也没办法只能依他。   裴渡冷声道:“你嫁三皇子?”   又陷入了一片沉默。   “好啊,”裴渡冷笑道,“你敢嫁,我就敢抢亲。”   这个办法也不是不行,但若是容宛真嫁了他,那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我滑跪了,这章修了一下,把逻辑圆了回来,燕王那一段成了伏笔。这里解答一下为什么燕王这么快就答应了女鹅,其实他纯纯就是利用,早就想好了应该怎么做,后面会有大反转的。   感谢在2022-05-21 21:33:53~2022-05-22 21:35: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你吃饭了吗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四十五、你对他有什么感情?   “好啊, ”容宛伸出手来,勾了勾他的小指,“我等你。”   她整个人几乎贴在裴渡的身上, 似乎想用她温热的身子去暖着他的,却怎么也捂不暖。   他太冷了,冷得像是在抖,容宛怕他哪天被冻死。   已经入冬的天气, 这棉被怎么能御寒?她走了之后, 裴渡应该怎么办?   现在在狱里的, 一个曾经是风光无限的司礼监掌印, 一个曾经是被冠上“不守德行”罪名的小对食。   但现在,掌印变成了罪臣, 对食却摇身一变成了燕王的女儿。   世事无常, 命运造化弄人。   容宛沉默, 又将裴渡的手抓紧了几分, 似乎要把他揉入自己的骨血。   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掌印,一定好好等着我来救你出来。”   裴渡歪在一旁,乌发披散着。因为干冷的天气,唇上起了死皮,干裂的唇瓣让容宛心里难受。   他静静地歪在那里,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看着她。   “我不是掌印了, ”他仰着头望着天花板, 露出白皙的脖颈, 却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 “下次你叫我夫君罢。”   容宛不住地颤抖着, 语无伦次地说:“以后会是的。”   他眼里只装了她一个人, 她能感受得到他有些累, 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冷吗?”   “冷啊,”他的声音有些虚,“怎么不冷。冷死了。暖暖我。”   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撒娇。   “炭火一会儿就到了,”她眼泪马上就要决堤,哑着嗓子低声说,“一会儿他们一来,我就得走了。你一定撑着,我让他们好些待你。”   他阴森森地道:“我等着。等我一出来,我就把他们都杀了。一个个剥皮喂狗。”   容宛拼了一把,或许她不能成功,自己还是得死。   在最后的时光里,就让她别担心自己了。   看他又是这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容宛心里又好受了些。她抽了一口气,又说了一遍:“撑住。”   裴渡颔首。   然后他学着她的模样,挤出一个笑容来。   却很真诚,不是阴阳怪气的假笑。   容宛心里一酸涩,却又不敢哭出来。   她真的很怕他死在狱里,很怕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远处传来了人声,容宛站起身来,一步步朝狱门走去。她走得很慢,依依不舍。   干冷的空气让她打了个寒噤,容宛拖动着双腿,腿却那样沉重,仿佛灌了铅。   她吩咐之后,他们会好好待他吗?会吗?   恐怕前脚一走,后脚炭火就被搬走一半,天气冷,狱卒当然想多燃点给他自己,有饭吃,人保住死不了就行。至于受了多少苦,一概不管。   容宛回头,看了他一眼。   她似乎想起了在桃香苑那一眼,她站在屋檐底下,与他惊鸿一瞥。   她当时还以为他要对她做什么,没想到是蓄谋已久。   走到狱门口,正巧那搬炭火的狱卒也来了,问:“姑娘,问出什么来了?”   他们以为容宛是来问人的。   她淡声道:“是父亲吩咐给我的话,你们多嘴作甚?还不快把炭火搬进去,若是人死了陛下拿你们是问!”   那几人心里想,死了就死了呗,反正也是要死的。   起先在囚车上还把他当要犯对待,后面见陛下日日因此事而大发雷霆,恐怕死在狱中他也不会过问,便苛待了他。   这姑娘管这么多,也不知道在瞎操心什么。   容宛恶狠狠地剜了他们几眼,这几人打了个寒噤,没再说话。   “那我走了,”容宛背着手又看了他们一眼,一扬下巴,“问出的事情我定会禀告父亲,你们只需要看好人便是,若是死人了看陛下怎么处置你们。”   几人面面相觑,还是点了点头:“是是是,姑娘慢走。”   容宛前脚一走,后脚几人就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呸,不知道哪里来的太监对食,还想野鸡变凤凰。”   —   容宛的东西刚被安置好,回到府中的时候她那个被掉包的“妹妹”便迎了过来。   燕王府比将军府和提督府气派得多,却没有提督府大。花鸟虫鱼,假山小亭,处处布置精巧,就连下人的服饰也不凡。   她听说抄家后,府中的太监打发去了最苦的地方做事,而瑞珠被送回了家里,也算是个好的结局。   燕王姓梁,说容宛的名儿叫了那么多年,姓也不必变了。   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如今不在京中,只有那个“妹妹”梁晨刚刚从外边回来。   一回来,便看见了容宛。   想必她十分尴尬。   “姐姐,”梁晨忙迎上来,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似乎在乞求得到她的原谅,“这些年里姐姐受苦了,妹妹还不知道该如何做。”   容宛笑道:“不必多礼,无论之前怎样,我们都是姐妹。”   她犀利地扫了她一眼,觉得有些不对劲。   离她远点好。   安置好东西,容宛吃不惯府里的东西,晚饭也没吃多少,决定出去逛逛。   京城车水马龙,繁华无比。   走到茶馆,她突然想进去喝口茶水。   她走进去,便听到了不少人在谈话。   这消息如箭一般传得飞快,裴渡被抓和他那小对食一夜之间变成燕王女儿的事情传遍了整个京城。   ——“哈哈哈,真是恶有恶报!裴太监这回是真被关进去了,我等着他午门斩首呢!”   ——“这裴太监恶名昭彰,这回真是再也翻不来身咯!”   ——“要说他那个小对食,可真是有趣。本来是将军府的嫡女,和成远侯有婚约,结果偏偏将军府倒台,她做了太监的对食。这会儿,又摇身一变变凤凰。陛下有意思让三皇子娶燕王府的嫡女,可不就是她?飞上高枝咯!一个太监对食居然阴差阳错成了三皇子的妃子。”   ——“嘘,你这话可别被东……”   ——“……话说新厂督上任了吗?”   ——“上了。你少说点关于皇家的话,小心隔墙有耳。”   容宛越听越不是滋味,她叹口气,没再喝茶水,离开了茶馆。   她想了想,在京城逛了一圈,还是回府。   容宛去了书房。   风有些冷,她裹着披风,觉得这天气干冷得很,应该不过几天就会下雪。   容宛敲了敲门,里头有人打开了门。   正是燕王。   容宛笑眯眯道:“父亲,女儿问出了一些话,裴渡说他只想活,若是能帮他出狱什么都可以。”   燕王点了点头,声音沉稳:“陛下这几日心情平定下来了,估计还有几日就会做定夺。看样子,是想留他个全尸。”   皇后是什么人?是陛下怎么忘也忘不了的女人。   他留他个全尸,已经是仁慈了。   容宛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表现得太过于明显,依旧是笑着的模样,跟着他进了书房。   她笑起来好看,没有疏离之感,让人觉得她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二人走到桌案旁,燕王坐在桌案前,摊开一本书册来。   容宛看了一眼,发现只是寻常的四书五经。   “明日我带你进宫,”燕王喝了一口那茶水,“问问你和三皇子的亲事。若是可以,就先定下了,不让晨儿嫁了,让你嫁。可好?”   容宛微微一笑:“自然可以。”   梁晨看上去不是个善茬,她对容宛这般好,估计就是想一心让她嫁给木讷的三皇子。   —   第二天早,二人出发入宫。   上次入宫,她还记得是和裴渡。   而这次,却和自己的亲生父亲走在一起。   虽然她对这个亲生父亲没有任何感情。   进殿,二人下拜。   皇帝依旧是怒气冲冲的模样,自己身边最信赖的太监居然是这样一个出身,换谁都会气。   容宛就怕他一怒之下把裴渡给凌迟了。   皇帝脸色不太好看,寒暄了几句,燕王进入正题:“先前陛下与臣说过要让三殿下和臣的嫡女喜结良缘,但这一会儿出了个这样的变故,不知陛下可否……”   皇帝沉吟片刻,望向容宛:“你曾经是裴渡的对食?”   容宛点了点头。   皇帝又问道:“你对他有什么感情?”   容宛顿了顿,居然当场哭了起来,哭得梨花带雨。   “他是喜欢臣女,但臣女不喜欢他啊!他将臣女抢来,臣女却对他没有任何感情,”容宛哭道,“若是能让臣女嫁三殿下,臣女就是掉一万个脑袋也愿意啊!”   燕王满意地看着她,装得不错。   皇帝道:“老三性子总那么木讷,也不是个办法,京中能配的上他的,也只有你家了。容宛是给太监做过对食,但朕已经答应你,让你家嫡女出嫁了,也不好反悔。若是容宛能让他变得活泼起来,也是极好的。”   最后,他又说了一句:“朕还是要问问老三的意见。”   既然容宛不是将军府亲生的,而是燕王府的人,皇帝对她不好的印象也尽数消去。   不过当过太监对食的人,还不知道三皇子会不会愿意接受。   燕王皱了皱眉。   三皇子是木讷,但他也不是个傻子,一个做过太监对食的女子要去嫁他,怎么肯?   皇帝这么一做,倒是圆滑,直接把锅丢给了三皇子。   二人正要出宫的时候,容宛发现纷纷扬扬下起了雪。   裴渡一定会很冷罢。   她走在宫道上,发现有个小孩儿,正在和一个青年玩雪。   那青年一副傻乎乎的模样,一身皇子打扮,估计就是三皇子,那个小孩儿也是一身皇子装扮,估计是最小的六皇子。   雪落在京城屋宇上,飞檐上,瓦砾间。   还有,大理寺狱里。   那小孩子嘻嘻笑着,三皇子也嘻嘻笑着,容宛瞧了瞧,又别过头去。   怔了怔,她还是在燕王急切的目光下,一步步走向那个正在玩雪的、传闻中呆板木讷的三皇子。   作者有话说:   最近卡文卡的很厉害,很抱歉,唉。还有大家有没有发现我的专栏头像变了?你们猜是谁?(虽然看起来太温柔了)   如果有好的建议可以提出来,可能裴娇娇不能当皇帝啦,他的名声太坏了民心不稳(x),不过狗皇帝是一定要杀的   感谢在2022-05-22 21:35:51~2022-05-23 22:1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柯基小短腿、今天你吃饭了吗、藤井树、m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柯基小短腿、初奈iiii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四十六、三皇子   三皇子衣裳穿得厚, 显得人有些肥胖。   他眼睛有些无法聚焦,整个人木木的,像是木头人一般。   他看见容宛过来, 玩雪的手微微一顿。随即他把雪一扔,那小皇子“哎呦”一声,被雪打了个一身狼藉,跑远换衣服去了。   容宛犹豫片刻, 还是规规矩矩上前来行礼:“见过三殿下。”   三皇子好奇地扫了她一眼。   容宛桃腮带面, 红唇娇艳欲滴。一张芙蓉面下是白皙的脖颈, 是虽然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却不掩她骨子里与生俱来的美。   三皇子将她浑身上下都扫了个遍,容宛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被扫到的地方像是沾了泥污一般, 恨不得马上洗掉。   三皇子“嘿嘿”地笑了一声, 问:“你、你是哪里的人?”   雪越下越大了, 飘飘扬扬如撒盐一般。   容宛穿得单薄,身子有些发冷。她哆嗦了一下,还是恭恭敬敬道:“臣女是燕王府嫡女,容宛。”   好冷……她想马上回去,立刻就想。   她想回提督府,在这里她一刻也不舒服!   把眼泪硬生生地憋回去, 她又做成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像是个雪人。   雪落在她的脖颈处, 又化掉, 她脖颈沾了冷水, 让人受不了。   半晌, 她抬眸,发现三皇子的眼神由好奇变成了嫌恶。这个陌生的姑娘跟在燕王身边,估计就是那个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容宛了。   他皱了皱眉,容宛发现他结巴得厉害,比自己紧张的时候还能结巴:“你、你就是那太监的对食?”   容宛不卑不亢地道:“回三殿下,以前是,现在不是。”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揪着一般疼。   三皇子嫌恶的目光更甚,看她像是在看猫狗一般,“父皇、父皇让我娶燕、燕王府的嫡女,没想到居然成了你,真脏。”   容宛这才明白,他这种人说好听点就是呆板木讷,说不好听点就是傻子,还讨人厌得很。   容宛心里如刀剜着一般疼,还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曾经做过太监的对食,按理说是嫁不得人的。   谁会要?   做个妾都没人要。   皇帝这么说,就是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三皇子,实际上他肯定是不愿的。   三皇子又怎么可能愿?绕是容宛长得再好看,守宫砂都在太监手上没了,他嫌弃还来不及。   总之,容宛嫁不得三皇子为正妻。   但是燕王恨不得让她这个女儿快点进三皇子府中去。   皇帝这一招,可真是圆滑。   半晌,容宛恭敬道:“臣女罪过,脏污了三殿下的眼。”   燕王瞧着三皇子这个态度,心里急如火上浇油。   找到安插在贵妃身边的人有了,结果三皇子不愿,这就难办了。   他眸光灰败,正欲带着容宛走,却听见三皇子忙道:“慢、慢着。”   容宛依旧站在原地,低垂眼帘,鸦睫微微颤动着。   “我几日后就成人分府,”三皇子嘿嘿笑道,“正巧府里缺个女人。你虽然做过太监的对食,但又长得这么好看,做我的侧妃如何?”   他笑得恶心,容宛胃里一阵阵作呕。   做、做妾?   燕王眸光一亮。她这身份做不得正妻,还能做个妾啊!   他用手肘抵了抵容宛的手肘,示意让她答应。   容宛沉默着,咬了咬下唇。   她本是金枝玉叶,怎么能做妾?   还是嫁给这个傻子做妾。   泪水就要夺眶而出,却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她立在寒风中,打了一个寒噤。   风很冷,雪落在她的头发上,打湿了她的乌发。   燕王心中焦急,又用手肘抵了抵她。   半晌,她挤出一个笑容,抬头来:“好,臣女答应三殿下。”   燕王这回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实话说,嫁给皇子做侧妃,对曾经做过太监对食的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亲事了。   一路出宫,容宛都没有说话。   燕王微微勾了勾唇角,既然三皇子答应了容宛,那就是他计划的第一步。   事情远不及这么简单。   容宛对他来说,永远都只是利用。   皇帝指婚的诏书很下达,容宛要嫁三皇子为侧妃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京城。   茶馆酒肆里,议论得最多的就是这位容姑娘。他们不敢去议论三皇子,就把各种锅往容宛头上盖。   她不敢出门,待在府里头也不舒服。   思考了半天,她还是准备出门走走。反正也没人认得出她。   她故意穿了一身不惹眼的衣裳,走在大街上,低着头。   自打从宫里出来,她时刻都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一想到这样可能就能救出裴渡,她心里就舒坦了些。   他们说她是野鸡变凤凰,这又是什么凤凰?嫁给太监就是野鸡吗?嫁皇子就是凤凰吗?   她苦笑了一声,抬起头来,步子也变得很沉重。她不敢在街上哭出声,只好带着僵硬的笑,不住地深深吸气。   天乌压压的,像是要下雨。容宛没带伞,只好躲在茶馆屋檐下避雨。   雨倾盆而下,哗啦哗啦地往下砸,敲打着窗棂。那雨下得狠了,急了,容宛的绣鞋上也沾了些雨,只好往里头退了退,正巧靠在茶馆门槛处。   于是,茶馆里头的不堪之语涌入了她的双耳。   ——“我还以为那容宛会嫁给三皇子做妻,没想到是个妾!”   ——“我早就说了,做了太监对食的人,还能做妻吗?肯定是妾啊!”   ——“便宜她了。嫁给了裴太监做对食,这个时候还能嫁皇子,可真是有福气啊。”   ——“可是那三皇子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个傻子啊……”   ——“你还敢非议三皇子?不怕掉脑袋吗?快闭嘴!”   容宛仰着头,那空气湿冷,她今日出去也没穿多少,这个时候浑身都在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冷的。   不知过了多久,雨还是没有停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   倏然间,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容宛猛地一个激灵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容貌清丽的姑娘,红着眼圈看她:“姑娘……”   容宛怔了怔,随即绽开一个僵硬的笑容来:“瑞珠?你不是回家了吗?”   皇帝倒是没做绝,没有要了那些下人的命,又加上瑞珠的卖身契早就被撕掉,便让瑞珠回了家。   瑞珠一见她,眼泪就决了堤,不住地往下流,哽咽道:“姑娘,真是委屈你了。家里没什么事情,我反而担心姑娘,便找了上来。”   容宛脸上仍旧挂着僵硬的笑容:“我没事的。只要能够救出他,一切都好。”   瑞珠握住了她的手,闷声道:“姑娘进了燕王府,我也不好陪着姑娘,我喜欢上了府里的一个小太监,现在他进了宫做最苦的活儿,我也是……唉。”   容宛一时间不是个滋味。   “这十几年前的案子重新翻过来,是江弦翻的,”容宛恶狠狠道,“我想让江弦去死。”   瑞珠沉默,用袖子去擦泪水。   “你还是回家罢,”容宛叹了一口气,“等冤案平反,一切都尘埃落定,我就让小太监和你在一块儿。咱们好好的,都在一块儿。”   瑞珠抱住她嚎啕大哭,容宛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和瑞珠分开,雨也差不多停了。容宛一步步走向燕王府,穿过抄手游廊,却听见书房那边传来争吵的声音。   容宛好奇地凑过去,躲在门后偷偷探出一个脑袋来。   只听江弦怒道:“王爷,您这可不厚道。江某带了这么多东西来,您就这么赶江某走?”   燕王冷笑了一声,扭头坐在檀木椅上,睨了江弦一眼。   “你投靠了贵妃,就这样去抢贵妃儿子的女人,厚道吗?”   “皇帝也不强求这门亲事,”江弦深深吸了一口气,嘴硬道,“退婚是可以的。宛儿她去做个妾,不如嫁与本侯做妻。”   她听见茶盏重重地放在桌上的声音,“咚”地一声响。   “嫁与你做妻?凭什么?”燕王冷笑道,“婚事已经定下,没有反悔的道理!”   江弦实在是忍不住:“王爷不就是想在贵妃面前安插眼线吗?我不可以吗?只要你把宛儿给我,一切都好说!”   这话被江弦说出来,燕王瞳仁都缩了缩,茶碗掉在地上,“刺啦”一声碎得狰狞。   燕王怒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话是说得的?你胡说八道!”   江弦这废物,上次为了容宛差点搞砸了贵妃的好事,跑到郊外去救容宛,跟红珠对着干。他得知之后,差点没被笑死。   这种人又怎么能用?废物东西。   他转念一想,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燕王凑上前来,低声在江弦耳边说了一句话。   江弦听了,眉开眼笑,连连道:“明白了,明白了。江某定不负王爷所托。”   容宛耳力不好,什么也没听清楚。听里头又有响声,她忙退了出去,却看见屋顶上趴着一个人。她眯了眼睛看了一阵,那人一身家仆装扮,从屋顶上用轻功跳了下去,轻轻快快地跳到了树丛里。   她突然想起一句话:东厂的人什么地方都有。   这个人,是不是东厂的?   他趴在屋顶上又做甚么?   —   新的提督府已经建好,新提督上任,正坐在府里喝茶。   提督约莫三四十岁左右,长得瘦削,见一个番子走了进来,放下茶碗问他:“那燕王府里怎么样了?”   正是刚刚那个家仆。   家仆靠了过来,在提督耳边说了一句话。   那提督皱了皱眉。   他道:“虽然是想到了救他的办法,但他一辈子顶着这张脸,就一辈子不得安宁,总会被抓到的。还是要冤案平反为好。”   冤案平反……这冤案又能怎么平反呢?说不定,真反不了。   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作者有话说:   浅浅修了一下前面的,在榜不敢大修,如果还是有bug可以在评论区提出来(泪目)感谢在2022-05-23 22:18:53~2022-05-24 21:44: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你吃饭了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初奈iiiii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四十七、假死   那番子恭恭敬敬垂手在一旁, 问:“督主,那今日怎么做?”   督主将手虚虚地放在椅子上,眸光不明:“那个真假裴渡的事情, 查好了没有?”   在当上厂督之前,他曾经是裴渡的人。   自然也会偷偷帮他查一些事情,能爬到高位,也都是裴渡的功劳。   皇帝不明白其中的利害, 让他当了厂督, 却没想到他和裴渡暗暗有关系。   现在裴渡进了大理寺狱, 他想了想, 还是得帮他一把。但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他也没打算继续帮下去, 不想蹚这趟浑水。   一旁又一个番子恭恭敬敬站出来道:“回督主的话, 查好了, 人现在在厂狱被关着呢。”   有趣, 真是有趣。   督主凝声道:“三日后去一趟大理寺狱,就说有些东厂的东西需要问问他。出来之后,有些事情就要靠他造化了。”   随即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去看看。”   他转身离去,几个番子便跟在了他后面。   厂狱阴冷,到处都是犯人哭嚎的声音, 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刑房里挂着各种刑具, 每一样都让人闻风丧胆。   走进最里面一间牢房, 督主一挥手:“拖出来罢。”   那里头的人被粗暴地拖了出来, 顶着的却是一张裴渡的脸。   他声音喑哑, 嘴唇不住地翕动着。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 甚至还有血迹。   他被拖了出来, 一路拖到了刑房,一旁的番子很熟练地把他绑在刑架上,用一盆冷水泼醒了他。   彻骨的寒冷让他很快醒了过来,他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   督主扫了他一眼,问:“关于他的事情,查得怎么样?”   一旁的番子站出来道:“报,查出来他真真切切长得和裴渡一样,没有易容。还有他的一些家人之外,其他都没有查出来。”   督主:“……”   一群废物。   他拿了一块烙铁,一步步走向在刑架上和裴渡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那人看着烙铁,惊恐地摇了摇头,身子因为恐惧而不断地抖动着:“别、别……”   那人的声线因为喑哑而变得和裴渡不太像,或许他本来就和裴渡的声线不是一样的,只不过是伪了声音罢了。   督主笑了:“你倒是有趣,居然和裴渡长得一模一样,真是奇怪。那件事情,是不是贵妃那边的人让你做的?”   那烙铁发出“滋滋”的响声,让那人浑身发颤,瞳仁缩了缩。   他颤声开口,呜咽着:“是……是……他们说这么做,就给小的一笔大钱。小的以前不在京城,没见过这么多钱,就答应了。求您饶了小的,让小的留一命罢!”   果真是贵妃那边的人做的。   督主拍了拍他的肩,却没有放下烙铁。   随即,他一挥手:“把他家人的名字说出来。”   那几个番子拿着一份名册,把他家里人的名字都报了出来。报一个,那人的身子就抖一分,报到最后,他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他奋力挣脱着绳子,却怎么也挣脱不了,只好靠在刑架上哭。   他哽咽:“求您饶了小的的家人罢……求求您了,小的怎么做都愿意,做牛做马都愿意,求求您了……”   “饶了你的家人?”督主皱了皱眉,“做牛做马?你凭什么?”   那人连连点头,像是在磕头一般:“督主若是有吩咐,小的马上可以做。”   “好,”他凝声道,“这是一个面具,能遮住下半张脸,你带着,如果看不仔细没有人能够认出你。就是带着不舒服罢了。不舒服你也忍着。”   那人忙点头如捣蒜:“舒服,舒服的。”   “今夜,你跟着咱家扮成东厂的番子跟在我后面,”督主又道,“然后把真裴渡换出来,三日后江弦会买通狱卒来杀你,你替他去死。”   替他去死……   那人打了一个寒噤。   潜伏在燕王府里的番子告诉他,三日后江弦将会买通狱卒杀了裴渡,以表归顺燕王的忠心。   “好、好,”那人颤颤巍巍地点头,“我答应你。”   督主笑了:“放心,你那些家人,咱家不会动。若是你没有按照计划来,你的家人通通都得死。”   那人被放了下来,点了点头。   随即,他又被丢进了牢房里,灰败的眸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历代督主都是一样,都是心狠手辣的主。   —   三日后,大理寺狱。   狱中很冷,冷得让裴渡失去了知觉。每日除了吃饭,就是睡在被窝里取暖。炭火根本不够用,他浑身发着抖,眼皮却怎么也阖不上,根本就睡不着。   太冷了……   他望向外头,雪纷纷扬扬地往下落,落在窗户上。光照进来,照得他眼睛疼。   先前在容宛面前,他总是装作一副笑吟吟无所谓的模样,就是给她“我能自己出来”的错觉。   但一旦离开了容宛,他就会显露原型,笑容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漠。   对生死之间的淡漠。   他只怕容宛着了道,受到危险。如果她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吱呀”一声,狱门开了。   那狱卒把饭放在了角落,手有些颤抖。   裴渡坐在一旁,抬眼瞥了一眼他颤抖的手,起身走了过去。   他披着头发,脸色苍白,像一只鬼。   狱卒看了他一眼,有些心虚。   他们几个狱卒收了江弦的钱,给饭里下了毒。若是问起来,就说犯人是不吃饭饿死的,反正陛下不高兴,死了也没事儿。   江弦说,出了事儿他顶着。   狱卒往后退了一步,啐了他一口:“看着老子干什么?你真以为你还是那个权倾天下的掌印了?我呸!你看看你自己,一身狼狈,马上就要死咯,看着我小心瞎眼睛!”   裴渡往后退了一步,那口水才被吐到他身上来。他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那饭。   这狱卒的手抖得厉害,饭里也加了些肥肉,变得可口了些。   有诈。   恐怕今日他不死,日日都会给他送这种饭了,直到他死为止。   若是这个时候杀了这个狱卒,外面又有那么多个,自己必死不可。   总之怎么样,他都会死。   不如拉着他一起死!   他沉默了半晌,还是睨了他一眼,淡笑道:“不敢。这里头有肥肉,可口得很。估计你们生活也不好,就吃了罢。”   狱卒出了一身冷汗,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放声骂道:“你不吃?我们有饭,吃你的作甚?狗娘养的,屁话那么多。”   “好啊,”他皮笑肉不笑,随即声音一寸寸变冷,走上前来,“那我就逼着你吃。”   狱卒瞳仁猛然缩小,后退了一步,脖颈却一疼,被他的手指一掐,喘不过气来。脖颈处传来剧痛,他没想到裴渡的力气能有那么大!   裴渡当机立断扼住他的喉咙,冷声道:“谁派你来的?”   外头的狱卒听见响动围了过来,看见这个场面,个个傻了眼,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来,生怕被裴渡杀了。   冰冷的狱里,裴渡唇角挂着森冷的笑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像是一只厉鬼。   有人大喝:“裴渡!你不怕死吗?把他放下!”   裴渡扬了扬下巴,笑了一声:“好啊,那我与他一起死,如何?”   又一个狱卒怒道:“你!”   一片僵持中,倏然响起了男人的声音:“这是干什么干什么?”   众人闻声看过去,看见一个太监打扮的人跟了过来,身后带着几个番子:“这是干什么?裴渡你造反了?”   裴渡看他衣裳,明白这是新上任的厂督,曾经是他的暗线。   他摸不清这督主的态度。不过他曾经是自己的暗线,也忠心耿耿得很,杀了他也对他没什么好处,这是恐怕是来救他的。   那狱卒见了鬼一般向外跑去,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吸气。   那督主骂道:“裴渡,你这是要造反?”   “不敢,”裴渡顺着他演下去,笑得更加肆意,“杀个狱卒造什么反?要杀,全杀了。”   众人打了个寒颤,他的声音又冷了一分,却越来越深:“这才叫造反。”   督主啐了他一口,嫌恶地回过头来,朝那几个狱卒喝道:“还愣着干什么?你们几个狱卒滚下去!还想被他扼喉咙吗?”   这几个狱卒见大人物来了,忙不跌滚了下去。东厂个个都是高手,又有那么多番子,应付一个裴渡绰绰有余,便放下了心。   裴渡一撩衣摆,又坐在了那个不像样的床榻上,一掀眼皮:“督公大人前来有何贵干啊?”   几个番子随着督主走进来,督主见没地方坐,只好站着,皱眉道:“别演了。”   裴渡笑眯眯地一拍身边的位置:“坐。”   “我说两句就走,”督主凝声道,“如你所见,这是江弦买通的狱卒,要来杀你。”   裴渡挑眉,点了点头。   督主一挥手,那个带着面具的番子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太奇幻了。   裴渡虽然听容宛说过,但是看见有人和他长得如此之像,还是瞳仁缩了缩。   督主解释道:“我叫他代你去死。”   他又扫了一眼那饭,很快有人将饭提过来。假裴渡看见饭,犹豫了片刻,还是慢吞吞地抱到怀里,吃了一口,又吃了一口。   很快,他痛苦地缩在地上,不住地翻滚着。随即两眼一翻,垂下了手。一旁的番子探了他的鼻息,说:“死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六千,一发虐完,然后就没有虐了 第48章 四十八、夫妻对拜   裴渡衣服虽然破烂, 但因为天冷没出什么汗,身上还是干净的。他和假裴渡换了衣服,又把假裴渡的头发散了, 丢在了床榻上。   随即,裴渡带上面具,俨然是一个规规矩矩的番子。   “走罢,”督主凝声道, “此地不宜久留。你出去之后, 咱家便管不了你, 我给你安排个住处, 你自己看着办罢。”   只要他顶着这张脸,就一日不得安宁。   裴渡沉默了一瞬, 开口:“你不怕被查出来吗?”   督主笑了:“咱家知道你不甘变成一个普通人, 你还有心爱的女子要娶。你会先方设法翻身, 到时候别忘了咱家就行。况且——这怎么查得出来?他的确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裴渡笑了一声, 不置可否。   一行人朝外头走去,那几个狱卒守在外头,见人出来了,忙恭恭敬敬道:“督主好走。”   督主挥了挥手:“逼着他吃了两口饭,人就死在了里头。不知道你们收了谁的钱要他死,反正咱家助了你们一把, 也算是积德了。”   那几个狱卒大喜过望, 这回能向江弦交差了, 钱也能拿到。   若是问起来, 就说是饿死的。这毒药是西南特制, 难以发现端倪。   至于厂督的事情……怕影响到拿钱, 还是不说了罢。   狱卒们满脸含笑:“督主慢走, 督主放心,小的们一定不会忘了您的恩情。”   裴渡跟在一群番子后面,顺利地出了大理寺狱。   —   成远侯府。   江弦眼皮也不抬,问:“人死了?”   眼前的探子点了点头:“钱也都发下去了,他死在了狱里,那个惨状呦……两眼一翻,死不瞑目。侯爷放心,那毒药制得好,西南特制,难以发现端倪的。”   江弦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可遏止地勾了勾唇角。   裴渡一死,容宛就会死了这条心。反正她也不知道是自己做的。   只要她死心了,就会嫁给自己。一个傻子和自己,她会选择谁?   肯定是自己啊。   他和燕王做了交易,自己派人杀了裴渡以表忠心,投靠燕王这一边,燕王就把容宛嫁给他。   今夜,有宫宴。   —   容宛双目无神地坐在铜镜前,任由丫鬟盘弄着自己的乌发。   那丫鬟明白新来的小姐得了老爷青睐,忙夸她:“小姐生得真是天姿国色。”   容宛笑了笑:“天姿国色吗?”   她觉得裴渡生的才是天姿国色,她又算什么?   一想到他,心里又难受起来。   梳完头发,丫鬟靠在她耳边问:“小姐,穿什么?”   容宛有些疲累,抬手道:“穿青碧色罢。”   丫鬟明白,她喜欢穿青碧色。   丫鬟给她拿了一件来,是好看的青碧色。她穿了衣裳,一步步走向府外,上了马车。   梁晨不能以嫡女的身份去,便是她去,而且她还是今后三皇子的侧妃。   礼仪在今日走完,三皇子成年落府,封陈王。   她坐在马车上,一掀帘朝外一看,发现是陈王落府了。   以后,她就是陈王侧妃。   噼里啪啦地放了鞭炮,她却听不明晰。脑袋里嗡嗡的,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马车颠簸,不如提督府的好坐。   走在宫道上,今日是三皇子及冠生辰,也是落府的日子。   入座,她觉得有目光从四面八方而来,一直在看着她。   看着这个陈王的妾,似乎有怜悯,又戏谑,有幸灾乐祸,看得她浑身发冷,一刻也不愿待在这里。   她曾经是太监的对食,之前太监得势也就罢了,一朝跌落谷底,谁又能看得起她?   容宛冷眼瞧着,饭菜动也没动一口。   燕王就坐在她身边,满脸含笑,而她一脸淡漠。   宴席上,她借口肚子疼,低声对燕王道:“父亲,我身体不适,想出去。”   燕王点了点头。   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宫灯下突然闪过一个小小的人影。   她皱了皱眉,却看见那个小皇子正好奇地看着她。   容宛看了那小皇子一眼,想了想还是上前来恭恭敬敬请安:“臣女见过六殿下。”   小皇子扯了扯她的衣角:“今后,你就是皇兄的侧妃?”   容宛点了点头。   风冷了,她裹着披风,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只觉得心冷。   一提到“侧妃”两个字,她就心中难受。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只要能救出裴渡,为妻为妾又有什么区别?她应该开心才是啊。   她挤出一个笑容来:“这里风寒,六殿下还是早些回去罢。”   小皇子摇了摇头:“我不想回去,想在这儿玩。我不喜欢皇兄,也不想到他那儿去。”   容宛怔了怔。   她失笑:“你不喜欢三殿下,又为何与他玩雪?”   小皇子一双圆溜溜的眼看着她,思索了片刻,还是道:“这个,不能告诉你。”   肯定是因为三皇子是贵妃的儿子,他出身低微,生母也只是个答应,能傍上三皇子,对他有利。   也不知道是谁教他的。   说罢,小皇子又道:“姐姐,我看你心善,今后到了府中,可要小心点。皇兄可会折腾人了。”   容宛沉默了片刻,摸了摸他的头:“回去罢。”   她一人站在树丛里,树影遮住了她的半边脸。   一边脸在黑暗中,一边脸在宫灯下。   她望着天,靠在了树上。   “宛儿。”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有人唤她。   她一个激灵回过头去,看见江弦向她走来,她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却退无可退。若是再退,就要退到树丛里了。   容宛冷眼瞧他,江弦却走上前来。容宛看着他,只觉得身上被他扫过的地方都沾了泥污,洗都洗不掉。   她站在原地不动,眼神却越来越冰冷。   江弦喉头动了动,哑声道:“宛儿,你想嫁三皇子吗?”   容宛嫌恶地看着他:“我宁愿嫁他做妾,也不会嫁你。”   江弦知道她说的定是气话。他又上前来,不敢贴容宛太近,低声说:“宛儿,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我是真的想娶你,你若是跟了我,我定会对你好。”   容宛没正眼看他。   江弦又低声道:“宛儿,我告诉你一件事情。”   容宛还是不理他,路被他挡住了,她稍稍皱了皱眉:“让开。”   江弦没回她,只慢吞吞地说:“裴渡,死在了狱里。”   她仿佛聋了。   风一吹,带了些细细的斜雨。天上乌压压的一片,像是要下雨了,容宛睁着一双眼,靠在一棵歪脖子大树上,顺着树跌坐了下去。   电闪雷鸣,那云浪翻涌,轰隆隆的雷声一阵又一阵,风太冷了,她却丝毫感受不到。   突然间,那闪电撕裂着天空,雷轰隆隆地一响,由闷声变成喊叫,一声声惊雷让人心里一惊,恐惧涌上心头。   但是容宛却丝毫感受不到,雷声都似乎在耳边远去了。   “轰隆隆——”   那雷声更响了。   她嘴唇翕动着,灰败的眸无神地望着天空,半晌,不可置信地说道:“你说什么?”   裴渡死了?   他怎么可能死?他那么不可一世那么无所不能的人,为什么会死?   他不可能……不可能!   他不会死!   歪脖子树在黑暗中,显得愈加瘆人。   江弦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想扶她起来,还是住了手:“可是,他真的死了。死在狱里……”   死不瞑目。   他没敢把最后一个词说出来。   容宛疯了一般扯住他的衣领,他看见她的眼眶里都是骇人的血丝:“他……他死了?你在胡说!”   “一会儿你回家就知道了,”江弦低声道,“大街小巷都会传疯。宛儿,他已经死了,逝者已矣,忘了他罢。”   她会慢慢地忘了他,然后接受自己。   “啪”地一声,随即自己的脸被打偏过去,落下一个五指印,火辣辣地疼。   “畜生。”   他任由容宛打着,沉默着没有说话。   “是贵妃娘娘让他死的,”江弦说,“我奉命办事,也没有办法。”   她看见江弦与燕王做了一个交易,他骗谁呢?   容宛没有哭出声,也没有哽咽,眸中的血丝遍布,骇人得很。   “好……好,”她指着江弦,疯了一般笑出声,“好啊,你们一个个都想逼死我。”   那她偏不死。要死,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江弦忙扯住她,低声道:“宛儿,我怎么又想逼死你?我明明是想要你。裴渡他是个太监啊,怎么给你幸福?”   容宛挣开他。   她呢喃道:“太监吗?”   把这些人送下地狱,她就和他们一起死,叫他们给裴渡陪葬。   她终于想明白了。   其实燕王一开始就想杀了裴渡,于是他在贵妃身边埋眼线,自己女儿不愿,白来一个女儿,肯定要她干。   他早就知道自己喜欢裴渡,于是配合她演戏。   江弦只是他计划中的一枚棋子,燕王用激将法,让江弦杀了裴渡,让自己误以为是贵妃唆使他干的,于是嫁给三皇子埋伏在贵妃身边害死贵妃为他出力。   好一个计划!   现在手上没有刀,杀不了江弦。容宛呆呆地跌坐在歪脖子树下,疯疯癫癫地笑起来,又哭了起来。   江弦不好待太久,先行离去,他还要赴宴,走之前还恋恋不舍地看着容宛。   容宛变成这副模样,他看着也不是滋味。   一会儿就好了罢?一会儿她就会嫁自己了罢?   时间一长,她总会忘记裴渡的。   他会把她抢来,她总会成为他的妻。   她听见了众人一哄而散的声音,宴席被撤去了。这个时候终于下了雨。暴雨倾盆而下,淋湿了她的披风和青碧色的衣裳。她头发被打得湿透了,贴在脸侧,滑下来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脸苍白得厉害,没有一点血色。   她淋着雨,一步步走在宫道上。宫道上有不少来赴宴的权贵,都撑着伞回府,认识她的和不认识她的,都把她当成了空气。   她没去找燕王,径自一个人回府。   因为下了雨,宴席被临时撤去,皇帝和三皇子还有些不高兴。   真是天公不作美。   屋子里烧了炭火,那炭火足了,烧得整间屋子都暖和得很。   皇帝一人坐在御书房批阅折子,却见御前太监齐公公挑了灯进了屋子,又把灯放在外边,恭恭敬敬道:“皇上,在大理寺狱那位……死了。说是不肯吃饭喝水绝食而死的。”   皇帝猛然放下了折子。笔滚在地上,墨污了地面。   他皱眉:“谁死了?”   齐公公不敢说话,抖抖索索地挤出几个字:“裴、裴渡。”   裴渡死了?   齐公公低着头,不敢去看皇帝的脸。   自己还没拿捏主意,却没想到他会死……   皇帝的脸上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半晌,他疲倦地瘫软在椅子上,轻轻叹了一口气:“死了就死了,好生埋葬罢,给个全尸。”   裴渡死了,他心里还是有些发疼,转而又疼得厉害。但一想到他那一家的乱臣贼子和自己心爱的元皇后,他又狠下心来。   他一向把裴渡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如今出了这么一档事情,他定心里不好受。   心里又烦躁更甚,他叹了一口气,折子也不想批了,将折子随意丢在桌案上:“朕今夜,去贵妃那里。”   齐公公道了一声“是”,觉得这掌印真是可怜,居然以这个罪名惨死大理寺狱。   依他这个飞扬跋扈的性子,一朝跌入尘泥,定会受不了。绝食也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守在贵妃宫外头,却听见里头传来瓷器和茶碗摔碎的声音,想必是皇帝发怒了。   贵妃在里头啜泣着,齐公公低头守在外头。   皇帝怒气冲冲地出了屋子,一边走一边吼:“没有一个深得朕心的!你们一个个,是想气死朕!”   就连贵妃也哄不好皇帝了?   齐公公惊诧地看了一眼皇帝,又低下头去。   —   燕王府,灯火通明。红灯笼高悬,印着“燕”字。   燕王回到府中,将沾了些雨的外衣脱掉,皱眉问一旁的家丁:“容宛还没回来吗?”   家丁忙上来回他:“小姐是回来了,说是吃不惯府里的饭,胃饿得难受,出去吃面了。”   燕王点了点头:“方才下雨,她回来的时候换了衣裳吗?”   家丁恭恭敬敬回道:“换了,还喝了姜汤。她带话说让王爷您莫担心,方才是迷路了。”   他这才放下心。容宛今日有些反常,这样一说,他心里又舒坦了些。   这个姑娘也是,胃这样刁钻,连府里的菜也吃不惯。   他顿觉困了,走进了书房。书房里挂着西洋表,他开始用心批阅公文。   呆了约莫一刻钟左右,有人敲了敲门。   燕王知道是容宛来了,道了一声:“进来。”   容宛进屋,关上了门,笑眯眯地背着手走上前来:“父亲,您在做甚么?”   燕王打了个哈欠,头也不抬:“你怎的这个时辰才回来?胃难受吗?”   燕王喝了一口刚被婢女端上来的茶,对她道:“爹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容宛大约知道是裴渡死了的那件事情。   她也没必要和他再演下去了。   她凑了过来,佯装紧张低声问:“父亲,是什么事情?”   燕王刚想开口,脖颈却一凉,原来他是被一把刀抵住了脖颈——   他瞳仁缩了缩,不可置信地看向容宛。女孩儿对他笑着,却笑得森然。   她疯了,疯了!   那刀锋利得很,他一动也不敢动,浑身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声音是掩不住的慌张:“你这是干什么?”   “爹也想告诉你一件事情,”容宛愉悦地笑了,像是在做世间最痛快的事情,“你马上就要没命了。”   燕王咽了一口唾沫,深吸一口气。不敢再乱动一分,生怕自己葬身于此。   “既然案子是冤案,”容宛声音一寸寸发冷,“那你们定然查出来了。案卷和证据在哪里,交出来,饶你不死。”   燕王冷哼了一声:“若是我不给呢?你杀了我,你也会被抓到大理寺,一样没命。”   容宛笑了,疯了一般在他耳边低语:“方才的茶水,早就被我动了手脚。”   她刚说完这句话,他的小腹就一阵翻江倒海,隐隐的绞痛让他心中惊恐更甚,睁大眼睛看着自己这个亲生女儿。   方才不见她人影,原来是做手脚去了!   “你若是把证据和卷宗交出来,”她愉悦地说,“我三日后给你解药。若是不交,我就看着你死。”   燕王怒道:“若是我不交,你杀了我,你也一样没命!”   “你以为我怕死?”容宛挑了挑眉,“裴渡已经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帮他平反冤案。”   燕王沉默,他没想到容宛会这么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她什么时候知道裴渡死了?难不成江弦告密?   他懊恼,这个废物东西!   燕王哑声道:“你当真为了那个太监不要命了?”   她这一招,是和燕王拼一个鱼死网破。裴渡死了,她也跟着他死了罢。   容宛皱了皱眉,有些不耐:“废话那么多作甚。答应还是不答应,你选一条。”   “好,好,”他不敢再多说,颤颤巍巍地点头,“我答应你。三日后,你一定要给我解药。案册就在柜子里最下面那个箱子里,上了锁,钥匙在抽屉里的那个小盒子里面。里面都记录了案子的来龙去脉,还有证人证词等。但若是要彻底平反,还是要三司会审。”   燕王抖得像只鹌鹑,眼睁睁地容宛拿到案本,一步步走出了房门。她看了一眼那册本,翻到最后,皱了皱眉。   容宛勾了勾唇。她又怎么会拿到那样神的毒药,还有解药?   这种毒是寻常毒药,服用多量,立刻暴毙,服用少量,会在三日之内暴毙。燕王,必死无疑。   而自己若是被抓起来,抓起来便抓起来罢。   死便死罢,她也不怕。   粗略翻了翻那沉甸甸的卷宗,她发现这案子的始作俑者,是贵妃。   十几年前,贵妃因为嫉妒元皇后而设计除之,被大理寺查了出来,大理寺却胡乱找了沈家当替罪羊。   她这么一拉,就把燕王和贵妃都拉下了水,随她一起下地狱!   但燕王这么想除掉贵妃,为什么没有把这件案子给报给陛下,反倒是找了一个替罪羊呢?   除非,贵妃手里有他的把柄。   容宛回头,阴森森地又扫了燕王一眼。   她冷笑着问:“你做了什么?被贵妃拿住了把柄。”   燕王看着她幽若寒潭的眸,惊恐地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有做。”   真好笑,这么坏的一个人,在自己手上却是这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她立在寒风中,幽幽地道:“解药还要不要了?”   她声音很凉,凉得燕王发颤。   他眸光灰败,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我……我儿子,在西南养兵。”   我他贵妃都有对方手中最厉害的把柄,谁也不敢先动手,拼个鱼死网破。   原来如此。   容宛愉悦地笑着,抱着沉甸甸的案本出了门。   燕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忙问:“你去做什么?”   他完了,一切都完了。   策划了这一辈子,结果死在自己亲生女儿的手下。   容宛侧过身子来,凉声说:“管好你的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一字一句,冷得让他如坠冰窟。   燕王干裂的嘴唇翕动,瘫软在地上,看着自己绞痛的小腹,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   容宛出了府门,一路往提督府的方向走。   提督府在京城偏僻的地方,走过去也不远,一刻钟。   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她提着一盏灯,抱着沉甸甸的案卷,一步步走在街上。   白天车水马龙,此时是在半夜,大家都睡了觉。   风呜咽着,寒冷彻骨。手上的灯忽明忽暗,突然天上又飘下了些雪。她没打伞,那雪落在她的乌发上,落在脖颈间,还有,大理寺狱里。   漆黑的夜空中没有一颗星,挂着的酒旗猎猎作响。酒肆里倒是有人,人声远远地飘进容宛的耳朵。   她走进了些,听见那谈话的声音:   ——“裴太监死咯!”   随即是酒碗摔在木桌上的声音,一人醉醺醺道:   ——“我就知道会死。死得好,死得妙啊!”   ——“可惜了他那小对食,恐怕还惦记着他呢!”   几人笑作一团,容宛像是没听见一般,踩着水一步步走向提督府。   她觉得这路程很长,从来没有这么长过。   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在“小对食”那句话中决堤,滚滚而落,娇靥也变得苍白无比。   她加快了脚步。风吹得紧,她也没裹紧衣裳,任由冷风灌入自己的脖颈里。   终于到了提督府。提督府偏僻,四周都没住什么人,估计是之前害怕裴渡,不敢和他住的太近。   大门被贴了一个“封”字,上头落了红漆,掉在地上。   容宛将灯挂在一旁的树枝上,顿时照亮了一块地方。   她手中有一块小木牌,上面刻着“亡夫裴渡之灵位”。她深吸一口气,将木牌放在一边,那木牌却又被风吹倒。她很耐心地将木牌固定好,这才站起身来。   她今日换了一身红衣,那红衣如婚服一般,显得她整个人艳丽无比,像是一只厉鬼一般。   风一吹动,她头上的红发带也被吹动,飘啊飘。   她今日要和裴渡的灵牌拜堂。   灵牌被固定在地上,容宛止不住地哽咽,又想:今日是大喜之日,不能哭。   黄道吉日,她与裴渡和离了,那么裴娇娇,咱们再来拜一次堂罢。   就当,我们又成亲了。   她勉强露出一个笑靥来,闭眼站着,对着府门的方向。   黑黝黝的夜色里,一盏灯,一个人,还有一个小灵牌。   一个红衣女子,和一个灵牌拜堂。她的身影很单薄,在风中却没有要倒的趋势。反而,站得很直。   一叩首,她唱道:“一拜天地——”   裴娇娇,你看我们又拜堂了。   我马上来寻你了。   二拜高堂省去了,她又唱:“三拜——”   “三拜夫妻对拜。”   薄凉而又熟悉的男声响起,容宛惊愕地侧过头来,以为自己听茬了。   男人眉眼含笑,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拜啊。”   容宛头脑一片混沌,以为那是鬼魂,迷迷糊糊拜了下去。   是鬼魂吗?还是真的?   那灵牌被他踢到一边,孤零零地滚动着。   裴渡唇角带着笑意,高唱道:“夫妻对拜——”   二人对拜,正巧都穿了红衣。   裴渡想,我们和离之后,又成亲了。   我回来啦,娇娇。   作者有话说:   一发虐完,后面都是甜啦 第49章 四十九、亲亲(开始甜啦)   夫妻对拜, 二人对拜完,裴渡又唱:“送入洞房——”   容宛这才打了个激灵,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送、送入洞房?   鬼怎么会这么说啊!   她僵硬地转过头来, 看着身边一身红衣的“厉鬼”。   厉鬼脸色苍白,乌发随意地披散到脑后,朝她一笑。   那一笑勾人心魄,像是妖孽降世一般。明明是一个男子, 却美得天姿国色。   这、这个人好像是裴渡。   容宛跌跌撞撞地走上前来, 扑入了他的怀中, 又抬起头来看他的脸。他的脸很干净, 身上还有淡淡的花香味儿。   裴渡、裴渡他不是死在狱里了吗?   她上前来,捏了捏他的脸, 一路摸到了他的锁骨, 停了下来。   裴渡皱了皱眉, 容宛手法很轻, 他被摸得有些痒,还是任由她摸着。   容宛傻乎乎地问:“你是鬼吗?”   裴渡淡声说:“不是。”   “你骗我。你、你早就死了,死在了大理寺狱里,”容宛勾住了他的脖颈,埋到他颈窝里,像是想享受最后的温存, “你别走好不好?要走你带我走。”   裴渡叹了一口气。   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 强迫她抬起头来, 对上了她的一双水汪汪的眸。   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他直截了当吻了上去, 却不敢吻得深了。   他的唇是冰凉的, 而容宛的是温热的。容宛的温度渗入他的唇瓣, 他轻轻在她的娇唇上咬了一口。   不疼, 反而有些麻。   容宛睁大了眼,任由他吻着。   但触觉是这样真实,吻她的的的确确是裴渡,是那个人。   很熟悉的气息,很熟悉的人,还有很熟悉的吻。   真的是他。   见她没有反抗,裴渡又肆意地吻得深了些,扣住了她的头。   容宛木木地任由他摆弄,等他亲完了,自己已经是满脸通红,耳垂也红得像是能滴出血。   裴渡松开她,又笑吟吟地将她一揽:“这下信了吗?我不是鬼。”   容宛满脸通红,整个人木木的,语无伦次地说:“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裴渡挑了挑眉:“你觉得我会死?我命大着呢。”   容宛一听到这句话,眼泪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尽数蹭到他的衣服上。   她不敢哭得太大声怕惊扰了他人,只埋在他的颈窝呜咽着,像是把这些天的委屈都哭了出来。   似乎在他面前自己又成了那个傻乎乎的小姑娘。   裴渡沉默着,不知道她这些天到底经历了什么。   还有那句,要走你带我一起走。   她不会打算跟着自己一块儿死罢?!   他轻轻顺着她的脊背摸了摸,又轻轻地拍着,像是在慢慢地、哄她睡觉。   容宛抬起头,一双含雾的杏眸看着她:“那你为什么又活了?”   “我一直都没有死,”裴渡耐心地放开她,和她解释,“你可还记得那个假裴渡?”   容宛想了想,点了点头。   “新上任的督主把他和我掉了包,”裴渡道,“让他替我死了。”   容宛睁大了眼。   原来是这样。   他回来了,是真的回来了。容宛指尖不住颤抖着,不知道是冷还是惊,还是喜。   裴渡弯下腰来,又捡起了那块灵牌,看见上面的字,缓缓地念出声来:“亡夫裴渡之灵位”。   容宛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窘得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裴渡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手微微一用力,将那灵牌折成两段,随手一丢。   容宛怔怔地看着他,手中还拿着沉甸甸的卷宗,却不觉得重了,只觉得开心。   裴渡还在啊。   像是做梦一样。   裴渡上前一步,低低地笑了笑:“‘亡夫裴渡之灵位’?”   容宛尴尬得不得了,她干咳一声,解释道:“这个……我以为你死了,就想和你的灵牌一起拜堂。”   这话一说出来,更奇怪了。   裴渡“哦”了一声,将那灵牌捡起来,又折成四片,上前一步笑吟吟地看着她。   “灵牌都被我折了,还迷糊着呢?”   容宛真的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裴渡低声说:“那句话,你还没有说完。”   那句话。   我喜欢你。   容宛亦是上前一步,两人的红衣被风一吹动,像是翻滚的红浪,艳丽无比。   裴渡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看着她,不穿蟒袍的他穿上红衣,竟然是那般好看。   容宛想,比她还好看。   容宛紧紧抱着卷册,脸上还有没有褪去的泪痕。她低声说:“你过来。”   裴渡又离她近了一分。二人贴在一块儿,他高挑的身影盖住自己娇小的,容宛憋了一口气,在他耳边说:“披裴渡,你听清楚了,我喜欢你。”   裴渡撇了撇嘴:“我没听清。”   容宛一张脸憋得通红,又说:“我喜欢你。”   裴渡又故意道:“再说一遍。”   容宛本来捏捏他这张欠揍的脸,但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想在狱中他受了那么多苦,又心疼起来,只好朝他笑笑。   裴渡知道她有话要说。   她将卷宗又抱紧了,说:“这是我给你弄到的卷宗,可以平反冤案。再过几个小时陛下就会起来,我就入宫求见他,把冤案平反了。”   裴渡沉默地看着她。   他沉声问:“你是怎么弄到的?”   这话还没说完,远处就传来了脚步声——   裴渡紧紧抱住容宛,往一旁的废墙里一滚,滚到了杂草后。裴渡整个人压在容宛身上,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脖颈间,她不禁有些僵硬。   他嗓音低沉:“别动。”   容宛点了点头,心跳加快,有些怕被抓到。   那灯笼还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好在灭了。   一片黑黝黝里,谁也看不见他们。那脚步声渐渐远去,她发现,好像有个东西在抵着她。   容宛睁大了眼。   裴渡依旧伏在自己身上,没有丝毫起开的意思。   他哑声说:“娇娇,圆房吧。”   容宛颤抖地问:“就在这里?”   这、这不好罢……她还那么冷。   裴渡“嗯”了一声,容宛低低地说:“我冷。”   裴渡:“……”   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她扑在他怀里,被他扶起来。裴渡拍了拍她身上的泥污,低声说:“先回我住处。”   容宛的脸红得像是烧透了。外边的披风方才一滚,已经被泥污沾染得不像样子。裴渡身上也没有御寒的衣物,皱了皱眉:“回去沐浴罢。”   裴渡蒙了面,道:“有些事情回去再说,这里不便说。”   容宛点了点头,和他走在路上。二人快速行着,路上都是积水,雪也没下了,寒意袭来,容宛不禁打了个哆嗦。   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巷子,京城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晚上没人在巷子里,那屋子也老了,摇摇欲坠,似乎要塌。   容宛听过,那是小叫花子和没钱人家住的地方,在京城一隅。   有光亮的地方,就有黑暗。   “在京城住的很多都是权贵,见过我,”裴渡解释道,“只好安置在这个地方,只敢在晚上出去。”   容宛沉默。   “委屈你了,”她低声说,“你金枝玉叶,怎么能住这种地方?怎么能待这种地方?怎么能吃这么多苦头?”   裴渡笑了笑,淡声道:“什么金枝玉叶,糙人一个。进去罢。”   门“吱呀”一声响了,里头布置得倒是干净,就是简陋了些,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里头还有一个洗澡的木桶。   栓上门,裴渡靠在了椅子上,挑眉问她:“你是怎么弄到这案卷的?”   容宛有些心虚,眼神游离,半晌又聚焦起来。   她低声道:“我去要挟了燕王……”   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说了一遍,不敢去看裴渡的眼睛。   屋子里也很冷,她脱下了披风,打了一个寒噤。   她颤颤巍巍地抬眸,发现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黑沉得可怕。而这屋子因为他的寒气,变得更冷了些。风呜咽着敲打着窗户,却灌不进来,像是鬼在哭嚎。   他走上前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所以,你决定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所以,你要牺牲自己救我出来,为我平反冤案?”   他一步步走近,咄咄逼人,说得话一句比一句冷:“所以你的那句话,就是想和我一起死?你不要命了?”   他摇了摇她的脑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很想倒一下你脑子里的水。”   容宛不敢说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绞着双手,紧紧地咬住了唇。   “可是、可是……”   她哽咽着说:“可是你死了,我活着干什么呢?燕王不喜欢我,将军府不是我的家,我只有你了。”   裴渡呢?   深陷困境,也只有自己曾经施舍过的下属肯拉自己一把。自己倒台,所有人都像墙头草一般,倒向了别的势力。拼死救他出来的,只有容宛一个人了。   看似权倾朝野那么多人巴结他,实则没几个会帮他的。   如果不是现在情况变成这样,他现在特别想狠狠收拾她。   还特别特别想,倒一倒她脑子里的水。   罢了,至少现在,他们都活着。   “明天,我们去面圣罢,”容宛叹了一声,“帮你平反冤案。”   裴渡抬眼看她:“那你呢?贵妃倒台,就会和燕王拼个鱼死网破。你是燕王的女儿,就算有功,也会受到波及的。陛下讨厌一个人,就会讨厌他家里所有的人,认为他们都是坏坯子。”   坏坯子。   容宛低声道:“既然如此,就策划反了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5 21:04:26~2022-05-26 20:35: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 3个;今天你吃饭了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路人张三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五十、沐浴   容宛低声道:“既然如此, 就反了罢。”   走投无路,正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又怎么反呢?先把冤案平反再说。   她弯了弯唇:“先把你的冤案平反再说。等你恢复你的掌印太监身份, 谋反也不迟。”   还没等裴渡发话,容宛又凝声道:“我给燕王下的毒,无解。若是不平反冤案,贵妃不把燕王的事情抖出来, 那我会以一个弑父的罪名被抓出来。若是燕王本来就要死, 陛下可能也不会抓我。”   窗外又下了雪, 纷纷扬扬。窗没关紧, 有的雪漏进屋里,容宛忙去关窗。   她关得很慢, 那雪落在她手上, 激起一阵凉意。   她不看去看裴渡的眼神, 亦是不敢去面对他。   裴渡沉默。半晌, 他开口:“无论怎样,你都会被抓。这就是你想出的好主意。”   他的声音一寸寸变冷,容宛知道他是生气了。   “可是我不这样做,你会死的,”容宛上前一步,一双泛红的眼看着他, “你知道吗, 你会死啊。”   裴渡看着她通红的眼, 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死了就死了, 容宛还活着不就行了吗?   裴渡不想和她理论, 把她横抱起来。   屋子里有一个很旧的大柜子, 柜子后面有一个同样很旧的浴桶。   “先洗了睡觉, 明日再说,”裴渡淡声道,“屋子里冷,洗个澡暖暖身子。”   容宛神色怪异地瞥了他一眼。   “方才在草丛里的时候,你还要和我圆房,”她慢吞吞地说,“也没照顾到我冷不冷。”   裴渡:“……”   他把容宛放下来,往里头放热水。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他委委屈屈地低声道,“一时鬼迷心窍了。”   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容宛想:该委屈的不是她自己吗?   容宛又瞥了他一眼,脱了件外衣:“你下次再敢这样,我就……”   “我就……”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嘻嘻道:“裴渡,伺候我沐浴罢。”   在放水的裴渡顿了顿,像是听岔了一般。   他僵硬地转过头去:“你说什么?”   他一转头,发现容宛上半身已经只剩下肚兜,露出胜雪的手臂。   身子也是窈窕有致的。   裴渡瞳仁缩了缩,又转过头去,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你自己洗。”   她笑眯眯地道:“刚刚不是胆大吗?怎么现在这样娇羞了?连伺候我沐浴也不敢。裴娇娇,你不行啊。”   裴渡哼了一声:“你的胆子倒是大。”   她撇嘴:“你不行。”   裴渡帮她把衣裳叠好,还是没有转头去看她。   容宛讨了个没趣,凑过去在他耳边道:“裴娇娇,你、不、行!”   裴渡的喉结滚动了动。   “……”   他淡淡地看了她身上的肚兜,又淡淡地移回目光。   他慢条斯理地将衣裳叠得整整齐齐,将她肚兜解开,把她抱进了浴桶。   水倒是温热,这回轮到容宛害羞了。   她将脖子以下的身子埋进浴桶里,那浴桶太小了,她只好弯起腿来,坐在浴桶里任由他摆弄。   裴渡看着她羞得不行的模样,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上泼水,用胰子给她全身上下都抹了一遍,又仔仔细细地搓了。   他伺候得仔细,倒是容宛,紧张得发抖,耳垂红得发烫,一张小脸像水蜜桃一般红。   裴渡问:“力度怎么样?”   他力度轻柔,容宛怎么会感觉不舒服?倒是羞。   她又想,都是夫妻了,就洗个澡,羞什么?   裴渡低低地笑了。   “是你要我伺候你沐浴的,”他存心故意道,“怎的这时候又羞起来了?”   容宛低声道:“我没有。”   裴渡继续伺候她沐浴。时候太晚头发干得慢,她不打算洗头发,头发扎起来,被他盘成一个圆圆的发髻:“裴渡。”   裴渡抬了抬眼皮:“怎么了?我不行?”   她低声说:“没什么。”   裴渡幽幽地说:“平反冤案之后,我定会救你出来。到时候,你千万别胡来。”   容宛乖巧地点了点头。   山雨欲来,谁都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变数,还能不能活到明天。   不如,一起沉沦吧。   明天可能就不能舒坦了。   沐浴完,裴渡擦干她身上的水,给她一件件穿衣服。   “不必了,”容宛笑着说,“上榻罢。”   裴渡明白了她的意思,唇角不可遏止地弯了弯。   “好啊。”   —   裴渡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反倒是容宛觉得疲累了,躺在他身侧,盖了被子。   裴渡低声说:“睡罢。”   “裴娇娇,”容宛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道,“你好行啊。”   “我是那么腌臜的人,”裴渡突然说,“怎么配你啊。”   她是京城人人都想娶的贵女,是一朵洁白无瑕的花。却被他拉下了神坛。   他怎么配的?   江弦曾经问他,他配吗?   配喜欢她吗?配占有她吗?   他一想到这里,看见她脖颈的红,心里又难受起来。   “你在想什么?我也想倒倒你脑子里的水,”容宛白了他一眼,“还有一个时辰就该起来了。”   裴渡却低声说:“我手上沾了那么多血,我踏着尸山血海上位,我又怎么能配得上你?”   半晌,在一片黑暗中,她笑:“不配吗?你看我们多配啊。”   她低声在他耳边说,颇有蛊惑的意味:“我们一起沉沦吧。去踏碎这个荒诞的王朝,去走上那权力的巅峰。”   “扶持新帝,一手遮天,”她说,“既然骂名无数,我就和你背负这千古骂名。”   他要成为史上,第一个谋反的太监。   “好,”他颤着嗓子说。   “这条路,是我选的,”她说,“我不后悔。我嫁给你,不后悔。”   天渐渐亮了。   而那雪,也停了下来。   —   皇帝又在发脾气。   折子在他不想批阅的时候,总会丢给司礼监掌印太监裴渡。   好在裴渡也不会胡来,一个个认真批了。   新掌印还没有上位,这位子空着,他也是时候选一个新的掌印太监了。   选谁呢?   御前的齐公公晓得,皇帝发了这么久的怒火,一是舍不得裴渡,二是又因为元皇后的事情恨裴渡。   又爱又恨,真不知道怎么办。   而这个时候偏偏裴渡死了。   那雪又纷纷扬扬地开始下了起来,压弯了花枝。   —   此时,东宫。   太师、太傅、太保三人都聚在东宫。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在朝中不站队、成中立态度的大臣。   屋子里坐着一个生得极为俊逸的青年。那青年正是太子。   太子裹着大氅,坐在主位上道:“诸位坐。”   几人纷纷坐下。   那太师问:“太子殿下,不知你召老臣来,所为何事?”   太师明白,太子虽然没有什么贤能,但是心机可见一斑,一心只想当皇帝。   若是他当了皇帝,恐怕天下也长久不了。   太师、太傅、太保三人虽然现在权势弱了,但还是有权势的。   朝中的其他中立大臣,也是有一定的权势。其中,还有兵部的王大人,和旗手、金吾、羽林卫的指挥使等。   太子浅笑,示意他坐下去。   “父皇重用宦官,”他凝声说,“在他手上,大齐要亡了。天下苦裴渡久矣,现在他一死,就给我们趁虚而入的机会。诸位,你们是否都胸怀天下?”   众人都点头。   太师面色怪异地看着他。   太子这一招,实在是有些心急了。但是如今的局势,不让太子当皇帝,还能是谁呢?   太师叹了口气。   他说:“诸位,今日若是你们与本宫结为一党,今后登基,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太子明白,现在为自己铺路,未免太急了些。但他迟迟不登基,恐怕事情还会发生其他的变化。若是父皇让三弟登基呢?贵妃如此受宠……   “既然如此,”太保道,“就立《告天下诏书》,痛斥陛下的昏庸无道,并且偷偷在民间流传。”   太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又道:“诸位,我将会拉拢父皇身边的太监齐公公。他离父皇近,又有些功夫在身上,杀了父皇绰绰有余。”   太傅想想,似乎也行得通,便点了点头。   众人散去,都答应和太子结为一党。   虽然他是稚嫩了些,但在裴渡死后,拥护他称帝是最好的选择。   —   皇宫。   皇帝正按着太阳穴,他已经很多日没有去过后宫了。   甚至是贵妃那里。他只觉得心上烦闷,甚至在夜里随意宠幸了好几个宫女,也不知道摔坏了多少个玉器。   他已经很多天没有批折子了,折子堆成高高的一座山,他理也不理。   裴渡怎么就这样了呢?他身世是什么不好,偏偏出生在沈家!   沈度。   他又按了按太阳穴,唤了一声:“齐盛!”   齐公公匆匆地进来,恭恭敬敬问道:“陛下怎么了?”   皇帝头疼欲裂:“……没什么。你出去罢。”   御书房内很暖和,他却觉得冷,非常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齐公公又匆匆进门,像是见了鬼一般惊恐万状地道:“陛下,燕王之女容姑娘求见,说是找到了案卷,要平反冤案。她身边的、身边的是……”   皇帝瞳仁缩了缩:“是谁?”   齐公公颤着嗓子:“是裴渡。”   作者有话说:   审核你好,这只是普通的洗澡,没有别的东西哦,谢谢啦。   这几天有点卡,明天恢复日六吧感谢在2022-05-26 20:35:23~2022-05-27 22:3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路人张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五十一、造反啊   “呲啦”一声, 茶碗掉在地上,碎了。   “裴渡?”皇帝惊愕地道,“他、他不是死了吗?你是不是在骗朕?”   齐公公不敢说话:“这……但外头的的确是他, 和裴渡长得一模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裴渡怎么又回来了?   皇帝慌忙站起来,用手撑着桌案:“快、快让他们进来!”   外头雪厚,照得屋子透亮。   二人进门便拜。皇帝直愣愣地看着裴渡,眸光中尽是不可置信。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眼前的男子敛了眸, 抬起头来, 露出那一张熟悉无比而又惊艳绝伦的脸。   竟然比女子还要瑰丽。   很熟悉, 这是曾经的司礼监掌印裴渡。   皇帝平定下自己的心情, 佯装镇定道:“平身罢。裴渡,你说说, 这怎么回事?你不是死在狱里了吗?”   容宛抢先一步:“陛下恕罪。臣女这次来, 是来为他平反冤案的。”   皇帝皱了皱眉。   他疑惑地问:“平反冤案?”   容宛将一叠册本递给他, 凝声说:“这是大理寺当年查出来的结果, 却被大理寺卿随便找了个替罪羊压了下去。这次,臣女是要将真相公之于众,让冤案平反。”   皇帝接过册本,一字一句,都写的很清楚,证据也确凿, 当时证人的口供和笔录也在。   他翻到最后, 瞳仁缩了缩。   他惊声道:“害死元皇后的人, 是贵妃?不可能……这不可能!”   容宛很镇定:“事情的始作俑者的确是贵妃娘娘。陛下若是不信, 可以再好好查一遍。”   皇帝不可置信地看着册本。   贵妃因为妒忌杀了元皇后, 是很正常不过的事情, 逻辑也说得通。   他想了想, 自己对贵妃的感情,也只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   她和元皇后很像。那时候他与元皇后吵架,便宠幸了贵妃。   如果是贵妃杀了元皇后,他会不留情面地赐她三尺白绫。   皇帝沉默了片刻,还是压住了情绪,道:“叫东厂查罢。若是查得好,给督主赏。把贵妃叫出来,朕要好好问问她。”   平复了心情,皇帝又转向裴渡:“还有,你怎么没死?”   既然当初害死元皇后的大约不是沈家,是贵妃,那裴渡便不是罪臣之后了。   还是那个在他身边恭恭敬敬替他办事的掌印太监。   裴渡不紧不慢地接话:“成远侯想让罪臣死,去狱里给罪臣饭里下毒。”   皇帝怒道:“成远侯?江弦?他怎么敢?”   平息了怒火,他正要再问,却听齐公公报道:“陛下,贵妃娘娘到了。”   贵妃一路走过来的时候,又惊又吓,害怕得浑身发抖。问齐公公怎么回事,他也不答,只让她快些过去。   贵妃一踏过门槛,就往前绊了一跤,险些摔倒。皇帝没理她,也不去扶。贵妃狼狈站起身来,娇声问:“陛下,臣妾来迟了。”   皇帝把册本丢在她手里,贵妃睁大眼看着,不明所以:“陛下,这是……”   皇帝冷笑一声:“你自己看。”   殿中一片沉寂。   贵妃颤抖着看着,每翻一页,身子就抖得越厉害。她最后都拿不住案卷,跳过各种证据跳到最后,她“扑通”一声跪下来:“陛下,臣妾真的没有做这种事情啊!”   但是证据确凿,又是大理寺所查,甚至还有大理寺卿亲手笔迹,凶手大抵就是她了。   皇帝平复了心情,问容宛:“这案卷你在哪里拿出来的?”   容宛道:“家父给我的。”   皇帝觉得这事情越来越蹊跷了:“那燕王呢?裴渡为什么又没死?”   裴渡沉默。   容宛也沉默。   二人对视片刻,容宛将事情说了出来:“臣女要挟了燕王,要求燕王将案本交出来。”   裴渡把真假掌印的事情告诉了他,皇帝瞪圆了眼。   他又道:“有人将罪臣与他掉包了。”   荒唐,太荒唐了!   皇帝也没问是这么掉包的,只疲倦地按了按太阳穴,又睨了坐在地上呜咽着的贵妃一眼。   一想到凶手估计是她,他一时间觉得这个女人可恶非常。   贵妃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她秀丽的脸上尽是泪痕,抱住了皇帝的腿:“陛下,陛下真的不是臣妾啊……”   皇帝不想看见她。   他嫌恶地一脚踹倒她:“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有数!”   贵妃被踹倒在地,疼得浑身发颤。她哭得梨花带雨,而皇帝却没有一丝心疼之情。   她心想自己如果死了,事态会不会好些?死无对证,能不能保住这个儿子?   她低低地呜咽着,倏然间一头往一旁的柱子撞上去——   头还没撞到柱子上,自己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所抓住。   裴渡的手很冷,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身子骨不好。   他朝她森然一笑:“娘娘,这个时候死了,不就坐实了您的罪名么?”   贵妃空洞的眼望着前方,已经哭不出任何声音来了。   在裴渡下狱的时候,她多开心啊。   而此时,高高在上睥睨自己的是裴渡,而不是她。   她看向一旁神色冷漠的容宛,哭道:“容姑娘、容姑娘救我啊!我求求你了,我……”   容宛冷眼瞧她。   她启唇:“臣女不敢,娘娘还是配合东厂查罢。”   贵妃的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东厂……东厂……   在厂狱里,这么恐怖的地方,她会被折磨至死的啊!   皇帝将桌上的东西全扫在地上,墨流了满地。他怒道:“查,给我查!叫人好好盯着贵妃,务必让她说出东西来,别让她死了!”   贵妃嚎叫着被拖了下去。   “陛下……陛下!陛下真的不是臣妾啊!”   裴渡用帕子仔细地擦着手,方才碰到了贵妃,他觉得脏。   脏的很。   容宛冷眼瞧着这一幕,心上涌上了一阵痛快。   太舒服了,太痛快了。   皇帝怒完,看向身边神情淡漠的裴渡。   他其实长得和太子有些相似,只不过他长相阴柔,而太子的英气。   那天在新一批小太监入宫的时候,他偷偷的吩咐了,没让他受宫刑。   他想看看他在深宫中能沉浮得怎么样。   让他惊奇的是,他踏着尸山血海往上爬,一路爬到了掌印太监的位置,深得朕心。   皇帝已经把他当成了儿子。有人说自己昏庸无道,他让裴渡堵住他们的嘴;自己想偏宠贵妃不理政事,他让他批;有案子了,他要他查。   至于他干了什么龌龊事情,在朝廷又是怎样翻云覆雨,他也一律不管。   现在他不再是罪臣之后,待事情查明之后,就把官职交还给他罢。   还有他身边这个少女,若是他喜欢,就让他们在一起。   “裴渡,你现在暂住提督府,等案子真相大白,朕便恢复你的官职,将北疆兵权交于你,以后也不必自称罪臣了,”皇帝按了按眉心,“再过几日,给朕选妃罢。”   裴渡敛眸,鸦睫颤了颤:“臣遵旨。”   皇帝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容宛,你若是给我假案卷,可是要砍头的。”   容宛微微一笑:“陛下不必担心,是真是假,让家父也来便是了。”   皇帝想了想又道:“把燕王也叫到厂狱里,看他这个大理寺卿怎么查案的。”   —   提督府的大门被打开了。封条被撕去,太监们进进出出,都纷纷给裴渡采买东西。   裴渡翻身的事情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裴渡背着手站在风里,抬眼看她。   “案子平反,燕王就要死了,”容宛说,“看看案子什么时候能查完罢。”   裴渡低低地笑:“依贵妃的脾性,用点刑,不过三个时辰就能把东西说出来。”   容宛眯着眼,和他站在风中。   提督府的东西被抄了许多,现在翻新一遍,却不是以前的那个提督府了。   裴渡又说:“你呢?贵妃一旦招供出燕王,你也要被他所牵连。我会尽力保住你,但到时候……”   她就算被尽力保住,不被没入教坊司,也当不了裴渡的妻。   除非他造反。   “我不是等你吗,”容宛笑道,“等你——”   她在他耳边咬耳朵,轻声说:“造反啊。”   裴渡笑了一声。   “好,”他说,“当时候事情平定了,我们再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罢。”   不再藏着掖着,不再和灵牌拜堂。   她是堂堂正正的、裴渡的妻。   裴渡又说:“我今日,告诉你一个秘密。”   容宛歪头看他,凑了过去。   “我在川蜀,养了五万精兵。”   —   江弦将桌案上的笔一摔。   “什么?”   他惊怒道:“裴渡、裴渡没死?那督主把他救出来了?一群废物,废物!”   黑衣人不敢说话,只低头。   自己的这个主子,似乎也没有聪明到哪里去。   江弦气得浑身发抖。容宛居然还冒着危险给他平反冤案!   她就这么喜欢这个太监?   眼前是黑衣人沉默。   “坏了,”江弦深吸一口气道,“陛下知道本侯要杀了裴渡,会……会……”   他不敢再往下想下去,跌坐在地上。   他惊声道:“弄不好,还会死!”   他连忙站起来,颤着声音说:“逃,快逃!”   他跌跌撞撞跑出门,跑到大堂的时候,却见小厮跑了过来,哭道:“侯爷,不好了,有人来抄家了!”   江弦瞳仁一缩,往后退了一步。   抄、抄家?   陛下为什么发了这么大的火?要夺了他的爵位?   “呦,”他听见那熟悉的、阴阳怪气的声音,“侯爷好兴致啊。”   作者有话说:   日六失败 第52章 五十二、江弦这颗头   江弦瞳仁缩了缩, 惊声道:“你、你没死?你怎么会没死?”   眼前笑吟吟的人,正是裴渡啊。   这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让他想抓花、想撕烂的脸!   他怎么又回来了?不可能!   裴渡笑眯眯地背着手靠在门边上, 容宛待在他身边,冷眼看他,像是在看畜生。   “托侯爷的福,”他森然一笑, “我没死, 命大着呢。”   江弦气得浑身发抖, 就连意识也变得模糊, 大脑放空,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回来了, 还带着容宛。看见容宛待在这个阉人身边, 他就觉得恶心!   为什么赢的是他, 而不是自己?凭什么?   江弦疯了一般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裴渡轻飘飘地一避,他的脚绊在门边扑了个空,摔在了地上。   生理性的泪水不住地流着,他跪坐在地上,抬头含着哭腔问:“你为什么来了?为什么带着容宛?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这个阉人又凭什么待在她身边?”   裴渡笑嘻嘻地道:“我来看热闹。呦, 不行吗?我做什么, 与你何干?”   江弦干裂的嘴唇不住地翕动, 他说:“你赢了。彻底赢了。”   裴渡没正眼瞧他, 只冷冷地睨了一眼:“你一开始就是输的。”   倏然间, 太监尖声尖气的声音响起:“成远侯江弦接旨——”   裴渡抱着臂靠在门边, 挑了挑眉:“侯爷还不去?”   江弦面色灰败, 看了一眼容宛,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江弦跪在地上,听那太监摇头晃脑,不知道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隐约知道那几个没用的狱卒招了出来,皇帝大怒,说要夺了他的爵,夺了他的户部尚书之位,三日后收拾东西流放江南。   流放江南……   他是皇亲国戚,流放江南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叩首,哑声道:“臣,接旨。”   眼瞧着家里的东西被搬空,江弦怔怔地看着,仿佛没了意识。   容宛要扭头走的时候,他倏然连滚带爬地扑过来,一把扑到地上,放声大哭:“宛儿,宛儿你看看我好不好……”   你看看我啊。   容宛没有回头,连一个眼神也不给他赏。   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和裴渡的在一起。他高大的身形盖住她娇小的,二人似乎很配。   江弦只觉得悲哀。   到头来,他一无所有。   裴渡赢了,抢走了他心爱的人。   —   皇帝高坐在御书房,容宛和裴渡坐在一旁,殿内一片沉寂。   熏香袅袅地燃着,外头的齐公公来报:“陛下,燕王和东厂督主到了,贵妃娘娘招了,说是她做的。”   皇帝疲倦地按了按太阳穴:“让他们进来。还有,把贵妃也带上来。”   燕王走进了门,他小腹绞痛,面色苍白,像是疼极了。   他无助地看向容宛,求她快些给自己解药。   没有解药,他真的熬不住。   容宛的目光和他的撞在一起,她慢悠悠地移开目光,示意解药会给他。   燕王这才松了口气,小腹太疼,他脸色又白了几分。   容宛唇角勾起一丝戏谑的笑容。   燕王与督主拜了,皇帝看向督主,道:“你先平身。”   督主平身,只有燕王还在跪着,不敢说话。   燕王是开国功臣,但他如今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实在是让皇帝忍不住火冒三丈。   他怒道:“瞧瞧你破的好案子!”   燕王跪在地上,跪得膝盖发疼,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战战兢兢地叩首:“臣知罪。”   皇帝又怒道:“元皇后,是朕最爱的女人。你这样做,把元皇后置于何地,把朕置于何地?!”   外头下了雨,一个女人哭嚎的声音传来,皇帝不禁皱了皱眉。   那是贵妃的哭声。   他冷声说:“叫她进来。”   贵妃一身湿淋淋的,衣服被打得不成样子。她跪在地上,不住地哭嚎:“陛下饶了臣妾罢,饶了臣妾罢!”   皇帝瞧着她狼狈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如今到了这步田地,还想让他饶恕她?   他冷冷地问:“你如今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说,我说,”贵妃磕了几个响头,哭道:“臣妾要告发燕世子在西南养兵!”   此话一出,皇帝缩了缩瞳仁,就连外头守着的太监也眼皮一跳,忙动了动耳朵想听清楚里头在说什么。   他惊声说:“在西南养兵?你可有证据?”   “他、他府里定有来往的书信,他早就想谋反了,”贵妃哭着说,“若是不信,可以搜府!”   “搜!给朕搜!”皇帝气得火冒三丈,“若是真搜到了,满门抄斩!”   一听到“满门抄斩”四个字,容宛和裴渡互相对视了一眼。   她看见裴渡的眸中闪过一丝慌乱。   她也是燕王府里的人。   既然已经滴血认亲,她与燕王就是父女关系,怎么也改不了。   若是要斩了容宛……   燕王没想到事态会这样严重。本以为只是夺了官职爵位便是了,仗着自己是开国功臣还能饶自己一命,估计是个流放,没想到是满门抄斩。   他脸色苍白,连连磕头:“陛下求求您饶了臣一命罢,臣再也不敢了!”   “你都要谋反,”皇帝冷笑一声,“还要朕留你一命?这么着急就承认了?”   燕王知道自己挣扎已经是无用功,他枯槁地瘫软在地上。   他不敢相信,容宛这样把他拉下水,就不怕自己也受到牵连吗?   好好的当三皇子侧妃、当燕王的女儿比这样好的多!不过是一个太监,值得她这样?   燕王干裂的唇翕动着,狠狠剜了容宛一眼。   容宛在乎吗?她不在乎。   他磕磕巴巴地说:“臣……臣……”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等罢,”皇帝狠狠地剜了燕王一眼,脸上尽是疲倦。   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实在是让他糟心。   屋子里一片沉寂。   燕王几近承认了自己谋反,贵妃又是杀了元皇后的凶手。   这么多糟心的事情堆积在一起,皇帝头疼得厉害。   齐公公又匆忙走进来拜:“陛下不好了,北疆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有人泄露了兵器图纸给尤国,那尤国、尤国进犯了!”   皇帝往后退一步,惊声道:“什么?谁泄露的兵器图纸?把折子呈上来!”   看完折子,皇帝怒得浑身颤抖:“好你个唐大人和江侯爷,居然和将军府狼狈为奸,两个压前朝,一个私通尤国。把江弦和那兵部的唐渊抓起来,关押厂狱,择日砍头!”   裴渡在前世就知道,是这些人干的这一出好事。但证据不确凿,江弦人又是皇亲国戚救了皇帝,深得皇帝信任。前世他贸然抓了江弦,导致自己被斗死。   不是尤国人杀了他,而是皇帝的人。前世的皇帝不信他了,忌惮他了,便让他死在了回京城的路上。   “调兵去北疆,”皇帝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务必要击退尤国。”   尤国这点兵力打到京城不太可能,但还是不该小觑,应该早日压下去。   安排好这件事情,那边锦衣卫已经来人了,呈上龙袍和玉玺,还有文书。   那都是在燕王府里发现的。   裴渡深深吸了一口气。   容宛见他目光有些焦灼,又看向他抚慰他让他冷静下来。   皇帝将那假玉玺摔在地上,怒道:“燕王,你谋反之罪确凿,还有什么好说的?”   燕王干裂的唇翕动着,起了一层死皮。   “臣……没什么好说的。”   “既然没什么好说的,就关押厂狱罢,抄家,株连——九族。”皇帝挥手,“还有你,容宛。”   他恶狠狠地瞥了她一眼,容宛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众目睽睽之下,裴渡一撩衣摆,起身跪在殿内叩首:“求陛下饶容姑娘一命,容姑娘是臣最心爱之人,求陛下将容姑娘嫁予臣!”   容宛怔了。   高高在上的掌印,居然跪在殿内求皇帝饶过她。   她不可置信。   她不想看到他这卑微的一幕。   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她也一撩裙摆跪下,叩首道:“罪女求陛下饶过一命!”   皇帝气得捂住心口往后退了一步:“你们,你们真是好啊……”   裴渡依旧跪在冰凉的地板上,膝盖生疼,却没有起身:“臣知罪,求陛下饶恕容姑娘一命!”   皇帝怒道:“裴渡,你说什么?”   容宛和他跪在一起,泪水滚滚而落,划过脸侧。她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却怎么也压不住。   既然如此,不反不行了。   她想剜一眼那可恶的皇帝,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裴渡提高了声量,依旧倔得很:“臣求陛下饶恕容姑娘,将她嫁予臣!”   皇帝虽然气得不行,但看见他这么倔的模样,心想这容宛估计也是对他极为重要之人。   就像元皇后与他一样。   他沉默片刻,还是不打算拆散这对鸳鸯。   “好,”他说,“我可以饶她一命。但她以后贬为奴籍,只能做你的一个丫鬟。你可愿意?”   她抢先一步回答:“我愿意。”   反正今后是要造反的,成不成为丫鬟也无所谓。只要能和裴渡在一起,那便好了。   裴渡惊愕地看着她。   他官职还没有恢复。若是再让裴渡说下去,只会让皇帝对他的印象大减。   “朕,今日恢复你司礼监掌印太监和东厂督主的身份,”皇帝顿了顿,又说,“赐提督府。”   裴渡的声音很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臣,接旨。”   现在容宛的命是保下了,下一步,就是策划谋反了。   还有江弦的那颗头……   行刑那日,他要亲眼看着它落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8 21:33:43~2022-05-29 21:4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你吃饭了吗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enne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五十三、斩首江弦   茶馆酒肆里, 人人都在谈论近几日京城发生的这几起大事。   “裴渡又活啦!说是之前临时上任的厂督把他救出来的,”一个说书人一摇折扇滔滔不绝道,“厂督调去了御马监当掌印, 而裴渡又当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督主。陛下恢复了他的官职,还把兵权交给了他。你说有个真假裴渡,可真是奇怪!太奇怪了!”   一个汉子闻言醉醺醺道:“他居然还没死!”   茶馆里的人都竖起耳朵听那说书人的话,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   那说书人又开始讲起来:“传闻啊, 是容宛让冤案平反, 最后搞得自己只能做提督府的一个丫鬟。你说为了一个太监, 值得吗?嫁给三皇子飞上枝头不好吗?偏要去喜欢一个太监!哦呦, 还要说那三皇子,贬为庶民, 流放边疆, 好一个惨字了得。”   “裴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还记得他起初当上司礼监掌印那回吗?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了数十名大臣, 凌迟处死。听说啊,那几个大臣就是十年前元皇后案的推波助澜者。”   “报复心倒是强……”   又是一片“啧啧啧”的声音。   说书人讲得更起劲了:“今日啊,是燕王一家、还有贵妃、江弦斩首的日子,午门行刑。”   有人劝道:“你这坏话别说得太多了,东厂的人哪里都有。”   说书人一拍折扇,嘟囔着说:“上回我们说裴太监的坏话, 他也没有管。反倒是说容宛坏话的, 都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被抓起来了。”   众人望着他, 欲言又止。   一片沉寂中, 茶馆里一个青衣男子低低地笑了一声, 将扇子一阖。   在他身边的也是一个身着青碧衣裳的姑娘, 桌上有一壶茶水。那姑娘低头倒了一杯茶水喝了, 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说书人觉得奇怪,眯起眼去看那青衣男子。   男子生得阴柔,一张脸美得惊心动魄,唇角还噙着淡淡的笑意。   好像不对劲。   那青衣男子慢悠悠地走到说书人面前,笑眯眯地问:“还有什么?本督还想听听。”   说书人怔了怔,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这不会——   这不会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司礼监掌印裴渡罢?   说书人冷汗连连,没等他开口求饶,裴渡冷冷道:“你下次再敢说,本督割了你的舌头。”   说书人往后退了一步,连连磕头:“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掌印饶过一命罢!”   裴渡也不是什么人都随便杀的,毕竟容宛在这里,当着她的面胡乱发作也不好。   容宛依旧在低头喝茶,看也不看那说书人一眼。裴渡笑吟吟道:“还敢吗?”   他笑得很假,让人毛骨悚然。   说书人吓得像只鹌鹑:“不敢、不敢了。”   裴渡在众目睽睽之下敲了敲桌角,容宛站起身来,露出一张清丽无双的脸。   这传闻中的容宛,居然这般好看。   她笑了笑:“掌印,去观刑吗?”   裴渡说得慢慢悠悠:“这一定是要去的。走罢,去刑场。”   天气不错,出了太阳,积雪融化,有些冷。   刑场上,不少人围着看观刑,个个都在窃窃私语。   今日斩首的有燕王一家、成远侯一家、还有贵妃一家。   众人都围着,容宛拉着裴渡,好不容易挤到了前边去,裴渡给他买的糖人也差点没被挤掉。   先斩燕王。   燕王神色灰败地被押着,一句话也没说。刽子手手起刀落,燕王倏然道:“等等。”   刽子手怔了怔,有些不耐:“你临死之前还要说什么?”   燕王的小腹疼得实在是受不住了,他哑着嗓子,目光放在一旁的容宛身上。   他干裂的唇翕动着,最终还是说:“容宛!”   场面霎时间沸腾起来。   ——“容宛?那个容宛也在这里观刑?”   ——“这么多人,她在哪儿呢?”   裴渡皱了皱眉,低声道:“别说话。”   容宛点了点头,只听燕王长叹一声,凄声道:“你给我的毒,是无解毒吧。你骗了我。”   众人都摸不清头脑。   容宛勾起讥讽的冷笑,是又如何?   怎么样,他都败在了自己手下。   刽子手踢了他一脚,不耐地骂:“说完了没?说完了就行刑罢。”   容宛的眼睛被一只冰凉的手所蒙住了。那手很凉,蒙住她的时候,却很轻柔。   他说:“别看。”   他的手太凉了,容宛有些颤抖。   可惜了这些家眷,也跟着一起受牵连。刑场哭喊声、惨叫声此起彼伏,成了一个血涂地狱。   第二个斩的是贵妃。   贵妃哭嚎着被押进刑场,喊着要见陛下。众人看见她这副模样,不禁都皱起眉头。   ——“哭声可真大。”   ——“这会儿还想面见陛下?瞧着陛下会理她吗?”   她哭着喊:“陛下、陛下求您看看臣妾啊——”   哭声戛然而止,手起刀落,她的头颅滚落在地上,裴渡冷眼瞧着,看见那血溅在白练上。   又下雪了。   容宛什么也看不见,被蒙着眼,只问:“吓人吗?”   “可吓人了,”他低低地笑了,“所以叫你不要看。”   容宛嘟囔道:“我现在不怕了。”   他依旧蒙住她的眼睛,没有放手的意思:“不好看,不怕也别看。”   容宛顿了顿,还是说:“好。”   第三个,终于斩成远侯一家,还有唐家。   裴渡松开了冰凉的手,将糖人递给她。   容宛接过糖人,怔了怔。   她抬头看他:“怎么又不遮我眼睛了?”   裴渡淡声说:“砍头的时候再遮,江弦肯定有话要说,不如看看他是怎么挣扎的。”   容宛勾了勾唇,看见江弦被押入刑场,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很奇怪。   她以为他会吵,会闹,会发疯,但他此时却只是默默地流泪。   容宛沉默地看着江弦,裴渡也沉默。   “奇怪,”她说,“江弦有些反常。”   江弦双目无神,又环顾四周,看见了容宛,瞳仁缩了缩。   他不住地挣扎着,恨不得跑到她面前去,高声叫出来:“宛儿!”   他这么一叫,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容宛吓了一跳,手中的糖人差点没掉下去。裴渡给她拿稳,冷眼瞧着江弦,似乎在瞧一只蝼蚁。   江弦浑身发着颤,他脚一软,如果不是有人押着他,他早就跪下去了。   他流下两行清泪来,高声哭着喊着:“宛儿,对不起,我是真的喜欢你!”   容宛没理他,裴渡把糖人拿稳,自己轻轻咬了一小口。   江弦嗓子都哭哑了,叫出的声音也嘶哑无比:“宛儿,之前都是我不对,我不该在大街上缠着你,不该冒犯你,不该让唐眷做小你做大。你还是喜欢着我的对不对?是不是?宛儿,你说句话啊!”   一片沉寂,观刑的都没有说话,都等着看这一出好戏。   一片窃窃私语中,容宛却没有回应他。   她接过被裴渡咬了一口的糖人,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她没说话,在江弦的目光下,裴渡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袋切好的苹果,满目温柔地一块一块喂她。   容宛笑得很灿烂,他从来没有在容宛脸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   之前容宛和他恋爱的时候,也不会露出这般放肆的、灿烂的笑容。   江弦的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   又下雪了。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如撒盐,如柳絮。屋檐上的白还没有化掉,容宛披着一件大衣,衬得她的脸愈加白嫩,女儿家的娇憨在她身上尽数呈现。   她嫁给裴太监,真的开心吗?   真的开心。   她是真的喜欢上裴渡了。   不是强迫,不是别的,是刻骨铭心的喜欢。   她不喜欢自己,去喜欢一个太监……自己就这样不堪、这样配不上她?她去喜欢那腌臜之人?   江弦的身子霎时间发冷到极致,他突然哭出了声,又如疯了一般大笑着,似乎成了个疯子,尖锐的笑声渗入众人的耳朵,众人不禁眉头一皱。   那哭笑声太渗人,众人都打了个寒颤。   刽子手也忍不住,虽然他很有看热闹的心思,此时却实在是受不住:“还等着干什么?把他押好!”   江弦瞳仁缩了缩。   裴渡淡声说:“砍头不好看,走罢。”   容宛露出一个笑靥,将他的手牵得更紧。   二人十指相扣,只听江弦在容宛身后撕心裂肺地喊着:“宛儿,宛儿你看看我啊,你看看我啊!”   他喊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喊哑自己的喉咙。   ——“宛儿,你回头看我一眼啊!”   ——“宛儿!!!”   江弦眼睁睁地看着她跟着裴渡走了,一步一步,离开了他的视线。   她走了。   雪越下越大,他头上落了雪。裴渡将她的披风裹紧,护着她一路走远。   自始至终,容宛都不曾回头。   血溅三尺,白练上都是血。   雪下得紧了,那江弦的尸体上都是白雪。被人收拾干净后,众人都见没什么好戏,都散了。   —   二人回府。   “本督还有些事情,”裴渡耐心地对她道,“就先去了。”   容宛点了点头。   她问:“什么事情?”   “这个……”他低低一笑,“不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9 21:48:18~2022-05-30 22:06: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你吃饭了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初奈iiiii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五十四、她似乎是重生的   提督府里还没有完全布置好, 许多东西都丢了。虽然是想办法把裴渡那些东西给找回来,但有些东西总归还是找不到的。   比如说,那些画册和书本, 都不知道落到哪儿去了。   容宛去了一趟燕王府,叫丫鬟把自己的东西都拿了出来。那两只小布老虎,还有那把伞,还有裴渡的一些机密文书, 也不知道是些什么。   东西搬到了东院, 容宛看着提督府里忙忙碌碌的人, 还有挂在枝头的雪, 一瞬间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提督府的那个时候。   她突然心上有些慌乱。   若是谋反不成功, 他们就会死……   但古来权宦的下场, 又有哪一个是好的呢?皇帝这次不信任他, 下次也会不信任他, 今后他又该怎么办?   她安慰自己,会好的。   她又想到裴渡那万箭穿心的场面。   阴沉的天,大雨瓢泼而下。容宛抱着他的尸身,哭得撕心裂肺。   她想对裴渡说,这是前世的事情,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胡思乱想之际, 她决定出去走走。   街上人烟熙攘, 她看去, 那三皇子的府邸被搁置了, 三皇子人也被流放到了边疆。   毕竟是皇帝的儿子, 皇帝也没忍心杀他。   一时间解决了这么多人, 容宛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   她心不在焉地走着, 倏然间一个姑娘走了过来,撞到了她的身上。容宛往后一退,自己的额头被她撞得死疼,她忍着疼睁眼,发现那人正是瑞珠。   瑞珠看见了她,睁大了眼。   她惊声道:“姑娘?”   容宛没想到是她,忙拉着她说:“瑞珠,是我。”   她在瑞珠的脸上看见了欣喜的神色。她弯了弯唇,忙拉住瑞珠的手抓着她走到了一条巷子里,见四周无人,松了一口气:“瑞珠,你近日里过得可好?那个小太监呢?现在怎么样?”   瑞珠缓缓地点了点头,容宛看见她眼眶里有泪花,像是马上就要掉下来。她哽咽着说:“小太监又回到了提督府,但我听说姑娘你……贬为奴籍了,以后只能当掌印的丫鬟。”   容宛沉默了一瞬,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瑞珠,没事儿的。”   她没打算告诉瑞珠他们要谋反的事情。   瑞珠开始断断续续地抽噎起来:“姑娘真是受苦了,我听说你冒了大险去救掌印出来,差点还没了命。孤注一掷,还好姑娘成功了,若是真是出了什么事情,瑞珠会难过一辈子的。”   瑞珠是个忠心的丫鬟,前世在她困在府里受尽憋屈的时候,只有她不离不弃。   不过她还知道,前世对她不离不弃的,还有裴渡。   容宛觉得,有掌印这样值得爱的人,有瑞珠这样不离不弃的姐妹,今生这一辈子也值了。   她笑道:“瑞珠,我没事了。今后我会慢慢想办法摆脱奴籍,咱们几个好好的过着,叫他们那些嘴碎的都嫉妒。”   瑞珠又环顾四周,有些不好意思道:“瑞珠想到提督府,想和那个小太监在一起,伺候姑娘。”   她的目光澄澈,充满着希冀。容宛顿了顿,还是叹口气说:“我现在是奴籍,若是你来伺候我,也不是个道理,若是传到陛下耳中,又会不高兴。”   瑞珠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但我还是想进提督府陪他,也能日日看见你。”   容宛想了想,还是道:“我给你开个后门,叫你进去干点轻活儿,到时机成熟了,就让掌印把你们凑一对儿。他还喜欢你吗?”   瑞珠的脸红了红。   容宛从没在她脸上看到这么娇羞的一面。   她低声说:“我……我不知道。”   容宛:“?”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和掌印还未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说我不知道。   容宛拍了拍她的肩:“慢慢来。”   瑞珠点了点头,抹了一把眼泪,又挤出一个笑容来,挽着她的胳膊道:“姑娘你听说了吗?陛下明日就选秀了。”   容宛皱了皱眉。   她问:“那掌印岂不是要安排这些事情?如今元皇后去世,贵妃死了,后宫空虚,我估计陛下会把这件事情交给掌印。”   瑞珠摸了摸下巴,点头。   掌印估计还要忙一阵子,今日等他回来,再和他说说谋反的事情,顺带把瑞珠带进府。   二人很快走到提督府门口。   太监们忙忙碌碌,提督府高悬了“裴”字灯笼,顺着风晃啊晃。   风有些冷了,容宛裹紧了衣裳。众人看见容宛,刚想喊“夫人”,却又住了嘴,道:“容姑娘,回来了啊?”   她身边的正是瑞珠姑娘,她在府里待久了,众太监也认得她,也纷纷笑眯眯地道:“瑞珠姑娘,你也回来了啊?”   瑞珠摸了摸后脑勺,笑了笑。   容宛不禁眼热,她是真的回家了。   提督府回来了,一切都好了。   甫一进东院,容宛便看见地上摆了一大圈画,拜成一个“宛”字。   容宛:“……”   来顺笑眯眯地看着她:“容姑娘,你猜这是谁给你的?”   想都不要想,是掌印。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那些画都找了回来,摆在地上,用石子儿压着。   她仔细一看,有画得青涩的,有画得不像的。但那画上的人儿,越来越像。   摆了很多,一幅幅让她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除了画之外,还有很多诗。有的字迹扭扭曲曲,到最后的工整流畅,容宛不禁有些惊愕。   由简单的语句,最后变成精妙的诗句。   似乎看见一个在深宫中沉浮的小太监,偷偷地、一笔一划地写字。   脸上还带着伤痕,神情却专注无比。   她一张张拿起来,指尖有些颤抖。   “姑娘?姑娘你怎么哭了?”   瑞珠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容宛不禁笑了笑:“怎么了?我没有哭啊。掌印他人呢?”   她将这些书画都一张张收好,只听来顺道:“掌印他入宫去了,说是陛下叫他负责选秀的事情。”   容宛心里有些复杂。果真,是皇帝让他去负责选秀。   他必然是不想接这烂活的。贵妃一倒,后宫中位分高的就是淑妃。   皇帝对淑妃情愫也就淡淡,也没让她协理选秀事务,反而让裴渡去,实在是荒唐。   他的意思是让裴渡给他选最好看的女子,来充实他的后宫。他不需要老实本分贤良淑德的,他要风情万种妖媚可人的女子。   到晚上,裴渡才回来。   轻轻推开门,他发现容宛早就等候在房中,一本本翻着那诗词。   刚从宫里回来,他还有些疲倦。看见小姑娘乖顺地坐在摇摇椅上翻看着自己写的诗词,不禁心上微动。   他笑道:“夫人这是做甚么?还不睡?”   虽然容宛在外名义上成了他的丫鬟,但两个人算是自私拜了天地的人,裴渡还是称她夫人。   容宛涌上些困意,她翻身起来问:“回来了?陛下怎么说?”   裴渡凑过来夺过那诗词关上,觉得自己写的这些东西被她这么一细细品味,总觉得有些……奇怪的感觉。   她踮起脚,伸手去抢诗词本子:“我要看。”   裴渡把本子举高,弹了弹她的脑门儿:“这是作甚?”   容宛恼道:“是你摆成那样的,还不准我看?”   裴渡不与她闹,把泛黄的册本放在桌案上,说:“秀女倒是没甚么问题,各家送来的名单已经定好,明日便送去宫中待选。今日进来一批新的宫女,本督暗自找人看了,有个长得漂亮容貌出色的——”   容宛撇撇嘴指着自己:“有我好看?”   裴渡面色沉了下来,容宛知道事情不太简单。   “这个宫女,和元皇后长得非常像 。”   容宛的笑容僵了僵,惊声道:“怎么会这样?”   “她很有可能是有心之人送进来的,”裴渡淡声说,“毕竟见过元皇后的也没有几个,都是宫里的人。”   容宛睁大了眼:“那会是谁?”   裴渡笑了一声:“不管她是谁,先派人盯着。本督倒是想知道,是谁把她送进来的。”   容宛点了点头。   他又说:“朝中可能还有另一股潜在的势力,在策划谋反。先看看风向,不能贸然行动。皇帝这颗头,本督是要了。”   既然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官职恢复,那再在朝中提拔人等,让朝中有些权势的大臣都成为他的党羽。   裴渡问:“沐浴了没有?”   容宛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想睡,便没有沐浴。”   她哪是不想睡,她是在等自己。   裴渡笑眯眯地道:“既然夫人没有沐浴,那本督伺候夫人沐浴如何?”   又、又洗?   容宛脸上飞红,干咳了一声。耳垂红得发烫,桃腮带面,尽是女儿家的娇憨之态。   她顿了顿,还是点点头:“好……”   净室里有一个大木桶,容宛乖巧地坐在里边,有些心不在焉。   裴渡就在她身边慢悠悠地试探着水温,真实得有些不正常。   她又想起了那个梦。   她半个身子埋在水里,只剩一个头在水外,还有些羞臊。   裴渡皱了皱眉。   他将胰子放下,失笑道:“怎么了?”   容宛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那个梦似乎占据了她的整个意识,让她反复地重复着那噩梦——   那梦又清晰了起来,她暗暗觉得,那帮人似乎不是尤国人。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尤国会说汉话的很少,何况是流利的汉话。   似乎是别人要杀他,于是制造了这一场局。   裴渡的声音很轻,抚慰她:“没事,都没事了。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就好。”   她颤着声音说:“掌印,我梦见你死了,被尤国袭击,死在山谷里。”   她看见,裴渡的瞳孔缩了缩。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完结倒计时,结果我发现根本写不完! 第55章 五十五、恶人   他瞳仁缩了缩, 颤声说:“你说什么?”   容宛又重复了一遍:“我梦到你被尤国人突袭,死在了山谷里,万箭穿心。但是我觉得那不是尤国人, 是别的人,恐怕在梦里是有人要害你——”   她怎么会梦到自己前世的事情?   裴渡定了定心神,又回到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是啊,前世皇帝要害本督。他不信本督了, 忌惮本督了。”   前世……前世!   容宛猛然回过头来, 问他:“掌印, 你、你不会也是重生的吧?”   裴渡顿了顿, 遏制住自己惊愕的情绪,点了点头。   这个“也”字。   如他所料, 容宛也是重生的。他在江南她做的那个梦的时候就开始怀疑, 怀疑她为什么性情大变, 一心只想摆脱江弦。   果不其然, 真的是重生的。   容宛也在怀疑,怀疑他为什么当初救了皇帝,又开始设计让自己留在他身边。   裴渡点头。似乎那个经受万箭穿心的不是他,而是别人一般。   容宛呢喃道:“万箭穿心……原来是真的。”   他续言道:“前世在你死后,本督杀了江弦,将他凌迟处死, 却没有把他的势力连根拔起, 被他与贵妃算计。后来陛下忌惮本督, 远离了本督, 便上演了山谷那一出。”   威名赫赫的司礼监掌印, 前世居然死得这样凄惨。   容宛沉默, 转过身来去勾住他的脖子, 闷声说:“你……”   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眼神迷离,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上辈子过得这样苦,”她弯了弯唇说,“这辈子就好了。”   在她这一笑之间,仿佛一切都没事了。她抚平了伤痕,裴渡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笑道:“还要穿衣裳吗?”   容宛摇头:“不穿了,去榻上罢。”   裴渡慢条斯理地把她身子擦干净,把满脸通红的容宛抱到榻上,容宛见了他,再看看自己,耳垂有些发烫。   灭了灯。   略。   —   二人相安无事地在府里过了大半月,裴渡也开始着手安插党羽。   门被打开,容宛今日穿了一件青碧色的衣裙,那光透过窗牖洒在地面上,她笑眯眯地问:“掌印,现在怎么样了?”   裴渡搁下手中的笔:“你可听说了那‘告天下之诏书’?”   容宛点了点头。   她凝声说:“‘告天下之诏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民间偷偷流传的,都在痛斥皇帝的昏庸无道。掌印,你没有让东厂管吗?”   裴渡嗤笑一声:“骂那死老头的诏书,本督管作甚?骂得越狠本督越痛快。本督还想知道,这诏书是从哪里得传的,东厂却怎么也查不出来。那些士人们,几乎是人手一份。再这样下去,就会积怨民愤。有人在故意做这件事情。”   容宛摸了摸下巴。   裴渡又说:“还有一点,就是那个长得很像元皇后的宫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御前,还做了个嫔。现在皇帝不上早朝,天天嚷嚷着要给这个嫔提位分,各大臣劝也劝不动,依本督所见,朝中就要大乱。”   在意料之中,皇帝变得越来越昏庸。   这个人想做什么?   他想积怨民愤,让百姓对皇帝的昏庸无道而感到愤怒。   然后他登基,便是顺理成章。   真是一出好戏啊,越来越有趣了。   容宛走上前来,解了他的发带,放在掌心细细把玩:“掌印,你觉得会是谁?”   裴渡散了发,青丝倾泻而下。他没有剪发,头发留长了,乌发衬得他皮肤冷白,像个妖孽。   容宛拨弄着他的青丝,裴渡低低地笑了:“你猜呢?如今朝中有不少大臣被他笼络,太师、太傅、太保三人,朝中的其他中立大臣,也有一定的权势。其中,还有十二卫的人。他这是在做什么?逼宫吗?”   容宛也弯了弯唇,笑得越来越肆意:“见过元皇后、想登基、有能力在陛下面前安插女子的人,不就是太子殿下吗?”   “他等不及了,”裴渡眯了眯眼,将目光放在宣纸上的“太子”二字上面,“他知道这时局在变动,一刻也等不及。”   那红色的墨水滴在宣纸上,将“太子”两个字抹得通红。   “他谋反的证据,本督已经查到了,”裴渡淡声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容宛的笑意越来越深:“接下来,咱们都知道怎么办了。”   裴渡侧首,感觉到容宛好像在给他编辫子,不禁皱了皱眉。   他抓住容宛不安分的手,站起身来。   对着铜镜一看,原来是容宛给他编了一个俏皮的小辫子——   镜中的自己蹙眉,那小辫子可爱得很,显得他有些娇。   他笑了一声,把那发带颤在她手上,指尖稍稍勾了勾。   容宛不明所以,任由他在自己手腕上打了个结。他的指尖冰凉,慢条斯理打结的时候,不免会触得她一颤。   下一秒,自己头上的发带也被解下来,蒙住了她的眼。   窗幔被拉下。眼前一片漆黑,外头却是阳光灿烂。   下一秒,他的唇贴上了她的。   —   此时,东宫。   出了太阳,积雪压弯了梅树枝,阳光洒在积雪上,闪烁跳跃着。   屋子里燃了炭火,噼啪作响。   太子坐在檀木椅上,披着柔软的大衣,毛领之上是一张俊逸的脸。   他凝声问:“宫里那边怎么样?”   “齐公公对陛下忠心得很,若是贸然去问,恐怕会得不偿失,”山水屏风后走来一个黑衣人,恭恭敬敬道,“在宫宴上可以找尤国死士来刺杀,若是刺杀成功,就是殿下您登基了。若是查起,也就是尤国的事情。北疆那边刚刚平定,大败尤国。若是这个时候刺杀,也不会有人怀疑您。”   太子不可遏止地勾了勾唇角。   “好啊,”他眯了眯眼,“死士找到了吗?”   “找到了,”黑衣人说,“就藏在宴会里的歌姬之中。明日便是除夕,陛下大宴群臣,那时候陛下一驾崩,您就能顺理成章地登基。殿下,为何急着登基?”   他凝声说:“父皇现在偏信宦官,哪天这个太监篡位了也未曾可知。不如早些登基,将他的势力连根拔起。”   炭火噼啪声响得更厉害,殿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太子背着手看着外面的阳光,又道:“旗手,金吾、羽林卫的指挥使已经都被我所买通,到时候出了事故,也有他们来护驾。”   黑衣人颔首:“殿下英明。”   “本宫就等着明日的除夕宴,”他笑着说,“父皇糊涂了一世,是时候下台了。”   —   容宛今日穿了一身青碧色的衣裳,天气不冷,她也没穿多厚。如今在外她的身份只是一个丫鬟,也不好穿得太华丽,衣料上没有花纹。   穿得不华丽,却更显她容貌清丽出众。   裴渡穿了一身蟒袍,她裙摆上落了灰,正想用手去拂,裴渡却单膝跪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替她拂去灰尘。   他很仔细地拂去,又替她整理了裙摆。容宛任由他掸着,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上微动。   众人大眼瞪小眼,果然夫人就是夫人,就算在外称做丫鬟了也是夫人。   原本两个人似乎是没在一起的状态,夫人见了掌印也总是客客气气的,如今居然变得如此亲密,众太监都不禁露出一个笑容。   小太监们守在门口,目送着他们上了马车,笑眯眯地挥手,差点就没把“掌印和夫人百年好合”一句话说出来了。   裴渡看着这群生龙活虎的小太监,笑了一声道:“倒是有趣。”   容宛有意无意地提起:“掌印,可还记得那玉势?”   裴渡挑了挑眉:“也不知道是谁送的,这么识趣。”   “我还留着呢。”她嘿嘿一笑。   裴渡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弹了弹她的脑门儿。   “急什么,”他慢条斯理地说,“先把眼前的事儿办好。太子蠢蠢欲动,今夜恐怕他就要下手。”   容宛吃痛,也报复似地弹了弹他的脑门儿:“掌印,事情办得怎么样?”   裴渡拨弄了扳指,道:“十二卫驻守京城,除此之外,还有锦衣卫。锦衣卫是本督的人,十二卫中有不少人做了亏心事。本督素日里查了许多,这几日又快马加鞭地在查,已经派人去抓人了。”   东厂抓人,先斩后奏。   “他们若是敢帮太子,”裴渡冷笑道,“本督就让他们死。”   容宛掀帘看着外头,人烟熙攘。众人看见裴渡的车马,亦是见了鬼一样四处躲避。   她敛了眸,说:“京城有不少流言,都是骂你的。他们不敢去骂陛下,都去骂你。”   她听着都皱眉,何况是裴渡呢。   “无所谓,”他轻笑道,“骂来骂去不就是那几个词儿,本督会在意吗?”   奸宦,阉人,死太监。   耳朵都起茧了。   “我怕的是,”容宛颤声道,“你独揽大权后,会不得民心,终究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裴渡沉默了一瞬,说:“娇娇,那我做个好太监吧。”   容宛以为自己听岔了,睁大了眼。   裴渡似乎也没什么对不起天下百姓的。抓贪污、赈天灾、查悬案,他没有滥用权利,只不过是权倾朝野。   他喜欢权,更喜欢往上爬的滋味,更喜欢复仇的痛快。只有往上爬,才不会被人所碾压。正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不去除掉别人,别人就会除掉你。   容宛捏了捏他的脸。   她笑道:“你在我心里,从来都不是个恶人。”   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   他若是想去光明的地方,她就拉他一起去。   裴渡怔怔地看着她,脸被捏疼了没有察觉到。   从来都不是一个恶人。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他说。   她又捏得更重了一些,在他脸上咬了一口:“掌印,你好娇憨啊。”   娇憨?   裴渡的脸上还留着她的牙印,失笑道:“本督很娇憨?”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本来想日六的,结果临时有事……救命感谢在2022-05-31 22:44:55~2022-06-01 20:1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你吃饭了吗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五十六、别   “对啊, ”容宛笑眯眯地道,“很娇憨,恨不得在你脸上咬一口。”   车轱辘声依旧在响着, 马车有些晃。裴渡凑过来,挑起她的下巴。   容宛觉得下巴有些痒,正要偏过头去,却被他捏住了下颔。樱唇一凉, 他吻了上去, 毫不客气地打开了她的牙关, 一寸寸占入。   ?!   他吻得太深, 她还有些喘不过气来。再到后面越发狠了,在她下唇上咬了一口, 却不敢咬得太重, 怕弄疼她。容宛被他按着手腕, 双手举高贴在马车壁上, 耳垂红得发烫。   那车牖的帘子被拉住了,差一点点就要掀开。   “别……”她含着哭腔,“会被人看见的。”   裴渡松开她,整理了片刻衣裳,没事人一般斜斜地靠在马车上,笑道:“还娇吗?”   容宛点头如捣蒜:“娇, 当然娇啊。”   裴渡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 没再说话。   容宛知道他要说的是“下回让你好好见识本督的手段”。   果真是吃人不眨眼的家伙!   她顿了顿, 又凑过来。   裴渡挑了挑眉:“夫人这是作甚?”   “没干什么, ”她笑嘻嘻地说, “就是累了。”   随即, 她歪在裴渡肩上, 阖了眼。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顺着马车的颠簸,二人的身子也有些一晃一晃。   车牖之外,阳光灿烂。   “就快到了,”他失笑,“夫人睡作甚。”   他觉得锁骨处有些温热,没想到她拉下自己的衣领,趁虚而入在锁骨处轻轻咬了一口。   裴渡一瞬间有些僵硬。   车轱辘声停了下来,是时候下车了。他把她的头拨开,佯装恶狠狠道:“本督回去再收拾你。”   容宛眨巴一双杏眼,无辜地看着他。   今儿是除夕。   除夕之夜,大宴群臣,有头脸的朝臣都会前来赴宴。容宛以丫鬟的身份跟着裴渡走在宫道上,天光云影,西边霞光满天。   这是好不容易出的一次大太阳,总算是没有下雪,黄昏的景致倒是好看。   皇帝摆了四五桌宴席,大宴朝臣。   在一片热闹之中,容宛跟在裴渡身后,看见这群人,不免有些尴尬。   昔日太监的对食,如今成了太监的丫鬟。   宴席尚未开始,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众人见了裴渡,都战战兢兢地噤声。裴渡扫了他们一眼,大有“你们干敢盯着容宛本督就挖了你们眼睛”的气势。   随身带的丫鬟本来就不应该入宫,但裴渡不是寻常人,他是权倾朝野、深得圣宠的司礼监掌印,自然带什么都可以。   众人也都不好说话,看见裴渡走向灯火阑珊之处,似乎不再理他们,又小声议论起来。   火树银花,这是除夕夜,京城不禁烟火。烟花爆竹声不断,是浓浓的年味。   那烟花绽放在空中,绚丽夺目。   他笑意渐渐变深,拉住容宛的手说:“好看吗?”   容宛点头:“好看。”   她眸中发亮,装着烟花,还有一个裴渡。   那烟火绽放在夜空,天上久违地没有下雪。   她呢喃:“好漂亮啊。”   宫灯装饰着整个皇宫,皇宫上下,一片透亮。   放完了,裴渡笑道:“一会儿再看。落座罢。”   他又回到原处,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裴渡慢慢悠悠地一掀衣摆落座。   容宛低着头守在裴渡身边,只听一声:“皇上驾到——”   一瞬间,众朝臣都安静下来。   皇帝下龙辇,施施然落座,他坐在最高处,喝了一口桌上正放好的酒。   他目光扫视了片刻群臣,最终落在容宛身上,皱了皱眉。   容宛“咯噔”一声,恐怕自己这番是要离开裴渡了。   她跟着裴渡来,就是放不下心,怕他胡来。不知道太子要做些什么,若是宴上当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希望他去做些什么危险的事。   她低着头,心想皇帝大抵不会看到她。   让她没想到的是,皇帝扫了一眼她,把目光放在她身上,一张老脸变得阴沉无比,问:“裴渡,你将容宛带来作甚?”   裴渡恭恭敬敬地回答:“这是臣的丫鬟。”   皇帝怒道:“朕不喜,让她出去。”   容宛心里有些郁闷,低声道了一句“别胡来”。   还没等裴渡开口,容宛便福一福身,麻溜地滚了。   她走到一旁的树丛里,眯着眼睛看远处的状况。   歌舞开始响起,丝竹悦耳。皇帝身边居然揽着一个美人儿,醉醺醺地道:“念儿,你可喜欢这除夕宴?”   念儿,是元皇后的小名。   众朝臣都不敢说话,舞女乐姬们卖力地表演着,掩盖了凝固而尴尬的气氛。   裴渡不紧不慢地用帕子擦手,桌上的吃食和酒盏他一点儿也没碰。   他的唇角依旧噙着笑,似乎在等待着一场好戏。   容宛很怕裴渡被人所伤,虽然一旁的侍卫都是裴渡的人,她心里却还是有些隐隐不安。   本来跟在裴渡身边就是让他别去涉险,现在她不在,还不知道裴渡要干些什么。   看他这副不紧不慢的模样,似乎是做足了准备。   太子也在。他看着父皇抱着一个形似母亲的女人,心里不是个滋味,脸色极为难看。   皇帝偏问:“太子,你觉得这除夕宴如何啊?”   太子干巴巴地笑道:“那自然是极好的。”   他心里涌上一阵嫌恶,恨不得将这恶心的男人还有这个女人千刀万剐,哦,还有这个死太监。   “既然好,”皇帝不悦地皱了皱眉,“怎么皇儿的脸色如此难看?”   太子连连干笑,心里却一阵作呕:“父皇,儿臣只是身子有些许不适,一会儿便好了。”   皇帝醉醺醺地搂着怀里的娇软美人,笑道:“美人如画,夫复何求!”   裴渡低低地笑了。   随即,他不顾众人惊恐的目光,厉声道:“你们这群侍卫干什么吃的,看见乐姬腰间别的这扇子是暗器还不上前来押?”   众侍卫大骇,那乐姬倏然间将那扇子从腰间抽出来,翻转手腕直对皇帝!   容宛的瞳孔倏然缩小。   太子果然在乐姬中下了手!   场面开始乱作一团,朝臣们躲的躲逃的逃,一片混乱的场面下,眼看着乐姬的刀就要割破皇帝的喉咙——   一片尖叫声骤起。   下一秒,那刀被另一把刀所打飞,那力度和角度居然都拿捏的正是好处。原来是裴渡甩了一把刀出去,将那乐姬的刀生生打飞!   乐姬被众侍卫所团团围住,皇帝惊恐万状地看着乐姬,连连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行刺朕!”   容宛捏了把汗,裴渡没事,她就放下心来。   太子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出。这尤国人武艺超群,居然被裴渡所识破了。   没有关系,十二卫还会攻进宫来,这时候也应该到了。   裴渡笑吟吟地背着手前来,问着被押住的乐姬:“你是谁的人?”   她生得特别,一看就是尤国人。   她“呸”了一口:“一个阉人,也敢来问我?”   太子急得冷汗直流,那十二卫为什么还没有来攻入皇宫?就算是有锦衣卫的人守着,里应外合,总不会这个时候还不到罢?   她奋力挣脱着,怒道:“我是尤国的人,今日就来杀了你这狗皇帝!”   裴渡的声音一寸寸变冷:“咱家瞧着未必。说出来,饶你不死。”   太子急如火上浇油,他不是已经买通十二卫了吗?十二卫驻守京城,既然里应外合,攻入宫中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难不成被裴渡所拦住了?   太子浑身出了一身冷汗。   这回,裴渡又救了皇帝一回。   一片沉寂中,太子的心像是要跳出喉咙眼。   “臣要告发太子殿下谋反,”他瞥了一眼太子,笑得森然,“太子殿下,你该不会在等十二卫罢?十二卫驻守京城,此时大部分官员在宴会之前已经被本督所抓拿下狱。你说呢?”   皇帝不可置信地道:“太子……太子谋反?”   裴渡一步步逼近太子:“不是吗?若是陛下想要,臣自然可以拿出证据。”   太子灰败的唇翕动着:“你赢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太子弑父,直指天下。他拿起刀,在自己脖颈上一抹。   鲜血染红了衣襟,他露出一个苦笑,那血溅三尺,雪白的刀上,尽是腥红。   皇帝惊愕地看着这一场闹剧,又惊又怒又悲,将桌上的酒菜都掀了下去:“荒唐、简直太荒唐!太子……太子他怎么会谋反!”   裴渡静默地看着皇帝,眸光中有寒光闪烁。他的表情很淡漠,淡漠得似乎没有情绪。   太子自尽,京城将会大乱。   燕王的儿子燕世子,是时候蠢蠢欲动了。   除夕夜,众人都一夜未眠。   容宛从暗处走来,皇帝被被送回宫找太医诊治,裴渡一人站在寒风中。   烟花依旧在放着,配上这出闹剧,有些滑稽可笑。   容宛走过来,和他去看那一场烟花。烟火灿烂,她清澈的笑靥绽放在他眼前。   “除夕快乐,”她笑,“掌印,下一步该怎么做?”   四周无人,他轻轻咬了咬容宛的耳朵:“本督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会儿再来收拾你。”   “还有下一步……”他眸光晦暗不明,在她耳畔说:“本督也该拿到兵权,燕世子也该谋反了。”   再下一步,那个最高的位置,触手可及。   作者有话说:   明天日万吧感谢在2022-06-01 20:17:10~2022-06-02 23:0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你吃饭了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混世大魔王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五十七、陛下驾崩   事情收尾, 裴渡连夜派人搜查东宫,发现了一箱的“告天下之诏书”,将谋反的证据上呈。   齐公公听闻皇帝看见这玩意儿就气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只是不住地流泪。   他的太子,居然想趁机弑父夺权。   皇帝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岁,皱纹遍布的面容上是扭曲而痛苦的神情。   他躺在床上,哑着嗓子说:“朕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殿内的烛火摇晃着, 他看不清裴渡的表情。   裴渡没有搭话, 依旧是淡漠的神情, 垂手站立在一旁。   他走出了屋子, 问太医:“陛下怎么样?”   太医轻轻叹了一口气:“陛下是急火攻心,开几副帖子, 休养几日就好了。”   裴渡浅浅颔首, 头也不回地向宫外行去。   离开宫中的时候, 已经是清晨。   大雾迷蒙, 曦光万丈,洒落在皇城之中。   那宫灯熄灭,大街小巷的店铺都关了门,街上还有没放完的爆竹,已经放不了了。   京城,注定不太平。   他进了提督府, 走到东院, 轻轻推开了容宛房里的门。   “吱呀”一声,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 看见阳光洒落在桌案上, 洒在自己散乱的头发间, 眼前还有一个心心念念的人。   她揉了揉眼, 问他:“回来了?”   裴渡笑吟吟地走过来,他今日穿了一身飞鱼服,取下了头上的乌纱帽随手搁在桌上。   他问:“夫人睡足了吗?”   容宛点了点头。   “京城出了这样大的事情,皇帝恐怕是管不了事儿了,”裴渡淡声说,“所有的政务都会交给本督。十二卫,今后都是本督的人。”   容宛问:“这个时候谋反吗?”   裴渡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谋反显得太仓促了一些,”他说,“先把京城的兵权拿到。燕世子也是时候谋反了。 ”   太子自尽,京城大乱。   这个年也没过好。   皇帝成日喝酒,揽着美人,不管政事。积压成山的折子都交给了司礼监,裴渡在朝中安插党羽,换掉十二卫的人。   现在京城的防守几乎都在他手中。   有了防守还不够,他要禁军。   他天天泡在折子里,将折子带到了提督府来批。   朝臣个个人心惶惶。   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   太监把握大权,除了兵权,他什么都有。   大齐,要毁在这个太监手里!   他批折子也累,晚上也不折腾她了,一时间容宛还有些不习惯。   他整张脸都沐浴在阳光之下,容宛托腮看他,看见俊美无俦的侧脸,有时候会贴上去吻一吻他的额头。   她从厨房回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她沉默半晌,还是在他身上披了一件衣服。看着他颤动的鸦睫,心里也心疼得紧。   心系苍生,偏偏又背负了千古骂名。   这骂名千古,就由她和他一起背负罢。   而在京城的一片人心惶惶之中,裴渡上早朝回来,脱下了披风。   他甫一踏进门,容宛便去问他:“发生了什么?”   “如本督所料,”裴渡说,“燕世子谋反,打的是“清君侧”的名义,一路打到了湖广,所向披靡。”   “必须早日拿到兵权,”他又沉声说,“一刻也等不及。”   容宛眉心微蹙,问他:“那些朝臣没有为难你罢?”   裴渡的脸色很不好看,苍白得很。   “他们还敢为难本督?”裴渡冷笑,“整个朝廷,一大半都是本督的人。哦,还有今日皇帝来上了早朝,发了一通怒火。”   那些之前太子手下的人呢?那些不愿让宦官当权的人呢?   肯定会为难裴渡的。   她心里有些难过,裴渡却拍了拍她的肩:“夫人还不去用早膳?”   容宛有些心不在焉,还是颔首。   吃罢饭,裴渡继续批折子。   有不少骂他的,都被他烧了。   他冷笑一声,那折子在火舌里一点点被燃烧殆尽。   他给川蜀和北疆发信,让他们速来京城支援。   接到信赶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他必须尽早拿到禁军,攻入皇城。   她走在大街小巷,众人谈论的无非都是“太监裴渡又祸乱朝纲啦”,“燕世子谋反已经打到湖广啦”,“咱们京城要完啦”。   听了这些话,她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又可悲,又难受。   那些传言一传十,十传百,都说他是朝廷鹰犬,皇帝的走狗,还有祸乱天下的乱臣贼子,十恶不赦的阉人。   “姑娘,姑娘?”   容宛有些困,她迷迷糊糊道:“嗯?怎么了?”   “姑娘,到提督府了,”瑞珠摇了摇她,担忧道,“姑娘你去郊外散心,散了那么久也没个结果来,还是回提督府好好休息一阵罢。”   “我在担心他能不能赢,”容宛的声音有些疲倦,“又怎么能睡得着。我怕他像前世一样。”   万箭穿心。   她一想到这儿,又咬了咬唇。   “有姑娘你,掌印还会输吗?”瑞珠笑笑,“姑娘别怕,你永远都在他身边。”   她永远都在他的身边。   燕世子打到湖广,直指京城。   朝中乱得一塌糊涂,早朝上,裴渡冷漠地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阳光明媚,算着时间也要开春了,天气却依旧冷得骇人。   皇帝姗姗来迟,他昨日泡在温柔乡里,今日就要坐在冰冷的龙椅上,一时间还有些不高兴。   他问:“燕世子那边怎么样?”   众朝臣都不敢发话,个个面面相觑。   江南沦陷,城池被占有。好在的说是燕世子没有屠戮,他要的只是这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这个……”   兵部尚书不敢发话,还是裴渡淡声说:“陛下,北疆已经调了军队来,马上就可以护京。”   皇帝深深呼出一口气,不愿意面对这些事实。   他说:“既然如此,裴渡,这些京中事务你要好好处理,退朝罢。”   “陛下!”   太傅跪在地上,哭道:“如今宦官当权,您为何不管一管?”   太保和一干朝臣也纷纷跪下,央求道:“司礼监掌印裴渡祸乱朝纲,微臣求陛下三思啊!”   众人叩首,裴渡冷眼瞧着。   这群人素日也没干什么事情,求皇帝整整自己倒是会。   皇帝皱了皱眉。   他们哭得痛心疾首:“微臣求陛下三思!”   “求陛下三思!”   声音浩荡,裴渡只淡淡瞥了他们一眼,神情淡漠。   皇帝头疼得厉害,挥一挥手:“吵死了。退朝退朝!朕头疼你们看不出吗?”   他们的声音响在殿中:“宦官当权,大齐要亡了啊——”   —   夜晚,裴渡叩开了三大营总督京营戎政的家门。   五军总督京营戎政姓谢,他甫一开门,看见裴渡带着锦衣卫守在门外,不禁大骇:“掌印深夜造访,谢某有失远迎。掌印快请。”   裴渡笑意盈盈地进了门,二人一路到了前厅落座。   一旁的丫鬟忙给裴渡沏茶,裴渡示意不必。   谢大人战战兢兢地问:“掌印深夜造访,不知所谓何事啊?”   裴渡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北疆军队只能调一半,那边尤国还在虎视眈眈,就等着乘虚而入,又怎么能打的赢所向披靡的起义军?”   谢大人想了想,颤声问:“掌印的意思是……”   裴渡笑道:“本督想投靠燕世子,到时候拥护燕世子登基,你我,就是开国功臣。”   谢大人心动了。   他这些年来也捞了些油水,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还有些把柄不知道是不是在东厂手里,若是能够和裴渡在一条战线上,那该多好。   通敌叛国,这种事情他也能做得出来。   “好,”他说,“我答应掌印。”   裴渡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到时候,少不了谢大人的好处。到时候我会派人联系燕世子,咱们里应外合,把城门打开放燕世子攻入皇宫。”   谢大人点了点头。   裴渡又按照这样的方法拿下了三大营总督京营戎政,神机营、五军营、三千营。现在京营、锦衣卫、十二卫都拿捏在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   京城又飘了雪,京城屋宇上,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报!燕世子快攻入京城了,就在京城十里开外驻守——”   黄昏,一干大臣聚在一起,守在御书房外头向皇帝进谏。此时皇帝听见这个消息,身子猛然一颤,就连收拾这帮大臣的心思也没了,怀中的美人也变得不再娇软。   京城大乱,皇帝不管民生,百姓人心惶惶。   而他整日泡在温柔乡里,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如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他慌了。   他一拍椅背,惊声道:“三大营呢?为什么不去迎敌?”   朝中无将,裴渡上前一步道:“三大营统领已经叛国,故而不去迎敌。”   皇帝眉心蹙得更深:“叛国?”   他的声音没有波澜:“正是如此。”   皇帝深吸一口气,震怒道:“下狱,通通下狱!”   他居然证据也不看,就让人下狱了。   裴渡勾了勾唇角,道了一声“是”。   他面色很平静,眸光中似乎有波涛汹涌。   众人都不敢吱声,皆是面面相觑。   “朝中无将,”皇帝深吸一口气道,“三大营的兵权,裴渡你交着,务必击退外敌!”   裴渡站在一旁,淡淡道了一声是。   众人傻了眼。   一个太监去打仗?还把兵权交给他?皇帝疯了吧?   他是真的疯了。   皇帝又道:“你府里那个丫鬟容宛,算起亲来,也是燕世子的妹妹。”   裴渡顿了顿,猛然抬起头来。   “朕,让她刺探情报,就削了她的奴籍,”皇帝看着裴渡惊愕的眼神,皱了皱眉,“你这样看着朕作甚?”   裴渡的声音有些颤抖:“容宛她……她怎么了?”   “已经被朕送出城,派人送到燕世子那边了,”皇帝淡声说,“朕相信她能办好。”   容宛……容宛……   容宛!   居然被这个皇帝送入了虎口!   裴渡大脑一片空白,双腿一软,差点没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雪,纷纷扬扬的下着,那些敢与裴渡作对的朝臣都幸灾乐祸,觉得这回裴渡可算是痛苦了。   殿里一寸寸发冷,裴渡的眼中布满血丝。   他遏制住自己的颤抖,道了一句:“ 臣,遵旨。”   先拿到虎符,调动三大营,逼燕世子暂停进军。   再直逼燕世子,但这个时候,他定会拿容宛要挟他。   —   燕世子驻扎在京城十里之外,不清楚京城的状况,正需要一个人来刺探情报。   正巧,人来了。   容宛被两个人带着,一路带进了燕世子军营。她没有反抗,一直沉默着,想着自己一会儿应该怎么做。   既然已经来了,不如将计就计。   容宛倒是从容不迫,扬声道:“我是你们燕世子的妹妹,来见他的。”   守卫皱了皱眉,还是“哒哒哒”地进去通报了。   很快从营帐里出来一个眉目清秀的男人。   那男人高高在上睥睨着生得和自己是那般像的妹妹,心想是她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冷哼了一声。   燕世子已经在西南称王,自称燕南王。   他冷冷道:“你就是本王的妹妹?”   容宛点了点头:“兄长,我有京城的情报,可以报给您。”   燕世子扫了她一眼,笑了:“情报?哦,我忘了,你跟在司礼监掌印身边,倒是能有情报。你还有你身边这几个就留着罢,看看你们能报出什么情报来。”   她跟着燕世子走入了营帐,燕世子坐在高位上,眯眼看她。   他嗤笑道:“说罢,带来了什么情报?”   —   一出宫门,裴渡便拿了虎符去了京城三大营。   京城的全部防守,都在他手中。   跌跌撞撞地走在宫道上,裴渡从来没有这么慌过。   上一次这样绝望,还是前世得知容宛身死消息的时候。   他当时疯了一般,似乎一口气喘不上来,心里被痛苦所一寸寸占据。   雪下得更厉害了,裴渡心里焦急得似火上浇油。   他加快了脚步。   夜幕悄悄来临,似乎要占据整个天空。那雪似飞絮,如飘盐,落在他的乌纱帽上。   他没有打伞,只觉得心里一阵阵撕裂般疼痛。   容宛被他送入了虎口……   那宫灯亮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夜,一片沉寂。   雪没下了,反而雨夹了雪,让天气更为寒冷。   屋子里燃了炭火,暖和得很。只听见外头倏然传来了响动,皇帝怀中搂着美人,一时间居然怔住了。   他急匆匆地问:“外头发生了什么?来人啊!”   没有人回答他。   他急声问:“人呢?”   还是没有人回答他。   他心里又焦急了几分,身边的美人也穿好了衣裳,眸中尽是惊恐:“来人啊——”   皇帝披上外衣,那雨顺着雪飘进门里来。美人咬紧了下唇,觉得事态好像不对。   她偷偷披上衣服,来到皇帝身边,趁他不注意之时,一溜烟跑了。   皇帝回头一看殿里没了人,急得直跳脚。美人已经匆匆跑远,估计逃命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事情不对劲,心里愈加慌乱。皇帝又喊了一声:“侍卫呢?死在哪里去了?”   一片死寂中,远处的响动更甚,仔细一听,似乎是逃命的声音。   ——“造反逼宫啦,快逃!”   ——“哎呦你这包袱就别捡了,逃命重要啊!”   听了这声音,皇帝心中愈慌了。他歇斯底里地喊叫着:“侍卫呢——护驾,护驾啊!”   远处,来了一个衣着飞鱼服的人。他身形颀长,身边跟着一群人,估计是来护他的锦衣卫。   皇帝怔了怔,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快快快,快护驾,送朕出宫!”   那人没有发话,那雪靴一步步踏进雪里,声音让他急得浑身颤抖。   那人却不紧不慢,腰间配着一把刀,一步步走来。   皇帝眯了眯眼,发现那人的影子很熟悉,似乎是裴渡!   他急声道:“裴渡,你作甚?为什么还不来救驾?”   裴渡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踏进殿中,宫灯照着他的脸,他的脸白得如纸,似鬼一般。他没有带乌纱帽,头发随手扎起,乌发拂过脸颊。他手提着一把刀,活像地狱里走出来的阎罗。   裴渡森森地笑了,话音里尽是戏谑:“这个时候了,还指望着咱家来救驾?”   皇帝往后退了一步,却退无可退。他咽了一口唾沫,颤声说:“你要做什么?”   雨夹雪,冷得让他受不住。皇帝忙退到殿内,躲到了被褥里,似乎这样就能让他无孔不入,能保护他不受屠戮。   裴渡走入殿中,一把掀开了被褥。   他的脸色很沉,像是能滴出水来。   一把刀横在了他的脖颈上,皇帝吓得面如土色,口齿不清地喊着:“裴、裴渡,你、你要造反?”   “是啊,”裴渡笑得很愉悦,“不是吗?我精心策划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   皇帝急促地呼吸着,断断续续地说:“你、你这个乱臣贼子,先是除掉了太子,又是告发了三大营统军拿到兵权,就是为了这一天。你蓄谋已久,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宦!”   “奸宦?”裴渡森然笑道,“咱家不在乎。咱家受够了你这个狗东西,你将容宛送入虎口,就应该死一千遍一万遍。现在,你终于可以去死了。”   “下、地、狱。”   那剑横在他脖颈间,随着惨叫,屏风上映照着裴渡颀长的影。   他哈哈一笑,将剑□□,又不解恨地捅了几剑。那腥红的血渍沾染到他身上,他愉悦地笑着,又疯了一般在皇帝身上砍着。那鲜血飞溅,一路流到了地上。   蜿蜒迤逦着,绽放出了一朵腥红的花。   他疯了一般放肆地大笑,尖锐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宫殿。   他杀完,整个人像是成了一个血人,似像一个从地狱里出来的恶鬼修罗。   他一步步出了宫殿,高声唱道:“陛下驾崩——”   夜依旧很漫长,那雪粒子砸得人头疼。   “让三大营直逼燕世子,”裴渡森森地说,“想必燕世子等咱家等得不耐烦了。” 第58章 五十八、死生契阔(正文完)   “你都在说什么鬼话?你以为本王不知道吗?你害死了父亲, ”他冷声道,“你害死了他,你还想干什么?糊弄本王吗?”   容宛垂手站在中间, 却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模样,神色镇定。   她仿佛有一口气喘不上来,心里紧张得很,一颗心似乎要跳出来。   容宛咬紧了下唇, 后背已经是出了一身冷汗。   她被送入虎口了。   死了也没什么, 只是裴渡……她就是舍不得裴渡。   看着容宛的这副模样, 燕世子愈加心烦意乱。   这个少女鬼花样倒是多。   在这里和自己耗了两个时辰, 自己居然还听她说了那么一大通废话。   容宛不紧不慢地道:“兄长,我的确能告诉你怎么退敌。我总归是你的妹妹, 不会害你的, 是不是?”   他怒道:“你不会害我?你不是害死了我的父亲吗?”   容宛勾了勾唇, 好, 他震怒了。   更能为她争取一些时间。   一提到自己的父亲,他便想将容宛千刀万剐!现在人就在自己的面前,他就要把一腔怒火发泄到她的身上!   “你怎么狠心下得了手啊……”燕世子越说越激动,尖锐地嘶叫,“他是你的父亲,你怎么狠心害死他!”   “我?”容宛佯装伤心的模样, 哑着嗓子, 难过地说, “其实事情不是这样的。”   她走上前来, 坐在自己兄长的对面, 一行清泪划过脸侧:“兄长……其实事情不是这样的, 你冤枉我了。”   她委委屈屈地道:“你冤枉我了……”   “冤枉?”燕世子冷笑一声, “何来冤枉?”   容宛正欲开口,却听有人来报:“世子,外面打起来了!”   燕世子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怒摔杯盏:“打起来了?谁?”   那杯盏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那人急声道:“前营,裴太监带着一支精锐兵队攻入前营了!”   前营……   燕世子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道:“兵力?他哪来的兵力?”   那人一口气喘不上来,忙报:“京城里面已经乱成一团了,裴渡逼宫造反,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他马上就打进来了!”   “不愧是京城三大营,偷来的兵力果然强,”燕世子怒极反笑,“现在伤亡怎么样?”   “外头还在打,两败俱损,”那人道,“已经发信了,援军马上就来。”   “待我们等到援军,”他沉声说,“裴渡就输了。”   那人急得满头大汗:“王,现在怎么办?”   容宛心里一“咯噔”,看见燕世子将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灯照着她的苍白的脸,容宛将下唇咬破了,血渗了出来。   外头的雪粒子砸了下来,砸在营帐上,飘进营帐里。   营帐内燃了炭火,她却只觉得冷。   果不其然,她要成为人质了。   “还能怎么办?我现在手里有一个人质——”   燕世子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看向容宛,目光冷冽,“瞧,我的好妹妹,不就是最好的人质吗?将她要挟裴渡,以让他退兵。”   这个少女倒是会分散自己的精力,让自己在营帐里越来越激动,甚至忘了外面的事情。   容宛冷眼瞧着他,遏制住心里的紧迫感,佯装镇定的模样,坐直了身子。   她悲哀地说:“兄长,你怎的不信我?瞧,现在咱们谁也活不了。”   “活不了?”他冷笑,“活不了的是你,本王能赢。”   容宛沉默地看着他,眸光中尽是悲哀。   她哀叹了一口气:“兄长,我说的话你也不信……你真的不想知道父亲死去的真相吗?”   燕世子一提到父亲,心里就涌起一阵无名的火。他呸道:“容宛,你别想耍什么花招!跟本王出去!”   容宛一双含哀的眸子看着他。   他话一落音,那说话的人的头倏然被横斩下来,鲜血飞溅着,溅了他一身的血。   容宛睁大了眼,看着这可怖的一幕。   一个红衣人进了营帐,一双凌冽的眸剜了燕世子一眼。   那一眼,便让人胆寒。   不,那不是红衣,那是飞鱼服,只不过这一身飞鱼服已经被染红了,像是妖王的朝服,让他整个人像一只厉鬼一般。   那人唇角带着森冷的笑意,让人见之生怕。   随即,外头厮杀声一片,裴渡提着刀进来,那血渍顺着雪白的刀身滴落在地上,地上霎时间落了一滩血。   他脸上有一道伤痕,那血迹顺着伤痕划过脸颊,他微微一舔,血腥味儿弥漫在自己口腔中。   他却甘之如饴。   他散了头发,低低地笑了起来。   裴渡!   裴渡进来了!   外面打得正激烈,他一人进了营帐,燕世子忙将刀横在容宛脖颈上,凝声道:“你敢过来,我就杀了她!”   容宛也笑了:“你觉得我们会怕吗?我死了,你照样活不了。”   外头厮杀声更烈了。裴渡提着刀,一步步走近。   看向容宛的时候,他的目光却变得柔和无比。   指尖,也有些微微的颤抖。   容宛看见他的瞳仁缩了缩。   自己,成了他最大的软肋。   她移回目光,敛了眸子。   “裴渡,你最好还是束手就擒,”他咬牙切齿道,“如你所见,你现在最心爱的女子在我手上,你只要不退兵,她就会死!”   营帐内的光很昏暗,照得他半边脸沐浴在黑暗中,看不清裴渡的表情。   这个时候,外面的厮杀声结束了。   容宛心差点没跳出喉咙眼来。   雪越下越紧,那雪粒子敲打着地面,就算是燃了炭火也掩不住寒冷。   有人进来报:“王,前营还在打,裴渡闯进来的那支兵力已经被除掉了。”   现在进入了最紧张的阶段。   燕世子笑了:“裴渡,你最好是退兵,不然你心爱的女子会死在我手里!这一晚,你们都要死在我手下!”   裴渡只挑了挑眉。   容宛看见发颤的指尖,知道他已经紧张到了极致。   害怕他会输,害她会死——   “你一败涂地!援军马上就要来了,”燕世子咬牙切齿地道,“三大营都不在我话下!”   大齐,是我的。   “裴渡,你还不退兵吗?”他循循善诱,“你加入我,你就是开国功臣。今后——”   一直沉默的裴渡倏然间发话:“你信不信有人在劫你的粮草?”   燕世子的瞳仁缩了缩。   粮草在后营。   “怎么可能?”他惊愕地呢喃着,“你骗人!”   “怎么不可能呢?”裴渡挑了挑眉,“输的是你啊。”   有人急匆匆地进来报:“快击退禁军了!”   “哟,”裴渡笑眯眯地说,“你知道你为什么输了吗?是因为你蠢,你技不如人,你心思不够。”   援军马上就到了,死的不是他还是谁?他怎么还在胡言乱语?   “死阉人,你还在胡言乱语!”燕世子显然已经崩溃了,“死的是你!”   裴渡嗤笑了一声:“无可救药。”   又有人进来报:“不好了王,后营的粮草烧起来了——”   容宛被刀抵着,心就快跳到嗓子眼。   他急着道:“快,快调兵去救火!”   粮草全烧了,北疆军杀进来的时候,他还怎么活?   还不知道十二卫和三大营还有没有兵力——   “我已经派兵守在后营了,”裴渡笑眯眯地说,“如果我是你,我肯定派兵去后营。说了吧,粮草烧起来了。”   一片沉寂中,燕世子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大齐权力集中在中央,地方军队实际上没什么权力,所以一路攻入京城才会这样容易。   援军呢?援军怎么还不来?   燕世子手中的刀有些发颤,他脚一软,差点没跪下来。   裴渡笑眯眯地道:“你在等什么?援军?哦,我在川蜀已经养了几万精兵,估计这个时候和你们援军打起来了。”   这个死阉人!   燕世子怒吼道:“快退兵!你信不信本王现在就杀了她?”   裴渡在骗他。   三大营的兵力所剩无几,如果正面刚,是刚不过的。   后营,其实只放了一把火,没有兵力。   所有的兵力都在前营,那些所剩不多的人里面。   而且川蜀军和援军向抗,也只能打个平手。   这一招,叫调虎离山。   容宛勾了勾唇。   裴渡赢了。   又有人来报:“王不好了,前营他们杀进来了!后营根本没人……”   裴渡这一招调虎离山够阴狠!   燕世子几近崩溃,嘶吼道:“裴渡我告诉你赶紧退兵,不然容宛死在我手里你没得哭!”   裴渡一瞬间有些沉默。   是啊,自己赢了有什么用?容宛在他手里啊。   “归降,我给你数不清的荣华富贵,”裴渡冷声说,“你要是敢动她一毫,咱家把你挫骨扬灰。”   他心里如火上浇油,害怕容宛真折损在他的剑下。   他遏制住自己的颤抖,微微抬了抬下巴。   燕世子有些窃喜,果然,他急了。   容宛就是他的软肋!   在窃喜之中,倏然间他腿一软,小腹中似乎绞痛万分。   他不禁痛呼了一声,手有些发软,在容宛脖颈上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那血顺着雪白的脖颈滑下来,容宛皱了皱眉。   她看见裴渡的瞳仁缩了缩,指尖抖得更厉害了。   容宛笑了笑,轻飘飘地道:“你想活吗?想活就放了我,我给你解药。”   “解……药?”   燕世子在南疆,不知道京城发生的状况。消息传得慢,京城又众说纷纭,他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父亲被容宛欺骗的内幕。   容宛笑意更深了:“你小腹是不是绞痛?我给你下了毒。若是没有解药,你三日后将会暴毙而亡。你若是现在归降,还能给你数不清的荣华富贵。死还是活,你自己选。”   燕世子惊愕地看着她:“什么时候?”   容宛淡声说:“就在方才,我坐到你对面的时候。”   她赌赢了。出门的时候她就带了毒药,为的就是赌一把。   燕世子沉默了一瞬,灰败的唇翕动着,哑声说:“裴渡,你赢了。好,我归降。”   那一瞬,他终于松开了容宛。   那雨雪不知何时停滞住了,天边浮起了鱼肚白。   要天亮了。   在他松开容宛的那一瞬,容宛向裴渡飞奔而去。   她从来没有想过那路程这么长。   一步,两步……   快到了。   厮杀声渐渐结束,她似乎什么听不见,一头撞进他的怀里,抱住了他的腰,像个孩子一样大哭起来。   身上沾了一身的血,裴渡怕血沾染了她,却还是没把她推开,任由她抱着。   身后,燕世子倏然间吐出一大口血来:“容宛你这个小人……你给我下的是剧毒,哪有什么解药!”   他瘫软在地上,那鲜血汩汩流出,在地上蜿蜒着。   地面上,尽是血渍。   而天边的光照了进来,外头渐渐变得极为明亮。   容宛勾住他的脖子,裴渡低下头,去吻她的发。   “娇娇,没事了,我们赢了。”   两个人皆是一身血污,却沐浴在光亮之下,裴渡从未觉得这样痛快过。   他有了容宛,就有了光。   容宛红着眼圈看着他,裴渡轻轻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他念了她两辈子,如今终于得愿。   容宛敛眸去吻他的唇,裴渡紧紧扣住了他的腰,将那吻补得更深。   “掌印,”她笑眯眯地说,“你永远都不是一个人啦。”   光照亮了他的整个面容。   一生一世还不够,他们还要下辈子,下下辈子。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作者有话说: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佚名《诗经邶风击鼓》   会有很多番外!在想要不要让他们养娃(bushi)   下一本开《偏执掌印的小青梅》(强取豪夺)高亮:小少年要害女主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